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亲吻玩具熊
2011-05-14鲨鲨比亚
鲨鲨比亚
言欢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人会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语都当做宝贝一样珍藏,奉若圭臬 。
在我们年少无知那些年月,很多时候,自尊大于爱。
之一
有雨的夏夜,湖水涨了又涨,坐在冰凉木椅上的伊忧竟然打起盹来,闭合的眼帘下,一片黑暗中,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傲娇的表情,雪白的皮肤,低垂的眼帘,漠然的姿态,她站在九重樱下,阳光、花瓣甚至蝴蝶,都当她是世界中心似的围绕她。
伊忧记得自己始终不敢走近,他所有的勇气只能支撑他远远地、隐秘地注视她,他记得十三岁的他绝望地相信她永远不会发现他悄然的凝视和倾慕,惆怅像酸涩的柠檬,令他的表情和心一起皱了。有时,完美就意味着高高在上和不能接近呀,可是——阿嚏!她打了个很不淑女的喷嚏,他在她双手掩鼻的尴尬动作中笑开了。她抬眼,直直望住他,她的脸上飞起红晕,像是极度气恼。伊忧一直记得这是他和言欢的第一次对视,世界像是一下子清空了,他找不到地方躲藏。
可是后来她不见了。他只能在别人的传言中揣摩她的生活。她一直在走她那种优质女生该走的锦绣之路,与他,渐行渐远渐无穷……面上一阵冰凉,2011年的伊忧惊醒了,手中的伞不知何时偏到了一边,半边肩头都湿了。他的车停在湖边的车道上,他想了想,还是回到了车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伊忧不得不向自己承认有些等待,天长地久,是永远没有终点的。
曾经,言欢说,最喜欢的城市是杭州,因为杭州有西湖,她想把每个夏日的夜晚消磨在西湖边上,望星星,听水声。伊忧知道了,当做誓言一样记住,他为此选择了杭州的大学,可是言欢去了美国德州,那里烈日如火沙地延绵,并没有温柔清倩的水泊。伊忧觉得委屈,他觉得言欢辜负了他,虽然当言欢说她最喜欢的城市是杭州的时候,她根本不是在对他说话。
言欢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人会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语都当做宝贝一样珍藏。
之二
2000年的冬天,言欢把自己锁进卫生间。窗外飘着皑皑的雪花,路灯映亮它们飞舞的痕迹,像是萤火虫的魂魄在寒冷中复活。言欢在手臂上割开细细的口子,她静默地看着鲜血一点点溢出。
第二天就是期末考。
言欢考得很好,她知道这次她一定又可以拿第一,但隐隐作痛的手臂令她丝毫没有雀跃的情绪。她知道她的麻烦大了,没有人会用自残的方式来减压,可是每当她看见白色的洗脸池被她的血染红的时候,她紧张的情绪都会得到片刻的舒缓,虽然她的一小部分生命随着鲜血流出去了,但她为终于又活过来的荒谬庆幸。
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教室,言欢慢腾腾地收拾着书包,雪又开始下,未来得及化去的积雪上因此多了一层薄薄的新鲜的雪白,言欢一边走一边想起了红楼梦结束时那句忧伤绝望到极点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忽然找不到支撑自己的力量,软软摔倒在地上。
有人冲过来,自背后抱起她。
“李言欢!李言欢!”
言欢知道自己是因为失血太多,所以才会在大马路上晕倒,但她气力衰竭,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还是那把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粗的声音。
“不要!”言欢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推开好心相助的少年,“不要!”
不能去医院,那些自残的伤口,她会被当做疯子对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言欢感觉自己再度被抱住了,同时一只很暖很暖的手攀上她的脸,轻轻擦干了她的眼泪。
最终,她没有被送去医院,虽然她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那个少年把她扶到路边公园的长椅上,然后借出肩头给她依偎。
言欢很快昏睡过去。
之三
众蝉嘶叫,一声比一声劲爆,像是怕那些被困在教室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夏日已经炎炎。言欢伸手擦了擦汗湿的额头,物理课开始后老师怕后排的同学看不清他的实验演示,叫他们往前坐。
言欢比较矮,坐在第二排,有人轻声说了句“请让让”,然后一张板凳挨着她的腿放了下来。言欢先是感觉到一股热力,男生穿着红T恤,整个人似一团漂亮的火焰。言欢隐约记起有人说过班上转来了一个超帅的男同学,言欢一向不在意这些,现在已经是高二下,班上很多同学的脸和人名她还对不上,她不是记不住,她只是不在乎。
“嗨!”转学生侧脸向她招呼,“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言欢吧。”
他的声音令言欢想起浮在水面的薄薄金片,她不禁也抬眼看他,她望进一双黑夜般温柔的眼睛,还有漂亮到极点的轮廓。言欢的视线由轻掠转为停留,她发现他的嘴唇微扬,润泽,红滟,如同某种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鲜果,可爱得让言欢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当然她不敢,相反她瑟缩了一下,朝里面避让了一些。
他立即将板凳挨近,他的长腿几乎就挨在言欢的腿边,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言欢都不知道这一节课她是怎么熬下来的,由窗玻璃直射而入的阳光晒着她的左肩,而因那个帅同学的存在而产生的无形热力煎熬着她的右肩。
男生听课也不认真,不时小声向言欢说话,什么“我叫伊忧”,什么“你的橡皮可以借我一下吗”,什么“这到底是在讲什么呀?真是伤害脑细胞”……
言欢不做声,只是打开笔袋让他拿走了她的橡皮擦。
终于下课了,同学们纷涌而出,言欢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她从来不和别人挤的,宁可被落在最后。
伊忧也同样拖沓地收拾着书包,似乎要和言欢比赛看谁更能拖延。
教室里静下来,言欢几乎听得见伊忧的呼吸声,她竟然觉得他的呼吸都是华美动听的,言欢越来越不安,心中的感觉混乱而懵懂,像座过于繁盛的花园,长满花草。言欢祈求伊忧快点走开。伊忧却把一直放在手里把玩的橡皮擦推给她。
“谢谢你。”
“嗯。”
伊忧摆在桌上的手忽然落下去,碰到言欢的袖口。
“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还穿长袖?”
“关你P事!”言欢凶狠地低喊。
之四
言欢相信她一定给伊忧留下了无比恶劣的印象。
虽然正在埋头演算习题,但脑袋里那些纷乱的声音怎么也挥之不去。
“白痴言欢!”
“伊忧一定再也不会答理你了。”
“你的表现多么小家子气!”
“伊忧肯屈尊和你讲话,你竟然不能把握机会!”
“你完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言欢的脑袋里多出了这些永远不会消失的纷杂声响,就好像她的大脑深处寄住了一万只夏蝉,又好像她的灵魂已经碎裂成千片,每一片都急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言欢知道,从最严格的医学角度讲,这叫“幻听”。言欢翻到课外习题册的答案页,全对。学习对她而言总是轻而易举,不管她精神上的状况多么糟糕。
“你是个疯子,言欢,伊忧一定已经知道了,谁叫你那样吼他!”
言欢再也忍耐不住了,从笔袋里抓出铅笔刀,对准手臂内侧刺下去,疼痛和血令她的世界短暂平静。
气温仍彪悍飙升,言欢看见伊忧将校服外套丢在课桌上,他肩膀很宽,手臂是淡麦色的,看上去有力又温暖,又有女生走到他面前借故和他说话。言欢看见他轻轻挑起的嘴角,他在笑,他对谁都笑、都亲切。真肤浅、轻佻、花心、讨厌!言欢在心里偷偷地说他的坏话。
伊忧忽然转身,对上了言欢带着几分恼怒的视线。
言欢感觉自己的脸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红,就像灯泡快炸裂前充满电力的放光。伊忧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好像看见言欢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一件事,但其实……只是雨露均沾的亲切吧?他对对每个女孩都会这么笑的!言欢狠狠瞪了伊忧一眼,然后僵硬转开自己的视线。
言欢没有看见伊忧的笑容失落地凋零。
之五
英语老师的声音十分轻柔,言欢心不在焉地听讲,反正就算她只是随便听听,她还是什么都记得住。脑中那些声音又纷至沓来。
“言欢,他那么看你并没什么特别用意的,搞不好刚刚他看的都不是你。”
“这种长的帅,又擅长和女生打交道的男孩,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啦。”
“言欢你忘了你妈说你是她最后的希望。你必须做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孩!”
言欢!言欢!
言欢感觉有人正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怎么睡着了?言欢羞愧到极点,急忙挺身坐正。
“怎么了?”英语老师在她身旁轻声问。周围同学投来嫉妒且不怀好意的目光,上课睡觉,老师毫不责骂,优等生的特权呢!有人甚至发出轻轻的嘘声。
老师尴尬地轻咳一声:“下课来我办公室。”
言欢不知所措地点头,教室内充满敌意的氛围令她几乎不能呼吸。“砰——”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哪个笨蛋竟然连人带椅摔在地上。轰然大笑声中,言欢听见一道清亮好听的少年的声音:“笑什么笑呀?没见过人摔跤?”
是伊忧。
言欢不敢转身,更不愿去想伊忧其实是故意跌倒的。怎么可能?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吗?还是别自作多情了。窗外的蝉声好吵,言欢的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老师重新开始讲解课文,有人自言欢身后递来一张小字条,字条上只有三个字:还好吗?
言欢看完后很失望,因为她认得这字迹,是岳明枫的。言欢已经不记得岳明枫第一次给她递字条是什么时候,就算她从来不回,他还是锲而不舍地递过来,后来,言欢干脆不看。今天她看,是因为她以为这张字条是伊忧递给她的。
瞧,她确实是在自作多情呀。
之六
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风扇也开着,言欢不禁瑟缩。英语老师急忙起身关掉了风扇。
出乎言欢的意料,并没有预期的责骂,老师一开口就问:“言欢,你是不是有点贫血?脸色老这样苍白?”
这么温情的关怀令言欢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怎么回事?”老师取出言欢的作业簿,小心地询问。
言欢看到了本子上已经淡化的茶渍般的血痕。
“对不起,老师……我鼻子经常会无端流血,我不是故意弄脏作业本的。”言欢结结巴巴编造谎言。
“经常流吗?看医生了吗?”老师持续关切。
“看了,医生说是因为我眼睛下面一条毛细血管太薄 ,很容易破裂,天生的,没有办法。”
“这样呀,那自己要注意保护哦!”
言欢点头,这样的悉心关切她觉得承受不起。
老师放言欢离开,她一直目送这个孩子孱弱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她刚接手言欢这个班的时候就发现言欢出奇的聪明,她教过一两遍的新课文,言欢就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刚开始她怀疑言欢是课前预习做得好,所以课下特意找了篇英文期刊上的短文,只给言欢看了一遍,叫她背,她竟然也背得出。
她的教学经验告诉她,这种聪明得不可思议的孩子,要么不出问题,若出问题,就一定是天大的问题。
之七
一杯温热的奶茶被轻轻放在言欢的桌上。
言欢看也不看就推回去。她真的懒得抬头。
岳明枫尴尬地笑笑。
“原味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其他口味。”停了停,他又说,“有时血糖太低,就会很想睡觉。”
言欢还是不说话、不抬头,只是伸出手将奶茶推得更远。
“哇,好渴!这杯奶茶没人喝吗?便宜我行不行?”
言欢猛地抬起头,果然,是伊忧,他嬉皮笑脸端起那杯奶茶,岳明枫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含着吸管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
“喂,脸色不要这么臭吧!喏,给你钱!”伊忧取出钱包,甩了一百元出来,“不用找零。”
学校里谁都知道伊忧是富家子,不过也不用这么嚣张吧?言欢轻轻皱起眉头。
岳明枫愤然走开了,伊忧仍不依不饶,追着他的背影喊:“喂,你的钱!”
言欢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伊忧家境优越,但这种炫富的行为,真的好……浅薄。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吸管里发出噗噗的声响,伊忧站在言欢的桌前继续喝那杯奶茶。
言欢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走开。不必抬头,言欢也知道伊忧的视线一直环绕着她不放,因为空气中又充满了那种特别的热力,言欢开始觉得时间好难熬,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喂,言欢,这周末我生日,我想办个生日会,全班同学都会去。你也来,好吗?如果你不来,生日会我就不办了。”
这么隆重的、唯她不可的邀请,言欢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她抬头,眼泪瞬间布满脸庞。为什么,反而是和她不怎么相干的人会对她好。
离开英语老师办公室前,老师塞给她几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着什么,老师说,言欢,这上面是我在网上查到的补血的食谱和偏方,回去叫你妈妈做给你吃。
关心她的身体,并不是老师的职责范围呀,可是善良的英语老师这样悉心地关切她,而她的妈妈只会在爸爸到访那天对她嚷,天啦,言欢,你的脸白得像个鬼!然后扯她过去用力在她脸上抹上腮红,装扮好了硬推出去展示给她的父亲看。
当她什么呀?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她是她的骨肉呀!她却不爱她。
言欢从未对任何同学说过,她爸爸是物流公司的大老板,但在他发家之前他是公交车司机,刻薄一点说,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所以聪明绝顶的言欢令他深深地引以为傲,逢人就炫耀:“我女儿是天才哦,过目不忘的。”
爸爸和妈妈已经分居很久了,但始终没有正式离婚。妈妈总对言欢说:“你爸怎么都舍不得你这个宝贝女儿。”
是的,她是个宝贝,至少对她妈妈来说,她是她用来留住丈夫的唯一法宝。
离开办公室后,言欢将那几张纸丢掉了,她并不是不感念老师的关切,但接受这样的关切就意味着她必须时刻想起妈妈对她的忽略和利用。真的太难受了。
看到言欢忽然哭泣,伊忧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
话一出口,言欢就后悔,其实她的意思是:我哭并不关你的事。她真的不是要用这僵硬冷漠的五个字推拒眼前这个总是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热力的男孩的关切询问。但,伊忧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他转身走开了。
她才不是什么天才,她笨死了,言欢想,她甚至不懂得怎么在别人面前恰当地表达自己,她的灵魂破碎而败坏,她可能永远都不能赢得她想要去爱的那些人,比如伊忧,比如蓝清。
之八
同学们要么在唱歌,要么在打牌,伊忧虽然被人簇拥着,周围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他心中只是觉得荒凉凄冷,像被独自丢弃在望不到尽头的雪原,就算他对她说了“如果你不来生日会我就不办了”这样的话,她还是不来呢。他在她眼中的藐小程度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从那节物理课他把板凳搬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来那刻开始,她连抬起眼睛认真看看他的时候都很少,他显然是不值得她浪费时间的,这个顶级优等生,脑袋里大约塞满了公式、试题、分数、名校,她才不会把他这种只是有着夺目花哨外表的男孩子放在心上呢。
就在伊忧认定言欢绝对不会出现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言欢低着头走了进来,惊喜的笑容刚要在伊忧的脸上绽放,岳明枫也跟了进来。
异样的寂静在本来笑语喧哗的包厢内一点点漾开,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事,将目光投向姗姗来迟的言欢和岳明枫,一向孤僻的言欢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已经是个奇迹,她竟然还和岳明枫一起出现,这算什么?正式的确定关系、出双入对?
伊忧大口大口吞咽啤酒,心底深重的失落却无论如何不能填平。伊忧将喝空的啤酒啪的摆在桌上,“我们玩游戏。”差不多所有人都聚拢过来,伊忧转动瓶身,几圈旋转后,停下来,瓶口恰好对准了言欢。
言欢呆了呆,她虽然从不出来玩,但她也听说过转瓶游戏就是接吻游戏呀。言欢感觉到伊忧的视线重重地落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只敢锁在墨绿色的玻璃瓶上,半寸都不敢移动,直到伊忧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有同学在旁边发出轻轻的嘘声,本来还等着看好戏呢。
言欢选了真心话。
伊忧要她说出这辈子最让她难忘的男生是谁。岳明枫脸上露出明显的期待的表情,而伊忧则很想把刚问出口的问题收回去,不管答案是谁,终归不会是他,他何必这么自虐?
言欢一直静默,大家都以为她会秉承她一贯的乖僻冷漠,直接甩脸走人,不在这么无聊的游戏上浪费时间,伊忧差点就说出算了不玩了,言欢的声音像微弱的萤之光那样响起:“其实我连那个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言欢说起了初二那年期末考结束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差点儿晕倒,有人仗义相助,“那天雪下得很大,天很冷很冷,他扶我在长椅上坐下,我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密密的雪花像小飞虫一样混淆了一切,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的热气,很暖和,我猜我靠他靠得很近很近……”长长的停顿后,言欢用更细微的声音说,“后来我睡着了,醒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男孩。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伊忧没有眨眼,没有呼吸,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莫名其妙地冻住了。
“李言欢,你做梦的吧?”有人不怀好意地调侃。
言欢的脸猛地涨红,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能。伊忧像被激怒的野兽那样扑向了那个出语刻薄的男生。生日会在斗殴中轰轰烈烈地结束。
伊忧摸了摸挂了彩的脸颊,言欢已经离开。
之九
言欢很后悔自己在伊忧的生日会上说了那样话,她甚至连续几个晚上无法入睡,脑海里充斥着那个坏心眼的男孩的揶揄:“李言欢,你做梦的吧!”
言欢为自己的神经脆弱得像一根细细的线而感到羞愧,同时她也无法百分百确定那个男孩真的存在过。很久之前,言欢就已经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感知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幻总是以一种病态的方式扭曲着她的精神。
言欢决定和伊忧保持距离,最好有十万八千里这么远。
曾经很主动的伊忧也开始对言欢望而却步,大约是因为岳明枫的缘故。显然的,言欢放下了她的那种生人勿近的骄傲姿态,开始允许岳明枫向她走近,课间,岳明枫会站在她桌前和她说话,她的眼睛是抬起的,迎着他的脸,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小,但偶尔也能听见,不外是想报考哪所大学,最喜欢哪个城市等等。放学,他们会一块儿走,伊忧远远望着,不得不勉强承认,他们身高很配,走在一起很和谐很漂亮,当然了,其他方面大约也是很配的,岳明枫也是好学生,也许不及言欢那么优秀,但比他伊忧总是强过千百倍。
伊忧有生以来第一次望着课本怔怔发起呆来,如果这是唯一能通向她的阶梯,那么……
伊忧开始奋发图强,期末考前温书温得连觉都不睡了,他的父母惊喜交加,一向顽皮的儿子怎么忽然开窍,看来花重金请高人改的名字还是很管用的。
考试这一周的气温高得令人沮丧,伊忧却越考越精神振奋,考卷上的试题大多竟然都是他会的。交卷的时候伊忧的目光总是不自禁从言欢身上掠过,她还是像头小鸵鸟似的坐着,还是穿着长袖衬衫,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炎热。伊忧真希望自己可以上前告诉她,我考得不错呢。
当然了,这样的话太白痴太莫名其妙,伊忧并不会当真去说,他只是幻想有一天他的成绩可以和她比肩,那么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注意到。
最后一门考完,所有同学都像逃出生天般以最快的速度窜出教室,只有言欢还是一如既往地拖沓,岳明枫耐着性子站在门口等待,伊忧先是前去讲台上取回自己的书包,书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伊忧拎着像吃掉了一只小枕头的书包折回身,走到言欢旁边。
他从书包里拽出一只可爱得不得了的戴眼镜穿背带裤的布偶小熊。
“我过生日那次,你带来岳明枫,却没给我带礼物,现在我把这只小熊送给你,你不送给我礼物,那么我就送给你,所以终归还是有人得到了生日礼物。”伊忧将这段很绕口很没逻辑的话说完,立即走开。因为他不想给言欢拒绝他的机会。大不了就是言欢转头就把这只玩具小熊丢进垃圾箱,他看不见就可以不伤心。
至少可以不必那么伤心。
伊忧认为言欢永远都体会不到他送她那只小熊的真正用心,他只是殚思竭虑歇斯底里地想要和她的生活发生关联,就像后来他报考杭州的大学,他在夏日夜晚坐在西湖边上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他做这些事是因为这些都是言欢想要做的。也许他永远都追不上她,但至少他还可以在她留下的脚印上轻轻踩下自己的足迹。
欢喜她的欢喜,忧伤她的忧伤,就算她永远都不知道。
之十
软软的玩具熊让言欢觉得很棘手。她先把它摆在床头,一会儿又拿开,摆在书桌上,仍觉得不妥,干脆塞进抽屉里,小熊的一只耳朵夹在抽屉缝里,言欢只好又把抽屉打开。
言欢决定把小熊丢掉,可是手伸到了窗外,终究还是舍不得。
言欢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当她特别喜欢什么时,她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将小熊搂在胸前,她想起了蓝清。
每个礼拜天的下午言欢都会去一个地方,琴行附近的甜点屋,她总是点一份黑森林和一杯热可可,但她从来都不吃,只是坐在那里等,等四点钟的时候学琴的小孩子们纷纷从琴行的玻璃门后跑出来。
她会坐在甜点屋里贪婪地向外望,因为其中一个孩子就是她的弟弟,蓝清。
妈妈总是警告言欢,那才不是你弟弟!外边的狐狸精生的怎么会是你弟弟?那是你的敌人!以后要和你分家产的!
可是,就算只是远远看过蓝清,言欢就觉得他好可爱好可爱,她不知道多么喜欢他。
一次,甜品屋搞活动赠送彩色气球,言欢拎着宝蓝色的气球出来,恰好迎面撞见因为落了东西而又跑回来的蓝清。
小男孩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迎向她,言欢知道他是看上了她手上的气球,但她就是没办法蹲下了来将那只气球送给他,最后她只能目送他有点失望地跑开。
她始终不知道怎么向这个时刻被她妈妈诅咒着的孩子示好,更加不敢上前向他说,蓝清,我是你姐姐呢。
之十一
伊忧期末考考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他因此迫切盼望暑期赶快过去,他想看到言欢对他刮目相看的表情。
可是新的一学期开始后,言欢没有再出现。
高三上的生活压力重重又无聊透顶,作为一个最具爆点的八卦,所有人都好奇言欢的去向,岳明枫很镇定地宣告,言欢去留学了。她家人替她联系了美国德州一所大学,那里有亲戚可以照顾她的生活。
伊忧远远地听见岳明枫的声音,他慢慢攥紧了拳头,一种无比盛大的愤怒在他心头涌起,但他不知道要将这份怒意发泄在谁头上。
放学时候,岳明枫忽然叫住伊忧。
“言欢说,还给你。”
是那只超可爱的戴眼镜穿背带裤的PP棉玩具熊。
过了很久,伊忧都不肯伸手来接,岳明枫只好把小熊放在靠近他的课桌上,同时防御性地后退半步,伊忧脸上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表情,令岳明枫担心他会随时发狂揍人。但结果,伊忧只是静默地涨红了眼眶,他抓起那只小熊,飞一般地跑开。
岳明枫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有片刻工夫,他是后悔的,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情。可是忌恨的心情战胜了一切,他没有叫住伊忧,向他说出真相。
时间便这样在题海、压力、家长的期许中迅速流逝,转眼便是高考,然后他们各奔东西,继续自己的人生,青春的惨绿、愤懑、伤心、遗憾,随着岁月的年轮,一点一点地淡化。
伊忧一直都不知道当年言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为她真的另外一个国度进行她灿烂似锦的人生。正如言欢一直以为伊忧的俊美是浑然天成,而实际上,伊忧整过容。
伊忧读初二那一年,在一个大雪天,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面部受损严重,他父母不惜重金送他去韩国整形,伊忧说,既然要整容,不如整得漂亮一点。宝贝儿子刚从一场可怕的车祸中逃生,所以伊忧爸妈对他的一切要求都慨然应允,哪怕是孩子气的突发奇想。而且,那时候伊忧也不叫伊忧,因为车祸的缘故,伊忧的爷爷奶奶坚持要请高人替伊忧改名,以辟邪祟。伊忧过去的名字叫,沈阔。如果翻查Y中99级三班的学生名册,会看到“沈阔”这个名字,也会看到“李言欢”这个名字。
之十二
言欢从未出过国。她一直待在国内,高三那年退学,是因为她病了。
那年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言欢还是有空就去琴行对面的甜点屋,偷偷地望着弟弟蓝清上课、下课,有一天,她竟看见妈妈戴着墨镜偷偷摸摸躲在琴行旁边。
言欢冲了出去,在妈妈迎着蓝清走过去的时候推倒她,妈妈攥在手里的玻璃瓶摔碎了。
其实瓶子里并没装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一些热水,妈妈是准备吓唬吓唬蓝清,好让外边那个狐狸精知道她的厉害。
这个过激的举动终于令言欢的父亲下定决心离婚。
言欢的妈妈在家里大闹,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女儿,言欢想,外婆是死在精神病院的,看来她疯狂的基因得到了最完整的延续,在她妈妈身上,在她身上。
言欢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这一次她没有用刀片自残,她割了腕。
之十三
言欢命大,没有死。
岳明枫去医院看她的时候,竟看到了言欢脸上挂着极明亮极动人的笑容,那一刻,岳明枫相信了他父亲,也就是言欢主治大夫的话,言欢的精神崩溃了。
岳明枫听见他爸爸向言欢的父母大声咆哮,这孩子身上有那么多自残的旧伤,你们做爸妈的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早一点让她接受心理治疗……
这个世界是圆的,只要够努力,总可以从起点走到终点,也就是说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但人的神经不是,坏了就是坏了,再无修复的可能。
岳明枫去医院看过几次言欢,但后来他不去了,因为他发现终于可以笑得很明亮很酣畅的言欢总是在摆弄一只玩具小熊,她对着小熊喃喃低语,她将小熊举高像个孩子似的猛亲它的脸蛋……
那个暑假最炎热的几天,岳明枫踩着脚踏车满城乱转,终于他买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熊,然后以言欢的名义退还给伊忧。
尾声
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不诚实,岳明枫不希望伊忧知道言欢有多么喜欢他,伊忧不希望言欢知道昔日的他有多么平凡,就算那次在生日会上,言欢说起的那个令她难以忘怀雪夜男孩恰恰是他,言欢则不敢让伊忧知道她精神上有严重的问题,她选择先和岳明枫在一起相处看看,就像打青霉素针前的皮试,她必须确切地知道自己有和一个男孩正常相处的能力,然后才敢放任自己去接近、喜欢伊忧。
可惜,有时错过就是错过,再也不能挽回。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