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瑞典作协主席马兹.索德隆德:保护作家批判社会和政府的权利
2011-05-14苏洁
苏洁
对于中国公众来说,瑞典是一个遥远的存在。
这个北欧小国意味着良好的空气质量和“从摇篮到坟墓”的完美福利。瑞典的社会制度被一些学者描述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混合物。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瑞典的作家、艺术家并没有被单纯地推向市场。他们成立了作家协会,以此支持作家创作。但是与有着同样名字的中国作家协会相比,瑞典作协一直保持着民间组织的身份。而瑞典作协建立的初衷与当下最主要的工作都是为了保护作家权利。无论当作家面对政府强权、资本力量还是网络侵权,瑞典作协都会成为作家的依靠。
在众多声音质疑中国作协“圈养”作家、作协体制化、作家官僚化的同时,瑞典作协的运作方式以及协会与政府、作家的关系或许可以成为中国作协的某种参照。
七年前,瑞典诗人马兹·索德隆德成为瑞典作协主席。2011年12月初,他第一次访问中国。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他详细介绍了瑞典作协的运作机制。
“作家的职责之一就是批判”
中国新闻周刊:瑞典作家协会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它和政府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马兹·索德隆德:瑞典作家协会是非政府性的。1893年,瑞典的著名作家维尔纳·冯·海登斯坦等人在斯德哥尔摩建立了瑞典作协,初衷是想给瑞典作家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组织,维护他们自由表达的权利。后来组织不断壮大,并逐渐与政府形成了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笑)。作家的职责之一就是批判,包括对现实社会甚至是政府的批判,而作协需要保护作家的这种权利,因此算是站在政府对立面的。但另一方面,作协也在协助推动政府的工作,比如在适当的时候给政府建议,完善相关立法。所以,两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吧。
中国新闻周刊:既然“又爱又恨”,政府会给作协提供经济上的资助吗?如果有,是以怎样的方式?除此之外,作协还有其他资金来源吗?
马兹·索德隆德:政府会给作协一些不定期的经济援助,但往往不以直接的形式。比如在瑞典有一个“瑞典作家基金”。政府将这笔资金投放到图书馆,用于鼓励作家的创作。每当一本书在图书馆被借阅一次,“瑞典作家基金”会给予一定奖励。这笔资金的一部分通过基金会发放给作协。作协同时会接受社会上的募资。另外,瑞典作协的会员也会缴纳会费,金额大约是每年1300瑞典克朗(约合1331元人民币)。不过,尽管有很多集资渠道,作协还是会面临资金困难的状况,毕竟现在文学不是一种高回报率的产业,人们更愿意把资金投到一些快速收益的产业中。
中国新闻周刊:瑞典作协的结构是怎样的,有无分支机构?另外,作协主席的职位是选举出来的吗?选举机制又是怎样的?
马兹·索德隆德:和中国作协不同,瑞典作协没有在各地设立分支机构。作协有四个部分,非小说类文学部、儿童文学部、小说类文学部以及翻译部。除了这些分类外,作协还设有执行局和委员会。作协主席的职位是选举产生的,每年选举一次。尽管我担任作协主席已经七年了,但每年还是要经过选举,重新任命。所以,我也是经历了七次选举
中国新闻周刊:什么样的人可以申请加入瑞典作协?对会员的审核标准又是怎样的?
马兹·索德隆德:一般情况下,在瑞典居住的职业或非职业作家都可以申请加入作协。作协会员的工作也是多元的,有的是电车司机、有的是公司职员等。目前,瑞典作协职业和非职业会员的比例大约是1:4。如果想加入作协,除了填写申请表格外,还需要提交至少两本出版的书籍,然后由作协委员会对书的内容等进行审核。当然,如果是特别优秀的作家,也可以只提交一本书。事实上,审核的通过率还是比较高的,能够保持在90%以上,因为提交申请前就有一些限制。
中国新闻周刊:发展到现在,瑞典作协已经有相当的规模了,它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又会给会员带来些什么呢?
马兹·索德隆德:瑞典作协的工作主要包括四个方面,保护会员自由表达的权利;推动知识产权等相关法规的完善;帮助会员与出版商等达成更有利的协议;以及在会员与出版商、政党或政府等产生矛盾时,从中协调。作为瑞典作协的会员,当他们需要翻译、法律咨询、或者税收顾问的时候,可以求助于作协,我们会教会作家如何更好地交税、或者签署完美的合同。当作协会员需要做知识产权保护等方面的诉讼,作协甚至会出资替其打官司。另外,对于作家的创作,作协偶尔会给予一定经济上的奖励,但金额较少,也并不经常。因为我们工作的重点并不在这方面。
中国新闻周刊:说到作家与出版商、政党或政府的矛盾,这种矛盾会是什么?作协又会怎样从中协调,并对作家进行保护?
马兹·索德隆德:矛盾有可能是合同上的纠纷,或者是不合适的言论引发的纠纷。在这种情况下,作协会第一时间派出律师,为作家提供法律咨询。有时候矛盾甚至会上升到诉讼层面,而诉讼所产生的费用,作协一般也会承担,有时候费用是比较高的。所以我们希望这样的矛盾越少越好(笑)。此外,我们也尽可能多地给会员提供咨询,以便减少不必要的矛盾。
“在打击盗版上,我们和政府是站在一起的”
中国新闻周刊:可以具体说一下作协在会员服务方面的工作吗?比如怎样提供税收方面的咨询?怎么解释“让他们更好地交税”?
马兹·索德隆德:作协的会员服务,目的就是为了让会员过上更好的生活。以税收为例,作协会定期出版手册,教会员如何填写“税收返还”申请表等。比如一个作家的月收入是3000元,他交房租的钱是500,那么这500元就应该从交税部分扣除,作为税收返还的依据。
中国新闻周刊:涉及到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瑞典作家在维权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马兹·索德隆德:从法律的角度,其实并不困难。因为我们有完善的法律和维权体系。但由于网络的繁荣,尤其是“网络书”的甚嚣尘上,我们遇到不少现实困难。
中国新闻周刊:看来瑞典作协在保护作家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但作为非政府组织,如何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作家?
马兹·索德隆德:最主要的是要随时保持对外界的信息更新,并参与事务的推动。比如这几年瑞典政府在修改知识产权的相关法律。瑞典作协一直在努力与政府沟通,试图增加法律中保护作家的条款,但看起来收效不大(笑)。因为政府是有些“亲市场”的。但他们不了解,市场远比个体的作家要强大得多,所以需要保护的不是市场,而是作家。
另外,我们会把重心更多地放在“一般作家”身上,因为“市场化”作家往往不需要作协的保护。“一般作家”的市场化程度较低,因而话语权也相对较小,需要更多的保护。
中国新闻周刊:加入瑞典作协的会员作家和非会员作家之间的关系怎样?
马兹·索德隆德:瑞典作协来去自由,成为会员的作家只要坚持缴纳会费,就可以一直保留会员身份。会员作家和非会员作家是非常友好的关系,因为会员的申请是自愿的,审核过程也是公正的。目前我们的会员已经由2002年的2400人增加到了2700人。增幅虽不大,但很不容易。这些年来我们把很多精力放在和政府、媒体以及出版商打交道上。借助媒体,我们不仅广泛地进行自我宣传,也让更多人熟知。
中国新闻周刊:据说你在2008年组织发起了作家与翻译家国际大会,当时的初衷是什么?
马兹·索德隆德:初衷是想给各国的作家一个交流的平台,加强和保护读写能力和作家的权利。未来希望进一步扩大规模,但资金的筹集确实是困难的事情,毕竟“文学”依然是一个不那么“市场”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谈到文学的市场,你认为在瑞典,什么样的文学形式更受市场欢迎?瑞典作协会刻意扶持相对弱势的文学形式吗?
马兹·索德隆德:小说,显然小说是最受欢迎的文学形式。而在小说中,当属犯罪类小说最有市场。而诗歌的市场则小得多。尽管我是个诗人,但必须承认我要靠在作协的工作维持稳定的生活,如果仅凭写诗的话,恐怕很难养活自己(笑)。
我觉得保持作家协会的独立性很重要
中国新闻周刊:有没有希望通过此次中国之行考虑未来进一步与中国的合作?
马兹·索德隆德:应该会的。通过这次与中国作协的交流,了解了很多中国作协的运作模式和管理办法。未来会邀请中国的作家来瑞典访问,这已经成为一个计划了。我们都渴望更多地了解中国,我18岁的儿子也学习过中文,不过因为觉得太难而放弃了(笑)。有意思的是,他学中文的原因不是觉得中文古老而神秘,他认为学中文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而且对孩子未来的发展相当有帮助,中国对瑞典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也是很好的贸易伙伴。中国的確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国家,希望以后能有更多合作。
中国新闻周刊:作协的工作是否会影响到你的创作?比如在时间、精力方面。你现在还在写诗吗,近期有无出版计划?
马兹·索德隆德:创作时间确实无法保证。但一年中我可能会集中一段时间进行创作。目前,我有三本书正在酝酿出版。一本是诗集。2012年会出版一本是关于女性主义的论文集,另外2013年会出版一本小说,关于家庭伦理方面的。
中国新闻周刊:不知你对中国作协是否了解,有些人对这种组织形式有不同看法,你怎么看?
马兹·索德隆德:我对中国作协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不便做过多评论。有些人既然对现在的作协不满,为什么他们不自己组织一个类似的协会?也许两个作家协会可以共存(笑)。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保持作家协会的独立性很重要。因为作家的职责之一,就是能够独立地表达,表达自己的内心。
(感谢张凌凌以及瑞典大使馆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