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明天就是末世
2011-05-14独木舟
独木舟
许远川,我渴望自由地老去,我渴望从对你的思念中解脱出来,我渴望从岁月的侵蚀中获得自由。
楔子
在某一天下午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一点儿陌生了。
只是我的脸上依然还有跟你分别时那种倔强的神情。
我想,该是把这种表情剔除的时候了,心安理得地让时间的纹路爬上我的面颊,我会变得坚定、坦然,而且安详。
许远川,我渴望自由地老去,我渴望从对你的思念中解脱出来,我渴望从岁月的侵蚀中获得自由。
[一]
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严寒远逝,万物复苏。
春天的某个下午,簌簌来我家帮我整理衣柜里的一堆旧衣服,她把老虎耳朵形状的发箍箍在头上,一丝刘海都没有落下来,光洁的额头袒露在空气中。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阳光真好,真想就这样睡着,再也不要醒来。
一只飞过来的抱枕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气急败坏地叫嚷着:“程诗琪,你要不要脸啊,是你叫我来帮你整理二手闲置的,怎么你自己躺在床上玩啊!”
簌簌总是这么火爆的样子,要么大笑要么大叫,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心平气和地讲话。
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好像不会像她那么激动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即使是假装我都装不出来,就连她扔过来的抱枕我都没力气丢回去。
在她的反复催促之下,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跟她一起动手。
这个主意是我妈想出来的,她上次打扫卫生的时候一拉开我的衣柜,里面的衣服就像雪山崩塌一样把她淹没了,紧接着我就知道,我完了。
果然,我妈把那些衣服塞进去之后,颐指气使地跟我说:“程诗琪,我总算知道你的钱到哪里去了,都花在买衣服上了吧!这里面好多衣服你都只穿过一两次吧,看你那样子是再也不会穿了吧,你想个办法处理掉行不行……”
为了不让我妈再继续念叨,我快刀斩乱麻:“好,我这个周末就找簌簌过来帮我卖掉!”
簌簌的淘宝店从三年前开到现在一直都处于几颗心的状态,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开个店也只是好玩,没指望靠它养家糊口,自然就不当回事,这下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当我在电话里喊出“簌簌,帮我”的时候,她兴高采烈仿佛中了五百万的彩票:“好咧!周末我就背相机来啊!你准备好熨斗啊!我们要么不干,干就要干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皇冠卖家都无地自容啊!”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一个女生说起她的衣服,雪纺丝绸亚麻棉布,各种质地应有尽有,可是话锋一转,她的语气里有无限苍凉:一辈子可以有很多很多衣服,但能让我奋不顾身的爱情,只有一次。
我站在簌簌的身边看着她笨手笨脚地熨着那些皱巴巴的衣服,这些衣服买回来的时候我都是很喜欢的,可是为什么那么快就厌倦了,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有着同样的宿命,那就是束之高阁。
一下午的时间似乎一晃神就过了,簌簌一个人兼任数种工作,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在旁边替她打下手,做助理。
她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衣服卖掉了钱分我一半吗?我出的力可比你多。”
我心不在焉的笑笑,没说话。
直到那件天蓝色的衬衣从衣柜的最角落里被翻了出来的时候,我身体里某个地方原本沉睡的某些神经在顷刻之间复苏了。
簌簌举着那件衬衣正反两面看了一下,歪着头跟我说:“这件就算了吧!出5块钱都不会有人买的,你看看旧成什么样子了。”
我一把夺过来,就像是无意中被人窥探到了不为人知的隐秘,在簌簌狐疑的目光中,我努力地平稳了呼吸,极力用平淡地口气说:“这个你就别管了。”
人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明明雷霆万钧,偏要装作云淡风轻。
[二]
虽然我是说要簌簌别管了,但挡不住她豪情万丈,在把最后那件白色蕾丝裙拍完之后我去上了趟厕所,出来之后发现她把那间衬衣也一起拍了。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我更重视的是她以要我答谢为名,趁机勒索我请她吃饭。
那天我们去吃簌簌最喜欢的日本料理,一坐下来她就毫不客气的点了什锦寿司,就那么几团米饭就要三百多块,我真恨不得掐死她。
她一点儿也不当回事:“亲爱的诗琪最好了,最有钱了,最大方啦!”
依稀记得那天我们东拉西扯聊了很多,无非就是明星、娱乐、八卦之类的话题,末了她忽然问我:“你还在想念许远川吗?”
我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根本就没有人在我的生活里再提起这个名字,我也就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闲暇的时间里偶尔还会跟那些示好的男生一起去吃吃饭,周末看场电影,或者去咖啡馆里坐会儿,遇到一两个不俗的也会想象是否可以发展一下呢?
直到簌簌这个神经病提起你,那种感觉就像浅睡眠的人沉醉在美梦里突然被闹钟刺耳的铃声吵醒了一样,再想睡过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这块生鱼片沾的芥末太多了吗?为什么我突然好想流泪。
簌簌也为自己拆穿了我感到有些惭愧,同时作为一个蹭吃蹭喝的闺蜜,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悲伤她也为自己的不厚道感到心虚,可是一时之间,我们谁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时隔多久我才又听见了你的名字,而这一刻地悸动仿佛曾经第一次见到你,我简直怀疑是不是这几年的时间都只是弹指一挥,否则为什么,关于你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总让我这样如临大敌。
那天跟簌簌分开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她一脸真心实意地担忧,我摆摆手:“没事的,别管我。”
我冒着雨,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缓慢地走在路人们或不解或好奇或鄙夷或嘲弄的眼神里,也许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个矫情的文艺女青年在装逼,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刻,我有多么悲伤。
其实从下午那件天蓝色的衬衣被翻出来开始,我整个人就一直处于一种很懵懂的状态,那种懵懂就像是麻痹了对现实世界的感知,任由灵魂在往事里沉沦。
大概你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件衬衣是你留在我生活中唯一和你有关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那个时候我还是苏阳的女朋友,大一那年初秋的某天下午,我看完画展心血来潮地去球场找他,正好进球的你围着球场狂奔的样子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我。
那天晚上你们为了庆祝胜利呼朋引伴一大帮人去吃饭,我作为苏阳的女朋友也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去了,落座之后没看到你,过了二十分钟你才从门外走进来,你摸着头说:“一身臭汗,回去洗了个澡才来。”
你穿着蓝色衬衣在初秋的黄昏里咧着嘴笑,真是像童话一样美好的画面。
谁也没有想到吧,从此很多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就此改写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拿余光偷偷瞟你,我尽量做到不动声色,你跟别人说话也好别人跟你说话也好我都不插嘴,我尽量减少我的存在感,生怕一点不妥会引起你的反感。
我少见的文静连苏阳都为之感到奇怪,直到吃完饭,大家正准备作鸟兽散,我忽然开口说:“我请大家喝酒吧。”
苏阳有个家里很有钱的女朋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天晚上你们这群兄弟也就没跟我客气。
十二点我们从酒吧里出来,外面下起了雨,我轻声说:“好冷啊。”
没心没肺的苏阳站在我右边旁边附和着说:“是啊,真他妈冷。”
而站在我左边的你,一声不吭地脱下你的衬衣,自己穿件短袖就往雨里奔。
从那一刻起,我心里那个天平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完完全全地倾斜了。
后来簌簌反复劝我,在宿舍里、在图书馆、在学校的湖边,她苦口婆心地跟我讲道理:“你跟苏阳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从高中到现在,大家眼里你们是模范情侣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一见钟情靠不住的。”
我摇摇头:“不是的,簌簌,我对许远川不是一见钟情,是一见如故。”
[三]
跟苏阳提出分手我酝酿了很久,想了很多种说辞,希望能够尽量减轻伤害。
可是最后还是觉得算了,任何理由都不过是粉饰不再相爱的借口,我老老实实地跟苏阳讲:“我觉得我不爱你了。”
当时他正在吃饭,嘴里咬着一块鸡腿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把那块鸡肉咽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哭着跑了,他追了半天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看到我满脸的眼泪他愣住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哭得浑身颤抖,我一边剧烈地抽泣一边跟苏阳说:“对不起……”口齿不清的我只能重复着我的歉意,我说,“我也没有办法,苏阳,我真的没有办法。”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爱情真的是一件让人无能为力又躲避不及的事情。
苏阳摇着我的双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他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来的感情。
好吧,最终我只好承认,我爱上了别人。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说出你的名字,过了很久很久才睁开,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苏阳已经不见了。
那天之后我就病了,簌簌陪我去学校诊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我的的确确就是病了,躺在宿舍逼仄的床上,全身冷汗涔涔,迷迷糊糊之间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有沙沙的杂音,我虚弱的“喂”了好几声才听见那头迟疑地问:“程诗琪?是你吗?”
我轻声“嗯”了一句之后,那端又沉默了良久,久到我都以为这通电话断了,终于,我听见:“我是许远川。”
不顾簌簌的阻拦,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见你,摇摇晃晃地走到楼下时,簌簌的头从窗口伸出来喊住我“诗琪,等等”,然后扔了一样什么东西下来。
我接住一看原来是那条宽厚的白色羊绒披肩,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苏阳送给我的,他说他第一次在橱窗里看到它的时候觉得简直是为我量身订做的,而此刻,我就披着他送给我的披肩去见你,我真像一个荒诞的笑话。
你见到我的时候愣住了,你说:“程诗琪,你怎么这么憔悴啊?”
我虚弱地笑笑:“我为什么憔悴成这样,这难道不是你我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吗?”
月光下你的表情有些尴尬,多年后我还能够很清楚的想起你当时的样子,那几乎是已经把拒绝写在脸上的温柔的残酷。
但你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拐弯抹角,迂回地问我:“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尽管我走得踉踉跄跄,可我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我们缓慢地走在从女生公寓去夜市的那条路上,偶尔有认识我们的同学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会投来狐疑的目光,我紧紧攥着披肩的手心里不断地冒出汗来。
你开始不停地说话,关于唐心怡,那个在地球另一端的女孩子,你的初恋,你认定了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人,你说她最喜欢伍迪艾伦的电影,喜欢小野丽莎的音乐,她有一头又长又卷的黑头发,平时喜欢波西米亚风格的混搭,假期全部用来度假,曾经跟她国外的同学组队去过撒哈拉。
你说她给你寄的明信片你都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木头盒子里,里面还放了很多包干燥剂,你担心它们会受潮发黄,你最担心的是距离会冲淡感情。
你说的话都像是扎在我心口的利刃,那一刻我忽然好后悔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在那条路上,我从来没有那么狼狈并且难堪过,连树叶的婆娑和路灯都仿佛在嘲笑我。
路的尽头是灯火如昼的夜市,大排档上热气腾腾,你侧过脸来问我:“程诗琪,你想吃什么?”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去了,再见。”
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死。
[四]
那天晚上之后我不药而愈,就像得了一场瘟疫的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再见到苏阳的时候还是在学校食堂,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右手上打着石膏,正用左手很艰难地夹起摇摇欲坠的鸡腿。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把鸡腿踢成一块儿一块儿,我全神贯注地做这件事,对他眼睛里泛起的泪光视若无睹。
当我抬头的时候他迅速地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往口里扒着饭,那一刻我的眼泪忽然不可抑制地落下来。
是簌簌告诉我的,在我提出分手的那天,苏阳一个人跑去喝酒,喝得醉醺醺地之后在回来的路上跟人打起来了,要不是离学校近,正好有几个认识的同学路过,恐怕就不是骨折这么简单了。
末了簌簌意味深长地说,苏阳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啊。
我呆呆地坐在窗口看着晚霞染红整个天幕,这个世界上谁不曾有过那样的时刻,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觉得活着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秒钟想要去死,可是我们大多数人,还不是都选择了像狗一样活着。
我坐在苏阳的对面,看着这个我从十六岁开始喜欢的男孩子,我很想问他,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一个奔跑的身影,一件带着体温的衬衣就可以摧毁我们从年少延续至今的爱情。
我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在背后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着他,他说:“诗琪,他有女朋友的,他不会喜欢你的。”
我愣了愣,随即便对他笑了:“傻瓜苏阳,我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分手了。
很久很久以后,苏阳回到我们一起长大的城市来参加同学聚会,那时他早已经不是当初会为了失去喜欢的女孩喝得酩酊大醉的毛头男生,而是成为了众人啧啧称赞的青年才俊。
散场后他开着黑色的尼桑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驾驶,凝视着他。
他穿Paul Smith的Tee,Diesel的牛仔裤,手腕上戴着一块看不出牌子的表,他的眼神坚定深远,我有那么一丝欣慰,为了他,为了自己,也为了曾将那些相爱的时光。
他说起多年前的这幕场景,用了极其感慨地语气:“你永远都不知道你那个笑容让当时的我有多心酸。”
没等我说话,苏阳又说:“其实当初有很多事情我应该跟你坦白的,关于唐心怡的事情……她曾经的确是许远川的女朋友,但是在你喜欢上他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那次是我怒气冲冲地去找他打架,他不跟我打,他说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会跟你说清楚的。”
“我没想到你那时候那么坚决,知道他有女朋友还不肯回头,其实后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歉,诗琪,那时候是我离间了你们。”
我摇摇头,虽然心里涌起潮汐般的悲伤,虽然时隔多年知道真相还是有落泪的冲动,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听了。
苏阳叹了口气,原本想伸过来抱我的手只是拍了拍我的头。
彼时听簌簌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貌不惊人却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类型,再相处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考虑婚嫁。
我也见过苏阳的妈妈,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年过年她都会打个大红包给我,从我们十八岁公开恋爱关系开始她就认定了我会做苏家的媳妇。
兜兜转转这么久之后,说起苏阳现在的女朋友,他妈妈还是很谦虚地说:“不如诗琪你漂亮。”
我也知道她是言若有憾心则喜之,连忙推却这言不由衷的赞美:“哪里哪里,苏阳没要我,是他的福气。”
许远川,如果不是那一年你横空出世,不由分说地闯入我们的生活,原本熟络的人之间怎么会生分至此,也许苏阳的妈妈一辈子都会以为事实真的如我所说是她儿子放弃了我,但这也没什么重要的。
如果一个人最亲最爱的、至关重要的都失去过,那别的什么事情对他来说就都是不重要的。
只是从苏阳的车上下来,看着渐渐远去的车灯,我仿佛感觉到时光刷刷地摩擦着我的皮肤,急速地倒退。
在倒退的时光里,我仿佛又看见了你。
[五]
大四那年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叫我陪你一起散散步,那个时候离我们唯一的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三年。
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的联络和交往,我从大一那年开始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我很少说话,大多时间里都在发呆,我离人群很远,任何的团体活动我都不想参加。
我听说苏阳在那三年里零零散散地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他依然还是喜欢我,当然,这些都是簌簌告诉我的。
但没有人说起你,在我一帆风顺的成长道路中,你是我遭遇的一次重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的拒绝令我蒙获了多大的挫败感。
我根本都没有来得及说我喜欢你,你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多么喜欢另外一个人,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情吗?
三年之后你打电话给我时语气平和淡定,你说,程诗琪,陪我去看场电影怎么样?
我握着手机犹豫了两分钟,终于还是说好。
三年之后,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对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说一个人三年了都没有忘记一个只接触过两次,说的话不超过50句的人带给她的羞耻,那其实只能说明她自己三年了一点都没有进步过。
然而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承认,我真的原地踏步了三年整。
我们在足球场边慢悠悠地走着,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尽管我心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你为什么突然要约我;比如你怎么会还存着我的电话号码;比如你跟那个被你描绘得完美得像女神一样的唐心怡现在是不是还隔着太平洋相亲相爱。
走了三四圈之后,你开始说话了。
你说,其实我小时候想当一个野外摄影师,可是阴差阳错的,居然成了建筑专业的学生,人生啊人生……
你说,有天晚上我看了一段纪实片,野猪妈妈舍生救儿,你别笑,很感人的。一头野猪被狼群发现了,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它把它的孩子藏起来,自己往相反的方向狂奔,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狼。其实它要是不管那几只小野猪,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不过很多东西嘛,都是天性,没办法的。
你乱七八糟地跟我扯了很多有的没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又不好意思打断你,我们两个像是不怕冷似的在雪地里一圈一圈地走着,不知道情况的人一定以为是即将毕业的情侣在协商分手事宜。
很晚的时候,你终于停止了胡侃,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你今晚叫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在黄色的灯光下你凝视着我,过了好久好久,你说,程诗琪,三年前,真对不起。
我的头“嗡”地一下就炸开了,眼泪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这一声迟来地道歉终于还是被我听到了。
你轻轻地拥抱我,用很小心的姿态,但是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你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在我得知你临近毕业时毅然决然地退学,去追求年少时的梦想时,你已经从这个学校里消失了。
那场大雪还没有融化,我把脸埋在捧起的那堆雪里,我记得那种惨烈的白,整个城市就像在举行一场重大的葬礼。
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再也没有见过你。
[六]
簌簌卖闲置的生意挺不错,听说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去问,她在视频那头嘟嘟囔囔地说:“那当然啦,全都是牌子货。我靠,安娜苏的正品白菜价卖,傻子才不买呢。”
我没兴趣,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我甚至跟簌簌说:“卖掉的钱你用不着给我,我们拿来一起去大吃一顿好了。”
然而紧接着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簌簌打电话给我说:“诗琪,有个女孩要买那件蓝色衬衣。”
我睡得迷迷糊糊:“哪件?”
电光火石之间,我醒了过来,是你穿过的那件,是被我珍若拱璧的那件。
簌簌说:“这个女孩子好奇怪,她非要衣服主人的联系方式,我说不方便,她说要我告诉你她的名字,你一定会愿意跟她联系的。她叫唐心怡。”
她在MSN上第一句话就是:“我一直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远川还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还傻呆呆地不知道回什么的时候,她扔了一个链接给我说:“这个相册的服务器是美国的,不知道你开不开得了,试试看吧。”
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中华鲟游回了出生地,我在那个相册里看到了我自己。
那三年的空隙被眼前紧锣密鼓的影像所唤醒,我从来不知道在我远离人群的那些时间里,有一个长焦镜头始终锁定着我,我从来不知道我那些木讷的表情竟然会成为某个人眼里的焦点。
唐心怡说,我真嫉妒你。
她还说,那件蓝色的衬衣是我以前寄给他的,他第一次穿就遇到了你,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他给我打电话语气很兴奋地说,见到了一个他梦想里的女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恳求唐心怡不要再讲下去了。
我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此刻好像要破膛而出,我想到底是什么隔开了我们,世界本不应该有那么大,是不是彼此的犹豫、猜疑,还有可笑的自尊隔开了我们?
我忽然好想要找到你,追回逝去的这些年。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噼里啪啦地打字,我问唐心怡:“他在哪里?”
那边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一行字跳了出来:“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我错过了什么?那一刻我简直快要发疯了。
“程诗琪,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个相册最新一次更新已经是两年前了吗?那年他只身前往东非大草原拍摄狮子交配……”
原来那个冬夜,你真的是来跟我告别的。
其实在你退学之后,很多人议论过你,包括苏阳,他们都说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着什么,眼看要毕业了,多好的专业啊,你居然说走就走了。
在我远离人群的那些日子里,我逐渐想明白了,被人理解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么,许远川,你是不是很孤独?
没有人认认真真地聆听过你的梦想吧,没有人珍视过你孩子气的天真吧。
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为着我所谓的尊严和许许多多愚蠢的理由,我放走了毕生唯一一次可以震动灵魂的爱情。
唐心怡说:“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给我看了你写给她的最后一封电邮,你说你从小学第一次看《哈利波特》到你成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等猫头鹰给你送信来,把你带回那个魔法世界。
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不符合这个世界的人,你一直那么孤独,可我永远地失去了救你的机会。
我仿佛被一种不可名状地悲痛禁锢了,一切完美地停顿了,眼泪不会流了,心脏不会跳了,手脚也不会动了。
唐心怡最后说:“能不能把那件衬衣寄给我?你看你还有这么多照片,可是从我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儿关于他的东西了。”
那天晚上,两个因为你而有了联系的女孩子隔着半个地球,伤感地缅怀着永不会再回来的你。
当我把脸埋在那件衬衣里,我仿佛又闻到了那个冬夜雪的气息。有关于世界末日的传言甚嚣尘上,我什么都不可以确定但还能确定一件事情。
许远川,假如明天就是末世,今夜我依然爱你。
我永远爱你的决心,如同你永远等待魔法世界的来信。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