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
2011-06-26柴静
文 _ 柴静
1
有天吃饭，大家听说一位老哥喜欢收藏，说去他家喝个茶鉴赏一下吧。他老婆在座，听这话脸一紧，冲老公一斜眼睛：“你自己说。”
她老公嗫嚅：“全是宋瓷……”
“都是假的。”老婆又瞪他一眼 ，“看都看不住。”
为了不让他收假瓷器，老婆不许他出门，不给他身上装钱。他让卖瓷器的人到楼底下，拿根小绳捆起一团钞票扔下去，再把瓷器包好拉上来。
他辩解：“我懂鉴宝的，我自己半夜去坟上看的呀，刨挖开了，现场给我的呀！”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呀！”他说，“坟上长了草的呀！”
连他老婆都忍不住笑了，他一看老婆脸色松快了，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后来草我也不信了，他们带我去沉船上找瓷器，那个船我亲自潜到水底下去看的呀……”
2
前几天，业界一位大佬被人请到北京鉴定玉和瓷器。大概都是收的礼，一大堆，他看了又看，努力找出最好的一个说：“这个玉……挺接近和田玉了。”
对方还问：“真的啊？是哪儿出的呢？”
他噎了一会儿说：“新加坡的。”
人家有点喜气上了眉梢：“能看出来？”
“嗯。”他转过身去，小声嘀咕，“新的，假的，破的。”
3
豆瓣网上有个和田玉的鉴定师叫岳工，好多人发照片请他鉴定玉石。
有张照片上是块硕大无比的黄色石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和田玉”，边上还写了办证电话。求鉴定的人说：“不知道您为什么把我的照片删除了，千万不要再删了，这块料是什么玉？3.6吨呢。”
岳工一脸黑线，回复：“大石头。”
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挂件，上头用小篆写着“飞仙”。问的人心里也有点怯：“不管什么年代，把仙女刻成一只蚂蚱是不是不太值钱啊？”
岳工回答：“不过，如果能确定是旧石器时代的作品就不同了。”
我看着最心酸的一张照片，是好大一块粗壮结实的大石盘，上面有点青苔。底下留言的人都看明白了，中间挖了可以当猪食槽。
问的人想让鉴定是什么玉，说是他爷爷留下来的。
岳工估计沉吟了很久，回了一句：“好歹是老人的一番心意，留下吧。”
4
有回采访，碰上个人说自己是国民党中将的后代，中将临死前在山洞给自己留了价值48亿美金的古董财宝。他要给人投资，有不少人信，给他付手续费。
我问：“你们为什么信这事儿啊？”
有位投了150万的大哥说：“他拿祖传的《清明上河图》给我抵押啊！”
我无言了很久，才继续问：“怎么不报案呢？”
“你能怀疑吗？那么多人都在里头，政府都不怀疑，就你怀疑？被他知道了，不给你投了。”
这人有在某地投资上亿的合同书，底下盖着地方政府的章，政府的人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钱，说：“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宁可信其有。”
我采访这中将的后代：“你有多少钱？”
“一分钱没有。”
“那你投资的钱从哪儿来？”
“批文马上就下来了，这个事情大了，我有基金会呀，报到国务院侨办了，中央很重视，正在派人反复调查。”
他穿着黄色的囚服，里头还穿着买来的假军服，大背头一丝不苟，在看守所里接受采访。
我问：“你还在等中央来人？”
“对对对，”他说，“我心里是有底的。”
我那时候年轻不厚道，说了句：“不着急，您慢慢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