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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飞仙

2011-05-14轻微

飞魔幻B 2011年4期
关键词:小妖精笛子

轻微

世风日下,我偷偷看了一出桃花戏。

九天玄女吹了一首曲子,将笛子留在石桌上,垂眼,敛裾,回转身对那男子说:“你也是得道之人,心中不该有执著。”于是踩了云头走远了。

我从栖身的笛子里出来,局促地站在男子面前,他脸色并不好看,但不妨碍男儿美色。剑眉星目,乌发如瀑,只一点不好,便是穿着道士的青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男子却不上道,哪怕我笑得连嘴都要裂开了,他还是举起了桃木剑,吓得我一溜烟缩回笛中。

他拿起笛子,手上用力,便要折断我的小蛮腰。

我大叫:“千百年来,只有我与九天玄女为伴,她的事,没有谁比我知道得更多。”

他这才收了力,将我藏在怀中,仙人的躯体难免清风微凉,而凡人就很是不同了,那温暖很是熟悉,我忍不住打了个盹儿。

壹缘何初相见

后来我知道,臭道士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陌青。

我生来就是一支笛子,哪怕到了九天玄女手里,也是没有名字的。当时正是秋日,雨水涨满屋前的池子,陌青执笔,落在纸上两个字,池雨。

于是我这支笛子也有了名字。

陌青爱将我挂在笔架上,和毛笔一起。我不喜欢墨汁味,总从笛子里跑出来,坐在笔架上方。

陌青问我:“妖怪都像你这样,只有一指长?”

我对他眼角的蔑视很不满,纠正他说:“我不是妖怪,我是妖精。”

“有何不同?”

“妖怪为男,妖精为女,你若同意我叫你姑娘,我便同意你叫我妖怪。”

陌青不以为然地拨了一下笔架,我站不稳,脸朝下跌在他的纸上。陌青的字,清隽中不乏力道,但总是不务正业,除了我来那时写过我的名字,旁的时候,他更爱写—个玄字。

我曾问他一介凡人,缘何认识九天玄女。

陌青摸出一块玉来给我看,是一块紫玉,上雕一只引颈而鸣的鸾鸟。

“就角塞个?”我笑得从桌E滚下,落在陌青的膝盖上。

陌青摸着那块玉,眼神变得深邃,仿佛无星无月的夜,我蓦地失神。

陌青说这块玉他生而带来,后来E山修道,惯例是要沐浴焚香,之后拜九天玄女图。这块玉在他参拜九天玄女图时,忽然发光,当时当胸戴着,便连胸口也有被灼烧的疼痛。

陌青说:“师父说我尘缘未尽,逐我下山,我偷偷带走九天玄女图,每日参拜,终于得见。”

说起九天玄女,陌青的眼睛亮了起来,压根儿忘记了我还在他的膝上,他一站起,我就滚到地上。

陌青再一回身,我已变得与寻常女子一般大小。

他盯着我顿时无语,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我扬起头,双手不安分地绞在一起,带着裙边金铃。我得意地问他:“我和九天玄女,哪个好看?”

陌青拂袖:“妖精惑人,果然没说错,你快变回去。”

我撇了撇觜,坐在他的椅中:“变不回去了,你带我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能化成人形,我这几百年只见过九天玄女,只能化作这副模样。”

陌青鄙夷地睨了我一眼,说我是只笨妖精。

我没有否认,自顾自地翻着他桌上的宣纸,铺满桌的—张纸上,有小小的池雨二字,我将那两字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收在我脖子上挂着的小匣子里。

“我有办法,让你再见九天玄女。”如我所愿,陌青迅速回头盯着我,嘴唇抿得很紧,泄露了心事。

我扬了扬眉,没了下文,径自走出屋去。

秋日桂花正香,满口的甜里却夹杂了微苦。

贰红绿二妖

天山之上,有一处温泉,叫做天池。终年温暖,泡过以后有异香。因为上山不易,没有^迹。

每年中秋月圆,九天玄女会到天池净身,池边还变化了一处望月亭。

我告诉陌青,九天玄女可能早已心有所属,因为中秋时她总会就着桂花酿,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天上去。

“桂花酿不易醉人,又怎能醉倒神仙?”陌青一面说—面收拾上山要用的,悬天镜,桃木剑,黄纸符咒,我在旁边吐了—地的瓜子皮,假装无意偷偷看他。

“她心中挂念着什么人,中秋月圆人不圆,自然是失意的。越是失意,就越会醉。”

我头上一痛,原来是陌青用桃木剑敲我,他一脸得色,背好包袱,让我还是化作一指长。

我问他化作一指,他还能看得青朝思暮想的这张脸吗?

陌青说:“你是你,她是她,即便长了一张脸,你也成不了她。”

我冷哼一声,大声说:“你这个凡人,百般过好也得不了她的垂青,目不说她心有所属,仙人怎么可能和凡人在一起?”

陌青带着我上天山,他说:“我从未奢想要和她在一起。”陌青说这话时,失了平日的中气十足,越是往山上走,越是吃力。

我施了个咒,陌青脚步轻快起来,我在他肩上坐着,随着山路颠簸,紧紧抓着他垂下来的乌发,靠着他打盹儿。

“陌青小道士,我只是个小妖,离开九天玄女,久之我会消失的。

大抵是因为听到“玄女”二字,陌青赶路越发卖力。

忽然一抖,我几乎从陌青身上掉下来,还好紧拽着他的发丝,才没有摔到地上。

天竞已经黑了,—轮圆月当空。

尖厉的声音叫起来,笑道:“几百年了,终于见到—个活人了,哟,还有一只“妖精。”

另一个声音,又柔又细地应和着“三哥,我们陪他们好好儿玩玩。”

陌青紧握着桃木剑,握住我的腰将我塞进怀里。我拨开他的衣襟向外看去,听见陌青沉稳的声音,与和我说话时很是不同。

“陌青并无冒犯之意,只为上山顶见一而已。”

黑暗里走出来一团绿光,恶臭熏得彩睁鼻子埋在陌青衣服上,檀木香气好闻多了。

那两只妖怪,一红一绿,都是人面蛇身,蛇身上缀满豆大的疙瘩,滴出涎液,垂在地上还藕断丝连。

“长成这样也敢出来,你们真是丢妖的脸。”我捏着鼻子躲在陌青胸前,说活却一点也不留情面。

那只红色的妖嘤嘤地哭了起来,尖声叫道:“三哥!小妖精说我们丑。”

夜风冷冽,夹杂着不^不妖的怪声,绿妖闻言抱住红妖,也哭起来。哭声闹得陌青也心慌起来。

他的手一按,我整个都没入他的衣服里,头顶一丝亮光也没有。

我听见绿妖大吼一声,然后有液体飞溅的声音,陌青跳起来,挥舞桃木剑,半晌身体一震,没了动静。

我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去,红妖竞长成百丈,赤目红发,张牙舞爪。我二话不说,晕了过去。

叁再相见已是惘然

我醒来时,陌青的手指正在我颊边拨弄,他—遍遍唤我的名字,他喊:“池雨,醒醒,池雨小妖精。”

那声音又轻又软,我意乱情迷,闭着眼睛装睡。

陌青以两指捻住我的脚,侄啭之后,天方地圆。我忍不住恶心哇哇大叫起来。

陌青笑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肩上,一边说:“回去以后,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我撇着嘴,往他衣领子里爬,他颈上的血管突突跳动,我露出尖小的牙齿,威胁道:“那我要睡你的床,否则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陌青的身体突然左倾,我又差点从他衣服上掉下去。笑声闷闷的,从陌青的鼻子里透出来。

他说:“我顺便见到九天玄女,你想怎么就怎么。”

这么好说话的陌青让我觉得很不安,我整个人贴在他的脖子上,问他:“那两只妖呢?一红一绿的那两只。”

陌青从包袱里摸出一只盒子来,打开时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

里毛毛的。

一红一绿两枚内丹,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好像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大声抗议:“我也是妖,你拿内丹给我看,也不嫌恶心。”

陌青小心收好盒子,问我:“凡人若是吃了这东西,会怎样?会成仙吗?”

我戳着他的脖子,他怕痒地缩了缩。

“任何走捷径的法子,都没有好结果,凡人想修仙,如果不是真正断尽尘缘,清心寡欲地修行,便会堕入魔道。”

“魔道?”陌青邹着眉。

“笨蛋,就是会变成妖,如果你变成妖,会有很多女妖精喜欢你的。”我的话说得太快,收势不及。

好在陌青没有在意,他说:“堕入魔道,要见神仙,就没有这么难了。”

我随口应他:“那当然,但神仙也是不会和妖在一起的。”

陌青不再说话,四周变得很安静,我念了个咒,陌青衣服上红色绿色的涎液便消失掉了。

陌青赶到山顶,却没有见到九天玄女。

天色已明,望月亭已空。

陌青将我掏出来扔在地上,我的瞌睡顿时全没了,化作常人般大小。

陌青大声职责我,说我骗他,这一路艰辛都白费了。

我也不服气,鼓着腮帮子说:“是你自己没本事,不好好儿修道,在路上耽误了时辰。天都已经亮了,九天玄女自是已经回天界。”我说罢还不解气,又重重念道,“没本事。”

陌青神情黯然,背转身去,连神旁都垮了下去。

我又不忍心,凑上去举起手,却没有拍上他的肩膀。

天山顶上,天光大亮,我惊呼起来,晨曦初开的那—道光,映在陌青眼底,金灿灿地漾开,仿佛蟠桃会时鸾乌尾巴。

我趁陌青没注意,用力抱了他一把,然后迅速放开,往山下跑去。

第一次我知道,妖精也是有心跳的,还跳得那么快,好似擂鼓一般。

肆春风一度

下山以后,陌青将我丢在笔架上,便回屋睡了。

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我在他屋里这里摸摸,那里玩玩,连他架上摆着的书是什么顺序,都摸得一清二楚。

作为一只妖,自然玩不得道士的玩意儿,我小心地避开桃木剑,黄纸符咒,却在悬天镜上止住了视线。

巴掌大的一面镜子,四周是莲花纹饰,听说悬天镜同托塔天王的照妖镜—样,能照出妖的真身,只是效力不及照妖镜,不能让妖立时显形。

我歪着身子爬上去,站在悬天镜上,低头一看,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镜子里面,是一只金灿灿的凤凰,鲜红的喙正在我脚下,仅仅嘴巴就有我的身子长,乌溜溜的两只眼睛,静静地盯着我。

不知为何,看到这两罔艮睛,刚才的惶恐消失不见了。

我从镜子上下来,又爬E去,还是刚才那只凤凰,颜色方位皆无变化。

原来陌青的悬天镜是假的,里面一直是一只凤凰,根本照不出妖的真身。连我这只小小的笛妖都照不出来。

我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又看见那只没有花纹的木盒子,陌青拿它装内丹的。虽然害怕,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什么勾着,我还想再看看那两枚圆溜溜的东西。

拨开盒盖,我喘气跌坐在盒子旁,盒子是空的,除了一些亮晶晶的涎液,什么都没有。

陌青不会是,吃了那两只妖的内丹吧?

陌青的房门被我撞开,他还睡着,开门的巨大声响,并来惊醒他。

那张脸不复白皙,紫青交杂,一道道在脸上爬动。

我摸摸他的眉,又摸摸他的眼睛,一滴泪打在他红得发黑的嘴唇上。

我明明说过,吃下妖的内丹会堕入魔道,明明说过,除了修道没有别的方法成仙,他竟然还是选了这条路。

陌青的紫玉在颈上发光,触手极烫,我摘下它来,忽然看到几百年前的尘世。

玉冠束发,垂手谪仙的那人,摸着女子的发顶。

她笑,红霞满面,水般清亮的眼睛抬起,竟同九天玄女—般模样,自然,也同我一般模样。

伍人面桃花在否

四百年前,我还不是一截竹子,而是一只金凤凰。

一次历劫涅槃时,遇见凡人陌青。天劫来时我正在人间留达,一遭惊雷劈在我的身上,刹那剧痛。

那时画舫上一个男子,垂头往水中—看,大呼救人。

那个救我的男子,便是前世的陌青。

凤凰涅槃,是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剧痛之后焚为灰烬,神乌凤凰,便是该在这样的灰烬里重生。

遇见陌青,让我第一次怀疑,这痛本是不该受的,本是该被人怜惜的。

他是相国的公子,救起我之后,将我带入府中。他对我悉心照顾,汤药从不假手他人,那双修长嫩白的手,从此有了红痕。

流连画舫的相国公子,带回受伤女子,不复往日的纨绔风流。

相国府上,他陪我丝竹管弦,琴棋书画。我当然是不通这些人间玩意儿的,每每他为我演示,每每他为我更像,我总觉新奇好玩。一日比一日更贪恋他眉间温暖,手上墨香。

后来城中有了流言,说我是红颜祸水,养在相国府上,老相国和相国公子,都中了我的迷魂计。另有一说,其实我是别国细作,为覆国而来。

我那时不懂流言有多可怕,只顾着同陌青朝朝暮暮相伴,终招来大祸。

涅槃之意,是要化为灰烬,历经百般疼痛,于灰烬中重生。而此次历劫,我坠入水中,违背天意,终有报应。

那年冬季,京城大雪覆盖,老相国虽心疼儿子,但不甘心相国府名声毁于一旦,设计诬陷我,说艉敌国细作。

历劫后的百日里,我没有神力,处置我的那个修道之人,已修行数百年,但因多行不义,无法飞升尉山。

他最恨的,便是如凤凰这种,天生神灵。

我在人间的第九十九日,被三昧真火燃为灰烬,留下一枚紫玉,封存记忆,一管竹笛,勉强保下一魄

九天玄女与我本是姐妹,我们生得一般模样。她赶到时法场已撤,陌青亲眼目睹我遭火刑,一病不起。九天玄女将灵力注入紫玉,留给陌青,竹笛上尚留我一魄,被她带走。

百年之后,陌青带着那枚紫玉转世,因心中有执念,立志修行成仙,紫玉上带着九天玄女的灵力,是以参拜时发光发烫。

而此刻它在我掌中仿若火烧,惊醒我的前世。

陌青还在安睡,虽是紫青交加的一张脸,却是我自出生以来见过,最好的风景。

陆初涉灰木潭

陌青醒来时,屋子里的镜子已经被我尽数收好。

他脸上缠着纱布,说话有点吃风,他说:“趁我睡着,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先手做了羹汤。”我笑着说,扶他到桌前坐好,一桌好饭好菜飘着香,陌青饥肠辘辘,忘记还要问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陌青吃饱喝足,瘫在椅子里,我收拾碗筷的空闲里,他一直盯着我看,直盯得我后背发麻。

他问我:“我是不是早见过你?”

我心中忐忑,手中碗盘碰出响声:“你忘记了,我与九天玄女长得一般模样。”

陌青点了点头,接着说:“那我给你画幅像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她了。”

我不情愿,话没有说出口,他分明说过,我和九天玄女不是同一个人。此刻他的眼神却是可冷巴巴的,哪怕是被他当做另一个人,哪怕是我不情愿,依然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树下,僵直着背对着他笑。

两个时辰,我腰酸背痛,嚷嚷着凑近了看他的画,和我坐在树下的姿势,分明不是一回事。

青墨勾画,却是那日在天山之上,我抱着他,我看不清自己,只看得清画上的他,垂着脸看我时,表情有说不出的温柔。

我正傻笑,陌青敲了我一记,他说:“你得意什么?我画的又不

是你。”

我只是笑,盯着他,大声说:“陌青你真丑。”

他想起自己的脸,摸着纱布瞪大眼睛“我不会变成那两只妖的样子吧?”

我扬起脸,他的头被纱布缠得结结实实的,肿得像个猪头。我威胁陌青说:“三日之内,不能取灰木潭的泥给你敷脸,你就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迫于无奈,陌青终于同意用那幅画做交换,我替他带路去灰木潭。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挂在墙上,正对着陌青的床。陌青笑着靠近:“池雨你对我真好,知道我思念九天玄女。”

我没有说出口,这样挂着,是要让他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灰木潭远在世外,没有我带路,陌青是不可能找到的。

陌青跟我开玩笑,说:“平时看你既糊涂又笨的,却知道这么多天机”

我垂着头,不看他,低声说:“真正的天机不会有人知道。”

比如我自己的命运,比如陌青的命运。

群山苍翠,越往北走,瘴气越深重。陌青的步伐虚浮,虽然服了内丹,但他还不能收为己用。

我化作常人大小,扶着他穿过荆棘丛,小小法力全用在开路和维持身形上,怕是到了灰木潭也没有力气深入潭底取泥。

陌青问我:“法力用尽,你会如何?”

我犹豫了半晌,笑若莲花,在他眼底潋滟开出。

“会睡着啊!”

陌青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还好不是消失。”他的声音低下去,忽然又辩白道,“我只是怕没有谁能替我取潭底神泥,将来见到九天玄女,还是这股丑样,她一定看不上我。”

我偷笑道:“谁告诉你是神泥了?灰木潭是妖界最恶之处,潭底的泥,比忘川河底更脏。”

陌青惊跳,大声道:“那你还让我敷在睑上!”

“世间语,以毒攻毒,只有这最脏的泥才能攻克那两枚内丹的毒性。”

荆棘丛过后,—片开阔,土地张着嘴,是没有生气的灰白色。

我猛地拉住还要往前走的陌青,警告他站住别动,比鲜血更腥的怪味从几十米以外蒸腾,白烟袅袅,灰木潭似乎因为我和陌青这两个活体的到来而兴奋起来。

柒灰木潭血池

陌青受不了那腥味,一面走一何土,脸上的纱布渐渐湿透,斑驳的红绿色浸染出来。我索性解开他脸E的纱布,他的脸已经腐烂,白骨森帮难以掩盖。唯独一双眼睛依然漆黑,仿佛感觉不到痛。

忽然陌青紧抓住我的胳膊,腿一软就要跌在地上,我看了看远处,白烟太浓,看不清个中形势。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捏了一个咒,一张巨大的竹叶铺在地上,却转瞬被烧焦成灰。陌青变了脸色,听我说活。

“灰木潭是妖界最验恶之地,专门吞噬误入的妖魔,这竹叶就是下场,你进去也帮不了忙,留在这里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你也是妖,让你去还有命回来吗?”陌青双唇裂开,手也发烫,但紧拽着我,不同意我单独靠近灰木潭。

“我不会有事。”我安慰他。

陌青黑亮的眼珠,一动不动,显然不相信我。

我拿出紫玉青鸾,陌青问我为何玉在我这里,我不解释,将玉挂在他的脖子上,说:“我不是妖,如果我是妖,离灰木潭这么近,早就魂飞魄散了。”

紫玉挨上陌青的身,他的脸立刻停止腐烂,略有结疯

陌青说:“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我盯着他,眼神未曾动摇分毫:“身为男子,这样重相貌,难怪成不了大事。”

我将要往灰木潭深处去,陌青抓住我的手,掌心温度仿佛春风拂面,我没有回头。

但他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他说:“若是你回不来,我会来找你,绝不食言。”

白烟背后,却是我也没想到的景象,灰木潭原来是—个血池。

池水黏稠,并非鲜亮的红色,而是红里翻着些晦暗的灰,不断有血泡翻上来,然后破裂。

能克制陌青脸上毒性的泥,在灰木潭底,我从袖中摸出栖身的笛子,钻入其中,坠入血池。

池中已经不是水,更像是浆,青翠的笛子渐渐变成焦黑。这种被焚烧的热度,我再熟悉不过,而如今我已不是能够涅槃的凤凰,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笛妖。

我闭上眼睛往池鱼兄去,隐隐听到柔柔的一声叹气,叹尽红尘百年。

哪怕是自不量力,哪怕是他已不记得我,只要是为了那人,我便有通天入地的勇气。

捌别时一曲

我再次出现在陌青眼前,他圆张着的嘴,能放进一枚鸡蛋。

青翠的竹叶里,包裹着从灰木潭底取来的泥。

陌青脸上涂着厚厚的泥,说话声不清不楚,但我还是听懂了。

他想知道我怎么取到这泥的,我一边继续替他敷泥,一边说“竹子正好能克制灰木潭的邪性,所以才能顺利进去,全身而退。”

陌青点头:“原来竹子还有这样的妙用,那我以后用竹子做一身衣裳好了,放妖驱邪。”

竹片一歪,陌青脸上显出一小映正在愈合的白肉来,我闷声道“你已经是妖了,你服下的内丹,起码修炼了千年以上。等毒性克制下去,你就能随意使用妖力了。”

陌青的眼神黯淡下去,似乎并不开心。

我将最后一块泥涂在他的脸上,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成了妖,九天玄女会不会再也不愿见我了。”他低低的声音好像个委屈的孩子,我的心—痛。

你原来不是说:“成妖只是为了更容易见到她?”

陌青白了我一眼:“人都是有贪欲的,那时我是凡人,自然想着能更容易见到她,现在我是道行高深的妖,自然想着她会不会接受我。池鱼小妖精,你一定没喜欢过一个人,不然怎么这么笨。”

我没有说话,出门的时候听见陌青在后面忐忑地祈祷,和九天玄女相见时,她能对他温言软语和颜睫色。

泥已经用尽,我盯着空碗,心中便如这碗一般空落,确实我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因为误入凡尘就刻骨铭心地爱了。

陌青伤好的那一天,也是将红绿二妖的内丹完全吸收的那一天,他去唿然踌躇着不敢上天去见玄女。

他问我,他现在是妖怪,一定过不了南天门,那时候该怎么办?

我让他带上我这支笛子,到时候我吹首曲子,九天玄女自然会出来与他相见。

陌青将我放入袖中时皱紧了眉,厌弃地看着焦黑的笛子,问我是上哪儿弄得这么脏。

我没有回他的话,陌青举起笛子,透过笛孔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慌张起来:“池雨,你要是不高兴,我们改天再去。”

我说不用。

陌青说怕我吹曲子时出了岔子,破坏了九天玄女对他的好印象。

我缩进笛子深处,躲过他能看见的地方,紧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玖你若成仙

九霄之上,无昼无夜,明亮得、止陌青不能适应。我让他在南天门外停下,站在云端,一身鹅黄裙裳,金铃在裙边撞出声响。

陌青微微眯起眼睛,戏说道:“池雨小妖精,在人间没看出来,你也能美得像仙女似的。”

我端起笛子,吹起那首曲子,我和九天玄女的曲子,也是她将我留在人间时吹给陌青听的曲子。

她出现时,紧盯着我,咫尺之间,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九天玄女说:“我以为你再见我,不需要用这曲子唤我出来相见。”

那日在灰木潭底,是我记起前世后,第一次与她相见。我躲在笛子里,终于到了潭底,却贝她早已等在哪里。她说,笛子是我凤凰神格所在,自然并不惧怕灰木潭的腐蚀,但灰木潭吞噬过的妖魔不知有多少,邪气染上笛子,笛身变得焦黑。是神格已损,若要重归天庭,须得

随她离去,静心修炼,数百年后,历劫飞升。

我小心翼翼地取灰木潭底的泥,盯着九天玄女,说:“若不救他,他会不会死?”

九天玄女点头:“他不过是你升为上仙的修行中的—道情劫。”我执意要救陌青,身为上仙的九天玄女,是不会阻止我的。但她还是告诉我,若将这受损的神格转授给陌青,凭借千年妖力,他便能飞升成仙。

主意虽是早就有了,我却依然忍不住要问:“陌青,你是真的喜欢九天玄女,想要天天见到她?”

陌青看了看九天玄女,又看了看我,眼神极为怪异。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半晌他摸出那块紫玉,那玉忽然挣脱,稳稳落在九天玄女手上。

陌青避开我的视线,说:“我生来就带着这块玉,它已经帮我选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九天玄女翻手,将玉放入我掌中,神色黯然“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的手捏紧,玉碎成一道流光,从我指缝间泻下,转眼消逝,不留痕迹。

我问陌青:“如今有—个机会,让你飞升成仙,你可愿意?”

我的眼睛倒映在他的眼底,哀伤一道一道刻下去,他咬着唇,又看了看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还是面无表情,她仅仅大了我半个时辰,却比我早五百年位列上仙,便是因为对红尘,比我看地透彻。

陌青蹙着眉,又问我:“成仙以后,我还能见到吗?”

我苦笑:“当然不能,天上不能有两个九天玄女。”

陌青很挣扎,但还是做出了选择,他说:“为了见她,我受尽磨难,而今冬于可以见到,自然奢望每日每夜都能见到,池鱼小妖精,你在人间要好好儿修炼,等你成仙之日,我亲自来南天门接你。”

我说:“好。”

焦笛碎裂,我的神格脱离出来,消失在天地间的最后一刹那,九天玄女深知我意,将我的神格转授给陌青。

陌青愣愣地看着九天玄女,陌青是看不见神格的,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世间从此没有池雨小妖精。

尾声

南天门守将早已认识这位半道出家的神仙,每每他来,都会带一壶上好的琼浆玉液。然后一个人痴痴地坐在南天门外,看着人间,不知道出什么神。

一心想要成仙的凡人,成仙之后应是欣喜若狂,而陌青,自飞升成仙,便从未笑过。

他坐在云端,能看到望月亭还在天山顶上,能看到灰木潭还冒着迷茫白烟,能看到同池雨住过的那一间屋子,却看到,小妖精去了哪里。

已经等了数百年,也能每日见到九天玄女,他却不会笑了。天界的寂寞,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无穷无尽的白昼,没有^跟他闹嘴,没有人替他做羹汤,没有事可做。只有想到池雨小妖精,他的心头才有一丝暖意。

也许,等到池雨小妖精成仙,他能重新笑出来。陌青想着,嘴角有了弧度,却不能形成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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