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蔡词
2011-07-25
蔡世平和铁凝合影
最近读到《蔡世平词选》,不觉眼前一亮,心头一喜:词原来可以这样写,可以借助传统的“有意味的形式”,用当今鲜活的语言,去表现现实生活、展现时代精神,创造出独特的艺术个性,发挥词体特有的活力与魅力。蔡世平的词,不是仿古、复古,而是让古体新生、复活。
如果不是静态地孤立地讨论其词的优劣得失,而是以一种动态的历史的眼光来审视评量,那么,蔡世平的词,应该说为今后词的创作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建立起一种新的审美范式,提供了一个词体复活的成功样本,展现出词体艺术发展的乐观前景。蔡世平提供的这个词体复活样本的基本特点是:遵古律,用今语,写时事,抒我心。
(王兆鹏: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词学研究会会长)
蔡世平的当代旧体词,是中国古典诗歌,特别是宋词的一个新的发展,给词这种古老的文学样式焕发了新的生机,为当代诗词创作提供了有价值的参照系,向当代主流文学展示了旧体诗词的生命力。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题材挖掘上提供了新意,既包括旧题材写出新意境,如友情、爱情、山水、田园、边塞等传统主题与题材,也包括前人未曾或不可能接触和表现的新的题材,为抗战历史、民族渊源、环境保护等等。二是在语言表现上提供了新机,其词作的语言既非古色古香,也非时下的陈腔滥调,而是颇富新鲜感。中国古典诗学称之为“无理而妙”、“反常合道”,十九世纪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称之为“陌生化”。“陌生化”的语言组合方式,为作品带来新鲜感、惊奇感与喜悦感。蔡词的语言正是如此。
(李元洛:学者、散文家、诗评家)
读蔡词,有“口颊生香”之感,也就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俊逸之感,当下吟坛,写作旧体诗词者颇众,但出现象蔡世平这样带着浓厚生活气息和清新艺术风貌走上词坛的,却不多见。蔡世平的词作,最可取之处就是以新鲜口语入词,且能大致合辙押韵,创造出一种新的意境……我的这种阅读感受再次表明,诗词创作同别的文字体裁的创作一样,只有写作者深刻的生活体验,并有发现,有较深的开掘,方能写出佳作。
(何镇邦:文学评论家)
蔡世平自然择句,平顺用语,给了诗词创作一种新的可能。缩短了读者的阅读距离,让旧体诗词在新时代的新语境下更易于吸收新的营养,焕发出新的活力……就这个意义上讲,我认为蔡世平的词作不只是有益的创作实践,对于旧体诗词的创作,也深含启示作用。
(雷抒雁:诗人、《诗刊》原副主编)
在今天这个“现代”或者“太现代”的时代里,争先恐后地追新逐异似乎才是正常的,而回头流连于古典风尚仿佛有些不合时宜。但实际上,从文化的现代性价值建构来说,追新逐异其实不能脱离自身的古典传统,也就是不能割舍古典传统的现代传承链条。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古典传统在现代的传承,现代或太现代的风景都不过成为内在空洞的承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感觉阅读蔡世平的旧体词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愉快之旅,它使我恍若置身在古典宋词的世界,只是有时又感觉这世界有着当世的面貌。……
在词作在鲜活的古语与常语的杂糅中书写个人体验,于平淡中见崎岖,在低吟中出呐喊,从日常生活世界发现洋溢古典韵味的新意义,借旧体抒发当代文化人的一种后古典情怀,可以说是当代旧体词的复兴者。
(王一川:评论家、北京大学教授、中国长江学者)
随意率性是蔡词最大的特点。他常于不经意间写出情趣与滋味,似信手拈来,实有多年生活积累的功底。家乡的土地、新疆的戍边经历以至宦海浮游、亲友恩情,在他词作里均化作具体的意象。
蔡世平词作的另一特色恐怕是还在于他善以“小”入词。小题材、小角度、小视点,但能把生命的体验化到创作里面去,“铁步裁山还剪水,是豪英就写风流寿。”“文章老到文襄柳,便有湘魂柳下眠。”(《鹧鸪天·新湘女出塞》)他似有一种化钢铁为绕指柔的功力,所谓“酝酿诗思山水间,小风常起大波澜。”(《山花子·君山诗人》)于“小”中揭示出大的真理和情趣。
蔡世平词是有根有底的文字。这个根底,一是对乡土刻骨铭心的感受及依恋,决定了词作得自然之风韵、乡间之情致,并呈现出淳厚、绵长的意韵气象;二是新疆戍边经历、军旅经历的根,15年刻骨铭心经历,使他成长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英雄气概化入词作,不难让我们从中看出他开阔的视野、坚定的信念;三是他文化根底的深厚,由写散文到词创作,在用典、炼词、造句上,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在历史、文化、风物积累等方面有相当的功夫。
(梁鸿鹰: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局文学理论处处长、评论家)
蔡世平的词,真让我惊异不已!写旧体诗词的当代诗人中,他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个。他的词语言极为生动活泼,富有情趣,即不逾旧体诗词形式之矩,又不受其束缚。读他的词,常有看白石老人画的感觉,葆真率性,气韵流畅。
(唐浩明:学者、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写好旧体诗词实在太难,其一,旧体诗词以中国古典诗词为艺术法则和美学范式,它不仅博大精深,不仅妙不可言,而且“它所含纳的时间与空间、暂时与永恒、有限与无限、有形与无形、具体与抽象、简单与复杂,分别以或儒或道或释的哲学理念,在诗的意境中融解。正是这种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久长的时间冶炼,铸成了古典诗词稳定的艺术法则、美学范式。蔡世平的词作,大多清新、优美而鲜活,且又大多圆融蕴藉,也偶有精灵绝妙之笔,在以百万计的诗词作者中,能达到这种境地,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蔡世平的词作,犹如皎月一弯,明星一闪,昙花一现,清纯而美丽,给人以美的浸润,可谓之上乘之作了。蔡世平的词大多捕捉瞬间灵感,描绘优美意境,抒发个人情愫,其中大量的意象组合是表现闲情、雅绪和幽思,以月光、流水、落花、残梦为主体意象,构成了清幽静穆,乃至孤寂的心理映衬。尽管时有勃勃生机的流动,而能惟妙惟肖处,仍是描摹离愁别绪:“删去相思才一句。湘水东头,便觉呜咽语。又是冰霜又是雾,如何青草生南浦。//抛个闲情成赌注。岂料魂儿。迷失茫茫处。应有天心连地腑,河山隔断鱼莺哭”(《蝶恋花·情绪》)不只是剪不断理还乱,不只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而且是天宽地旷却无处搁置的一种情愫。他把一种深切的情思写到极致:“一片心伤落碧条。雨随春梦到,打芭蕉。近来词客好心焦。长短句,句句不妖娆。//总是路迢迢。多情人去后,信音遥。非烟非雾那能描。愁如话。惆怅读离骚”(《小重山·春愁》)句势中虽有散曲的俚俗,却又不失传统词家的雅致,诸多篇什中都可见柳永、秦观、李清照的印痕,因此方显词的意韵和情韵。旧体诗词的语言结构、遗词造句都有定势,失之者毫无诗词意味,就之者难有时代气息,难也便难在这里。
(张同吾:文学评论家)
诗词语言必须翻来覆去地锤炼,实际也是一种翻滚,在炉里砧上翻滚,而后方成“诗家语”。
蔡世平的“诗家语”是怎样翻滚出来的呢?我认为其法主要有三:
一是炼字——让字翻滚。蔡世平善于“从各方面拨弄语言”,文字在他手下,翻来滚去,几经锤炼,方才落笔。例如《浣溪沙·饕山餮水》:“才捏虫声瓜地里,又拎蛇影过茅墙。桐阴几处拾清凉”。“捏”字、“拎”字、“拾”字原本常见。用在这里,顿生光彩。“虫声”无形而可“捏”,“蛇影”无形而可“拎”,“清凉”无形而可“拾”,都因一字而生变化,不仅变抽象为具体,而且内涵更为丰富:“影”由光来,细小蛇儿能有投影,表明阳光强烈,燥热炙人;因而虫鸣不断,遂有“才捏虫声”之说,“清凉”可贵,遂有“几处”捡“拾”之谓。从修辞角度看,“虫声”属借代;以声代虫,“捏”字属通感:使听觉形象转触觉形象;“蛇影”亦属借代:以影代蛇,“拎”字属通感:使视觉形象转触觉形象;“清凉”可感而不可“拾”,着一“拾”字,便化无形为有形,由视觉转触觉。再如《江城子·兰苑纪事》:“犬声单,鸟声弯”,“单”字、“弯”字令人称奇:既化无形为有形,让人可触可感,又极为贴切地渲染了环境氛围:“犬声单”调,同一叫声,说明只有一犬,对客并无威胁,可以从容浏览;“鸟声弯”转,圆润可听,写出了百鸟齐鸣、仰扬婉转的动人情景,不禁令人想起“鸟抛软语丸丸落”和“呖呖莺歌溜的圆”的古典名句。
二是炼词——让词翻滚。对于“诗家语”来说,还要打破词性界限,即让词性来个翻滚。蔡世平深谙此中三昧。《西江月·北雁南飞》:“落日伤残水色,秋风瘦损山颜”。“伤残”、“瘦损”都是形容词,在词中作为动词使用,词性变了。因而每词兼有形容词的鲜明和动词的生动两种功效。而且,两词又由不及物的自动词变为及物的他动词:清秀“水色”被“落日”所“伤残”,美丽“山颜”被“秋风”所“瘦损”。如此景象,益发加重了“相思人”的愁绪。再如《少年游·西窗梦影》:“蝶泪残花,鹤寒孤柳,滋味更村夫。”“村夫”本是名词,这里用作形容词。妙处在于:一使作品简洁,省却许多浮词;二使语言新颖,用法与众不同;三给读者留有想象余地,“村夫”究竟有何“滋味”,作品故意含糊其词,任凭各人自去体会。作品韵味由此大增。
三是炼句——让句翻滚。句与字、词不同,一旦成句,便须遵守一整套的语法规范。这就要求作者想方设法摆脱僵化秩序布下的天罗地网,创造独具个性风采的艺术品,以便在崭新的语句中安顿无拘无束的自由灵魂。蔡世平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最高楼·悲嫁女》:“孤零零地湖心月,冷清清地一川霜。只愁丝,今又向,夜边长。”倘以语法衡量,前两句残缺不全,省略了句子成份,只是两个词组。但作为“诗家语”,堪称清词丽句:“孤零零”,“冷清清”加一“地”字,就成了状语;其后名词“月”和“霜”便被动化了,变成动词。如果强以语法匡之,则句子可以恢复完整:“湖心月”“孤零零地”“月”(亮)着,“一川霜”“冷清清地”“霜”(寒)着——足见毫不违反语法。更何况词组并列在诗词中早已屡见不鲜(属于列锦修辞格),亦如电影中的“蒙太奇”——两个特写镜头:孤月反衬其形只影单,冷霜加重其内心凄凉。可谓景中有情,景语也是情语。后句愁丝向夜长的“长”字,可有两读(解):“长”和“涨”,意思均通:“愁丝”因“涨”而“长”,表明悲愁绵延不绝。它又使人想到“愁人知夜长”(晋·傅玄)古句。模糊语言增加了词语的张力,使之含蓄无尽。再如《浣溪沙·梦里渔郎》:“拔得南山竹一枝,去枝去叶挂麻丝。钓弯童趣喂乡思”。由题可知,全词是写离乡渔郎的思乡梦境。这后一句是称奇句、险句,句法违背常规,极易被人斥为不合逻辑:“意趣”怎能“钓弯”,“乡思”如何去“喂”?但它却为“诗家语”所接纳。至于打乱词序,谓语前置如“喜了中原,乐了天府,笑了芙蓉国”(《念奴娇·故乡行》),宾语前置如“紫叶青藤细腰束”(《一寸金·青山石斧》),等等,那就更多了,不再论列。
(丁国成:《诗刊》原副主编)
我以为蔡世平的词,不失为特别鲜活和起眼的一颗亮星。他的词写得如此生活化、心灵化和自然天成。我似乎觉得词的地平线在他的笔下延伸着、扩展着。
蔡词之新,首在情境。他的作品,既不囿于传统文人的“儒雅”,更无一点口号式的套话。而是直抒胸臆,自成胜境。如《贺新郎·说剑》“闲睡黄泥地。两千年,埋名荒草,又逢知己。细数铜斑斑几点,应是美人红泪……石光铁火铜风起。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儿血气……不向愁肠吟病句,铸新篇,还得青铜味。拈剑影,词心里。”摩挲斑斑锈蚀的古剑,词人想起了吴宫美人的红泪与腥风血雨的英雄搏杀。穿透两千年的历史时空,将剑气柔肠巧妙地融摄于词中。请问:谁不为之戚然心动?再如《浣溪沙·初见》:“对镜风回弄晓妆,青娥淡淡舔晴光。熊头孤尾暗收藏。叫句教师唇没动,改呼宝贝口难张。慌忙粉面映羞郎。”题下小注云:“弄妆者以熊狐自喻”看来这是写赠给欲尝禁果的纯真而风情之少女的。上片三句境极恢诡;下片欲说还羞,把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如此生动,堪称情词中未有之境。其《汉宫春·南园》去:“搭个山棚,引顽藤束束,跃跃攀爬。移栽野果,而今又蹿新芽。锄他几遍,就知道,地结金瓜。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难得南园泥土,静喧嚣日月,日月生花。花花草草,枝枝叶叶婀娜。还将好景,画图新,又饰窗纱。犹听得,风生水上,争春要数虫蛙。”平常小景,信笔写来,竟是这样情致宛然,才人技俩,真不可限量。“搭个山棚”、“又蹿新芽”,是如此生活化、口语化,一经与“亲昵还是泥巴”搭配,便有奇趣深情。而“顽藤”、“跃跃”诸语,在可解不可解之间。词写心中触动、刹那间印象,然不必字字诉诸理性。这就是作者苦心寻找的通向精神家园的梦中之路的脚印罢。
语言颖妙,是蔡词另一重要特色。如其《燕归梁·乡思》:“昨夜蛙声染草塘,月影又敲窗。总将心事赋闲章。短句子,两三行。 不知梦里,何时醉倒,横卧柳荫旁。乡音浓淡菜根香。看小妹,采青忙。”纯乎口语,一经妙手点化(如“染”字、“敲”字的活用)就那样诗意盎然,音节浏亮。另如《行香子·春寒》:“风也吹来,雨也飘来。更西流,阵阵寒来。叹春华词笔,冷落清斋。伴南园松、松间竹、竹旁槐。 山也可裁,水也可裁。最心伤,两两情裁。绕离魂一缕,地角天台。是梦中人、月中桂、镜中苔。”此章工于俳体。上片起三句用“来”字煞尾,凸现风、雨、寒流的恼人天气。下片起三句用“裁”(减损之意)字,刻画离悉的无奈。两片后三句以“南园松,松间竹,竹旁槐”与“梦中人,月中桂,镜中苔”作对,烘托出一派凄清孤独的心境。语言精警清丽,节短而韵长。再如《江城子·兰苑纪事》:“竹荫浓了竹枝蝉。犬声单,鸟声弯。笑说乡婆,山色拌湖鲜。先煮村烟三二缕,来宴我,客饥餐。 种红栽绿自悠然。也身蛮,也心顽。逮个童真,依样做姑仙。还与闲云嬉戏那,鱼背上,雀毛边。”好一幅湖乡行乐图。词中塑造出一个活泼、风趣的乡婆(姑仙),其实乃是词人心境的自我写照与投射出的影像。用“弯”形容“鸟声”,用“煮”来计算烟缕;让“闲云”与“鱼背”、“雀毛”相戏。这分明是游戏人天的高士境界。逸志高情,跃然纸上。
蔡词的另一显著特点,我以为是现代意识的表现手法。这里再举数例。如《蝶恋花·情赌》:“删去相思才一句。湘水东头,便觉呜咽语……应有天心连地腑,河山隔断鱼莺哭。”(题下小注云:“人与己设情赌:‘忘’他一日,验情之深浅。皆闻“忘”落泪,毛发俱寒,不知心归何处。”)这种测试爱情的念头,是如此新鲜,而这对“傻瓜”竟闻言落泪。从头到尾都是超现代的“非非”异想。“天心”“地腑”是怎么连,“鱼莺”会哭吗?俨然是庞德的“意象迭加”与“错乱语法”的匠心移置。另如《临江仙·听色观音》云:“便到梦边听色,又于酒后观音。也曾湖上剪流云。裁红时女服,妆绿一天春。”“色”如何“听”,“音”又怎么能“观”?“裁红”女服,又怎能“妆绿”春色?作者是用“通感”的表现手法,在读者心中唤起“陌生”与“新异”的审美体验,以加强冲击的力度。其《贺新郎·题樊哲礼百虎图卷》云:“梦入松林里,劈空来,雷轰电闪,群峰伏地。捏断猎天钢样树,棒指那厮喉鼻。光影动,一团红黑。力尽翻江腾海劲,息丝丝,崩塌悬崖毙。跪拜了,山君子。”写英雄与猛虎搏杀过程。“劈空”三句写虎之威猛。“捏断”以下写猛士伏虎。“一团红黑”四字为词人匠心所在。“红”,指喷出的虎血。“黑”,淤血与死亡的象征。红黑相衬,大大强化了精神层面上的张力与对视觉的冲击性,增加了恐怖感。这正像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代表作《呐喊》。他用夕阳西沉的血红天色与黝黑海峡里翻动的波涛来显示血与火的光舌,以表现和渲泄其恐惧与不安。世平用“一团红黑”表现搏斗的惨烈、严酷,既恢诡又奇谲,颇有表现主义的色彩,能给读者以心灵的震撼。
(周笃文:当代著名词学专家,中国韵文学会及中华诗词学会创始人,中国韵文学会常务理事、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编著中心总编辑)
读世平的词,首先使我眼睛发亮的是词语新鲜活脱,气韵流畅。你读世平的词,并不感到生涩与局促,你会处处感动生动活泼,情趣盎然。试读《汉宫春·南园》:“搭个山棚,引顽藤束束,跃跃樊爬。移栽野果,而今又蹿新芽。锄他几遍,就知道,地结金瓜。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难得南园泥土,静喧嚣日月,日月生花。花花草草,枝枝叶叶婀娜。还将好景,画图新,又饰窗纱。犹听得,风生水上,争春要数虫蛙。”像与朋友对聊,无拘无束,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犹像读白居易的“闲适诗”,平平常常的心态,又赋予作品以深刻的苍茫感。世平的词作不做作,不矫情,白话入词,又基本不犯平仄,不与词牌相离乱,这实在是难能之可贵的。《生查子·江上耍云人》云:“江上是谁人?捉着闲云耍。一会捏花猪,一会成白马。云在水中流,流到江湾下。化作梦边梅,饰你西窗画。”轻言快语,读来忍俊不禁。但我们却能从词的背后窥见词人的豪情与柔情,他轻松而不失凝重地把歌颂自然的美好与人情的靓丽和谐地统一起来。这些质扑、亲切、熟稔、感人的口语,又充满了宋词遗风的情韵,给你以艺术的美感与享受。
世平的词作,不仅语言明快,而且意境优美。词作的意境营构,主要还是要靠作者的思维水平和心理素质的升华,即灵感思维;是靠作者的气质和风度,即作者的人生价值取向;是靠作者凭借才、识、胆、力对创作素材进行精妙的剪裁与组装。世平的《贺新郎·梅魂兰魄》云:“别也何曾别?乱心头,丝丝缕缕,你牵我拽。缘浅缘深分得么?一样梅魂兰魄。只伤心,碧桃凝血。是处烟波残照里,又霜天晓雾朦胧色。谁能解,愁肠结? 梦中昨夜双飞蝶。舞春风,繁花点,枝枝摇曳。总念西山云雨散,湖上一弯新月。又明艳,相思红叶。我问蓝天欢喜燕,你南来北往风流客,这情字,如何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作者最后以“我问蓝天欢喜燕,你南来北往风流客;这情字,如何写?”作结,把梅魂兰魄的意象和盘托出,把词作的意境营造,即梅魂兰魄的其情其洁的无比美好以朦胧含蓄地营构展示在读者面前,让你回味无穷,遐思无限。
(李一信:中华诗词学会秘书长)
读了蔡世平先生的词之后,你便会产生新的感觉:雅俗是可以共赏的,曲高是可以和众的。
中国的古典诗词,历史悠久,经过我们无数先贤们的努力,经过千百年岁月的陶冶,有着很高的艺术成就,它们博大精深,后人似乎是难以企及;特别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由于提倡白话文,废黜文言文,新诗自然地取代了旧体诗词。因为矫枉过正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对其或是敬而远之,或者是不敢问津。觉得这是老古董了,是前朝“遗老、遗少”或个别文人雅士的“特产”“专利”,格律严谨,写起来束缚人的思想,不愿习学并为之多下工夫。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它们被忽略或忘却了,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和普及(毛主席因为身份特殊,是个例外)。应该说,这是我们中国文学界的一个不应有的缺憾。蔡世平是有成就的实践者。他用生活的语言,群众的语言,时代的语言,创作出具有平民意识而又符合固有规律的“词”来——可以用这样八个字来概括:“雅俗共赏,曲高和众。”
(程树榛:《人民文学》原主编)
人们都说世平的词善于运用口语和俚语,新鲜活泼又明白如话。这的确是他的长处。不过,光是引口语、俚语入诗,还不能保证创作的成功。关建是把各种生动的语言化到诗里头去,使鲜活的语言和鲜活的意象结合起来。“流水落花春又去,只瑶歌,滴血青山老。情百代,总难了。”这是融化了古典诗词的语言。“化作梦边梅,饰你西窗画”,这是借用和改造了现代著名新诗中的意象。“小花小草小风摇,歌踏外婆桥。”这是地地道道的现代口语。他经常把口语、俚语和古典诗词常用的语言放在一起,却显得很谐调。既新鲜,又典雅。他的语言像信手拈来,又像胸中涌出,那么自然,又那么贴切。古人说,诗易工难化。语言也要“化”。达到“化”的境地,是很不容易的。
世平的词不是单纯的文字艺术、书面艺术,它富有音调和节奏的美,譬如读《中兴乐·与烈娃秋夜游南湖》,我不仅被浓郁的诗情所感染,也从文字中听出铿锵的音调:“依然正是戎时妆。征衣染透风霜。青春羞色,别样芬芳。河山不语沧桑。动湘郎,佳期还会,琴弦不断,又续华章……”
世平使用语言是极大胆的。譬如:“昨夜蛙声染草塘,月影又敲窗。”蛙声可以闹草塘,怎么能“染”草塘?月影可以上窗遮窗,怎么能“敲窗”?这不是把听觉和视觉混淆起来么?又如:“数点星声,几多萤语。”人们也可以问:星有何声,萤有何语?如果把艺术等同于生活,世平的这些词大可被斥为不合常理。但艺术的奥妙往往在于既源于生活又不拘泥于生活。世平的这些语言看似离谱,却能表现出他对自然美的独特感受。
(郑伯农:文艺评论家、《文艺报》原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