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考验

高永泽

从十二月党人到苏联解体，从击退拿破仑到十月革命，俄罗斯的冬季似乎经常是历史的见证者。最近发生的事态，让俄罗斯这个冬天似乎不同寻常。西方媒体更是感叹“俄罗斯之冬”将要来临。

12月5日是第六届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下院）选举的日子，这次选举也被看做现任总理普京宣布再次角逐总统之位后所面临的首次“摸底考试”。考虑到他所率领的统一俄罗斯党一贯的优势，王者归来的普京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然而，成绩揭晓后，普京并未得到他所期望的高分。49.6%的得票率显然不能让普京满意，要知道就在四年之前这一数字曾高达64%。相应地，普京的统一俄罗斯党在全部450个杜马席位中，由315席降为238席，失去了大权独揽的绝对多数。

失分不说，更让普京心情难以平复的是接踵而来的民众压力。从选举当天开始，先后爆出了几个选举舞弊或违规操作的消息，并有视频传播到网上，证实了民众的传闻。

随后，抗议选举舞弊，要求重新选举的抗议活动在俄罗斯蔓延开来，从圣彼得堡到海参崴，从莫斯科到东西伯利亚，莫斯科时间12月10日下午14点开始，在俄横跨7个时区的广袤土地上，有超过50个主要城市爆发了抗议活动。“12月10日运动”成为苏联解体20年后，俄罗斯最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纵横俄政坛12年的强人普京，在王者归来之时，却面临前所未有的质疑与挑战。

示威队伍中的年轻人

12月10日的莫斯科，上万人冒着小雪，聚集到博洛特纳亚广场上，不少人戴着白丝带、拿着白色康乃馨，很多人举着普京和梅德韦杰夫的画像，上面写着“伙计，是时候走人了”。

据俄联邦内务部统计，仅莫斯科就有约2.5万人参加了集会，而活动组织者之一、俄罗斯人民自由党领导人弗拉基米尔·雷日科夫在抗议集会上表示当日有4万人参加了集会，而莫斯科当局批准集会的上限人数为3万人。

“与发生在利比亚、埃及的革命不同，俄罗斯的示威活动很平静，也很温和。”密切关注抗议活动的莫斯科战略研究中心的执行主任安德烈·昂科夫斯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来自莫斯科附近的特维尔市，目前在厦门大学教书的苏梦夏在俄驻广州领事馆进行了投票。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参加抗议活动的人，没有特定的党派。参加的同学说，很多示威者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有地位的人。”苏梦夏的父母是俄共推荐的选举监督员，但他们并不是俄共党员。

参加游行的人五花八门，左、中、右都有，还有新纳粹，他们的政治立场有着巨大的差别，都想借选举舞弊的机会，给当局施加一定的压力。示威队伍中的年轻人更是引人注目。

“他们是没有苏联经历的人，很多没有参加过政治运动，他们抱怨没有机会参与普京的政治体系。”昂科夫斯基说。

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呼声和诉求，俄政府的态度相对宽容。博洛特纳亚广场举行的示威活动，警察没有拘留任何人。

“如果民众依法行事，那么就应该赋予他们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力。”12月8日，普京在全俄人民阵线协调委员会会议上说。

相比普京的低调处理，作为总统的梅德韦杰夫11日在社交网站 “脸谱”上首次对集会发表公开回应称，已经要求对所有的选举舞弊指控进行调查。“人们有表达自己立场的自由，他们昨天就是这样做的，但我不同意集会上所打出的标语，也不同意他们的讲话。”

32岁的莫斯科青年马拉特·达夫勒巴夫是一家能源公司的律师， 他参加了最近在莫斯科举行的几次示威活动。他说，追求更多的法律权利，是很多青年人的呼声。

“我希望12月10日以后，俄罗斯公民社会获得重生，从此时开始，我们全力为公民权利而奋斗。”马拉特·达夫勒巴夫说。

“再也没有投票给他”

“我身边的人只有两个投了统一俄罗斯党的票，一个邻居和一个朋友。”《俄罗斯新闻报》记者亚历山大·阿特梅耶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邻居60多岁了，她为梅德韦杰夫重整军备的承诺所着迷。而我的朋友特意跑到乡下去投票，因为当地政府以配备一辆新的消防车为好处，要求民众投统俄党的票。”

49.6%的得票率，虽然保住了统一俄罗斯党的独大地位，但却丧失了修宪权。

对此，梅德韦杰夫说，统一俄罗斯党的选举表现与其政治影响力相匹配。“不管怎样，杜马席位分配将更加复杂，不得不就一些问题，甚至在各种问题上与其他党派建立联盟。这是正常的，这也是议会制度，正是民主的体现。”

蔓延全国的示威游行背后，是对普京谋求连任的不满。

“示威是由选举舞弊引起，主要是针对舞弊，普京也是抗议的目标。他是这个体系的重要部分，他制造了舞弊。”莫斯科的活跃分子鲍里斯·巴拉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参加了莫斯科当局批准的两次合法游行。

以铁腕形象出现的普京，在2000到2008年的两个任期内，带领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大幅提升，增强了实力，恢复了作为传统大国的信心与形象。政绩提升的同时，他个人的支持率也达到了顶峰。就在他卸任总统的前一年，还保持了70%的成绩。

“叶利钦在任时支持率很低，但退出后慢慢被尊敬，普京在任时支持率很高，但一直拒绝退出的姿态引起反感。”苏梦夏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然而，长期活跃俄罗斯政坛的普京，也并非如其向媒体展示的那样无所不能。严重的腐败，经济发展迟缓，贫富差距拉大，以及医疗教育问题等，民众的不满情绪，在杜马选票中得以反映。

压抑的社会情绪，借助选举舞弊的契机，以大规模的示威爆发出来。作为主要领导人，并未离开权力核心的普京，显然首当其冲。

就在杜马选举的前一个月，俄罗斯公布的一份民调显示，61%的公众支持率成为普京十年来的最低点。“从他当总理期间，修改宪法让总统任期延长到6年，并准备重新当总统开始，他的支持率一直在下滑。”苏梦夏说。

“我希望抗议能给普京带来正面的压力，让他允许新党派和总统候选人获得登记，并举行公平的选举。如果普京和统俄党能赢，就算他们赢，不能赢就走人。”马拉特·达夫勒巴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2000年投了普京的票，因为那时俄罗斯需要一个强硬的领导人。但后来，再也没有投票给他。”

老普京还是新普京

变革是示威者最强的呼声，虽然从目前来看，这种呼声或许不能对梅普的统治带来多大改变。

“普京过去是，现在还是一个集权主义的领导人。开始的时候，他有改革的倾向，但是后来他失去了动力。我不知道示威会不会推动他向改革迈进。”俄罗斯独立智库sova中心主席亚历山大·沃克夫斯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从2000年上台到现在，普京的统治坚持的还是可控民主，无论是普京计划，还是可控民主，其核心还是控制。这确实给俄罗斯带来了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以后，也还是要控制，关键的问题是控制的程度了。”中国社科院俄罗斯问题专家潘德礼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一个月前还荣登2011《福布斯》权力人物榜榜眼之位的普京，维系权力的决心并未动摇，改革也志在必行。选举结束后的第三天他就承诺，会在明年3月4日总统选举后改组政府。

11月27日，普京接受统一俄罗斯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后表示，“总统选举后的下一步就是组建内阁。毫无疑问，政府会出现相当数量的新面孔，随后是地方行政长官的变动。”

当一名党内成员问及总统选举后普京会以“新普京”还是“老普京”身份入主克里姆林宫时，普京回答，自己将“顺应现代化的社会需求”。

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作为统一俄罗斯党的总统候选人，普京会拿出新观点和新方案，因为俄罗斯人期待看到“新版普京”。

普京承认，统俄党在杜马中支持率下降很大原因是腐败。他许诺，如果自己一旦在明年3月后当选，将会与腐败作战。

在每年发布的国际腐败排行榜上，俄罗斯依然高居不下。“腐败是很严重的，但这也是与整个俄罗斯官僚体制连结在一起的。”潘德礼对此并不乐观。

面对统一俄罗斯党支持率下滑的局面，普京试图谋求新的更大的政治基础。12月8日，普京宣布，将在全俄人民阵线而不是统一俄罗斯党基础上建立竞选总部，以参加明年3月举行的总统选举。普京希望这个由他组建的、能够吸纳非统俄党成员的政治团体得到俄罗斯人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