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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皇后

2011-05-14芙暖

飞魔幻A 2011年8期
关键词:皇后皇帝

芙暖

【一】

依稀可见三两枝桃花,但这早春的天气仍有些寒凉。

身后是压抑得极小声的哭泣,门外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他身着玄色长衣,目光无悲无喜,周身散发着一种淡然超脱的气质。见到云袖走出房门,他略微弯腰作礼:“恭请上官小姐上辇。”

若是上了那台轻步辇,便是从此入了深宫门。

上官家世代为商,富可敌国,与皇家贵族皆有姻亲,曾是云都第一豪门,而今时今日,却只剩下个外表华丽的躯壳。她应该庆幸,作为上官家唯一的女儿,她竟还有最后价值,能由面前这仇人将自己送入皇宫,成一国之后。

终究没能忍得住。

云袖一把扯掉了头上罩着的薄纱,提着裙子几步走到他面前,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过去,字句里尽是恨意:“洛温良,你不得好死!”

洛温良的脸很快红肿起来,可他仍维持着极好的风度,丝毫不在意似的,只是语调清晰地重复那一句:“恭请上官小姐上辇。”

云袖突然低声冷笑,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希望你,永远不会后悔。”再不回头看他,上前由宫人扶着上了辇。被遗弃在地的薄纱被风轻轻吹起,洛温良蹙眉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眼神,下令出发。

她觉得心寒齿冷,独自一人侧靠在辇中,之前精心伪装的骄傲尽数退去,泪珠“吧嗒”一下落在手背上。

帘外突然有呵斥之声,原本行进中的步辇停了下来。

很快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云袖慌了神,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步辇竟被利刃削去了小半边,但她看得仔细,那些招式狠厉的黑衣人多数都在围攻洛温良,却极少有靠近步辇的。

“云袖——”洛温良很快策马而来,一剑挑开了凌厉的攻势。他转身向她伸出手,一如多年前那般,仿佛只要将手递过去,就能随他远去再不回头。

真的,可以跟他走吗?

云袖稍稍愣神的工夫,已听见破空里有飞箭急促而来,她吓得缩了缩身子,可洛温良却反倒侧身,用身体挡下那一箭。

鲜血汩汩而出。

“你……”

“快走!”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她一把扯上了他的马。她躺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渐渐竟有些心安起来。洛温良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紧缰绳策马狂奔。呼呼的风吹过耳畔,她攥紧他的衣角,一动也不敢动。

身后混战打斗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她依靠在他的怀中,整颗心都软了下来,终是咬唇轻声问他:“我们去哪儿?”

“本王的职责是护送上官小姐入宫。”他冰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

“洛温良!”她心底涌起一阵怒意,气的是自己竟还对他心存幻想,“我恨不得挖开你的心看看,你心里究竟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你如此冷血无情!”

听了这句,他忽地笑开了,熠熠的眼神似乎要看进她心里去:“若我说,装的是天下苍生,你信不信?”

鬼才会信!可他却不再多说,抽手一把拔掉了手臂上的长箭,她听得他闷哼一声,眉头皱得很紧,想来是很疼的。她却冷笑起来:“我可不会领你的情!今日的刺客摆明了是来杀你的,真不知是谁牵累了谁。权倾天下的睿王爷做到你这个份上,的确不容易。”

【二】

狼狈地逃到京城,洛温良将送她入宫中。而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在入宫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京城曾有不少上官家往日曾结交过的权贵,需得尽快熟悉,待她日后一一去联络。

她要重振上官家的门楣,她要那害她弃她的人不得善终。

背上突然一痛,紧接着是“吧嗒”一声,地上滚落着一颗石子。云袖有些恼怒,什么人这样无聊,竟用石头丢她?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他的眼神清澈如水,脸上却带着几分讨人厌的嘲讽:“喂,你就是从云都来的那个老姑娘?”

“混账!”她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那少年却毫无惧色,反倒挑衅似的看着她。近几年朝中争斗得极其厉害,自上官家覆灭之后,她也无心留意宫中形势,如今只知当今圣上尚未娶亲,这样一想,她又将手放下,不予理会。

少年却挑眉叹息:“没什么意思。”他不待她再开口,翻过回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后,云袖跪在高台之下,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将为她戴上后冠。

“皇叔为朕选的皇后,自然是聪慧贤良,能为朕分忧排难,统理六宫。”皇帝的声音听来慵懒稚嫩,可重音却落在了“分忧”二字之上。

云袖心下狐疑,下意识抬头去看,却正撞上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那个拿石子丢她的小小少年,竟是她的夫君!怎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她忘了礼数,不敢置信地呆看着他。他却别有深意地朝她笑,直走到她身边,才在她耳畔低声问了一句:“上官云袖,朕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云袖只觉得耳根发热,她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调戏了!还未来得及发作,却觉得头上一沉,那顶沉重且华贵的后冠已戴在她的头上。

从今往后,她便是十二岁皇帝洛沉璧的妻子。

亦是大巽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接下来的繁复的礼节和宴会几乎折腾掉了她半条命。直到月入中天,洛沉璧见她累了,才令两个宫女送她回寝宫休息。

然而回廊上似乎有人在等她。

两旁的宫女见到那人,竟立刻行礼退下。是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曾是她想要依靠一生一世的地方。可如今,她只能漠然道:“皇叔半夜三更在此,实在有违宫规。”

“你心里其实希望我带你走,是不是?”洛温良转过身来,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悲悯的温柔,“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她愣住了,竭力要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如果他还愿意带她走,如果……

他却笑出声来,面带嘲讽:“你还是这样天真。我说什么你都信,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将上官家的金库钥匙给我,所以才会害得上官家一夜倾覆啊。云袖,你该醒醒了。”

这话如同晴空霹雳,她扶着墙,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却仍抑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沉璧那孩子也一直想杀了我,那日护送你上京路上遇到的杀手就是他派的。若你们二人联手,说不定……”洛温良顿了顿,才淡然一笑,“我真的会有一点点担忧呢。”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寝宫,洛沉璧却早已坐在桌旁,脸色十分不快:“皇后,大婚之夜你竟然私会别的男人,是否太过分了一些?”

云袖恍若不闻,直接冲到他面前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洛沉璧!你想杀了洛温良,对不对?”洛沉璧一愣,挣扎着要推开她:“上官云袖!你是不是疯了!”

“他比你强,而你只是个什么实权也没有的小孩子!”云袖疯魔一般看着他,“要想赢他,你就要与我合作。”

洛沉璧深深看了她一眼:“凭什么是你?”

“就凭……我和你一样!想他死。”

【三】

云袖一大早就跟去了御书房,亲自督促洛沉璧审阅奏章。她十六岁那年开始掌管上官家的大小事务,不仅熟知生意运作,更与朝廷、官场有过诸多来往。这些国事对她来说也并不算太难理解。

“洛沉璧!”云袖突然站起身来,“做好一个皇帝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知天下疾苦。”做皇帝的人,如果只是一直枯坐在御书房里看奏章,那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百姓家要吃一口饭会有多难。

他们换了粗布衣服偷溜出宫,不去逛京城最繁华的高楼玉宇,专挑一些偏僻的小巷去走。洛沉璧几乎要把身上带的所有钱都塞给那些可怜的乞丐,云袖摇头叹息,刚准备伸手去拉他。却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大汉,狠狠地撞开了他们。

“小偷!”洛沉璧摸了一下衣服,转身就要去追。云袖见他面色不佳,问道:“丢了什么?”

“钱袋。”

“别追了。”云袖拉着他就要往另一处走。然而洛沉璧却甩开她的手,瞪着她说:“朕身为天子,怎么能包纵罪犯!”言毕,洛沉璧已朝着小偷的方向去追。她心知不妙,连忙跟了上去。七拐八绕竟进了个死胡同,那个偷钱的大汉早已不见踪影。而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大汉上下打量了云袖一番,冷笑道,“你们这些贵公子贵小姐不好好呆在家里,来这里闹什么?今天若是不给你们点厉害尝尝……”

“放了我们。”云袖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想要多少赎金都可以。”

大汉似乎被她的气势喝住了。云袖又说,“我们俩一个弱女子一个孩子,逃不了的。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我弟弟。”

她附在他的耳边,告诉他做一个好皇帝要懂得的第二件事:“即便是小偷,强盗,乞丐,都有他们存在的必要,是任何朝代都无法避免的必要。治理国家也是一样,不可能只有两袖清风的廉臣,也许会有一些贪污受贿,作恶多端的官员,他们也许并非好人,但对于皇上来说,人无好坏之分,分的只是有无用处罢了。至于如何用,便是你要学的,懂人心。”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洛沉璧有些着急,他看着一旁的一个大汉的眼睛一直不停地打量着云袖,心下不由得着恼起来,他手中一沉,已握住袖中的匕首,狠狠朝那男人刺过去。他却没发现另一角的大汉也抽出了一把匕首。

“不要——”一个白色的影子冲上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洛沉璧慌了神,云袖半靠在他身上,小腹上扎着一把晃眼的匕首,白衣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为他挡了一刀!

“上官云袖!上官云袖!”他全然忘记了周身的遭遇,只顾扶着她大喊。

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哨,紧接着是马蹄声响。洛沉璧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手上一松。昏迷过去的云袖已经被赶马而来的洛温良一把抱住。

“皇叔!”洛沉璧又急又气。

“下次来微服私访的时候记得带上侍卫。”他语气冰冷,怀抱着云袖一个跃身又上了马。他带来的几个侍卫很快收拾了那几个大汉。

“把她还给朕!朕要带她回宫!”洛沉璧上前扯住马缰,怒吼。

“如果你不想让她死,就让她跟我回王府医治。”洛温良一把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四】

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好在伤得不重,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她的眉头却皱成一团,似是有难以开解的心事。洛温良坐在一旁,竟看得有些失神。

多久了,六年。她竟然在云都等了他整整六年。而此刻,他们终于相见,却咫尺天涯。只是他不明白,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她究竟是守着什么样的执念苦苦等候至今?

六年前,她才十五岁,笑起来桃花一般明媚。

六年后,她依旧动人,眉目之中却多了几分缠缠绕绕去不掉的忧思。

他不是没想起过她,甚至在两年前刻意绕道云都,只是近乡情怯,在门外徘徊许久也不敢入内。那一晚他在酒馆里喝醉了,突然听到一旁有人悄声议论,说上官家虽然富有,却有个不知好歹的女儿,多年苦守不嫁,不知是何缘故。

“不会是有什么暗病……”污浊的碎语不经意落入他的耳中。

他心头怒起,拔剑就将那两人砍伤了。后来因为这件事,他被朝廷里那帮跟他作对的臣子狠狠参了一本。

似乎那是他唯一一次失去理智。

可那又如何,他本就是个不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王爷,已经查到了。”有下属打断了他的思绪,“大部分的清流派官员都接到了皇后娘娘的密信,恐怕已经联络好各处。”

她果然做到了,不辜负他的期望。他点头微笑。

云袖是半夜醒来的,尽管她身上带着伤,却依旧执意回宫。等她强撑着回到寝宫,才发现洛沉璧竟趴在她宫内的桌上睡着了。

“洛沉璧!”她又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推醒,“起来滚回你的寝宫去睡。”

“你……你竟然让朕滚……”洛沉璧呆呆地看着她,又揉了揉眼睛才说,“算了,朕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看你还有力气骂人,想来也不太要紧。”

“哪有那么容易死。”她故作轻松地笑笑。

“朕今晚就睡在这里了。”他赖皮地爬上她的床,直接钻进被子里,再用被子捂住脸。

“洛沉璧!”

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云袖无奈地叹口气,小心地在他身旁躺下。早有宫人进来灭了灯火,只余一盏幽暗的小灯。她正欲闭上眼睛,却感觉到身旁的洛沉璧伸手小心地搂住她的腰,又将整个脸都埋进她的胳膊里。

“喂。”她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这孩子怕黑?

“朕多希望自己不是个皇帝。”洛沉璧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她听得不是很真切,也许她从来都将洛沉璧当成皇帝,却忘了他也是个孩子。刚想开口问,却又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响起:“上官云袖,也许你不知道,皇叔一向待我很好。从小我就喜欢跟在他后边闹,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对他一点都恨不起来。可我是皇帝,我必须杀了他。父皇是这样我说的,他再也不是我的皇叔,我也再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胡闹的洛沉璧。朕,是大巽朝的皇帝。”他小小的声音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她。其实她在王府醒来看见洛温良的那一刹那,她慌了,怕了,她错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错以为自己同洛温良还有机会。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是真心想要伸手去抓啊。

她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一滴泪。好在殿内很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还可以假装什么也未曾发生。

【五】

宫中很快热闹起来,新登基的洛沉璧即将迎来十三岁寿诞。皇后上官云袖极力主张节俭,却因操劳过度而病倒,平日里都不见客,只是闭门休息。

没人知道她换了装,带着令牌偷偷出了宫。

那批云都的金银即日便要被送入宫中,云袖必须日夜兼程,赶在洛温良之前将那些原本属于上官家的财物劫下来。京中的官员和兵马也都已经暗中派调好,只等她得手的消息一到,就会有人将洛温良抓起来,逼他交出兵马,列数他的大罪。

这一次,她不会再放过洛温良。

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云袖很快就截获了那批金银,分派好了队伍秘密押送,她则一人骑马率先入京。

已入盛夏,烈日炎炎。

云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很快,她就要赢了。然而,城门忽然缓缓而开。远远地,有一骑呼啸而来,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列队伍,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太靠近。云袖大惊:莫非出了什么事?

是洛温良,他挟持了洛沉璧!

洛温良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一支断箭,似是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而他手执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地抵在昏迷不醒的洛沉璧的喉间。看见呆呆的云袖,他似乎并未吃惊,那目光仍是无悲无喜,一如当初。

“洛温良。”

“是我。”多日不见,如今他的模样憔悴不堪。

“放了沉璧。”她压住心底涌动的悲切,“我和他换。”洛温良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她,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似乎要将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态都看进心里。云袖还要开口,他却笑了:“你以为你有交换的价值?”

“至少,在你心里是有的。洛温良,你说是不是?”

他将她抱入怀中的时候,云袖的眼角又酸了。渴望了这么久的怀抱,却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时刻得到。她很想忽视脖颈上那柄冰凉的匕首,也不愿去想她曾有多恨他,多想杀了他。他们疾驰在风中,似乎可以永远都不必面对身后的俗世。

洛温良带着她在郊外找了一处石洞,他丢了匕首,放开了她,靠坐在石壁上喘着粗气。云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大大小小有数十个伤口,而那插入断箭的地方仍在流着血。

她好难过。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这明明是她最想要的结果,然而她的心却为什么这么痛?好在这里是一个偏僻的石洞,这里没有上官家,没有洛沉璧,没有睿王爷,也没有上官皇后,有的只是她,和她爱了六年多的人。

她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抱我。洛温良!”他的手似乎伸了一下,却又不动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你如今连抱我也不敢了吗?”她哭得乱糟糟的,抬头去吻他的面颊,“洛温良,我恨你,我恨你……”

洛温良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低下头去亲吻他思念许久的唇,粗鲁地、温柔地、霸道地、深情地、绝望地将心内埋藏了许久的,那些混沌不明的爱,第一次表达出来。

他爱她。

他是世上最爱她的人。

【六】

那一晚,云袖突然忆起了往事。

她从小性格刁钻古怪,不愿循规蹈矩地习舞,总爱研究一些奇巧的伎俩。十五岁那年她绑了丝带在树上,试着飞荡起来,谁知桃树枝太细,承不了重,她在半空之中急促掉落下来。

是洛温良救了她。

她从没见过这么温润如玉的男子,害得她的心都漏跳了好多拍。

他是来谈生意的。他救了上官家唯一的女儿,自然谈成了最大的一笔生意。他临走之时将随身的玉佩赠给她,这也许是某种暗示,她攥着玉佩,有些急切地揪着他的袖子问:“喂,你还会不会来云都?我……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他手执一把玉骨折扇,浅笑摇头:“你还太小。”

“你等我,我就要长大了。”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个借口,只一味单纯地自作多情,“等我长大一些,你还会来云都,会回来娶我吗?”

他不置可否,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

转眼已六年。

从她十五岁起到如今,已过去六年,她等了他整整六年,她最明媚的时光已消磨殆尽,在思他念他,怨他恨他,在明知无望却还执著苦等中匆匆而去。为了他,她抛弃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为了他,她成了云都人茶余饭后最常谈起的笑话。但不论她遇到何种境况,心中都有着支撑着她等下去的那个执念。

他一定会回来,会来娶她。

等她终于等到他,她还未来得及倾诉这么多年的思念,他便问了另一件事:“我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她多爱他,便是要她的命,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上官家金库的钥匙。”

她是上官家唯一的女儿,若是嫁了他,她的东西便也是他的了。她将那片小小的金钥匙给了他。然而三天之后,的确是他亲自来迎娶,却是送她嫁去一个旁的不相干之人。一道圣旨下来,皇叔洛温良为遣婚使,迎娶上官家云袖小姐入宫为后。

她背负着覆灭上官家族的罪责,一步步走上步辇。

为什么。为什么?

她问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心中所得的答案只有一个:他不爱她,甚至他对她哪怕一星半点的怜爱都没有。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她在他心中便只是一件极具价值的工具。兴许他已经在心中盘算过千百次,她究竟值多少钱,她究竟要如何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她曾说她恨他,想要他死。

而如今,她最爱最恨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却怎么也无法拿起那把利刃。

也许她的恨,是恨他不爱她,恨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山洞之内火光幽幽,她望着他熟睡的脸颊,想起十六岁那年曾许过的愿望。人世间苦难重重,她害怕沧海桑田的变幻,惟愿与所爱之人一夕苍老,共偕白头。

然而她所害怕的竟一朝成真,任她深情苦守,却终成空。

【七】

他们在石洞里躲了三天,只字不提外界的是非。

然而虽然她在山中采了不少草药给他,却还是阻止不了他的伤口越来越坏的状况。思忖良久,她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儿?”他面色如水。

“去哪里都行!只要让我跟着你。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她近乎恳求,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害怕。无端地感到害怕。

“对不起,也许是我让你误会……”

她举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不知这是第几次了,她苦苦哀求,满心期待,换来的却只是他的冷漠无情。不知这是第几次了,她一见到他就失去理智,哭得语无伦次:“为什么?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带我走?你贪恋荣华?你想要万里江山?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永远都排在权势地位的后面?”

他长长叹了口气,却突然笑了:“你记得吗?你以前也问过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如今若还是让我回答你,答案依然是天下苍生。”

在他心里,她远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但比她还重要的,就是他的皇兄交托给他的天下苍生。洛沉璧年幼,朝中大臣多有不服,再加之这些年来天灾人祸,国库空虚,整个大巺都陷入了危机之中。他不能坐视不管,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这样的计策,先将上官家的财产弄到手补充国力,再让她进宫,一来是教导洛沉璧为帝之道,二来是上官家的关系网能为洛沉璧奠定臣心。

至于他最后要完成的,是为新帝洛沉璧树威。若是洛沉璧能斩杀一位意图反叛的权臣,那么这朝政也就算真正的定下来了。

他牵过云袖的手,将她搂入自己怀中:“云袖,我改变主意了,我带你走。”

“真的?”

“嗯。”他手起手落,狠狠击在她的后脑。云袖晕倒在地,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笑说,“你还是这样天真,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上官云袖。但只好下辈子,再还你了。”

【八】

云袖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皇宫内,洛沉璧守在床边,满面憔悴。

“他呢?”云袖竭力张口问道。

洛沉璧一愣,很快意识到她在说谁:“皇叔他已经……死了。畏罪自裁。”云袖仿佛在听着不相干的人和事:“哦。”洛沉璧又等了许久,等到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便起了身,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皇上能答应臣妾一件事吗?”

“朕答应。只要你好好活着,不管是一件,还是一百件,一千件,什么事朕都答应你。”

几日之后,洛沉璧面色沉闷地坐在御书房内,云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相比起多日之前,已经好了许多。有宫人将一只锦盒递了上来,那里面装着的是洛温良的骨灰。云袖一把将盒子抱在怀里,用瘦弱的手臂紧紧地护着。

“朕后悔了,朕想让你留下来!”洛沉璧一把拉住她。

“留下来?”她怔了怔,莞尔一笑,“皇上,臣妾教你最后一件事。做一个好皇帝,最重要的一条,你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洛沉璧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皇上,你一定要记住,既做了皇上,那么从此以后,你的心里,除了黎民百姓,除了江山社稷,再也不能放下其他东西。此生对皇上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天下,天下太大,皇上的心便再没有地方容得下其他的事,或是其他的人了。”

“不,不是这样,皇后,在朕的心里,远有比天下还要重要的东西……”他极力申辩。尽管他才刚满十三岁,可他绝不是一个无知的孩童,他懂许多许多,他懂得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他也懂得他最想珍惜的是什么。

“没有这样的东西。皇上,即便有,它也不该存在。皇上还是忘了吧。”

“皇后。”他唤她。

“嗯?”她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皇后希望朕做一个好皇帝吗?那么,朕会做一个好皇帝。就像皇后所希望的那样,心无杂念,心怀……”他苦笑,极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天下。”

“臣妾告退。”云袖朝他行了一个皇后对皇帝最为庄重谦卑的礼。

她将钗环都卸下,将显示尊容华贵的礼服也退去。她一步步走出宫门,神情温柔,仿佛手中抱着的,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稀世珍宝。

“上官云袖!”

不要走。

【终】

数年后。

御书房外又是一阵一阵的喧闹声,扰得洛沉璧静不下心来。不用开门也知道,是他最宠爱的瑾妃又在与他闹脾气了。

“洛沉璧,你给我出来!”整个后宫之内,也只有瑾妃敢这样直呼他的名讳。一如多年前的……某个人。他稍稍敛神,站起身来打开门。瑾妃正在门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充盈着泪水:“中宫之位悬置多年,皇上为什么不肯封臣妾为后?臣妾的儿子是太子,臣妾的……”

“朕说过了,这件事不行。”他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不行?”

他被这问题闹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朕说过,朕这辈子只立一个皇后,就好像……”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像什么?他看着面前那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突然恶声恶气地说道,“就好像你们女人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一样!”

他的妻子是上官云袖。

此生此世,唯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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