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书

程 维

理发店

熊氏兄弟 南昌最后一家理发店的主人

老哥俩年过八旬

在船山路为人剃头大半生

从三分钱一个

到五毛 一元 一元五角 五元

那些手指下摸熟了的脑袋瓜儿

逐渐凋谢 直到近几年

有的剃了一个光头 刮过脸后

再也不见 也都稀松平常

老式剪子 一把剃刀 一片刮刀布

近乎古董的铜脸盆

剃发 修面 洗头 按摩几下

老头们舒服得胜似神仙

理个头 泡个澡 吃碗肉丝面的日子

仿佛还在

只是剃光头的老人越来越少

熊氏兄弟的生意也面临彻底打烊

电视台上门采访

老哥俩有一搭没一搭的 满脸淡定

面对高档发廓 美发美容 桑拿按摩

全面取代剃头匠的时代

老哥俩守着理发店

像老船长守着一艘破船

庄严地和船同时下沉

吉鬼叔

斗门里出来的老光棍

玩蛇人吉鬼叔

一条相伴多年的大莽蛇

打熬不住南昌的酷热 翘了辫子

吉鬼叔哭了又哭

最后还是扒了它的皮

把蛇斩为数截

叔伯兄弟都送一份

说夏天吃蛇清热解毒

我夹起蛇肉 想到吉鬼叔肯定没吃

他乐呵呵走江湖一生

没有一个相好的

那年夏天他来毛竹架露宿

一条巷子摆满竹床

半夜有女子尖叫捉流氓

吉鬼叔落荒而逃 跑出了毛竹巷

从此与大莽相依为伴

人介绍俊寡妇 他推了又辞

人就说他的东西不吃肉

吉鬼叔也不接茬

大莽死了 吉鬼叔一病不起

秋凉未至 他也去了

铁 匠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铁匠铺

请铁匠打一根耳勺

铁匠师傅笑呵呵地说：没问题

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

令我快慰

他找出一块铁坯

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阵

渐渐面露疑难 不知如何下手

我必须说明

最近我的耳朵又痒又聋

我怀疑里面潜伏了一个特务

代号耳屎 资历非浅 有上校级别

放在某地 类似县级腐败干部

我要用耳勺把他挖出来

我找遍了所有抽屉

问过老婆 孩子 朋友 同事

上访纪检 公安局

他们众口一词 像是商量好的

都说没有见过耳勺

我找遍南昌的大街小巷

总算在直冲巷碰到涂裕兴铁铺

这家百年老店

曾为北伐军打过大刀

经手过犁耙镐镰锄

莱刀 刨刀 剪刀是铁铺绝活

兼及锅铲 门环 泡钉 门闩

区区一根耳勺

应该不在话下

我问，师傅打根耳勺多少钱

铁匠把铁一扔

仿佛受了羞辱 给多少钱也不干

夜晚 我梦见自己成了个铁匠

对着一炉好火 激动不安

发誓要把一块生铁

打成一根耳勺

由于用力过猛 把好端端的铁锤

一锤没顶 在铁砧上消失

这是我的错 还是上帝的责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