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玩小仙下凡
2011-05-14韩十三
韩十三
一、“净心,其实我下凡都是为了你。”
“翠屏山上的观音瞎了,翠屏山上的观音瞎了。”
清早,翠屏山中的观音庙内,一位前来上香的大婶在看见泥塑的观音两只眼睛被人一一戳破之后,跳着脚大喊大叫着冲出了门外。
我被她的吵闹声惊醒,抬头看向对面观世音菩萨手中观音瓶中的那枝垂柳,只见柳枝顶端的嫩芽业已破蕾而出。观音姐姐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净心,半个时辰之后翠屏山中将有人毁我金身,你前去查看,务必以善念感其心,使其迷途知返。切记,观音瓶中的柳枝败时便是你的归日。”
要说观音姐姐也真够虚荣的,那混蛋毁的哪是她的金身啊,明明是泥身而已。其实我之所以受命来到人间处理这些腌臜事,主要是因为无尘,本来他和我是观音身边的金童玉女,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马摆平的。结果一年前,这家伙居然逃下了天庭寻欢作乐去了,因为他在下凡之前,将自己的生平写在了一张纸上,放到太上老君的丹炉里化成了灰之后又冲水服下,断了前缘,观音姐姐曾派天兵在人间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他的踪迹。那时的无尘,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心静如水的仙子。记得有一次,他跟着观音到西天如来大和尚那里述职的时候,看见西天下那些金法碧眼的凡人居然喝牛奶,于是回来之后,便跑去挤太上老君的大黄牛的奶,结果一下子被那黄牛踢飞了五百年的道行。
后来他逃下天庭之前还曾来煽动过我,他说:“净心,跟我一起到凡间去吧。”
“净心,其实我下凡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天宫的时候道行比我深,如今只有下凡去,我在观音姐姐面前才比较容易上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提前在观音姐姐面前揭发他,直到多日以后,我才佯装无辜地对观音说:“无尘好象很久没来了?”
当时观音姐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而已。
想到此,我上前一步,伸脚踢了踢昏睡在墙角的青衣男子:“哎,醒醒了,醒醒了,天都亮了。”也许是由于角落里的光线比较昏暗的缘故,刚才那位大婶才没有看见我们。
二、他除了敢破坏观音姐姐的泥身以外,居然连小仙我的真身也要亵渎。
是了,昨日傍晚就是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两米多高的观音像,抠坏了泥观音的眼睛。
当时他喝了很多猫尿,胆子有点儿肥,一边叫嚣着:“世上哪里有什么观音菩萨,若有菩萨怎不见别离苦,怎不闻尘世悲!观世音,观世音,想来必是那些庸碌的俗人凭空杜撰而已,这世上的悲苦之音,哪里是双眼能看得见的!”
虽然我驾着七彩祥云紧赶慢赶,但是赶到这里的时候,头顶的观音像还是已经面目全非了。那时候,我本可以挥舞着一对粉拳将这个大逆不道的俗人打得满地找牙,无奈临行前观音姐姐一遍遍地交代武力解决不了问题,要我用三个月的时间来感化他。
她这一招其实更狠,实为诛心。
于是我只能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腿,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观音像上扯下来。那时我本想好好开导他一番的,无奈这家伙当时的酒还没有醒,居然一下子扯下了我腰上的束带。我想这家伙肯定是疯了,他除了敢破坏观音姐姐的泥身以外,居然连小仙我的真身也要亵渎。于是,我赶忙后退一步,大叫着:“你你你你你。”
结果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把束带搭到了观音庙中的大梁之上,打了一个结,大脑袋一伸就挂在上面了。
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个酒鬼原来是要自挂东南枝。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将脑袋挂进束带之前还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紫苏姑娘,既然今生无法与你相守,临岸便不再流连这个混沌的尘世了……”
原来他的名字叫临岸,名字倒是文绉绉的,但所做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痞子。
那条束带为天蚕丝所制,要伸便伸,要短便短,那一刻我计上心来,对着房梁上的束带驱动咒语,于是他便随着时长时短的束带做起了往复运动,最后见他脑袋都绿了,舌头伸出老长之后才算解气。
于是,扑通一声他便掉了下来,然后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看了我一眼之后,摇了摇脑袋问道:“你是谁?”
我苦笑一下,告诉了他我的法号。
“净心?”
他念着我的名字,沉思片刻,接着才看到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绿丝带。那一刻,他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抬起头来看着我异常纠结的问道:“净心姑娘,昨夜小生吃醉了酒,没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吧。”
我后退一步,将双手在胸前微抱,面无表情地抬起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观音像。他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漫不经心地说道:“观音像是我毁的,又如何?”
说完话,不等我回答,他便广袖一拂,大模大样地走出了门去。
看样观音姐姐交给我的这次任务还挺棘手的,这家伙居然是个冥顽不灵的主。
三月的扬州城,飞花弄柳美不胜收。
然而这样的情形之下,身为举子的周临岸本应该吟诗作对把酒高歌才对,最起码也应该学那些文人骚客一般到青楼里逛一圈才能显示他的身份呀。可是这个王八蛋居然跑到集市上买了一把菜刀,藏在袖子里朝着南门附近的董员外家杀将过去。他在砍完了泥巴之后,居然想砍人。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敢如此亵渎神灵了,因为他压根就不怕死。
那一日他之所以弄坏了观音的眼睛,是因为觉得她不睁眼,就在几日之前,董员外居然把从小与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儿许配给了一位比她长了将近二十岁的老男人,那老男人长得不如他帅,学问没有他深,胆子也没他肥,只不过比他有钱有势。所以他怎么想都想不通就找董员外去理论,结果不但没能跟董紫苏见上一面,还无端讨来好一通揍。
他记得自己几年前明明牵着紫苏姑娘的手在观音面前发过大愿的,奈何如今一切成空。于是,他便恼了,借着酒劲毁了观音像。
而那日,他将菜刀揣在怀中,其实是想去董家抢亲。
他想,反正死都死过了,还怕什么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的这种泼皮性格,倒是有点儿像无尘。不知道此刻的他,是投胎做了一头猪,还是一只羊。
三、董家小姐身着紫衣,腰肢婀娜,步态轻盈,站在墙上看去,竟宛若一朵清幽的桐花。
周临岸虽然笨手笨脚,却敢去翻董员外家的墙头,而且在扑通一声掉到墙里面之后,面对飞扑而来的大狼狗还能镇定自若。在对着那狼狗朝着他的面门咬来的血盆大口思索了几秒之后,在毁容还是毁脚面前,果断而理智地选择了后者,刷的一下,便把自己的鞋子冲着狗嘴伸了过去。
我坐在一丈多高的外墙上,看着光着一只脚的他挨个窗户寻找董小姐,看着他被拿着棍棒的家丁追得团团转,一脚踏进院子里的蔷薇丛中,疼得龇牙咧嘴。
没来由的,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听着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紫苏的名字,有那么一刻,我的心突然微微地皱了一下。
后来他被董家的家丁抢了刀,用一条渔网捆住,吊在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时,还没忘垂死挣扎。
董员外的鼻子几乎都已经被他气歪了,大声叫嚣着对他说:“我女儿怎么会结识你这样一位泼皮,实话告诉你,紫苏是自愿嫁给陈千户的,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董员外的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周临岸却不信,他撕心裂肺地对着屋内喊:“要我死心,除非是紫苏亲口告诉我。”
董员外没有办法,只得将女儿请了出来。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其实周临岸这家伙的眼光挺不错的,董家小姐身着紫衣,腰肢婀娜,步态轻盈,站在墙上看去,竟宛若一朵清幽的桐花。
当董紫苏轻轻地走到周临岸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几乎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那一刻,我居然有些希望她对周临岸说,其实她是被父亲所逼,而现在她愿意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我想,如果这样的话,周临岸的心愿就会了了吧,那时候他一定认为观音开了眼,肯定屁颠屁颠儿地就跑回翠屏山帮观音重塑雕像
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董紫苏在定定了看了周临岸一眼之后,只是毫无语调的说了一句“你走吧”就低头快步走掉了。
我站在桐树之下,歪着脑袋看着头顶上的周临岸,在他的身后,紫色的桐花朵朵开放,纷繁馥郁,遮蔽了青天。
一滴清泪顺着他消瘦的面颊滚落到我的鼻尖,那么凉。
我上前一步,盯紧他的眼睛,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算了吧周临岸,这世上会有另外一个女子像她一样值得你喜欢的。”
“滚!”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大吼一声,原来扬州城的举子这么没素质,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怪不得这么多年他总是屡考不中呢。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等了他多年以后,董紫苏才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与陈千户定下了婚约呢。陈千户是扬州城内的守备官,而董员外是这里的首富,他们才是凡人眼中的门当户对。
被周临岸吼了一声之后,我暗暗地狠心,拣起家丁们遗落在庭院里的木棒,对着他迎头便是一击。
我想,此时此刻,昏迷对他来说,应该远比清醒来得轻松。
四、如今我骗他重塑神像,赎了这番罪过,也好过让他百年之后受油烹之苦。
你不知道那一天我抗着一个用渔网裹着的帅哥打熙熙攘攘的扬州城内经过时到底有多拉风。
幸亏我是一个小仙,凡人在我手中只有一颗痴心的重量,要不然,那一天我肯定不能把他重新背回翠屏山上的破庙中。
我之所以重新将他背回了那里,除了观音交代的使命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时的周临岸已经无处可去。他从小父母双亡,平日里靠得全是董紫苏的接济,才勉强留在父母生前租下的那座宅子里度日,那房东本以为他终究一日功成名就会与董小姐成亲,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催缴租金,想着的是等他成为董员外家的女婿之后,必有重金回馈。如今眼见黄花菜都凉了,董小姐也上了别人家的牙床,自然将他轰了出来。
我将周临岸放在后堂的一堆稻草之上,走到前厅顺手拿起供桌上的一些供品,我将供果捣碎,塞进周临岸曾用来上吊的丝带里面,走到他的面前,将汁水轻轻地挤进了他的口中。
也许是由于白天喊破了嗓子的缘故,如今他的嘴唇层层干裂,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心疼。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早已经不知去向的无尘来了,也不知道如今在世上走这遭,能不能碰见他。如果真能碰见他的话,我便要向他请教当年了却前缘的方法,因为从来没有下过凡间的我,经过这几日的磨砺,突然觉得人间并非天神们所说的那般悲苦不堪。我突然有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了,我觉得跟眼前这位名叫周临岸的小痞子在一起的时候,烦是烦了点,但却比跟在观音姐姐身旁,万年独守枯禅强多了。
再次醒来的周临岸变得安静了许多,只静静地坐在观音像的面前,看着那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发呆。
我想起此次前来的使命,于是走上前去,在他的面前跪下来,循循善诱地开导他说:“周公子,也许你现在事事都不遂所愿,正是因为当初你毁了泥塑,观音怪罪于你的缘故呢,如果我们重塑了泥像,说不定观音就会被你感动,就会让董小姐重新回到你身边了呢?”
听了我的话,周临岸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居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个孩子般地看着我说:“真的么,观音菩萨真的能让紫苏回心转意?”
看着他那般虔诚的样子,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违心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三界之中,人鬼神各行其道,命途早在前生就已是注定了的,所谓观音也只能在人死之后超度其亡灵,使其早脱苦海罢了。就算他为观音塑了金身银身,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过,既然如今的周临岸已经生无可恋,留下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还有,他毁了观音的泥身,亵渎了神灵,这可是大罪,死后是要下油锅的,如今我骗他重塑神像,赎了这番罪过,也好过让他百年之后受油烹之苦。
五、我只是不想让他死,他嘴角的笑容那么好看,不应陨殁在这样的大好年华。
我和周临岸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那座观音像塑完。
我们先是对着那座旧的观音像磕了三个响头,把她手中的观音瓶请下来后轻轻地放在供桌上,然后又一点点地敲碎了那座老旧的泥像。
我从周临岸的手中接过观音瓶的时候,看见里面的柳条已经长出了第三片叶子,心头突然微微一沉。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周临岸索性住在了观音庙里。
那时候,每日里看着大汗淋漓的他在庙堂外面的空地上和泥竟成了有生以来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三个月的时间里,观音瓶中的枝叶越发茂盛,到最后,柳叶儿盛极而衰,看着柳条蔫头耷脑的样子,我突然就有些难过起来。每日清晨,我总是早早地醒来,捧着那只观音瓶到山涧里面换上最新鲜的泉水。
可是,它还是一点点地枯败成了轻轻一碰便会碎掉的样子。
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常跟在周临岸的身旁到扬州城去买塑造神像必须用到的东西,诸如颜料,诸如画笔。跟在他身后的我,总是在那些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搜寻着无尘的影子,可是却从来未曾找到。
三个月的时间里,也许因为虔诚供奉佛前的缘故,周临岸的神态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扬州城的大街小巷里,都在议论着不久后陈千户与董紫苏的那场婚礼,他们说陈千户聘下了东京城内最有名的四庆班,要在婚礼当天设戏台,大宴三天;他们还说,陈千户因是皇亲,几日前皇帝便派工匠专门为紫苏打造了一支金簪,那簪子上镶满了七彩宝石,董紫苏试戴的时候流光溢彩,更显佳人绝代……
每当听到这些的时候,周临岸的眉头都会轻轻地皱起。于是,我便只能大喊大叫地像个疯丫头似的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说:“周公子,你看啊你看啊,这只蝴蝶戴在我的头上美不美,这盒水粉扑在我脸上时香不香?”
我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哪里像是一个神仙啊,简直低落到了尘埃里,倒像是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只蚂蚁。
董紫苏的婚礼举行那天,观音瓶里最后一片柳叶也落了。
那时,他只虔诚地跪在新塑好的观音像面前,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着自己的心愿,所以看不见其实我已微微红了眼眶。
我在心里一遍遍的说:“周临岸啊周临岸,你还说观音看不见尘世的悲苦,我看你倒真是瞎了。”
“净心,”许过愿之后,周临岸突然回过头来,一脸乞求地看着我说:“如今我们重塑了观音像,她定能让紫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对不对?”
那时的周临岸穿上了我用幻来的银钱买来的新衣服,不知道裁缝店里的那位小老板在看到钱匣里的银子突然变成了一堆石头之后,会作何感想,好在周临岸从来没问过我那些钱到底是哪里来的,他的心里只有即将嫁作他人妇的董紫苏。
除此之外周临岸的胸前还戴了一朵大红花,看来他是想在抢亲之后,直接把婚礼给办了,反正陈千户把酒席都已经给摆好了。
那一日,我们三更就起身,等走到张灯结彩的董府时,整整比前来迎娶新娘的陈千户早到了半个时辰。
现在想来,那时的周临岸几乎有些痴了,他心中肯定认为,等到董紫苏出门的时候,观音就会显灵,然后直接入他的洞房吧。
那一日,打扮成一名丫鬟的我,一直跟在周临岸的左右,我怕他跟陈千户打架的时候打不过人家,毕竟人家是带兵的,而他带把菜刀都不知道掖哪里。我打扮成一个丫鬟,还能让周临岸显得比较有身份,不至于在陈千户的面前败得太难看。
因为怕被家丁门发现,我们一直在董家门外的巷子里躲了好久,直到陈千户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前来迎亲,披着红盖头的紫苏被董家人从院子里抬出来以后,周临岸才抬头看了一下天,在看见天空中并没有佛光出现以后,索性低吼一声“求神不如求己”,硬着头皮自己冲了上去。
“紫苏,我来娶你了!”
这是周临岸当时对着所有人吼出的那句话,接着,他就神魂颠倒地朝着董紫苏飞扑而去。
我想过陈千户会踢他踹他掐他,甚至会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不顾体面地张嘴咬他。但我从来没想过一直坐在马上,身穿大红袍的陈千户会像对付反臣贼子似的用枪刺他。我还从来没见过提着一柄长枪接新娘的新郎呢,虽说陈千户以武为生,但也没必要这般敬业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竿银亮的长枪已经刺到了周临岸的面前。而此时的他,眼里只还看得见董紫苏,哪里还能注意到其实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那一刻,我的脑海一片恐怕,大叫一声就朝前冲了上去。
虽然后来陈千户的长枪没能把我刺死,虽然后来我才想起自己是名小仙,不会死在凡人的手下,但是我当时的感觉的确是想以我命换他命,我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本以为自己会替他而死的。
在看到业已被长枪洞穿了胸膛的我还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伤口处居然没有流出一滴鲜血之后,身经百战的陈千户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身穿大红色喜服的董紫苏也被家丁重新抬回了府中,牢牢地顶上了大门。
“妖怪,妖怪!”
这是他们离去时对我的称呼。
我笑笑地回过头来,本想在周临岸的面前邀功的,转眼却看见他正面色苍白地站在我的面前,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我忘记了神仙在凡间幻化而出的身体,会在遇到兵器刺来的时候自动化开,我忘记了,其实我卖了命地挡在他的面前,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道风而已。
长枪已经被周临岸胸口奔涌而出的鲜血染红,而他却还在笑着,我听见他颤抖着对我说:“净心姑娘,为什么天都红了,是不是我和紫苏已经走进了喜堂之中。”
我将他背起,朝着街市的方向狂奔而去,我大呼小叫地砸开了好多家医馆的大门,可是所有的郎中在看到他的伤势以后,都连连摇头,说华佗再世也医无可医。
最后,我只能背着他拼命地跑回了破庙之中,我知道观音姐姐今日会来接我回天庭的,既然凡人救不了他,神仙肯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赔上我一千年的道行。
我不知道就算他活下来,自己又能与他做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他死,他嘴角的笑容那么好看,不应陨殁在这样的大好年华。
还有美好的女子等着他去爱,还有美好的生活等着她们手牵手去经历……
六、忘记了我与他在凡间的一切,忘记了我与他在天上的一切,只道:“凡尘好苦!”
再次见到观音姐姐时她是笑的,而我是哭的。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自从无尘离开之后,天庭中无悲无喜无乐无忧,哪里会有眼泪。
我在观音姐姐面前长跪不起,我说:“大世,求你救救他吧,净心回到天庭之中宁愿去做如来佛祖的一根灯心,终生受火煎之苦。”
然而观音姐姐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将观音瓶中的圣水在周临岸的身上轻轻洒下一滴,转头对我说:“你再看他是谁?”
循声看去,只见周临岸的身体慢慢消融,最后又幻化成了莲座,莲座之上又慢慢地幻出了双目微闭的无尘。
“孽徒,当年你私自下凡,自以为本座拿你不住,现在受尽了离苦,反倒识相了吧?”
说话间,无尘的身后烟气缓缓聚拢,又幻化出一道佛光,佛光之中映出的,正是当年他在太上老君的丹房里化却前缘,遁入凡界的情形。
只见他将自己前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全都写在了一张黄纸之上,焚化之后,冲水服下。
接着,他又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放在丹炉上虔诚点燃。
我知道,用圣火焚掉愿书,无论来世投胎做了什么人,冥冥之中,都会按照曾许下的愿望行事。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那张纸上许的愿是——我若坠胎成人,有朝一日,必毁观音神像,如此一来,大世必定会派净心前来度我,那样,我与她便可以永驻凡间了!
我突然想起,他私下天庭前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原来不仅仅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时的我道行尚浅,总是在大世面前犯错,而犯错之后,大都是身为师兄的他主动替我受罚。
除此之外,他还帮我偷过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拿过嫦娥仙子的广舒裙,要我披在身上。
那时的我不懂,其实这便是凡人所说的爱。
可是无尘在愿书上写那些字的时候,单单忘记写下那句——来世,我还能够认得她。
后来的他早已不再认得我,他爱上了别的女子,经历了悲苦的人生,其实不过是观音大世对他的一种惩罚。
如今,他经历了无常,受尽的凡世万苦,自然该懂得收心。
此时,观音姐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只拿无名指在他额前轻轻一点,他便重新醒了过来。
而他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忘了关于我的一切事情。
忘记了我与他在凡间的一切,忘记了我与他在天上的一切,只道:“凡尘好苦!”
七、净心
后来的我与无尘,依旧一左一右地守在观世音的身旁。
后来的我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眸子里早已消失了早年的那种纯真与不羁,仿似空无一物。
而我,只垂首拖着那一只白玉观音瓶,看里面的柳条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无尘师兄,你犯错时肯定不会想到,如今替你遭受永生煎熬的那个人却是我吧。
其实净心不怕苦,净心难过的是,近在咫尺的你已不知净心为何苦。
天庭上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叫净心,但每当我独自玩味着自己的名字时,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