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哈金:我根本不算成功
2011-05-14刘婉媛
刘婉媛
中国新闻周刊:听说《南京安魂曲》改了40多遍,你写作总是这么辛苦吗?
哈金:是的。里面的细节都是一点点从资料里抠出来的,然后再把它们给鼓捣到一起,一点点编成一个故事,很费事。弄好一个东西,得下很大工夫。可能在母语的环境当中,写东西就容易写得很快,中国有这个传统,中国传统文人写作讲究洋洋洒洒。实际上,真正的写作要一点点改,真正的工夫都在于一点点修改的过程。
中国新闻周刊:会不会改来改去,失去了潇洒自如的神韵?
哈金:一般情况不会的。你会意识到,在什么地方要保持那种潇洒自如的状态,你不能把这个东西改丢了。在《南京安魂曲》中,有很大篇幅是写战争对人的心理和精神的创伤,在这方面并没有特别戏剧性的情节,因而你就得一点点地写,一点点地修改,不可能一蹴而就。
中国新闻周刊:用英语写作,你开始不太情愿是吗?
哈金:那当然不情愿了,这也没有办法。1989年以后,孩子也出生了,孩子就要变成美国人了,但我自己心里却从来没有移民的精神准备。当时我想了好长时间,最后才决定移民美国。可决定留下来之后,我根本找不到需要汉语的工作,我找了好多,人家根本不要我。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但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
哈金:根本不能算成功,只能说是往前走而已,走一步算一步。别人不会看你容不容易,只会看你最终的产品怎么样。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你当时回国了,现在还会从事写作吗?
哈金:我得想想……估计不会吧,有可能会做个翻译,或者做研究什么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写作和许多华人的英文写作不太一样,不怎么有东方主义的东西。
哈金:是的,基本上很少。写中国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的背景,当然背景也得有意思,至少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但我更强调共性,一般不在表面上的不同地方下太大的笔墨。也就是说,不是让他们(西方人)觉得中国哪里和他们不一样,而是让他们自己受到感动。人们必须有相同之处,才能感同身受,受到感动。
中国新闻周刊:你同时身兼作家和教授身份,那你觉得自己现在更多是一个教授还是一个作家?
哈金:当然是作家。虽然大学雇我教课,但我主要还是要写东西,我的职业是写作。因为只有写东西,才能教学生,教的也是写作。现实情况是,文学性很强的东西肯定卖得不会很好,所以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做专业作家,在美国能活下去吗?
哈金:严肃的专业作家也就只有那么三五个吧。还有一些作家,家里多多少少有点底子,这样才能生存。绝大多数作家需要做些别的事情,比如写专栏,或者是办报纸、做网站、做电影什么的。不像中国,有一个作家协会,旱涝保收。帕慕克曾经跟我说,他在中国见到莫言,“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作家能这么安然、淡定”。
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在美国人眼里算精英。在大学里,靠写作拿到一个教职是很难的,现在的薪水应该算是不错。
中国新闻周刊:你会关注国内文学界的情况吗?
哈金:知道一些,但是他们的作品我读不过来。有些作家我也认识,开会时经常会碰到,比如余华、莫言、阎连科、王蒙、张抗抗等。他们的书如果有英文版,我还是会看的。
中国新闻周刊:看着国内的热闹,有时会感到寂寞吗?
哈金:这倒也没有。因为要做成一本书,需要那种寂寞的状态。我在做一些大的项目的时候,很害怕被琐事打断,一旦被打断就完了。
中国新闻周刊:问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但对一个作家是一定得问的,你想过诺贝尔文学奖么?
哈金:那只是一个偶然的东西。诺贝尔奖不是一个金牌,专门奖给优秀作家的。优秀的作家很多,很难说谁该得谁不该得。比如奈保尔,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说绝对没有希望获奖,因为政治保守、反动,而且名声又太大,名声又不好,虽然我认为他是完全有资格获奖的。所以这个事情很难说。
对于作家而言,书都在那儿搁着,特别是一些里程碑性的书,你只能是努力地去接近那个水准,这是最主要的。如果有人得了诺贝尔奖,但他的书大家都不看,那也没啥意义。所以我觉得大家把这个奖看得太重了,特别是大陆的作家把它看得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