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飞鸟时代
2011-06-08王开岭
王开岭
它时宏时细,忽远忽近,亦低亦昂,倏疾倏徐……它是北京的情趣,不知多少次把人的目光引向遥空……
——王世襄《北京鸽哨》
对于许多老城来说,鸽哨最让人梦牵魂绕。
安静的年代,无论串胡同,还是伫庭院,只要稍留神,耳朵里就会飘入它们,时而徊荡,时而疾掠。其音容如嗡嗡嘤嘤、央央琅琅,如梦如幻、清越绵长……没有了鸽哨,城市里的空气便仿佛睡着了,丢了魂儿。
如今的城市,鸽哨难觅了。大家很少再集体仰望什么。天上的那件事——那件最美妙的事,那群滑着弧线、溜冰似的翅膀,那群雨点般的精灵,不见了。天越来越寂寞了。
奥运前夕,北京广播电台灌了一张CD:《听,北京的声音,2008秒》。中间据说最费周折的是录鸽哨,起初难觅鸽人,他们仿佛蒸发了,不知被高楼大厦撵到了何处。后来总算找到了一户,但环境太嘈,车水马龙,根本没法录。末了,遇上了在宋庆龄故居做义工的郑永祯,郑师傅酷爱鸽子,退休后主动来这里驯鸽,其弟则擅长配哨,可谓珠联璧合。郑师傅还做了一件大事:帮民国“大玩家”王世襄养鸽子。
王世襄既玩物,且研物,编著了《北京鸽哨》、《明代鸽经•清宫鸽谱》等鸽书,将鸽哨的源流、制式、造法、音效一一详解。先生戏称自己乃“吃剩饭、踩狗屎”之辈,何出此言呢?“过去养鸽子的人,对鸽子就像待孩子。自个儿吃饭不好好吃,扒两口剩饭就去喂鸽放鸽。他们还有个习惯,一出门不往地上看,卻往天上瞅,常常踩狗屎。”
还有人戏谑地说:“惟小人与鸽子难养也!”从3000公里到5000公里,一遍遍地带出去放,许多人甚至为了自己的鸽子一等就是五年。鸽哨声声的年代,许多城市的老住户都有翘首的习惯,想必那会儿,驼背也少吧。据说,梅兰芳担心眼皮耷拉,曾专门养鸽子,或仰颈、或远眺,至晚年眼睛尚未变小。
在北京这些年,我只在东城一片拆剩的平房区,邂逅过鸽子了。不多,大概一两盘的样子,飞得吃力,有些恍惚,很难配得上“翱翔”一词。这怪不得它们,到处高楼大厦,犹如石林中穿梭,怎敢不小心翼翼?鸽友们,那些“游手好闲”者,既买不起城里的房子,更撑不开水泥的天空。城市的飞鸟时代,真的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