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媚
2011-06-06许冬林
文 _ 许冬林
她平时要化一点妆的,但只一点点。
她总以为自己的脸长得像雨天的泥路一样坑坑洼洼,所以要借助粉黛来填填补补,只有这样,才敢出门示人。可是化妆时,又处处节制,不敢把自己拾掇得太脱离原版本。怕哪一日,一不凑巧,让别人撞见了自己的素颜,发现差距太大,惊怒了人家。
于是,她很少在自己的博客里贴照片,即使贴,不肯贴丑的,也不敢贴太漂亮的。丑的照片,她自己看过,老禅师似的,在心里给自己按下一道警语:你是这样丑的,他日若是得了异性或同性的赞美,万不可当真!至于漂亮的那张,一个人偷偷地看,目光一遍遍扫,仿佛一只受过伤的小狗,伸出舌头在好了伤口的旧疤上舔,让自己舒服些。
她不肯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看过几本书的。总觉得别人看的书比她多,别人悟性比她好、理解比她透。因此,在读书人面前,她低眉顺眼,做出好学者的安静模样,听别人指点江山滔滔不绝,惶恐之下忽然想起,自己也读过他们没有读过的书。这样想过,总算艰难心安。有一日,踏进图书馆里,撞见城墙一样巍峨的书籍,又大恐起来,恨不得俯首贴地藏掉自己的小。她只觉得自己卑微得如同一只小虫穿越不了一个林场,至多,不过嚼过两片绿叶。读两本书,何足挂齿!人前,不提。
她没有什么异性朋友。婚姻以外的男性,几乎都被打包处理,敬而远之,像在冰箱底层放置的荤腥。
是有过教训的。一次,和几个朋友一道游玩,拍合照时,朋友的男友向她招手,示意她站到他旁边,她就过去了。事后才发现她的朋友紧张了,像只母山羊似的处处防范大灰狼。她根本入不了眼的男人,朋友却金贵着,她事后才知,自己心上无事,不代表别人心里不起波澜。写妖气文字,做本分女人。在她,是只妖不媚,妖言但不惑众。但,读过她几篇小文的人,喜欢把她想象成多情的妖精。妖精口大腹大,可以吞掉山下方圆五百里的男人。其实,她是素食者,量小消化慢。
也许,她这样的女人,在人群里穿行,容易被错认成害虫,即使不祸害人家田里的庄稼,起码她的身体里是有毒性的。她经过的地方,流言纷飞。她想,既然这样,就不要从人家的田埂上经过了,少些人心惶惶。所以,她不敢轻易和异性交往,不赴男人的约会,虽然她也好奇人家园子里种出的男人品种的习性与特征。她安静得仿佛是墙上落了尘的旧画,即使败了色,依然紧紧地嵌在画框里。
她不喜炫耀,出门,布衣布鞋,素钗簪发。红尘滚滚,她选择微微低眉的宁静含蓄与退守。并非只有淡与冷,她也有她的追求:要做树林里一丛素色的野花,在单薄细碎的阳光下一年一开,开得岁岁年年;要做临水开屏的孔雀,在众人遗忘的角落,自己知道并欢喜着自己的美好;要做木匣里躺着的一块祖传的老玉,很小众地,泛着沉着饱满却不灼人的光芒。
红尘修炼女人心,她要做的是这样一个柔韧、洁净、散发着薄荷淡香的女人。像一个脱胎换骨的妖精,扯了一袭薄青的纱巾覆面,袅袅婷婷地穿越尘世人群,却只有风知道,她眉心的一粒火焰似的朱砂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