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的记忆
2011-05-14宅八
宅八
有时候,爱就是如此,原谅我,亲爱的,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过要你幸福快乐。
1
那是个很寻常的下午。
和往常一样,下班后,安藤匆匆搭地铁回家。13号线还没来,他站在入口,静默的姿势。世界这么吵,人这么多,唯有安藤,神色淡定,和煦如风,好像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直到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固执地叫着。
“先生!先生!”
是个陌生女孩,十五六岁,草绿色的披肩衬着白瓷般的皮肤,分外明俏动人。她似乎极力想做出镇定的样子,但紧抓住披肩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然后,她问了个问题,声音带着古怪的嘶哑,一点都不像小女孩的声音,她问:“先生,你相信爱情吗?”
谁会问陌生人这种问题,可谁也没法拒绝一个天使般女孩的问题,安藤想了想,点点头,声音很轻:“相信。”
“真好,”她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松开披肩,黑眼珠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望着他,那么认真,“我爱你!”
地铁进站了,人流把安藤推进车厢,最后一眼,只看到她绿色披肩下的肌肤文着只黑蝴蝶,半伸出的手无望地空气颤抖着,还有她凝在眼中静静的笑……
一闪而过。
2
真是段美好又浪漫的回忆,我忍不住又问对面的男人:“你真的确定要删掉它?”
他点点头,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就是安藤,这段回忆的主人,大学教授,处女座。眉眼浅淡,笑容干净,白衬衫不染尘埃,是那种能把普通白衬衫穿出清新俊逸的男人。让人亲近的气质,话却很少,从进千鸟格,开口至今,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千鸟格是什么地方?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千鸟格就是帮人保守秘密的地方。安藤过来就是想封印这段回忆,把它锁在“树洞”里。
但多可惜呀,茫茫人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遇上如此美好的表白,就算不符合规定,我还是问了:“为什么?”
“我要结婚了,”安藤低着头,缓缓道,“我想给我的妻子全部。”
“这只是回忆——”
“不,你不懂,”安藤有些激动,痛苦甜蜜纠结在一起,“虽然只有一面,但我忘不了她!”
“那为什么不去找她?”
安藤说找了,他找了五年,坐了五年的13号线,却再也没有见到她。他试过忘掉她,可就算换了工作,要结婚了,还是会不自觉走到13号线。他不可能因为只见过一次的女孩而中断生活,他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心里还想着她,这对自己的婚姻来说,像个背叛。
3
安藤摇头,带着几分无奈:“我忘不了她,来这里,就是最好的方法。”
典型的处女座精神洁癖,认真得可笑,但很可爱不是吗?我看着安藤,越来越喜欢这位美大叔。有谁会因为路人一句“我爱你”,找她五年,有谁会给妻子全部,连回忆都不给自已保留?
我叫安藤回去再考虑一下,毕竟按照千鸟格的规定,他失去的不仅是回忆。“先生!”临走前,我叫住他,安藤回头,清秀的眉毛皱成忧郁的弧度,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鲜活定格在画面。
“佳能感动常在,”扬扬手中的单反,我微笑地解释道,“这是客户存档,说不定你们会再见的!”
什么客户存档,嘿嘿,我的美男谱又增加新类型了。美大叔呀!中国这么多人,有多少少年会沦落成路人甲,长成地中海,堕落成怪叔叔,出现一个美大叔,这需要多大的概率。
我哼着小曲,抱起那只正咬尾巴的灵猫,准备出门:“也呆,看帅哥去。”
“带上拐杖!”一直沉默当背景的奸商终于抬了抬眼皮。我的老板思桑,千鸟格主人,虽然也是美男,可惜是个面瘫,永远只有一种表情,面无表情!只用一种语气说话,命令!只要一种态度,服从!
“不要,这多不符合我的范儿!”你瞧过哪个穿着紫色方格超短裙搭蕾丝花边衬衫加瘦腰小西装的日系萌妹子,走在大街上,带着根拐杖吗?那根拐杖早该在我眼睛复明之后,扔到侏罗纪!
奸商固执地把拐杖塞我手里,我不高兴了,他突然拍拍我的脑袋:“乖,夜忆最漂亮,就算带上它,照样闪瞎一堆钛金狗眼。”
4
几分钟后,我带着拐杖,抱着也呆走在去地铁的路上。我当然不是被忽悠了,只是,看他难得一句话有二十二个字,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哼哼,善良是美德。
关于地铁,我最初的印象来自几米的《地下铁》,那时,我还看不见,奸商一句句念给我听,我在声音中勾勒出很粗很粗的线条,交错分离,用很快的速度驶向未知。现在我站在地铁口,只觉得喧扰。清冷的空间,却存放着太多欲念,人类残留的念想像无数只蚂蚁忙碌前行,无休无止。
我放下也呆:“嗅嗅,找找有没有绿披肩的痕迹!”
“我是猫,不要拿我当狗用!”也呆高高地翘起尾巴。
这破猫是在傲娇吗?我正要教训它,兀地,它全身黑毛竖起来,警戒弓起腰,尖锐的爪子抓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朝我的后方低吼着。
危险!什么在靠近,我寒毛都竖了起来,冰冷幽深黑暗,这……死亡的气息!
回头,一团黑雾扑面而来,也呆高高窜起,狠狠一记镣心爪,撕碎黑雾,伴随着亡灵凄厉的惨叫,黑雾消散,现出男人俊美的脸,银色长发无风自扬,尖尖的下巴,森绿的唇,扬起一个诡异的冷笑。
我勒个去,黑色斗篷,巨大镰刀,你好,死神!
5
“你好,千鸟格的人。”有心灵感应般,死神微笑问好,将绅士的优雅演绎得淋漓尽致,“不过,你越界了!”
这是警告,虽然大家都奋斗在灵异界,但归属不同体系,互不干涉是第一准则。直觉告诉我,这位笑得彬彬有礼的死神看起来并不那么好脾气,不过事在人为,我拿起单反,一声“茄子”,给死神大人拍了张照。
天不负我,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似魔似幻邪魅一笑的美男终于让我找到了!脖子一凉,我往下瞄,艺术总要付出代价,死神的镰刀如此闪耀。
“你的名字?”
“夜忆。”
“那么夜忆,”死神依然微笑着,声音温柔得像滑腻的蛇凉凉地钻进耳洞,“身为你的前辈,我想有必要教教你什么叫恐惧。”
不要这样,我已经很恐惧了!好在这时,一只黑蝴蝶飞了过来,拍着薄翼在他耳边说什么,死神点头,有些遗憾地看了我一眼。力道一松,他收回镰刀,斗篷一扬,无边的黑雾把他慢慢笼罩住,渐渐消退,空旷的地铁回荡着他温柔的嗓音。
“夜忆,别怪前辈没跟你说,不要多管闲事,特别是你管不起的事,代我向千鸟格主人问好。”
“你的名字?”
“暮。”
6
暮,还墓呢!自打我出道,还没这么被羞辱过!什么是教教你什么叫恐惧,可恶!最可恶的是,刚才那么危险,那只死肥猫在哪里?
那只肥猫正对着玻璃的反光梳理一身的黑毛,见我怒视它,慢悠悠道:“活该,连死神都敢调戏。”
你懂什么,花痴是人类进步的力量!我打开相机,神经极度紧张之后就应当用美男来缓冲一下,啧啧,这个叫暮的死神别看阴阳怪气,但真是赏心悦目,还有我秀色可餐的美大叔。两张照片来回切换,咦,为什么安藤的眉心会有银色的镰刀标志?
只有被死神选中的人,才会有死神的记号。可安藤分明是长寿之相,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镰刀不眼生呀,把照片切到暮这张,尖锐的刀刃闪着白光,安藤眉心的镰刀分明就是暮的记号,暮要杀安藤!
死神界有森严的戒律,死神也得按照《生死谱》带走灵魂。暮为什么要杀安藤,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怎么会惹恼死神,各种问题纠结一起,乱成一团,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也呆跳上肩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夜忆,回家喽。我查过了,这里找不到绿披肩的气息,这么干净,肯定是专业人士处理过了。”
绿披肩,那个女孩,安藤的回忆里,女孩白皙的皮肤上文着一只黑蝴蝶,纹理清晰细致,就像真有只蝴蝶飞到肌肤上,稍作停留,又轻拍薄翼,飞到暮手心。
黑蝴蝶,契约。黑蝴蝶是暮的灵识,用灵识定契约,在死神界,只有一种可能,我看着安藤眉心处越来越鲜明的镰刀,头痛了,天,死神的新娘!
想也不想,我拔腿就跑,脑中都是暮用镰刀割破安藤喉咙的画面,也呆抓着我的肩,喵喵乱叫:“妹子,那是死神,他都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也呆,”我大怒,义正词严地谴责它,“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难得一遇的美大叔让死神给蹂躏没了?”
不,绝对不能这么暴殄天物!我握紧着手,下定决心,咦,肩头怎么这么轻?破猫呢?
7
赶到安藤的住处时,果然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两美男相爱相杀的场景,确切来说,是死神单方面地追杀美大叔,安藤倒在地上,暮居高临下,镰刀尖稳稳停在他的喉咙。
安藤并不惊恐,反而道:“我见过你!”
我感到他们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段记忆并不完整。安藤被推进车厢,最后一眼,他除了看到绿披肩,还有她背后渐渐明朗的影子,巨大的镰刀安静背在身后,暮低着头,眼神忧伤地望着绿披肩,薄唇动了动,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人的思维就是如此奇怪,太专注某方面,就会忽略遗忘其他。这五年,安藤只在意绿披肩,没注意当中的古怪,现在暮一现身,他马上想起来了。
“是的,我们见过,我真后悔没一开始就杀了你!”暮冷冷道,这么阴森充满戾气的他,真无法想象当年他会有那么温柔悲伤的表情。
这强烈的反差,莫名地让我心一痛,我上前:“暮,你不能杀他,这不符合死神的戒律。”
“戒律?”他大笑,镰刀银光一闪,安藤脸颊出现道血口子,“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戒律。”
“我想起来了,”安藤没有在意伤口,大声质问,“是你,肯定是你带走她,她在哪里?”
“可笑!你都要跟其他女人结婚了,还问她在哪里,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一个路人,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安藤被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脸憋成紫色,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就算你是正主,也不介这样尖酸刻薄挖苦人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凭他念念不忘找了她五年!”
“是吗?”暮反问,镰刀一偏插进安藤旁边的地板,一个黑色的旋涡出现,亡灵凄厉的惨叫从地底传出来,令人不寒而栗,暮指着无边的深渊,冷笑,“她在地狱,你敢为她下地狱吗?”
安藤没有回答,他纵身一跃,头也不回义无反顾跳进旋涡。
“安藤!”我只来得及抓住一把空气,暮挑衅地看着我,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不就下地狱吗?在掉进黑暗之前,我对着还在看戏的也呆喊道。
“告诉思桑,回来后,我会写检讨的。”
8
关于地狱的想象,无非是罪恶血腥恐怖,但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窗明几净不断向下延伸的倒金字塔式现代办公大楼是什么?配备电梯也就算了,你弄个加长版兼带按摩沙发坐椅这不是赤裸裸的炫耀吗?
除了我,无人表示震惊,安藤缠着暮追问绿披肩在哪里,电梯极速下降,暮抱胸一动不动,神色难以捉摸,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缓缓道:“她死了。”
安藤不敢置信睁大眼睛,他要说什么,却一个字符也说不出来,暮用了禁声咒。在通往地狱深处,空气仿若凝固,世界静止,唯有暮低沉的回忆。
“筱月是我的未婚妻,亡语者。”
谁都会有秘密,死神也一样,被冥王选中保守秘密的人,就是亡语者。传说被选中的人,成年礼就是死神界的秘密,关于死神的过去未来被封印在舌头上,然后,割下舌头。
“筱月在十六岁那年失去她的声音,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只是睁着眼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怕她难过,便带她到凡间。”
那一年,他的哑巴新娘站在地下铁,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死神界,川流不息的人群从身体穿过,她那么紧张,忐忑不安,怕他们发现她的不同,不过很快就发现他们压根就看不到她。
她懵懵懂懂,跟在漂亮女孩后面,学她们走路的姿势,调皮跳到面前,研究精致的妆容,还喜欢一根一根数睫毛……那年的地下铁,有个女孩,张开快乐的羽翼,神情空灵,笑容纯粹。
直到她撞上一个人。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静默的姿势,也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小星球。相同的人总是互相吸引,他不知她,她却光明正大站在面前,调皮地抬起头,捕捉他一闪而过的神情,猜测他的喜怒哀乐,大着胆子戳戳他的脸,弯起嘴角问,喂,你来自哪颗星?
一瞬间,这个迟钝的女孩终于明白,命运对自己做了什么,她大大的眼睛慢慢蓄满泪水,望着暮,无声地问。
“哥哥,我的声音呢?”
9
十六岁,她懂了爱情的甜蜜和煎熬。筱月站在安藤身侧,陪他等13号线,小心翼翼去拉他垂在左侧的手,没有感觉的碰触,却让她红了脸,乱了心跳。命运让她失去声音,也让她收获了爱情。
“我讲这些,不过是要告诉你,有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用尽生命去爱你。”暮解了禁声咒,回复先前的冰冷,“跟她相比,你的根本不是爱!”
到了,暮率先走了出去,安藤脸色苍白地跟在后面。偌大的空间,墙壁粉刷成地铁,天花板是不断奔驰的地铁,下面正对着一张床,筱月安静地躺着,似乎睡着,小羽毛般的睫毛没有生息。
安藤跪在床边,手伸到脸颊上空,颤抖着不敢碰触,怕以往无数的梦境,一不小心就粉碎。
“她躺在这里都是因为你!”暮扬起镰刀。渐渐地,筱月不再满足单纯着看他,她想告诉安藤,有个女孩热烈地爱着他。她要找回失去的声音,她回到死神界,偷走封印着秘密的舌头。
重新接回去的舌头只能发出古怪的嗓音。
“先生,先生!”她还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就被带回死神界。没有比死神界是更重视戒律的地方,这一次她丢掉不仅是舌头,还有心脏。
冥王挖走了她的心脏,和舌头封印在一起。暮赶到,只看他的新娘破碎娇小的身体孤零零躺在地上,陪她沉入地狱的是冥王冷酷的决定,去她该去的地方。
“他要她死,我偏不,凭什么他可以决定一切?”暮冷笑,银瞳里全是深深的怨恨,刀刃直直对着安藤道,“唤醒她,只有你可以唤醒她。”
没有人去关心那随时可以割破喉咙的镰刀,安藤深深地看了暮一眼:“你说得对,我不值得她爱!”
那一年他被毫无知觉地爱着,眼中空无一切,但不代表心无所感,他沉浸在自己的星球里,却无比心安,冥冥中,他知道有什么在看着自己,守护自己。现在,安藤坚定有力握着她的手,虔诚地重复着:“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五年,回来吧,我一直在等你……”
“先生,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
“真好,我爱你!”
透明的泪珠落在睫毛上,睁开的双眸像破茧而出的蝴蝶,张开薄薄的翅膀,闪耀着七彩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10
你相信爱情吗?是的,我们都相信。
我在地狱,可和我没有关系,这是相爱的人故事,我看到爱情长出翅膀,向前飞,飞向七彩的阳光,恍惚间,这不是地狱,而是暮光之城,爱和希望的天堂。
“走吧!你们都走吧。”暮依旧冷漠,那只停留在筱月身上的黑蝴蝶,离开肌肤,飞到暮的镰刀,这是契约解除。一道刀风疾痴袭来,黑蝴蝶被折成两段,审判的镰刀挡住去路,冥王如神邸般俯视我们:“暮,这是第二次了。”
暮扬起镰刀,意思很明白,若阻拦我,就会有第三次,冥王游刃有余地挡住暮的攻击,神色阴霾,同样的银眸满是失望夹杂看不清楚的情绪:“我的孩子,你恨我。”
这算什么?父子版的相爱相杀?我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暮明显不是对手,不过虎毒不食子,冥王也没下狠手,眼看越来越吃力,暮喊道“夜忆,带他们离开”。不喊还好,一喊,阴险的冥王马上找到发泄对象,镰刀向弱小砍去。我哇哇大叫,把安藤和筱月护在身后,胡乱举起拐杖。
所以我讨厌死神,镰刀明明-被散开,终于抵挡不住,漫天散开,有人从天而降,踏着羽毛疾速飞来,我的心跳了出来,果然,下一秒,我已经被奸商挡在身后,他两指夹住刀刃,不动如山,沉静如水:“冥王,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迁怒的人。”
“哼!”冥王撤回镰刀,银瞳又扫了我一眼,怕啥子,我靠山来了,咬你,我躲在奸商背后笑得春花灿烂,奸商回头淡淡看了我一眼。
“检讨,一万字。”
“我——”
“三万字。”
“……”
11
什么世道,就算死刑犯也有最后的告解,正嘀咕着,一声巨响,暮摔了下来,英俊的脸庞上全是不甘,嘴角流出血丝,又咬牙忍住。
“哥哥!”筱月上前扶起他,她刚醒来,搞不清状况,现在已是了然,看看安藤,是不敢置信和惊喜,看着暮,全是心痛和不舍。
冥王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冷冷道:“什么时候我这里成了无人之地,想来就想来?”
“是筱月的错,不关暮和他——”筱月浑身颤抖跪了下来,顿了下,不安瞥了一眼安藤,“不关他的事,东西我马上归还,筱月这就回到该待的地方!”
这可怜的女孩,她到现在连爱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眼一酸,忍不住站起来,怒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凭什么无缘无故被人割去舌头,挖走心脏的人要下地狱? ”
“错的是你!是你这个儿子控的糟老头!”
地狱很安静,冥王嘴角抽搐了几下又生生忍住,眼神如刀望着奸商:“思桑,难道死神界的事情千鸟格也有兴趣插手?”
“思桑不敢,只是——”
声音被暮的笑声打断,他还受着伤,血顺着嘴角涌出来,染红了银色发丝,他拄着镰刀站起来,指着冥王大骂:“怎么了冥王,被说中就恼羞成怒了?什么秘密,什么亡语者,全是狗屁,你毁了筱月也毁了我,这个恶心的戒律早该下地狱!是的,我恨你,恨自己的父亲把我的新娘变成哑巴,毁了我的幸福,让我活在痛苦中。”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和血交融在一起,暮还只是笑,声如刀割:“你永远不会明白,当你抱着自己的爱人,手却穿过她胸口的空洞是什么感受?”
是一无所有,始终高高在上的冥王眼中有了几分恐慌。他是冥王,他的责任就是按照戒律,挑选亡语者,命运选中筱月,他遵循命运。筱月成年礼那天,他看到儿子离去的背影,心比谁还痛。一步错,步步皆错,他忘了,他也是父亲,他挖走的不是筱月的心,而是儿子的爱。冥王站了起来,走到奸商面前。
“思桑,千鸟格值得信任吗?”
12
思桑什么也没说,手指一弹,血珠落到冥王的镰刀上。血契,千鸟格最高规格的契约,把血留在死神的镰刀上,把命送到死神的刀刃口,用生命为死神界保密。
“死神界再也不需要亡语者。”冥王看了一眼暮,终究什么都没说,这一刻,他颓废无力得像个父亲,黑雾散开,他已不见。原谅你的父亲,我的孩子,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爱你,你也不要那么恨他,当你一天站在权力的顶端,就会明白父亲如天的压力。
一切就这么突然结束,是对还是错,值得吗?这可是血契,万一冥王哪天更年期,毁了契约,奸商多危险,我担忧地看着奸商,他摸摸我的头,拉起我的手:“该回家了,夜忆。”
背后传来他们的对话,“安藤”“筱月”,真好,他们终于知道彼此的名字了。笑声多么快乐,我回头看了一眼,筱月微笑着,手指点向安藤的太阳穴,那些温暖明媚的回忆,那次刻骨铭心的表白被抽离分开,化成一只黑蝴蝶,飞到我手心。
那个女孩站在地狱尽头,调皮地眨眨眼睛,无声地说,相信爱情。
13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在一起。
几天后,我和奸商参加了安藤的婚礼,新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孩,一样有纯真的眼神明媚的笑。他终于不记得她了,完整地属于他的妻子,这样也挺好。
筱月还在地下铁,依然喜欢披着绿披肩,观察人的表情,看到什么,就“哥哥哥哥”地跑过来告诉暮,那个眼神温柔的死神也回来了,只是依然悲伤。
“她活不了多久。”他习惯地去寻找那抹草绿色,“我还是救了不了她。”
“其实舌头是你去偷的吧?”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
暮笑了笑,没说什么。死神也爱他的新娘。
他们一起长大,她叫他“哥哥”,他最疼她,他恨父亲的绝情,更恨自己的懦弱。带筱月离开死神界,她情窦初开爱上安藤,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只说了一句“哥哥会帮你找回声音”。筱月向安藤表白,重获声音后也意识到触犯戒律的后果。她只能看着地铁把安藤带走,自己回到死神界,承担一切。
暮来不及救她,抱着她,只听到她破碎的身体喊疼,呐喊着不要再有亡语者了。这五年他奔波着找回封印的心脏和舌头,多少次,他真地想杀了安藤,又一次次忍住,只因为她爱他。他答应过她要找回声音,毁掉亡语者,“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戒律”,他做到了。
但五年实在太长了,就算找回心脏,她也活不多久。所以她亲手剥离了安藤的记忆,他陪她到最后。暮恨不恨筱月的背叛,安藤怨不怨筱月的选择,一切都成秘密锁在千鸟格的树洞里。有时候,爱就是如此,原谅我,亲爱的,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过要你幸福快乐。
初见那个似魔似幻邪魅一笑的男子早已不见,只有静静守护的逆光少年。一切都过去了,思桑握着我的手离开,真实的触感,真好,我们在一起,还会一直在一起。
时光向前延伸,他们日渐模糊,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思桑为我念书,他轻轻念着,我在地下铁无尽的通道中,清晰地听见蝴蝶轻拍薄翼,来回飞舞。
我听到了,你呢?
编辑/自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