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者说之──舅甥

雨瑞

明末清初。

六安城里有一条小巷，名叫“花井栏巷”。巷里住着七八户人家。

花井栏巷跟六安城里其他小巷有着明显的不同。一是这条小巷的居民都操着湖南一带的口音，一张口就让人知道不是当地人；二是这几户人家白日里基本上都是关门闭户的，整条小巷很少有人进出走动。可到了夜间，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反倒多了，有的人还肩挎背扛地带着一些家伙什，行色匆匆，神秘兮兮的。一开始大伙儿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后来日子长了，慢慢地便了解到原来这几户人家是做“倒斗子”营生的。“倒斗子”是行话，也就是盗墓的意思。干这一行的在他们老家有个俗称，叫做“土夫子”。

倒斗子这活既是脑力劳动又是体力劳动，且一旦做起来坑上坑下的需要配合接应，一个人肯定是做不了的，需要一个班子（现在叫“团伙”）。但这一行又是个犯法的营生，人多了嘴就杂，容易坏事。所以一般来说，做这行的一个班子的人数在二至四人之间。还有一点，就是做这一行风险太大，同伴之间需要绝对信任绝对可靠。所以一般来说，一个班子中的主要成员之间，都是直系的亲属关系，像父子、兄弟、叔侄、舅甥之类的血亲。

住花井栏巷最里头的一家姓娄，人称娄老大。娄老大没有兄弟，也没有儿子，出活只带一个搭档，那就是他的外甥。这外甥姓什么，没人知道，大伙只知道他的外号叫“明白”。

六安在春秋战国至西汉时期是一块战略要地，曾出过不少名垂千古的大人物，像楚考烈王熊元、春申君黄歇、楚令尹孙叔敖、九江王英布、淮南王刘安、吴国大都督周瑜等等。因此，六安一带的古墓葬是相当多的。古墓虽多，但一来因年代久远，被盗掘的几率大，二来遇上荒年，很多人走投无路，新加入了盗墓的行列，这样，便使得古墓十室九空，成功的概率很低。有时偶尔遇上一个没被盗过的，却又是个小户人家，除了几个不值钱的坛坛罐罐，别无长物了。

干盗墓这一行是很需要眼光的，用当地话来讲就是“眼头子要尖”。有些新手逮着一个墓拿龙捉虎地忙活了好几个通宵，累得死去活来，结果却是个空墓。而那些老奸巨猾的“土夫子”们只要在墓周边瞅上一眼，再钻几个孔看看泥，便知道下面有没有“真货”了。这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当然，这“眼头子”是靠阅历和经验练出来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书本上能学得来的。有人曾说“中国的考古专家的师傅就是盗墓贼”，这话虽有些偏颇，但也确有几分道理。

花井栏巷的娄老大便是“眼头子”相当厉害的老把式。他从十几岁起便跟着爹干这行，算来也有四十多年了。

娄老大开初带过一个徒弟，干了几年，后来卷了娄老大的几件好东西跑了。此后娄老大再没收过徒弟。三年前，娄老大的三妹生病去世，临终前将她的独子明白托付给了娄老大。

明白还真是个明白人，凡事一点就通。干这行虽只三年，却跟着舅舅学了不少东西。

几天前，娄老大在城东的一个山坡上看中了一口墓。于是，舅甥俩花了两个夜晚掏了一个盗洞。娄老大用绳子将明白吊进洞里，让明白在里面找东西。先前，这活儿都是他亲自动手。现在年岁老了，爬上爬下的不那么灵便了。再说明白是他的亲外甥，不是外人。

明白在里面忙活了一阵子，果然找到了不少宝贝：有一只影青瓷注子、一只青花赏瓶、一只斗彩高足杯，还有两面铜镜，几串铜钱。娄老大将明白和物件儿吊上来，问：“没了？”

明白点点头，说：“您放心，都翻了几遍了。”

舅甥俩将东西收拾好，回到了花井栏巷里睡大觉了。

次日晚上，明白朝娄老大要了一点钱，说是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去耍会牌，出门去了。“倒斗子”这个营生，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徒弟在正式出师前是没有任何收入的。所有的进项都归师傅所有，师傅高兴了，可以赏给徒弟个仨瓜俩枣的，不高兴时，一个子儿也没有。

明白没事时喜欢和几个朋友耍耍牌，耍得很小，因为大了耍不起。尽管如此，还是常常欠下一些赌债。他又不敢和舅舅直说，只好硬扛着，有时免不了挨顿暴打。

昨天晚上，明白下盗洞里去时，多了个心眼，悄悄将几件东西藏了起来。现在，他约了个平时最好的朋友金柱子，带了绳子悄悄到了昨晚的那个洞口。明白叮嘱金柱子在上面好好望风，并把吊绳系牢了。

明白将昨晚留下的东西装进一只大口袋里，让金柱子吊了上去，又喊金柱子快将绳子放下来，吊他上去。可自从口袋吊上去后，上面就没了动静。任凭他喊破了嗓门儿，也没见吊绳的影子。明白脑子“嗡”地一炸，知道金柱子这狗日的起了歪心了。从昨晚到下盗洞前，明白把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对付舅舅身上了，万万没有想到金柱子会跟自己玩这一手！前些年，在一起合伙倒斗子的见钱眼开、相互坑害的事是屡见不鲜的。舅舅跟他也说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可他瞅着金柱子那傻傻的样儿，心里对他完全没有设防，真是大意失荆州呀！

明白在洞里悔呀悔呀，把金柱子祖上八代都骂了个遍，后来骂累了，便慢慢地睡着了。突然，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小名儿。他睁开眼，借着从洞口泄下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一条从洞口垂下来的绳子，又真真切切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仔细一听，心中一怔：是舅舅！

他应了一声，鼻子一酸，泪水就出来了。

出了洞口，他满脸通红地问舅舅：“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舅舅阴着脸，鼻子里“哼”一声，说：“那青花赏瓶和斗彩高足杯向来都是成双成对的，这家是大户人家，不会不懂这规矩的。昨晚我没点破你，就是想让你得点教训！”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