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敬德: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2011-05-14程新友
程新友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吃了一种治疗脂肪肝的假药,现在的高敬德绝对是另一种人生。八年前,他年薪20万,有房有家。如今的他,既没了工作,又离了婚,孑然一身辗转于长三角各个城市打假药。
举报假药 改变人生轨迹
高敬德有多年的脂肪肝病史,虽然他从事药品行业十多年了,但一直苦于没有发现能够治疗此病的特效药。
2003年11月,高敬德代表其供职的公司上海市丽天药业有限公司到沈阳市参加大型药品交易会,在听同行介绍了“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的神奇功效后,回到上海立刻到徐汇区某医院开了两瓶天胡荽愈肝片,每瓶69.8元。而后,他又介绍同样患有脂肪肝的表哥到医院开了此药。
高敬德和表哥吃了半瓶药后,分别出现了恶心呕吐、皮肤红疹瘙痒等症状。凭着多年接触药品的经验,高敬德意识到可能买了假药。于是,他根据药瓶上的厂址上网查询,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网上登记的“老方牌”天胡荽愈肝片的厂址是云南省易门县,每盒136元;而“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的厂址是云南省澄江县,并且两个牌子的天胡荽愈肝片竟使用同一个批准文号。
高敬德认为,这二者之间必然有一个是假的。于是,他分别向两家药厂打电话询问,但两家药厂都声称自己的天胡荽愈肝片是正宗的。为了查明真相,高敬德立即决定亲自去云南探个虚实。
高敬德首先以“上海某药业公司采购部经理”的身份分别深入到云南省这两家药厂。经多方查证后,他终于认定澄江县生产的“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为假药。在云南独自调查的过程中,澄江药厂隐约发现了他此次目的并非采购,态度立刻转冷,甚至派人跟踪他,情急之下高敬德匆匆返回上海。
从云南回到上海后,高敬德在第一时间以实名向上海市药监局反映了自己被假药所害以及徐汇区某医院销售假药的情况。
2004年6月,上海市药监局经过调查取证后,查实上海市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上海汇丰医药药材有限公司、上海医药工业有限公司、上海复星药业有限公司均有销售“云仙牌”假药的行为,并对上述单位做出了处罚。根据非法销售的总金额,“上海市打击假劣药品专项奖励资金管理委员会”奖励了高敬德5000元人民币。
本着“打假务尽”的原则,高敬德又两次去北京上访国家药监局,引起国家药监局的高度重视,在有关领导的批示下,上海市药监局派人赶赴云南,会同云南省药监局终于将澄江县的制假窝点取缔了。
然而,此次举报假药,却改变了高敬德的人生轨迹,他在医药行业的工作越来越难做,因为他触犯了行业的“潜规则”。
高敬德本以为,举报后自己与假药的纠葛就此结束。万万没想到,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大幕。
从此,他踏上了漫漫的打假药之路。
打假足迹 遍布长三角
就在高敬德举报“云仙牌”假药时,他所在的丽天药业也和真药“老方牌”谈妥了销售代理事宜。丽天公司在参考了外地的定价后,准备将“老方牌”天胡荽愈肝片的价格定为每盒136元。高敬德去过“老方牌”生产基地,知道其成本价只有3元,批发价也不过9元。于是,他在公司内部提出定价太高。几番交涉后,上海市物价部门审核批准了69.3元的市场零售价。
虽然高敬德深知医药行业的潜规则:公司每盒60多元的利润中,有一半要作为公关费拱手相让,否则,产品就推销不出去。但他还是觉得60多元是暴利,损害了广大消费者的利益。无奈之下,他悄悄向上海市药监局和物价局举报“老方牌”天胡荽愈肝片价格虚高。他的举报引起了上海市物价局的重视,经核查,天胡荽愈肝片的价格最终降为每盒27元。
药价降下来了,高敬德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了工作。公司查出是他举报后,以旷工为名将他辞退了。高敬德很快应聘到成都一家医药公司,但没做多久就不干了。
失去了工作,时间反而充裕了,高敬德開始不断地向各级药监部门举报。为了端掉假药销售点,高敬德的打假足迹遍布了长三角的多个城市,在每个城市,凭借着他对假药的了解,一打一个准。
这些年来,高敬德辗转长三角等地,打击了一批假药。被高敬德查出销售假药的药店,其中不少是知名大药房,销售的假药普遍为性保健品药、消化道药、减肥药。高敬德说,由于性药的市场需求巨大,利润高,药贩子很猖獗。
由于他“不择手段”地揭露医药行业的内幕,他被业内所排斥,甚至有的药店还存有他的照片,说是销售人员如果见到他,就需要提高警惕。
父亡妻离,打假斗士背后的辛酸
然而,高敬德为消费者争取到了利益,自己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就在高敬德实名举报假药后,他家的窗玻璃多次被人砸破,防盗门也被人砸得变了形。他的妻弟被人打伤,头部缝了四针。对方还撂下一句狠话:“让高敬德老实点,别再管‘云仙的事,不然有他好看的!”
此后,家人隔三差五地接到匿名恐吓电话,惶惶不可终日,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妻子多次哭着恳求丈夫不要多管闲事。父亲也整天为儿子担惊受怕,他劝儿子说:“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政府吧。”高敬德坚持要追查到底,他说:“如果不彻底查清,假药还会死灰复燃。我是学医的,我知道假药能害死人啊!”
由于高敬德举报假药的态度坚决不妥协,他家门口还出现了一些盯梢、跟踪的人,全家人住不宁、睡不稳。2005年夏,高敬德为了不连累妻子,主动提出了离婚。
与此同时,高敬德还被公司给辞退了,但他还是决定将举报“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进行到底。他不断地向各级药监部门举报,给新华社写信反映,并自费进京到国家药监局举报。
一天,高敬德去上海市药监局某分局,询问打假药事情的进展,结果被保安打伤。原本身体就不好的父亲,因为此事受到惊吓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一次,高敬德在南京某医院就诊,在办理入院手续后,发现该医院在卖假的洛赛克,于是他向一位病人提出要购买此药,被医院发现后阻止,并威胁要他离开,他拒绝离开,要求治疗。该医院随后叫人殴打高敬德,他当场被打昏。殴打造成了高敬德鼻部骨折,眼眶骨折,住院治疗花了两万三千多元。
2010年11月3日上午,他因不满杭州某工商分局的不作为,在该单位办公室与工作人员发生口角,被工作人员推搡,导致头部撞击墙面受伤。后经调解,对方赔付了高敬德的医药费。
他不是一个人 在战斗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高敬德深感打假太难。几年来,高敬德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曲折历程,他被人跟踪,甚至在举报假药后被人殴打,而这一切,在他看来都值得。他冀望能依法打假,依法维权,但“没有相关机构的支持”,让他孤立无援,几乎陷于绝境。
打假这些年,他在全国共获得11万元的奖励,但为打官司花费约6万,而花在打假上的支出则多达21万元,其中有一部分用于支付线人的报酬。“他们说我以打假为名招摇撞骗,打假还要自己贴钱,哪有这样傻的‘骗子?”
最让高敬德感到心酸的是,到处都有不可见的“围城”,处处被阻,一堵看不见的“墙”,始终围绕在他的周围,让他感到身心疲惫。他的打假行动被既得利益者处处阻扰,他似乎成为一个“瘟神”,人人对他避而远之,甚至连正常就医都难;更让他心寒的是,他的打假行动被相关部门推诿、阻扰,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为举报和申诉,高敬德处处奔波,身心疲惫。
惟一让他欣慰的是公众的支持。不断有人从各地打电话、发短信,向他表示敬意和关切,也有人愿意出钱为他看病,他不接受。人们赞赏他的举动,经网友票选,他曾入围“中国十大法制人物”,也曾成为“央视感动中国候选人”。
社会的关注让他重新认识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