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鱼

尤今

最近，在伦敦工作的次子方德向任职公司申请了短假，自行策划到非洲的肯尼亚去旅行。

治安极坏的肯尼亚，不是个观光旅行的好地方。但是，旅行的真谛不仅仅止于吃喝玩乐。多年以来，我从一趟又一趟的旅行当中不断开拓自己的视野，从一次又一次的旅途际遇里持续地调整自我的价值观，终生受益无穷。我知道，放手让孩子决定自己的游踪，自行摸索、自行策划，对于他长长的一生，有着无可估量的巨大影响。

我唯一能给他提示的，便是防患于未然的警惕之心。于是，在电邮里，我如此写道：

“亲爱的儿子：肯尼亚失业率高，首都内罗毕治安极坏。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为上。入夜之后不要出门，即使是白天，也不要到偏僻的街巷去。一旦发现可疑的人跟在你后面，你要立刻躲进商店以保安全。然而，如果撇开治安问题不谈，到肯尼亚去旅行，绝对是一个美丽的选择。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每一寸土地都有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每一尺空间都有使人惊艳不已的风光。我想，你应该以内罗毕作为旅游的起点，到其他小乡小镇去。勇猛好斗的马赛土著，目前在肯尼亚依然一成不变地按照过去的奇风异俗生活着，有许多值得探索的空间。儿子，好好地看，尽情地玩儿吧！”

昨天，我接到他的电邮，他如此写道：

“妈妈：我多了几分心眼儿，处处警惕，已在内罗毕安全度过了几天，您且放心。在内罗毕，让我最为感动的是，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国的义工，放弃了原本舒适优越的生活，在这个长年与贫穷和落后为伍的国家里，热心推动着教育与建设工作，无私地体现了人类的大爱。而这也促使我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对物质无休无止的追求，到底是不是人生最大的目标？今天，我来到了一个叫做Lamu的古老小镇，它最特别之处在于禁止汽车行驶，只允许使用驴子作为运输与交通工具。我充分领略到一种返朴归真的淳美朴实，一种没有物欲横流的清纯明净。这样的生活，不叫落后，叫超脱，是一般城市人所无法体会的美好境界……”

我倍感欣慰，在我们多年无形的熏陶下，他已变成了一条勇敢的鱼。

孩子小的时候，我曾给他们讲过一则有关鱼的小故事。

有一条生活在海洋中的小鱼，备受父母溺爱。父母把它藏在一块大石的缝隙中，以海藻为掩饰，不让它接触外面的世界。父母每天把食物带回来喂它时，还不断地告诫它，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多可怕。若干年后，父母去世了，小鱼独自生活，它根本不敢离开那块藏身的大石，只有在肚子饿得不行时，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心惊胆战地游离大石，偷偷寻找果腹的东西。它足足活到101岁才死去，临终前，它含笑对自己说道：“我是条‘鱼瑞呢！”

这条“鱼瑞”，不曾看过美丽而又危险的旋涡，没有经历过惊涛骇浪，不曾见识过海洋那种一望无垠的磅礴，对于海洋千变万化的瑰丽色彩当然更是一无所知。

我不要我的孩子做这样的“鱼瑞”，不要！

（摘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