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罪,非常美
2011-05-13韩松落
韩松落
当年,舒淇在金马奖领奖台上,热泪盈眶地说出那句名言“我一定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的时候,我很是不解。
因为,不论是情色片全盛时期的《玉蒲团之玉女心经》《卿本佳人》还是再早一些的《唐朝豪放女》,或者,分级制尚未确立时的大胆之作《七擒七纵七色狼》《爱奴》等,即便是以普通电影而不是情色片的标准来衡量,仍然可以称得上是饱满结实之作。
若放在世界情色电影之林里,就更不算什么。
即便是《血恋》系列,那样骇然和坦荡,似乎也没酿成灾祸,全体香港人的下巴,还是牢牢地挂在他们的脸上。
那不过是人的世界里的一件寻常事。
但美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一定要带点罪责,才显得不寻常;有点不妥当,才更添异样色彩;有点躲躲闪闪,才增加其稀缺性。像《红字》里的女主人公,把“红字”标签贴在身上,反而更吸引人—背后的笺注是,她与一件被禁止的事情有染,与她接近是有危险性的。
但这危险系数越大,她就越具魅惑。
在1995年,情色影像已经不具罪恶感了,在法律上不是,在心理上更不是—心理上的接受总是先于制度,但不论叶玉卿、叶子楣、翁虹、李丽珍、邱淑贞还是舒淇,似乎都带点愧疚,似乎自己做了件坏事,忙不迭地忏悔,时时刻刻带着点道歉的神色,动不动远走他乡。
可是,让她们显得不寻常、与众不同的,恰恰就是这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常常提醒着我们,应当对她们另眼看待,她们是一个特别的属类。这是明星最难求得的一种待遇。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艳星们,也就这点可爱,她们假装犯下了一件最严重的罪行,时不时要为自己解释—或为艺术、或为生活、或为一张不合适的合约……
而罪恶感才是最好的口红,是最浓烈的香水,知情人绝不上她们的当。
如林奕华所说夏文汐的“傲气严霜”,具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美”。“对比叶童的斤两十足,夏文汐无疑是松、郁、朦……是最考验导演的一种演员—近年只有玛姬张小姐可比。”
我甚而怀疑,艳星之罪,是明星缔造者、影像制造者、媒体和观众合谋的结果。大家齐心协力,在所有禁忌已经被摧毁的现代社会,设计出一些禁忌,然后曲折地突破它,在欲望达成的路途上设障,使之增值。
新时代的最不可爱之处,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连假装也不肯了。
经过各种影像的洗礼,经过真刀实枪的隐私照和隐私视频的涤荡,其中那点小小的禁忌,再也拾不起来了。
香港情色片的衰败,或许不是因为香港电影市场要依靠内地,而是因为它所依赖的这种禁忌不存在了。所有事物,在变得很容易获取的同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因此久久怀念那个时代,禁忌犹存,因此才会显得别样美艳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