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海滩
2011-06-15马拉
马 拉
刚从闹哄哄的酒桌下来,张一鸣又进了歌声嘹亮的KTV,人还是那帮人,只是喝酒的地点换了。每个礼拜,张一鸣都有两三天是这么过的。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二十七岁,单身,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女朋友在外地,这让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消耗。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家都是这样过的。他和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他还画画,算是一个艺术家。他周围的那帮朋友,也是画画的。有的画国画,有的画油画,听起来区别挺大,喝了酒,差别就消失了。这个圈子有十来个人,每周组两三个饭局一点问题都没有。张一鸣单身,他乐得参加,可以聊聊艺术,各种来历不明的八卦,还不用担心晚餐问题。每次饭局,节目都是类似的,先吃饭,当然喝酒。接下来去KTV,还是喝酒,只是白酒换成了啤酒。然后,吃个宵夜,各自作鸟兽散。偶尔,张一鸣也会怀疑这种饭局的意义,他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饭,喝那么多不知所谓的酒?想归想,下一次,他还是去了。
刚在KTV坐下,马丁看了看四周,人不多,只有五六个人,房间显得有点空。马丁说,找几个姑娘过来吧,几个男人太无聊了。张一鸣靠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投影,他无所谓。一排姑娘站在面前,穿着整齐的裙子,露出大腿,若隐若现的乳房。马丁拿着话筒说,看看,看看,每人找一个,今天谁都别跟我客气。马丁的画刚拿了个奖,奖金没多少,但心里痛快。马丁的话一说完,大家很不客气的朝心仪的女孩招手。就剩下张一鸣了,马丁说,一鸣,你也找一个。张一鸣摆摆手说,我就算了。马丁说,那不行,我们都有,你没有,那不行。张一鸣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的胳膊已经放到女孩身上了。马丁说,没喜欢的?那换一批。张一鸣说,不麻烦了,我看看。张一鸣朝还站着的一队女孩看过去,她们脸上都擦着厚厚的脂粉,看起来都很漂亮,年轻,有健康的手指头。扫了一遍,又一遍,张一鸣朝一个女孩招了招手。女孩乖巧的坐到张一鸣身边,给张一鸣倒酒。张一鸣又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她看起来似乎很小,显得还单纯,脸上似乎也涂了厚厚的脂粉。张一鸣说,你新来的吧?女孩笑了笑,竖起两个指头说,两个月。张一鸣说,那算是新来的。女孩的裙子很短,一双大腿很耀眼。张一鸣说,你去换身衣服吧。女孩看了张一鸣一眼说,这个不行的,公司规定上班只能穿工作服。张一鸣说,公司规矩再大,也要尊重客人的意见吧。女孩说,那我去问问领班。说完,就出去了。
马轲作品:室内1 布面油画 180×240cm 2007
过了一会,女孩进来了,她换了一条牛仔裤,裤腿上有几个洞。张一鸣笑了起来。喝了杯酒,张一鸣说,你平时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女孩说,是啊,不然还能怎样?张一鸣说,不能怎样,都他妈这样。女孩也笑了笑,说,你说脏话。张一鸣说,这不算脏话。换了衣服,女孩看起来顺眼多了。张一鸣说,你去洗洗脸吧。女孩看了张一鸣一眼,还是进了洗手间。等她出来,她的头发已经扎成了马尾辫。张一鸣看了看她的脸,跟刚才区别不大,但应该是洗过了。他说,你发型也换了。女孩说,省得你一会又要我去扎头发。张一鸣又笑了笑,他喜欢聪明的女孩。
马丁在唱歌,其他的人在喝酒,手放在女孩的腿上,或者从女孩的脖子绕过去,潜入胸部。张一鸣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女孩往张一鸣怀里靠了一下,张一鸣顺势搂住了女孩的腰。他在女孩耳边说,你叫什么名字?小艾。艺名?也不是,我姓艾。张一鸣说,哦,这样,蛮好。
他们开始喝酒。先是他们两个人,然后是几个人,然后是一群人。他们围着一张桌子,划拳,喝酒,摇色子,喝酒,去厕所,再喝酒。酒局的气氛好了起来,姑娘们大声地尖叫着,象征性地拍打着一只只不规矩的手,她们大口地喝酒。啤酒一打一打地喝完,又一打一打的进来,一打一打地流进洗手间。张一鸣搂着小艾,他的手感觉到小艾的皮肤,光滑、细腻,她腰部的弧线像一个反括号。在这个过程中,张一鸣的手不止一次地想滑进小艾的牛仔裤,或者文胸,小艾轻巧地避开了,或者拉开张一鸣的手。酒喝得差不多了。张一鸣从酒局中抽身出来,上了个洗手间。出了洗手间,张一鸣靠在沙发的转角。他喝得有点多了,头有点晕。小艾坐到张一鸣身边,摸了一下张一鸣的脸说,没事吧?张一鸣说,还好,有点晕。小艾说,我给你倒杯茶吧。张一鸣说,不用了,撑得厉害。小艾笑了笑,你们这帮臭男人,喝了酒都一个德行。小艾一边说,一边给张一鸣倒了杯茶说,润润喉,舒服一点。张一鸣看着小艾,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他说,我给你画个像吧。小艾说,画像?张一鸣点了点头。小艾说,这儿连纸都没有。张一鸣说,你让服务生拿一张A4纸,一支圆珠笔就行。
小艾侧身坐着,一动不动。张一鸣拿着纸和笔,他喜欢这个侧面。头发长而顺,鼻子坚挺,眼睫毛很长。他给小艾画了张速写。画完,他把画叠了起来。小艾说,给我看看。张一鸣说,算了,画得不好。小艾看了张一鸣一眼说,你是个画家?张一鸣说,算是吧。小艾说,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张一鸣想了想说,你愿意给我做模特不?我可以给你钱。小艾笑了起来,你喝多了。张一鸣说,没有。小艾把茶递给张一鸣说,还说没多,你眼睛都红了。张一鸣要了小艾的电话,他打了过去,小艾的电话响了。挂掉电话,张一鸣在电话本上写“小艾”,想了想,又在“小艾”后面加上了“KTV”。
张一鸣再次见到小艾是在半个月后,还是在那间KTV,小艾显然没有认出张一鸣来。她坐在张一鸣旁边,给张一鸣倒酒。张一鸣掏出电话,找到“小艾KTV”打了过去。小艾的电话响了,她跟张一鸣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张一鸣拿着电话看着小艾。小艾朝电话“喂”了一声,又抬头看了张一鸣一眼,笑了起来,是你,画家,真是个坏蛋!说完,小艾说,你等等。过了一会,小艾回来了,她换了衣服,还是那条有洞的牛仔裤。中途,张一鸣和小艾出来了,他请小艾吃了个宵夜。正常的灯光下,小艾看起来还是很漂亮,她的脸很干净,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
马轲作品:室内2 布面油画 180×240cm 2007
隔了几天,张一鸣给小艾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小艾似乎还没有醒,她懒洋洋地说,画家,你好。张一鸣说,还没起床?小艾说,吃了午饭,又睡了。张一鸣说,懒虫。小艾说,你才是呢,我天天晚上上班,你不知道多辛苦。张一鸣说,晚上有空没?小艾说,怎么了?张一鸣说,我请你吃饭。小艾想了想说,我七点要上班。张一鸣说,那五点半吧。小艾说,好。
天还没黑,张一鸣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小艾。小艾走进来时,张一鸣突然感到有点心疼。他看着小艾走过来,坐下,朝他笑了笑。吃饭时,张一鸣说,我想请你做模特,当然,是白天,不耽误你上班。小艾说,你约我就想跟我谈这个?张一鸣点了点头。小艾理了一下头发,说,我没做过模特。张一鸣说,你什么都不用做的,坐着就行了。说完,张一鸣补充道,我会给你钱,五十块钱一个小时。小艾笑了起来,你真觉得我合适?张一鸣点了点头说,嗯,我觉得你特别合适。小艾说,谢谢,我想想。
晚上两点,张一鸣已经睡了。他是被电话吵醒的,他拿过电话,看了看,是小艾打过来的。他按下接听键说,小艾。小艾很大声地对着电话说,画家,我有话跟你说。张一鸣说,你说吧。小艾说,我要当面跟你说。张一鸣说,就在电话里说吧。小艾说,不,我要当面跟你说,你过来接我。放下电话,张一鸣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了。
KTV都下班了,门口显得有些冷清,街上的人也很少,只有门口的灯还在闪烁着。小艾站在一个芒果树下,手里握着电话。看到张一鸣,小艾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张一鸣说,我本来不准备来的,太晚了,我都睡了。小艾说,我知道,这么晚,是个人都睡了。张一鸣说,有什么话这么重要,一定要当面说。小艾看着张一鸣,从头到脚。小艾的眼神让张一鸣有点不舒服,他说,你看什么呢?小艾抿了一下嘴,说,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应该值得信任。张一鸣皱了一下眉,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小艾说,也不是。张一鸣说,其实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男人,都一样。小艾摇了摇头说,我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说完,笑着对张一鸣说,我决定当你的模特了,不过,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送一幅画给我,画我的。张一鸣说,好。小艾伸出手说,那,成交。说完,又补充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艾第一次出现在张一鸣家是在周末。平时,张一鸣要上班,而晚上小艾要上班。大概上午十点的样子,小艾进来了,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张一鸣家里很乱,衣服,杂志,画册,颜料丢得到处都是。小艾朝四周看了看说,你还真是挺艺术家的。张一鸣说,什么艺术家,就是乱。张一鸣搬了张凳子给小艾坐下。小艾说,画家,我现在该干嘛?张一鸣说,先喝杯茶吧,我去烧水。家里太乱了,张一鸣找了水壶和两个杯子,里面都有厚厚的灰尘,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吃饭喝水了。
一整个上午,对着小艾,张一鸣的画布还是空白的。他看到小艾的脖子,上面还有细细的绒毛,她的眼睛真大。坐了一个小时,小艾说,我可以动动吗?张一鸣说,可以,没事的。小艾走到张一鸣的画布前,看了看,说,你一笔都没有画。张一鸣说,嗯,我在看你。小艾笑了起来说,傻瓜。张一鸣放下画笔,想拖住小艾的手,小艾摆了摆手,张一鸣笑了起来。下午,他在画布上画出了小艾的脸。小艾说,张一鸣,你画的不是我。张一鸣愣了一下,小艾说,你没有看到我的悲伤。
马轲作品:三个人和两个桃子 布面油画 200×150cm 2007
一连两个月,几乎每个周末,张一鸣都在画小艾。平时,他也很少出去了。马丁打电话给他,他说,我在画画,没时间。第一次,马丁信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马丁也信了。第五次,马丁说,你他妈画什么鸟画啊,搞得跟大师似的。张一鸣说,我真在画画。马丁说,画画也可以出来喝喝酒嘛。张一鸣说,你们喝吧。马丁放下了电话。过了没一会,张一鸣家的门铃就响了。张一鸣去开门,是马丁。马丁气势汹汹地说,你到底在画什么鸟画嘛,我倒想看看。走进房间,马丁看到一屋子的小艾,各个角度的。看到张一鸣的画儿,马丁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大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指着小艾说,你就在画这个?张一鸣点了点头。马丁说,你费那么大劲儿干嘛,你想搞她就直说嘛。说完,马丁搂着张一鸣的肩膀,指着小艾的画像说,老实说,你搞了没?张一鸣摇了摇头。马丁说,我不信。张一鸣说,真没有,我没你那么流氓。马丁说,一鸣,我们出去喝酒吧,你要想搞她,这个事情兄弟给你安排。说完,指着小艾的画像说,为这样一个女人,费这么大劲儿,不值得。张一鸣甩开马丁的手说,我干嘛非得搞她?
再次在KTV见到小艾,张一鸣觉得非常不自然,好像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人撞破了一样。喝酒的时候,张一鸣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特别是马丁。他们几个在一起喝酒,把张一鸣和小艾丢在了一边,他们那么大声的喝酒,那么大声的说话,好像张一鸣和小艾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这让张一鸣更加不自然。他觉得这像一个阴谋,他们都谋划好了,等着看他的笑话,如果他们直接说出来,或者像往常一样,他会觉得舒服一些。张一鸣看了看小艾,小艾和往常一样,神色自如的给张一鸣倒酒,和马丁他们碰杯。张一鸣想,大概是我想多了。小艾本来就是干这个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快走的时候,小艾拉了拉张一鸣的袖子,带着张一鸣上楼了。进了房间,小艾说,你先洗澡?张一鸣说,干嘛?小艾说,你说干嘛?说完,小艾开始脱衣服,张一鸣说,你干嘛?小艾说,你朋友帮你买单了。张一鸣说,什么?小艾说,他们给了我钱,要我陪你。张一鸣站了起来,骂道,操他妈的,这什么事儿!张一鸣准备往外走,小艾拉住张一鸣说,你干嘛?张一鸣说,不干嘛。小艾的衣服已经脱光了,她拉住张一鸣的手说,你别这样。张一鸣说,我怎样了,我怎么了?小艾把张一鸣的手压在她的乳房上说,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小姐,你们都是客人。张一鸣愣了一下。他的手感觉到了小艾的温度,直觉告诉他,那对乳房丰满,有弹性,充满活力。小艾抱住张一鸣说,真的,没什么的,谁都一样,没什么的,你别紧张。说完,一边解张一鸣的裤带,一边说,你先洗个澡。或者,我陪你一起洗。
又到了周末,小艾像平常一样出现在张一鸣的家里。她看了看张一鸣的画说,你平时也画了?张一鸣点了点头。小艾说,你真傻。说完,又说,你想不想画我的裸体?听说艺术家都是画裸体的。张一鸣说,也行。小艾靠在张一鸣的床上,她的身体完整的展现在张一鸣面前。那个身体,他应该是熟悉的,又感觉陌生。小艾有一双笔直光滑的腿,她的腰像两个反括号,两只乳房骄傲地塞进张一鸣的眼睛。那个漂亮的脖子,骄傲得像一只天鹅。张一鸣的心有些乱。他还记得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小艾在他身下,而他像一只野兽。站在画布前,张一鸣拿着画笔的手有些抖。他摇了摇头说,小艾,我画不了。小艾坐起身说,你怎么了?张一鸣慢慢走到小艾面前,慢慢地坐下,试探着抱住小艾,小艾没反抗。张一鸣把头埋在小艾的怀里,小艾伸手抱住了他的头。等张一鸣试图进入小艾的身体时,小艾拒绝了。她推开张一鸣说,不行,不行。
小艾穿上衣服。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张一鸣想说点什么,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满屋子都是小艾的画像,她们从各个角度看着张一鸣和小艾。过了一会,小艾说,我是不是不用再来了?想了想,张一鸣说,不是,对不起,我要适应一下。小艾说,也好。我等你电话,你想好了告诉我。
整整一个礼拜,张一鸣都过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晚上睡觉时,他看着满屋子的小艾,像是做了一个梦。他读过很多艺术家的传记,艺术家和模特之间的故事,多得简直有些恶俗。现在看来,他让这些恶俗的故事又多了一个。
半个月后,张一鸣接受了小艾的裸体,躺在他床上的小艾,只是一个模特,模特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是。给小艾画的裸体,生机勃勃,他想,青春本来就应该这样。小艾对张一鸣的画评价并不高,她说,你的画似乎总是缺了点什么,我觉得这不是我。张一鸣说,画得不像?小艾说,不是因为这个,像不像其实都没关系,我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小艾说,张一鸣,你带我去一次海滩吧。我想去一次海滩。张一鸣说,好,就下个周末吧,你别上班了。小艾说,好,你安排,钱我会给你的。张一鸣说,不用。小艾说,要的,一码归一码。
正是夏天,去海岛的人很多。张一鸣找了一个遥远的海岛,坐船要两个小时,那里人相对要少一些。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海岛,他们需要在海滩上散散步,踩踩那些洁白的沙子,他们把自己泡在海水里,企图让自己松弛下来。更多的情人,来到海岛,那是因为爱情,爱情需要浪漫,而海总是和浪漫相关。海上还有月亮,月光下适合亲吻。张一鸣打电话告诉小艾,他找了一个遥远的海岛,坐船要两个小时。小艾什么都没问,她说,好。
坐在船上,小艾靠在张一鸣的怀里。如果从外表上看,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对情侣。他们多么般配啊,男的成熟、稳重,女的年轻、漂亮。张一鸣搂着小艾,像一个情人该做的那样。船一直在开,海水由昏黄变蓝,陆地慢慢消失。接着,一个一个的海岛出现,又消失。船终于停靠在码头,张一鸣说,到了。小艾从张一鸣怀里抬起头说,到了?我晕。
在房间里休息了两个小时,小艾的精神好了起来。她打开窗,尖叫着,张一鸣,你看,海,大海,都是蓝的。张一鸣笑了起来,海水当然是蓝的。小艾转过身抱着张一鸣的腰说,张一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我到苑城两年了,我知道苑城就在海边上,但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张一鸣说,那现在你看到了。小艾说,看到了,不过,还缺点什么。张一鸣说,什么?小艾说,一个情人,在海边都没有一个情人,太不完美了。张一鸣抱了抱小艾,很紧。他看着窗外的大海想,这到底算什么?
下午,他们到海滩游泳。吃过晚餐,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这个岛太远了,来的人很少,他们在路上只碰到几个人。月亮很大,而且圆。海面上闪着跳跃的光,远处还有作业的渔船,停在海面上,好像一动不动。他们穿过海滩,穿过树林,穿过沿着海岸铺设的石头小路。他们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坐了下来。小艾把头往张一鸣怀里挤了挤说,抱住我。张一鸣抱住小艾,小艾伸手勾住张一鸣的头,压下来。张一鸣的嘴唇压在了小艾的嘴唇上。等他们松开后,小艾双手抱着腿说,真傻。月亮又大又圆。小艾说,张一鸣,我感觉到一点爱情了。
张一鸣画了很多小艾,多得足够搞一次画展。马丁看过张一鸣的画,马丁说,张一鸣,我觉得我们都挺操蛋的。张一鸣打断马丁的话说,别说了,没什么好说的。马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一鸣,你现在怎么办呢?张一鸣说,我?我现在挺好。马丁点了根烟说,我觉得挺麻烦的。张一鸣明白马丁的意思。他现在和小艾的关系的确复杂得有点不好解释。如果小艾仅仅是他的模特,那么一切都很简单。如果小艾是他的女朋友,一切也会很简单。但现在不是,小艾还在做他的模特,偶尔会在他那里过夜,这个就复杂了。更操蛋的是,马丁安排他和小艾过夜之后,他们都找过小艾过夜。
小艾还是和以前一样,到他的房间,按他的要求摆好姿势。现在,他已经能娴熟的画出小艾的线条。他们不提海岛,不提过去。即使睡在一张床上,顺理成章的做爱,他们也不谈爱情。小艾偶尔会抱着张一鸣说,一鸣,我知道有一天你会走,我只要你那么一会儿。有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小艾突然转过头说,一鸣,我找了个男朋友。张一鸣愣了一下说,男朋友?小艾点了点头。张一鸣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小艾笑了起来说,你为什么要知道呢?张一鸣低了一下头说,也是,我凭什么知道。小艾托起张一鸣的下巴说,你吃醋了?张一鸣说,没有。小艾说,那就好,改天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张一鸣说,好。
吃饭是在一间闹哄哄的湘菜馆,张一鸣坐在小艾和一个男人的对面。小艾指着男人说,我男朋友老丁。老丁伸出手说,我早就听小艾说过你,说你是个画家,很关照她。张一鸣说,哪里哪里,你不要听她瞎说。老丁说,不管怎么说,既然小艾叫你大哥,那你就是我大哥。老丁看起来的确有点老,大概四十多岁了,牙齿被烟熏得发黄,头顶上秃了一大半。喝酒的时候,张一鸣能感觉到老丁身上的江湖气,他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不靠谱了。小艾怎么可以找一个这样的男人呢?
小艾去张一鸣家里时,张一鸣说,今天我们不画画了,我们说说话。小艾说,好。张一鸣说,小艾,老丁真是你男朋友?小艾点了点头。张一鸣说,我觉得你跟他不合适。小艾反问道,怎么不合适?张一鸣说,他年纪太大了。小艾说,这个不是问题。想了想,张一鸣说,他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还没有老婆?你别被他骗了,他太江湖了,你玩不过他的。小艾说,我知道他有老婆。小艾说完,张一鸣睁大眼睛说,你疯啦,你知道他有老婆你还跟他一起,你脑子有毛病啊?小艾突然站了起来,那你要我怎样,啊,我能怎样?张一鸣抓住小艾的肩头说,小艾,其实你可以不这样。比如,张一鸣说,你可以不去KTV上班。小艾抬起头看着张一鸣说,你现在看不起我了?张一鸣说,没有。小艾叫了起来,你撒谎,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张一鸣说,那你找了这么一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为了气我?小艾说,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气你?我是小姐,小姐,我还能怎么的?张一鸣一把抱住小艾,他说,小艾,我爱你。接着,他听到小艾哭了起来,然后,他的肩膀狠狠的疼了一下,他感觉到小艾的泪水顺着他的肩膀一直往下流,往下流。
马轲作品:月色 布面油画 100×170cm 2007
那是张一鸣和小艾最好的日子。他们像情侣一样逛街,一样去超市买回白菜和肉。张一鸣的房间变得整洁、干净,颜料和画布整齐地摆在桌子上。小艾说,张一鸣,我会记住你的。小艾每个礼拜会在张一鸣那里过三次夜。其实,也不算过夜,小艾回来的时候一般都快三点了。她回来的时候,张一鸣还在睡觉。张一鸣起床上班了,她正在睡梦中。有好几次,张一鸣起床,看到身边那张脸,他都想给女朋友打个电话,他想说,不如我们分手吧。电话一直没打,他和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了,他知道最终他会和她结婚。而小艾,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插曲,他尽量把这个故事演绎得完美,让它有一个好的结局,那就足够了。
现在,张一鸣知道,老丁的确是小艾的男朋友。没错,老丁结婚了,但他准备离婚了。按照小艾的说法,老丁准备娶她。老丁已经四十八岁了,搞建筑,有点钱。小艾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她说,老丁是真心对她好,一个小姐,能有这样一个结局,算是不错的了。小艾说,一鸣,我知道你看不起他,我也看不起,但这是生活,我还能怎么的?张一鸣说,那我祝贺你。小艾挑了两张画说,一鸣,你把这两张画送给我吧。张一鸣说,你随便挑,只要你喜欢的。小艾说,我不贪心,有两张就好了。我喜欢这两张,看起来像我。
半年后,张一鸣的女朋友来了苑城,他们毫无意外地结了婚。女朋友来之前,张一鸣对小艾说,她要来了。和小艾说起女朋友,他一直用“她”来指代。说这话时,张一鸣正和小艾围着一个小小的火锅,羊肉在锅里沸腾。小艾“哦”了一声,捞了一大勺羊肉往嘴巴里塞,接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张一鸣给小艾递了张纸巾说,怎么了?小艾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辣,还烫。吃完那顿饭,小艾就走了,临走前,她亲了一下张一鸣的嘴说,一鸣,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爱过你。等小艾走出门,张一鸣找到小艾的电话,按了删除键。上面,小艾的名字改成了“艾灵”,那是小艾的原名。
女朋友问过小艾,她指着小艾的画像说,这个是谁?张一鸣说,小艾,我请的模特,大学生。女朋友看了看画像说,气质挺好。说完,拎着张一鸣的耳朵说,你们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张一鸣说,没有,没有,真没有。他觉得有些疼,不是耳朵。
再次接到小艾的电话是在很久以后了。两年,还是三年,张一鸣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他有了一个半岁的儿子。那天,张一鸣在上班,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张一鸣顺手就掐掉了。电话又响了,响了几次,张一鸣接了,他说,你好,哪位?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张一鸣又问了一句,喂,哪位?电话那头说,我是小艾。张一鸣说,你等等。说完,捂住电话,走到楼梯间说,怎么了?电话那头,小艾在哭。张一鸣说,小艾,你怎么了?小艾说,他是个骗子,骗子。张一鸣说,谁是骗子?小艾说,老丁,那个混蛋。他骗了我的钱,跟别的女人跑了。张一鸣说,算了,我提醒过你,这个人太江湖了,你玩不过他的。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说,一鸣,你能陪我去一次海岛吗?我想看看海滩。想了想,张一鸣说,你等我电话。
回到家,张一鸣对老婆说单位要出差,就这个周末,两三天的样子吧。
小艾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她还年轻。见到张一鸣,小艾笑了起来,我是不是挺傻的?张一鸣说,是。小艾说,一鸣,我见过这么多人,就你和他们不一样。张一鸣摇了摇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男人,也都是坏人。
他们去了第一次去的那个海岛,这个时候是冬天,海岛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去了海滩,住了第一次住的那个房间。小艾说,一鸣,我们做一次爱吧,最后一次。以后,你就看不到了我。和小艾做爱时,张一鸣觉得有些恍惚,几年了,他一直还记得小艾的身体,像熟悉他的手指一样。那一觉,张一鸣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
早上起来,他没看见小艾。他想,她大概去海滩了。张一鸣慢慢地起床,刷牙,穿好衣服出门。大海还是那么蓝,这是一个美好的晴天,阳光照着大地,值得肯定和赞美。张一鸣准备去海滩,他想小艾一定在那里。在并不遥远的海滩,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也冲刷着小艾青春的身体,她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草,赤裸而洁白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