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北京成为雾都
2011-05-14李媛
李媛
京城雾扰
雾霾,雾霾!在2011年的第N场大雾里穿行,北京空气的能见度很低;在各种通讯和互联网技术里穿行,虚拟世界的能见度很高。戴着“猪鼻子一样的”防护口罩,人们知道国际的空气质量标准有对细颗粒物PM2.5含量的要求;亲自测试自家汽车的尾气排放,人们明白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污染来源的一部分。网民的调侃不仅是对自己无奈和焦虑的消解,也促进了“官民互动”式的决策过程;环保专家的专业意见正在促成跨区域的联动措施。
就在这个2011年的岁末,在北京的雾霾里,每一个人都是恶劣空气的受害者,也都是环境保护的参与者。随着“清洁空气行动计划”的制定,未来五年北京市将采取有力措施,综合治理空气质量,并执行更加国际化的空气质量监测标准,人们有理由期待首都的蓝天更美好。
12月5日一早,家住京城北部的张凌(化名)刚打开广播,就听到这样一句话:今天可以说是“朦朦胧胧,跌跌撞撞,忙忙碌碌”。
这是北京交通广播的《一路畅通》早间节目,主持人王佳一和顾峰整个早晨都在感慨,大雾对本来就繁忙的周一早高峰交通造成的影响:数条高速路和六环全线封闭,警方增添警力,并启动了紧急畅行方案。
除非是“特别特别需要出门”的人,就别出来了,一位主持人说道;这种天气,对身体也不好,另一位补充。
张凌不幸属于“特别特别需要出门”的人。她刚刚休完年假,必须要上班。她将车开到路上时,发现大多数车都亮起了雾灯,自觉放慢了车速。
报纸编辑于平也不得不出门送儿子去幼儿园。鉴于对空气质量的担忧,他给儿子戴上了口罩,并对不得不在这种大雾天让孩子暴露于室外耿耿于怀。
早上七点前往国贸上班的女孩王诗雨则“特别痛苦”,她需骑15分钟自行车才能到地铁站,这段时间“基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只看到天是灰的”,没有戴口罩,她只好下意识地用围巾挡着嘴。
不蓝的天有多少
过去两个月来,有关空气质量的话题就不断搅起媒体和公众的注意。
10月底,著名地产商潘石屹开始在微博上质疑,北京市公布的空气质量数据与北京的实际空气质量存在差距。潘的微博共有近800万名粉丝,他的声音很快被转发了近5000次,评论达1579条,并迅速引起媒体的关注。
这个新闻也激发起了海外记者,尤其是海外新闻社驻北京记者的认同感。洛杉矶时报的记者Elisabeth Rosenthal很罕有地在新闻最后写到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北京一直在和哮喘、支气管炎和肺炎作斗争,他离开北京后,所有问题都消失了。
寻根究底,公众发现,有一项名为PM2.5的数据,在世界各国的空气监测数据中存在,而在北京气象局的数据中却没有。
整整两个月,全国媒体都在讨论这个数据是否应纳入空气质量监测报告中。但在讨论尚没有明确结论的时候,北京便不适时地进入了大雾时节。
王一坤就是这时将他的摄影工作室搬入了北京东六环朝阳路边一个小区的顶楼。工作室阳台三面都是玻璃,天气好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王一坤一眼就能望到西边的CBD:最高的楼是国贸,旁边矮得有点歪的是中央电视台,大烟囱左边更矮一点的是华茂,旁边一高一矮的是建外SOHO,再往左边像个火箭一样冲出来的是北京电视台……
11月22日,刚好入驻工作室一个星期,王一坤站在阳台上拍了一张CBD的照片。那天天气不好,照片有点灰,北京市气象局的监测数据报告也显示:轻度污染。他听说过有人专门拍摄北京的蓝天,便突然好奇:那不蓝的天有多少?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开始了连续拍摄,坚持几天后,就有了吃惊的发现:拍到第四天,才碰到第一个晴天,拍到第十天,才碰到第二个晴天,拍了两个礼拜后,才碰到三个晴天。
直到12月5日。这天上班,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劲。公交车开得很慢,红绿灯到眼前才能看到。到了工作室,他按照惯例,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举起相机——只有一片灰黄,而且,相机居然无法自动对焦。
他就这样拍下了一张什么也看不到的照片。他说,他无法区分究竟是雾、污染,或者别的什么,他只能感受到“非常不舒服”,“天气的烂首先是一种感官上的烂”。
“连无线网也堵了”
直到早上九点,北京南部地区依然大雾弥漫。
气象台公开信息显示,当时北京市能见度平均不足一公里,南苑机场只有300米,所有在该机场起落的航班均已取消。
《一路畅通》请来了专家解释这场大雾的形成。“其实,大雾并非从天而降,而是由地面而升。”北京市专业气象台高级工程师李化安在电台中说,大雾的形成需要降温和湿度两个条件,12月2日,北京降下了本年度冬季第一场雪,雪后无风,空气中保持了较高的湿度。更早一些时候,从11月29日起,河北省便一直被大雾笼罩,共有一次黄色预警,9次橙色预警和3次红色预警,周边地区雾气沉重也直接对北京产生影响。
事实上,从气象条件来说,11月底12月初时节,历来是北京易形成大雾的时间,只不过,大雾天气似乎正有逐年增加的趋势。
2002年12月1日至18日,北京共出现八次大雾,其中有连续四天能见度不足1公里。当时的报道称:历史上北京全年平均出现大雾的天数在17至35天,2002年12月如此频繁的大雾天气为历史罕见。
2004年的同一时期,华北地区出现大范围雾区,北京亦未能幸免,先后两次降雾,第二次持续了三日之久。中央气象台也在这一年首次对北京大雾发布黄色警报,民航空管部门甚至启动了当时国内最为先进的二类盲降系统,辅助航班降落。
三年后,2007年的大雾于10月底提前到达。10月26日,自开始使用气象预警后,北京首次在一天之内连续三次发布大雾橙色预警,雾气最重时,北京南部地区的能见度只有50米。
北京奥运之后的2009年11月22日至12月2日,北京连续11天出现大雾和轻雾天气,比历史同期多出5天,也是自1951年有气象记录以来持续时间最长、雾气最重的雾天,北京东南部地区雾气最重时,能见度不超过20米。
时间到了2011年。
在王一坤拍摄的照片中,自11月22日至12月4日,北京已有10天属于灰蒙蒙的,其中,气象数据为“轻度污染”的有6天。
事实上,12月5日时,这场雾气已接近尾声。据气象局的信息,大雾从12月4日下午三点钟开始,从北京市东边到南边陆续生成,至傍晚五时至夜里十时,达到浓度最高,导致首都机场多次航班延误,影响一直持续到12月5日。
在首都机场工作的安静(化名)形容,从12月4日下午起,大雾覆盖了三条跑道,导致多次航班延误。12月5日早上,尽管首都机场的能见度已经能够满足飞机起降要求,但由于前一天延误航班过多,状况依然紧张,地面服务人员人手不够,连机关工作人员都被调去支援。
情况很糟,她说。她不断听到有人质问航空公司为什么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有人说,我三四点就起来赶早班飞机,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合过眼;旁边便有人接话说,我是昨天的飞机,到现在还没走呢。
作家杨恒均就在滞留人士之中。他本想上网打发时间,结果“连无线网也堵了”。原定下午三点起飞,杨恒均折腾到深夜十点才登机。
更早一些时间,12月4日上午,中国工程院院士郝吉明也在从杭州回北京的航班上等了三个小时。这位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研究院院长,同时兼任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工程与环境委员会委员,“在飞机上坐了三个半小时,北京不给起飞信号”。当天傍晚,他的同事返京时,航班干脆被取消了,只好在机场住了一晚。
据统计,受此次大雾天气影响,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进出港合计取消航班236架次,仅3号航站楼的国内航班改签旅客人数就突破了15000人次。
9位大夫一天看500人
医院也在“堵”。
12月5日这天,中国民航总医院呼吸内科的接待量,比平时多了30%。一些住院病人的病情突然加重,连科里的3位护士也一齐中了急性支气管炎的招。呼吸内科主任钱效森有位37岁的病人,也在这几天犯了发作性哮喘,“她本来是咳嗽变异性哮喘,平时不发病的,只有雾霾天、花粉过敏或异味才会犯。”
内科门诊量也有所增加。12月5日,内科9位大夫一共接待了500余名病人,是平常的两三倍。
作为呼吸科医生,钱效森一直关注北京市空气质量问题。他的实际经验是,直径超过5微米的颗粒物进不了呼吸道就直接在嗓子和大气道沉积了,然后可以随分泌物排出体外,但真正对人气呼吸道产生影响并致病的,是直径小于5微米甚至是2.5微米的颗粒物。
这也是他们实际治疗中的做法:用雾化器治疗呼吸道疾病时,如果病灶在嗓子,雾化颗粒就设在5微米以上;若是治疗支气管炎,则必须要雾化出2.5微米的药滴颗粒才能有效。
没有去医院的市民也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王诗雨在大雾第一天骑车时“被空气呛着”后,立马和同事上网团购口罩,型号是3M的N95,因为“传说这个可以挡住PM2.5”。这种口罩的价格为每个6元钱,使用寿命最长为一周。王诗雨一次性买了一个月的用量:五个。
“我们看到网上有文章说在这样的天气中待一天,相当于抽了50支烟,”王诗雨说,这样的分析让她有些担心。
郝吉明认为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因为吸烟有害成分比较高,对两者对身体的危害我没做过对比。”同时,他表示戴口罩对于阻挡PM2.5基本起不到作用,因为这种颗粒过细,只要是戴上还能够呼气的,就不能有效地阻止。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即使如此,也聊胜于无。
据报道,淘宝商城一商户仅12月4日就卖出3万多个口罩,比前两周平均销量翻了3倍,其中有两万多个是被北京地区用户买走的。也有买家公开抱怨,北京的口罩卖家比上海卖家贵,但上海卖家的客服忙得来不及回复,绝不讲价,“牛气无比”。
大雾也对空气净化器的销售量增长贡献了力量。
远大空品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忠此间接受媒体采访时称,雾霾天气中,该公司在北京的网店销售业绩达到了近50倍的增长,政府采购和地产合作的订单也明显增多。“每年空气净化设备的销量都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增幅比例,预计今年销量是去年的2倍。”
新七天电器网上的空气净化器销量,也一直占据生活家电销售的前三甲,平日只有20-30台的订单量,在12月4日北京大雾天气加重后,订单量达到150单左右。
这种产品的销售并不是突然增长的。据尚普咨询发布的《2010年中国空气净化器市场分析调研报告》,“十一五”期间,我国空气净化器销售额年均增速高达27%,预计未来5年,我国空气净化器产业将继续保持30%的速度高速增长。
北京亚都室内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总裁兼CEO文辉则更加乐观。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判断中国的污染在20年后达到峰值,然后才会开始下降,“这个曲线要走二十年”。而由于目前政府尚未平衡好环境与发展关系,“较差的空气质量和生存环境会持续一段时间”。
作为空气净化器的使用者,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院长何兵现身说法。大雾过后的12月6日,他发布了一张照片,显示他清洁使用了10天的空气净化器芯片的水,漆黑如墨。尽管有人质疑,其中的颜色并非来自空气中灰尘,而很可能是灰尘被净化器碳化所致,不足以证明空气的实际“脏度”,但这条微博被还是被转发了两万五千余次。
自救行动
送儿子去幼儿园的于平也戴着口罩。从去年秋冬季起,他就开始了戴口罩的习惯,并一直保持下来。今年夏天,他又买了一台空气净化器。由于长期上夜班,体质下降,他格外注意环境安全,不希望像别人一样,“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但是肺很脏”。
更多时候,于平根本不看各种监测数据,就站在窗户前面,靠看家对面的建筑物来判断空气质量:不好的时候,烟雾缭绕,好的时候,轮廊清晰。“把生存智慧都逼出来了。”
出于对儿子健康的担心,11月底,于平开始向北京市环保局提出PM2.5监测数据的信息公开申请,不料被拒绝,理由是“PM2.5尚未列入国家《环境空气质量标准》,无法进行空气质量状况评价”。
他又找到幼儿园,希望在类似的恶劣天气下减少户外活动。幼儿园园长表示理解,但很为难。她说,幼儿园每天的户外活动,教育局要考核、抽查,不达标就会挨批,说没有达到北京市教委“阳光体育”的要求。
于平不得不独自坚持保护儿子的健康。每天放学时,如果当天天气不好,他便不允许儿子留在校园门口玩耍。时间长了,儿子下课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今天天气好吗?”
或许是亲身经历了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种种难处,在12月4日,他看见北京市卫生局主动发布的“雾天健康叮咛”时,备感激动与惊讶。
一天后,市卫生局又勤快地连发三条“说说口罩那点事”,细致到叮嘱市民,“口罩要看好里外,不戴时,您别挂在脖子上,要及时摘下来,把接触嘴的一面叠在里面。”
拍了12月5日的一片雾色后,摄影师王一坤数了数,他已经拍了相同景别的照片14张。将照片对比拼接,加上拍摄日期、时间、环保局数据、自己工作室的水印,选在下午三点发布。
题目是合作伙伴定的:“这两周北京的天气有多糟”。王一坤说,将照片拼接起来后,他自己也很震撼,“不是被画面效果震撼,是被我生活的环境所震撼。我心里有感觉北京环境有些差,但我不知道它差到什么地步。”
行动的不只于平一人。
作家郑渊洁发起了一个投票,请在京博友评价每天北京空气质量。宣传语写着:“少开车,绿色出行,减排低碳,从我做起。消灭灰霾。”
在一批父母的持续行动下,12月7日,北京市教委终于表示,学校有自主权在室内上体育课或调课,缺少的体育课时间,天气好的时候再补上。于平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必担心儿子要在雾霾天气里去室外活动了
同一天,新闻报道,广受关注的《环境空气质量标准》(二次征求意见稿)征求公众意见于12月6日零时截止,基本监控项目将增设PM2.5数值,然而,新标准拟全面实施的时间,在5年之后的2016年。
北京市清洁空气计划
2011-2015年期间北京市将重点采取五大举措,控制大气污染,改善空气质量:
举措之一:实施燃煤设施清洁能源改造,将城六区建设为基本无燃煤区。工程包括:建设四大燃气热电中心,替代国华、京能石景山、大唐高井燃煤机组;实施城六区20吨以上及分散燃煤锅炉清洁能源改造;完成城市核心区剩余平房、简易楼采暖清洁能源改造。
举措之二:进一步加强机动车污染治理。继续淘汰老旧车辆,研究建立老旧机动车更新淘汰长效机制。力争淘汰全部“黄标车”及其他高排放老旧机动车共40万辆。不断提高新车排放标准,力争在2012年对本市新增轻型汽油车、重型柴油车实施国Ⅴ排放标准,并配套供应相应标准的车用燃油。至2015年,北京轨道交通也将达660公里,大力缓解北京的交通状况。
举措之三: 退出一批高污染企业和落后工艺。“十二五”期间,将重点退出4家水泥生产企业;调整搬迁北京东方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东方化工厂、北新集团建材股份有限公司等企业。基本退出五环路以内混凝土搅拌站和水泥构件厂。逐步退出沥青防水卷材、冲天炉铸造等高污染落后生产工艺和土砂石开采、平板玻璃等污染行业。关停一批规模以下化工等污染企业。
举措之四:深化工业污染治理。在建材行业开展物料储运系统密闭化改造,控制粉尘污染;在石油化工、化学品制造、汽车制造、家具生产、工业涂装和包装印刷等重点行业开展挥发性有机物排放专项治理;开展水泥窑及远郊区新城集中供热锅炉烟气脱硝污染治理。工业企业全面实现污染物达标排放。
举措之五:开展扬尘污染综合治理。通过在建设工地开展高效车轮清洗技术示范和推广,开展渣土运输车辆密闭新工艺改装,等措施,加强施工扬尘源头控制。通过进一步提高道路清扫保洁水平,遏制道路交通扬尘。通过生态修复和建设,控制裸地扬尘。推进扬尘污染控制区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