命运三女神
2011-07-25*徐璐
*徐 璐
进入大学中文系宿舍不久,我和另外两个走得最近的人便都有了各自的绰号:徐渣滓、张呆子、石胖子。其实三人都有点胖,程度不同部位不同而已;都有点小呆,不是班干部不是党员,从未得过一个叫做奖学金的东西;都有点渣滓,不是受男生欢迎的那种精致优雅的纯粹女生。我们骨子里都有股蛮劲,有点彪野,大块吃肉,大量喝酸奶,一起堕落,一起失败,再一起大笑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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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石胖子先是去了新疆当中学语文教师,体验二道桥子上的异想天开和戈壁滩边的无声哭泣,以及有点奇怪有点痛的爱情。后来又回到我们念大学的城市西安,换过几份工作,都与文字有关。收入不高,我们大学时所渴望的一夜暴富并没有发生。
2009年春节,石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独自扛着大堆物资去青海藏区的一所小学做捐助。我极力反对:做善事OK,但没必要赶春运,没必要这样自找苦头吃吧?石说:我只有春节有时间过去,而且我也已经答应了卓玛老师要去。
我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她曾是故乡小城的全市文科高考状元,她身上有的是第一名的霸气、深藏不露的锐气和力排众议的勇气。她上火车时,我发信息不见回复,打电话无人接听,可把我担心坏了:该不会发生被挤下站台的悲剧吧?开车半个钟头后,石给我发来信息:人真多!我被挤成了变形金刚!正在和一个民大的同学聊天,人家挺好的,还说要为我介绍男朋友呢。
出于对石的钦佩和心疼,在她青海归来后我给她寄了点心、干果、红枣和肉肠,以及一条粉蓝色的围巾。收到包裹后石给我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地指示:下次再寄就只寄肉,别的不要!
她还给我讲了青海奇遇。一个多人参加的饭局上,有一位看上去内敛羞涩的藏族医生,席间一句话都没和石说,却在散场后给石发了一条信息,邀请石与卓玛老师上他家去玩。谁知,医生的爸爸妈妈七大姑八大姨一齐出来迎接她俩,阵势惊人。石又感到纳闷,但她想:大概藏族人民就是这么热情吧。
医生依然羞涩寡言,就没同石讲什么话。她没有看出任何端倪。然而,在回去的火车上,石收到医生发来的短信:我们结婚吧。——佛爷啊,藏族人民就是这么热情似火的吗?
经过了必要的拒绝、考验和考虑,石和医生成了一对情侣。如今,石正在青海,晒得很黑,自称“藏区黑牡丹”,就职于一个慈善机构,近日正在筹备装修和婚礼。她说,要把家里装修成藏式风格,躺在里面感觉就像活佛。她是一个不因时空和际遇的变化而使自身的光彩减损半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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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宿舍第一次见到张呆子时,她正对着拉杆箱一筹莫展:忘记开箱密码了。此后呆子不断地自摆乌龙,直至最终没能成功保上研,考本校的研但只考上自费。说句公道话:呆子的字实在太差太差,还超爱写错别字,能被阅卷老师认清、给分,已经是老天爷赏赐的奇迹!可我还必须说的是:呆子不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生,但她的内心柔韧而又缤纷多彩,在精神层面上她美得惊天动地。
她说:你离开以后,整个学校一下安静了下来。我正在逐渐老去,但内心总有轻柔的一角,只要你轻轻一触,便令我泪如泉涌。
她说:生活是紧贴自己肌肤的,要好好享受。
她说:我们现在不追求拥有性感的大腿,我们追求性感的大脑。
她说:如果不能结婚,我会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一个黑黑的、丑丑的孩子。
为什么全是她在说?因为她实在不够能干,她的实际生活乏善可陈。她是空中的梦想家。她是不发表作品的语言大师。她内心甜美、刚柔并济且激情无限,但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下她是被劣汰的千千万万的弱者之一。但这世上存在一个我,知悉她的美,并无比珍视。
去年夏天我和呆子在深圳见了一面。就在见面的前一个月,她在法律上成为一个人的妻子。她人还未到短信已先叫嚣:好饿!快想好到哪里吃饭!你一定很想念和我一起大吃大混的岁月吧?你只有碰上我这种饭量的人才算棋逢对手。
我们碰头,兴奋地拥抱、互相诋毁和吹捧,然后高高兴兴地找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聊。两个人语速都快、都有很多话说、都思维跳跃,一会儿说到这,一会儿岔到那,却怎么都happy。
聊着聊着,呆子才不经意地说起她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其中的一些简直是灾难。我十分惊讶:原来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可她依旧说得如此轻松和兴致勃勃,好似那些困难的终极意义就是成为她口中的一个段子,以展现她的幽默感和勇敢无畏。
我问她为什么没戴结婚戒指,她笑着说:“我结婚结得仓促,根本没有买戒指,但领证当天我给自己买了两注彩票——竟然中了五块钱!耶,我人生第一次中奖呢!”她笑得那么带劲,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与露出的齿贝相映成辉。我觉得我们家的呆子漂亮极了!
徐渣滓、张呆子、石胖子,我们是越失败越强大的户县赛菊花、江城野玫瑰和藏区黑牡丹,我们是永远在老不死的地球上屹立不倒的命运三女神。
(赵新宇摘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