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缅怀我国“沙草产业之父”
——写在钱学森诞辰一百周年之际
2011-05-24田聪明
◎ 文/田聪明
作者介绍:
田聪明,陕西府谷县人。曾任内蒙古党委常委、秘书长,副书记,西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国家广电总局局长,新华通讯社社长,现任全国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任。
我与钱老仅有公共活动中的一次握手,但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高,非常敬重。其中,有钱老的爱国信念和人品的魅力,有他作为我国“两弹一星”元勋传奇经历的至深感动。更直接的则是在钱老的“沙草产业”重大理论创新和种树种草、防沙治沙方面的共鸣,并有幸对宣传推广“沙草产业”理论做了些工作。中央在“钱学森同志生平”中充分肯定钱老“倡导发展沙草产业”“帮助农民用科学技术脱贫致富”,是他晚年的重大贡献。每每想起来总是激动不已。
请钱老“展开谈”
在我国辽阔的“大西北”——陕、甘、宁、青、新和内蒙古,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也是生态和生存矛盾最突出的地区。这里占了我国沙漠和沙化土地的90%以上。因降雨量少,水资源匮乏,如何让大地绿起来,人民富起来,是党和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的要旨,也是钱老孜孜以求的一个梦想。
钱老曾回忆,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在我国西部沙漠戈壁从事国防科研时,就注意到那里并非不毛之地,而是有着许多独特而有顽强生命力的沙生动植物资源。他由此想到应该换一种思维看待沙漠资源,依靠科学技术充分利用沙区阳光充沛等有利条件,开创知识密集型的沙区大农业。直至80年代,在钱老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北京的日子里,仍在深入思考着如何帮助沙区各族人民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的问题。
1984年5月,时任《内蒙古日报》科学副刊责任编辑的郝诚之向钱老约稿,恳请他通过党报,就新技术革命的挑战播撒科学的种子。没想到钱老于6月8日就寄来了他的专论《草原、草业和新技术革命》。文中说:“据周惠同志讲(《红旗》杂志1984年第10期《谈谈固定草原使用权的意义》),在内蒙古自治区共有13亿亩草原,从1947年到1983年的这37年中,畜牧业累计产值100多亿元,折合每亩草原年产值才0.2元多。这的确比每亩农田的产值小得多,只值个零头。但这是草业命中注定的吗?不能用现代科学技术去改变吗?不是有新技术革命吗?”钱老强调,如果“内蒙古下决心抓草业”“可是件大事”。因为“农田少,大约才7000万亩,而草原面积却是农田面积的18倍还多,所以草业的产值完全可以大大超过农业的产值。一旦内蒙古带好这个头,全国的草原利用好了,草业兴旺发达起来,它对国家的贡献不会小于农业。”
周惠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我任党委常委兼秘书长。钱老的专论在《内蒙古日报》刊出后,我即拿给周惠看。周惠看后即嘱我设法请钱老“展开谈”。我很快找到郝诚之,让他把刊有钱老文章的报纸用红笔框住,寄给钱老两份,同时以党委政研室名义,再次恳请钱老展开阐述,并说明将在自治区《科学管理研究》杂志发表,供内蒙古决策层学习研究。
仅仅一周后,郝诚之就收到了钱老的亲笔复信。信中说:“您六月二十九日信及内蒙古日报两份都收到。我确有另一篇文字,《创建农业型的知识密集产业——农业、林业、草业、海业和沙业》,但已被另外一个刊物要去,不能再用在《科学管理研究》上了。因您来信说内蒙古党委政策研究室和内蒙古科委政策研究室的同志感兴趣,所以附上此文打印稿两份,请他们审阅并提意见,以便在正式刊登时修改。麻烦您了。”
郝诚之兴奋地将这篇1万多字的专论送我,我一口气读完,深感远见卓识,即将文章交党委政研室副主任戈夫,加编者按刊登在内刊《调研信息》(1984年7月27日)上。这篇文章再次引起周惠重视,他说:“人家那么大的科学家,还关注着内蒙古牧区沙区的改革和发展,我们的专家应该好好学习,拿出我们的实施办法来。”随后,我建议自治区科协召开专家座谈会,认真学习讨论了钱老的创新思想。当年12月,在自治区种树种草工作会议上,我把钱老文章印发与会同志学习。内蒙古由此开始了钱老沙草产业科学理论的学习和实践。从那以来,内蒙古各族干部群众不断地探索沙产业、草产业的发展之路,并逐渐形成了奶、肉、绒、药、葡、薯等产业链,有的已经成为著名品牌,带动了牧区沙区的生态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
钱老强调,如果“内蒙古下决心抓草业”“可是件大事”
组织记者大范围调研
2003年1月,我在新华通讯社社长岗位上,一封来自内蒙古沙产业、草产业协会的新年贺卡里,附有一封钱老于2002年12月18日写给该协会领导的亲笔署名贺信。(注:该协会领导是指名誉会长,内蒙古党委副书记杨利民和会长、内蒙古政协副主席夏日。)
信中说:“喜闻内蒙古自治区沙产业、草产业协会成立。我认为,这是内蒙古自治区贯彻落实十六大精神,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一项重大举措。对此,我谨表示热烈祝贺!”
信中还说:“江泽民同志在十六大报告中讲到西部大开发问题时,提出积极发展有特色的优势产业。内蒙古的优势产业是什么?我认为就是沙产业和草产业,这是内蒙古新的经济增长点。只要内蒙古的同志紧紧抓住了这两大产业,真正建设成知识密集型的沙产业和草产业,内蒙古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就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内蒙古的生态环境也会得到改善。”
信中写到 新华社田聪明社长:内参上关于草产业、沙产业的一系列的报道文章我都看了。我认为新华社是在抓21世纪中国西部开发的一件大事......
看后,一下把我的思绪拽回到18年前钱老沙草产业理论在内蒙古推广的往事,也为钱老这么多年来一直关心内蒙古、关心沙草产业而深深感动。于是就将钱老的信批给时任新华社总编辑的南振中同志:“此事可以报,且连续报。”我还根据新华社的职能,组织记者深入大西北,就沙草产业发展的现状、取得的成就、存在的问题和进一步发展的思路等进行深入调研,为中央决策和指导工作提供参考依据。
很快,新华社派出了由内蒙古分社副社长吴国清牵头、国内部两位记者参加的调研小分队,赴内蒙古和西北地区调研。相关分社也抽调了16名记者,分成8组,走访了大量牧区沙区生活的农牧民、几十家从事沙草产业的龙头企业等经济组织、近百名活跃在生态建设前沿的专家学者,还采访了国家农业部、林业局、三北林业局等权威部门。然后,我和有关同志于3月在总社听了汇报。大家讨论得很热烈,我感到记者们确实进行了深入采访和思考,也基本摸清了沙草产业发展中的主要成绩和存在的问题,提出的一些建议也有一定针对性。我讲了些自己对西部沙化情况及发展沙草产业理论的认识,希望记者、编辑实事求是地为中央科学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提出有参考价值的意见和建议。
从3月中旬开始,新华社就我国沙产业、草产业发展问题,连续编发了近30篇系列参考报道。其中,有22篇得到了中央领导的批示,吴国清带领的小分队采写的《我国沙产业、草产业发展调查(上、中、下)》,第一次从全国层面审视和总结沙草产业发展的状况,引起了中央领导和发改委等部门的重视,还被有些专家学者称为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建设的“白皮书”。国家发改委、西部开发办、林业局等部门就新华社报道中提出的问题和建议作了进一步研究,并在当年召开的全国治沙工作会议上作出了具体部署。以后,国家林业局和内蒙古、甘肃、宁夏等西部省区也都相继出台了促进沙草产业发展的政策措施。
令我难忘的是,这年4月18日,一封来自钱老办公室的信件放到我的案头,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钱老的亲笔署名。信中写到:“新华社田聪明社长:内参上关于草产业、沙产业的一系列的报道文章我都看了。我认为新华社是在抓21世纪中国西部开发的一件大事。记者们做了大量采访,文章写得也好,我都同意。转上刘恕同志和涂元季同志给我的信。刘恕同志是沙产业、草产业方面的资深专家,涂元季同志是我的老秘书,他们所提意见请您们考虑。”我再一次被深深感动:世界级的大科学家,曾任国家领导人,特别年已92岁高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晚辈如此谦和,对新华社的报道如此看重,难得啊!后来听说,钱老对记者的这组报道,是躺在病床上,让秘书逐篇给他念听的。
按照钱老的意见,我又安排记者对刘恕和涂元季两位专家进行了专访,并以《沙产业开发要尊重科学规律》为题作了报道,强调西部沙区资源潜力非常大,蕴含着巨大产业效益。市场嗅觉灵敏的民营企业也已表现出很大的积极性,如果沙产业能够得到规范有序的发展,将会走出一条“沙漠增绿、资源增值、企业增效、农牧民增收”的新型生态建设和产业化发展之路。
“共鸣”与“神交”
回顾与钱老的往来、合作,虽未谋面,但可谓配合默契、心领神会。这也许是“共鸣”与“神交”吧。
此其一,在于我们虽然经历不同,年龄相差三十多岁,但对祖国西部这片土地的热爱是共同的,情感是交融的。钱老作为大科学家,出生在西子湖畔,成才成就于大洋彼岸,为了新中国的强大,毅然回国来到西部大漠深处,在艰难的环境中从事科学研究。他科研之余的考察,西部生态环境的恶劣和西部群众生活的艰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祖国和人民饱含深情的他,为了“让我的同胞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决心要用科学技术帮助沙区人民摆脱贫困,富裕起来。而我,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个农民后代,特别是解放前夕还在库布其沙漠里给人家放羊,不仅受有钱人的剥削,也承受着恶劣自然环境的煎熬。
此其二,在于我们生活和工作条件逐渐变化,但对这片土地的眷恋和热爱之情,对改变那里贫穷落后面貌的愿望始终未变,对西部沙区发展规律的探索和思考也始终没有停止过。尤其是我自已朴素的感情和比较粗浅的思考,从钱老深刻的观察和认识中获得启迪、教益时,犹如一股细流汇入了大河,顿感所寻找的路子豁然开朗。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新华社内蒙古分社当记者时,我就曾多次深入到沙窝子里采访报道过内蒙古的治沙英雄牛二旦、沙木腾、刘茂桐等人。我数次到伊克昭盟(今鄂尔多斯市)就土地沙化和经济社会发展进行调研,还在盟档案馆查找了大量史志资料。当时的伊克昭盟,由于历代“三滥”(滥垦、滥牧、滥伐),带来了“三化”(气候恶化、草场退化、土地沙化),东北部的库布其沙漠和西南部的毛乌素沙地已经“握手汇合”。近现代特别是解放以来的不同时期,都有反对“三滥”和倡导种树种草的领导、民族上层和模范人物涌现,但终未能阻止“沙进人退”势头,沙化面积占到了全盟的一半左右,成为自治区最贫困的盟市,真正起变化,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曾与内蒙古日报记者李马钦合作,将多年积累的资料整理成一篇调研报告:《补前人之过,立千秋之业》,对深受风沙之害、吃尽风沙之苦的伊克昭盟各级领导和各旗人民,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以每年三百万亩左右的速度种树种草种柠条,给予高度赞扬。在末尾还写到:“目前,植被建设已经成为世界潮流。全世界都把绿色植物占整个国土面积的比重当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明与愚昧、先进与落后的重要标志。伊克昭盟把植被建设作为全盟最大的基本建设来抓,而且从认识上、组织领导上、政策规定上一步一步去解决存在的问题,保证这项建设的顺利进行,这是一个重大转变。他们所进行的正是一项造福当代、惠及后人的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我们相信,只要像现在这样坚持不懈地抓下去,一定能够恢复昔日鄂尔多斯高原那山清水秀、沃野千里的本来面目。”
这篇文章在《内蒙古日报》刊出后受到广泛好评,但与后来鄂尔多斯在钱老理论指导下的沙草产业相比,差距明显。主要是我们的思路还基本停留在以植被建设为主的防沙治沙阶段,而钱老的理论则是“不以绿色画句号”,要把植被建设延伸为产业发展,把防沙治沙延伸为用沙管沙,坚持“绿化——转化——产业化”,在产业链上做文章。如钱老所说:“达到沙漠增绿、农牧民增收、企业增效的良性循环”。
2008年1月19目,胡锦涛总书记看望钱老时亲切地说:“前不久,我到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考察,看到那里的沙产业发展得很好。沙生植物的加工搞起来了,生态正在恢复,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明显提高。钱老,您的沙产业设想正在鄂尔多斯变成现实。”
如今,据卫星遥感图显示,鄂尔多斯的植被覆盖率已由1999年的30%升到2007年的70%。近两三年,我曾回家乡看过,还常在梦里回到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感受绿色的呼吸。在钱老诞辰100周年之际,我们的最好纪念就是继承他未竟的事业,用科学规划、高新技术、创新思维、整体设计和扎实行动,大力发展沙草产业,不断为人民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