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印象

□ 尹 栋

从小在渤海之滨、胶东半岛长大的我，一直对海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20多年前，追随父辈的足迹来到黑龙江，才知道在这片神奇的黑土地上，到处是森林、湿地、湖泊。

镜泊湖生在北国，是黑龙江省众多个巨湖、奇湖、大湖中最为著名的一个。多年来，我对这个有着海一般气息的地方，充满了一种痴迷的向往。直到五年前一个仲夏的季节，才有幸目睹了它的芳容。

海呈蓝，湖为清，水的灵性造就了镜泊湖的隽秀风韵。镜泊湖比不上杭州西湖一个“宜”字概括的浓妆淡抹，赶不上大理洱海一个“雅”字描述的风花雪月，也不及无锡太湖一个“美”字表达的江南风韵，更不会有济南大明湖一个“厚”字凝聚的人文气息，它掩映在黑龙江省东南部张广才岭与老爷岭山峦叠嶂之中，以原始之美、奇秀之美、通幽之美、传说之美，呈现着一种“妙趣天然未夺真”的景象。

镜泊湖是在苦难中孕育、在血与火中临盆的。一万多年前，火山喷发，熔岩阻塞了正在流淌的牡丹江古河道上游，留下一汪潭水，形成我国最大的火山堰塞湖。镜泊湖湖面海拔350米，最深处达60米，最浅处只有1米，海拔高度居世界第二，仅比瑞士的日内瓦湖低25米。整个湖状呈S型，西北、东南两翼翘起，似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湖南北长45公里，东西最宽处6公里，水域面积约90平方公里。

湖是大地明亮的眼睛，是生命流动的符号。镜泊湖是火山雕刻的作品。当初，这里岩浆与江水碰撞，震裂与湮没并存。万年前的悲壮无法复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岩浆凝固风化，冰雪消融浸透，一群又一群飞鸟松鼠掠过火山与断湖，留下了混合着未及消化的草籽、树籽的粪便，在火岩上一点点堆积出土壤的长度、宽度和厚度，任凭阳光、雨露千般风情地滋润，胎教般地孕育出一点点绿意。和着风，迎着雨，绿意如星星之火般地蔓延，生命之花神话般地写满奇迹。

一湖碧水

镜泊湖是多元的。历史上，镜泊湖有多个称谓，记载着令人无法破译的神秘。汉朝时，称为湄沱河；唐高宗时，改称阿卜隆湖、呼尔海金；唐玄宗时，又称为忽汗海；明代时，称为镜泊湖，清朝称为毕尔腾湖。“毕尔腾”一词为满语，意思是“平如镜面”。民国时期，又改为镜泊湖，沿用至今。世事变迁，岁月覆盖，历史的尘埃拂起，名字只是一个没有围墙的装饰符号。一个名字，改动了千年，一个名字，流传了千年，谁能跨越千年而美丽？惟有镜泊湖，一个千年描绘山水丹青的名字，沐林间轻风，依旧魅力无限，让后人欣赏岁月的嬗递。

镜泊湖像一个永远青春的学者，穿越历史时空，阅尽人间春色，记录下过去文明的承载。肃慎人率先在镜泊湖留下拉驽射猎的足音，邑搂人、勿吉人在这里唱响了雄壮昂扬的劳动号子，瞬间掩没于湖光山色的葱郁之中。靺鞨人风尘仆仆从吉林敦化迁来，把渤海国的辉煌融入到浩瀚的唐朝帝国，229年的寿命演绎了独特的海东文化。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脉里，当然也流淌着这些先民们的血。中国的历史是汉人的历史，也是众多少数民族的历史。

战场是英雄的舞台，是马革裹尸的地方。镜泊湖，在历史的车轮下，沉默地接受着潮涌潮去的烟花一梦。契丹人金戈铁马北上的蹄声，击碎了一个王国童话般的梦幻，国灭民散。而今，古井、残垣、荒草犹存，历史裹着泥土的芳香，酣睡千年。上京龙泉府用玄武岩堆砌千年不灭的城墙，还没有抹平朝代更替的痕迹，默默地对视着镜泊湖，向天地倾诉着荒凉萧条的阵痛。

镜泊湖是有情的，只不过它深藏在心底。落花残梦几时休，大唐盛世的瓦当不再锃亮，歌舞升平的霓裳不再绮丽，昨日繁华渐渐褪去，兴衰变迁，掬水留香，在镜泊湖怀里都删繁就简。镜泊湖的沧桑，见证了渤海国盛名的谢幕，见证了宁古塔流放者的苍凉，见证了这块土地上的聚与散、合与分、乐与悲、生与死。镜泊湖的美，静谧，清新，芬香，让人不敢走近，不敢触摸。

镜泊湖是厚重的。作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它在安逸中贮藏了历史之美。从唐代温庭筠《送渤海王子归本国》诗句的眷眷真情，到当代臧克家、艾青、刘白羽、秦牧、孟伟哉、余秋雨、熊召政等文学巨匠和大师，为镜泊湖的幽雅秀美折腰陶醉，留下了一页页墨香，解读出一行行禅语。镜泊湖宛如溪畔浣纱的西子，朴素清丽，铅华无痕，每每提及都有久违的亲切在心底涌动。

夏季，是绿意最丰富的季节。带着对镜泊湖表象粗浅的认识和发自心底的向往，一大清早，我们乘车奔驰在被喻为“北国小江南”的牡丹江盆地中。汽车掠过一个又一个拥有现代气息的村屯，却始终聆听不到曾经渤海人的笙萧悠扬。凭窗临风，夏韵之美在车轮下绵绵延伸。广袤的原野上，满眼的主色调都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郁郁葱葱。翠绿色的树叶随风摇曳，嫩绿的青草饱含露珠。潺潺的溪水，倒映着绿色，朝阳、蓝天、白云随意在水平如镜的画布上涂抹，勾勒出千姿百态的画景。平坦的公路两侧，山花烂漫，红、黄、白、粉，一丛丛，一束束，开得甚是娇艳，引得闻香而来的花蝴蝶，早早驻止在晨曦的画卷之中。一株株向日葵展露着张张嫩黄的笑脸，迎着习习晨风，不时映入眼帘，在成片成片的青纱帐中点缀成一条黄线，犹如楚汉界河的战线，清晰醒目，生怕人们错过对季节最好的记忆。

林语堂先生说过：“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乃地上之文章。”距离镜泊湖愈来愈近，急迫的心情更被沿途的景致所点燃。车外，原本像地毯似的绿油油的原野，逐渐被一块块植物稀落的荒地所替代。停车探寻，才知道，脚下的荒原实是火山喷射堆落的黑色火山岩。回眸，俯首，那见证了震裂的不规则岩石，那薄薄的土壤和浅浅的草木，掩盖不了曾经发生的真相。跨越千年万年，历史永远是不朽的。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汽车驶入了镜泊湖大门。湖区的道路弯弯曲曲，两侧全是墨绿色高大的树木，红的、蓝的，俄式的、中式的，木制的、石头的，各式各样供人们疗养用的房子掩映在蓊郁的树丛之中，别有一番野趣。

山绿水清

湖在哪里？车子一个弯接着一个弯疾转。行至山顶，在他人的提示下，才恍然大悟，原来，进入景区后人和车一直在围着湖转。在阳光的照耀下，从树林的间隙里远远地看到了一方粼波闪闪。经过一个下坡疾驰，汽车缓缓停了下来。走下车，看到已有不少游客聚集在“镜泊胜景”、“山上平湖水上山，北国风光胜江南”等题词石刻前合影留念。

“冬有三亚湾，夏有镜泊湖”。这话的来源虽无从考证，却是对镜泊湖秀美风光的绝好赞誉。镜泊湖独特的、不可比拟的避暑环境，引得中外游客纷至沓来。自上世纪60年代起，刘少奇、朱德、邓小平、叶剑英、董必武、贺龙、李先念等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曾来过镜泊湖。邓小平游后题写“镜泊胜景”，叶剑英则留下“山上平湖水上山，北国风光胜江南”。相同景色，不同题词，同用一个“胜”字表达寓意，却将镜泊湖美景渲染到极致，让水乡的江南都逊色三分。也确实，惟有镜泊湖能承载这份荣耀，赢得这份羡慕。

镜泊湖，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一个停泊在崇山峻岭间的镜子，惹人暇思无限。缓步走到湖边，只见湖水波光粼粼，岸边有人在持竿垂钓，远处还有四五只散落的游船在湖面上荡漾。极目远望，群山叠翠，雾霭萦绕。此时此刻，湖和山厮磨，雾和山缠绵，鸟和树私语，这缥缈朦胧的意境，令人仿佛步入仙境。镜泊湖似刚刚出浴的美少女，从影影绰绰的纱幔后，裹一身柔情徐徐而来，让人咀嚼到了靓丽与清纯、天然与原始，恰似一阙幽幽淡淡的唐诗宋词抚过心头，让人忘却红尘喧嚣，醉看湖光山色。

由镜泊山庄坐上快艇，向湖的深处游去。迎着款款湖风，顿感北方夏日的凉爽弥漫了整个湖面，从车内带出来的炽热，瞬间被物化成一团凉意，笼罩全身。

镜泊湖是优雅的。分北湖、中湖、南湖和上湖，湖套湖，山连山，湖中有山，山弯有湖，曲折生动，横无际涯。湖水碧于天，仿佛是王母娘娘拣尽翡翠绿玉铺就的。行在湖上望两岸，山嶂染翠，峰峦的绿色浓浓淡淡；俯身艇头，看湖前方，只见湖面倒映着天上的云絮，一朵朵一团团，也都显现了深深浅浅的绿，真的很难说是山染绿了湖，还是湖浸绿了山，满眼全是绿意！

湖畔别墅

艇在动，山在移，雾在飘，景在变。湖面像是大自然创造的一面巨镜，镜中有山、有水、有人、有景，快艇犹如在一幅诗情画意的山水画卷里游弋。快艇毫不吝惜地冲破画面，涟漪连连，波光潋艳，画景撕碎片刻又在艇尾迅速愈合起来。两岸山峦延绵，艇快靠近山峦的时候，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恰似畅游长江三峡。在漾波漫流的湖水中，更令人陶然如醉，神魂飞扬，此时纵有千种愁思万般忧，也会全部消溶在这一湖碧水里。

镜泊湖是个宝湖，盛产鳌花、湖鲫、白鲢、红尾鱼等40多种鱼。湖鲫与响水大米齐名，因味道鲜美，早在清朝时期就成为宫廷贡品。听了导游风趣的介绍，自己真的产生了品尝湖鲫的念头。当然，这种念头不仅仅是品鱼，更多的是想品镜泊湖的清香淡雅。镜泊湖的魅力让人倍感野趣无限。

镜泊湖是撩人的。每年四月中下旬，品尝镜泊湖开湖鱼是当地人春暖花开之际一件最惬意的事，这个季节是镜泊湖最热闹的季节。随着冰面解冻，在冰下憋了四五个月的鱼儿们都被春风吹醒，涌贯而出。鱼儿的脂肪经过一冬消耗，肉质劲道细密，味道异常鲜美。懂行的食客在每年开湖之时都会早早来此，尽享开湖鱼的美味。很多当地人带着鱼具，悠闲垂钓湖边，钓上几尾开湖鱼带回家中，袅袅炊烟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苞米面大饼子，鱼鲜、汤美、饼甜。那意境，那味道，无法用文字描述心中田园风光的惬意。

镜泊湖从亘古走来，露润花红，风清树葱，却无人知晓这里曾是鲜血浸透之地。艇在动，山在移，思绪划破静谧的湖面，无声无息地沉淀于水中。1932年3月13日，共产党人李延禄、孟泾清领导的抗日救国军，在镜泊湖大河口北侧的一带，依托高低凸凹的险峻地形，打响了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人民武装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镜泊湖连环战。战斗持续半个月，歼敌数百人，击毙了日本关东军天时少将，战果远远超过了三个月前的齐齐哈尔江桥之战。花开花落，岁月流逝，先人的英勇将永远铭记于后人的心头。

“鸥鸟亦知人意静，故来相近不相亲。”镜泊湖是钟灵毓秀的，八大名景，风物独绝，各具神韵。大、小孤山，是地壳断裂后留下的残块，高高耸立于水面之上，一个巍峨挺拔，一个玲珑秀美，对视千年，脉脉含情；白石砬子，两座石壁兀突湖边，雄伟神奇；城墙砬子，居高临天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豪气；珍珠门，一个秀气的名字，两座圆突突的小岛，宛如水中珍珠，对峙湖中，仿佛一道天然门户；道士山，形神兼备，烟雾缭绕；老鸹砬子，像一只正在饮水的老鸹，神采奕奕，惟妙惟肖；毛公山，人如其山，山如其人，群山掩映，比例适度，五官清晰，栩栩如生，似一代伟人——毛泽东主席静静地躺在群山之中，沉睡在梦里水乡。来到镜泊湖，厌烦了城市的嚣音的人们，会格外钟爱这里千金难买的美和静。

湖是有生命的。那清碧的湖水就是生命的鲜活展示。山间的风吹皱了水面，那一圈圈粼粼波纹向岸边扩散、消失，新的波纹又随即出现，周而复始。镜泊湖不仅是滋润者，也是播种者，她催生草木，铺陈两岸风景。镜泊湖把人们带进远古的深处，向人们展示了大自然的玄机与奥秘，让人们领悟了生命的法则。带着意犹未尽的眷恋，走下快艇，我们乘车继续浏览镜泊湖胜景。

镜泊湖是艺术的。镜泊湖北面三公里处是最诱人的吊水楼瀑布。吊水楼瀑布是镜泊湖的“魂魄”。我曾在黑龙江省多个党政机关和宾馆室内，欣赏过吊水楼瀑布壮丽的画景。画家、摄影家精心构图的吊水楼瀑布作品，让人怦然心动，欣赏不够。喜欢吊水楼瀑布作品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一个“美”字。那“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此次来观吊水楼瀑布恰逢雨季之后。过急流悬挂的“飞虹桥”，走一段枝叶交错的绿长廓，一座古朴别致的六角亭台呈现在眼前。此时，远处传来一种扣人心扉的声音，那声音不停地在耳边鸣响。这声音似声震寰宇的呐喊，像打破惊蛰的春雷，震憾人心，慑人魂魄。走近了，越来越近了，飞流荡漾的瀑布，仿佛在拨弄着巨大而雪白的竖琴，悠然地在水云浪花中跳舞，舞姿豪迈奔放。仔细看，拥抱洁白瀑布的是黑石潭，赫红色的岩石将一条源源不断的水流高高托起，像勇士一样伸臂、倒立，一年四季纵身飞跃，从容不迫，留下了美丽的传说。

瀑布飞人

“飞落千堆雪，雷鸣百里秋，深潭霞飞雾漫，更有露浸岸。”凡观览过此景的人无不赞叹其壮美。吊水楼瀑布是世界上最大的玄武岩瀑布，宽43米、高25米，底部岩石由于经过上万年激流的冲击，形成了深达几十米的深潭。本来清澈的湖水静静地流淌，一到陡崖，湖水在岩床上滚动，如万马奔腾之势从断岩峭壁之上飞泻直下，顿时抛撒万斛珍珠，扑向半圆形深潭，似浇灭熊熊烈火的神来之水。潭水浪花四溅，如浮花堆雪，白雾缭绕，恰似银河倾泻，白练悬空。从火中再生的美，震撼着人的心灵，瓦解了宁静，淹没了凝固，灌醉了心田，泊成一片宁静与清幽。

水在流动，岩石在固化。水与火的交融，冰冷与炽热的融合，瀑布是永恒的自然，执著的爱恋，生命的元素。它是这般源远流长，无穷无尽，让人仿佛感觉到夏天是不老的童话。

夏日的镜泊湖，满眼都是绿，绿得苍郁而沉稳。这种墨汁般的绿色，将所有黑土地都覆盖了，掩映了远去岁月的沧桑，只留下一弯泓水，像一颗明珠镶嵌在崇山峻岭之间。

走过吊水楼瀑布，我才知道镜泊湖是盛产传说的地方。红罗女是镜泊湖的象征，被誉为镜泊湖魂。大型铜雕“平波定镜”、圆雕“七仙女月夜下镜泊”，都源于镜泊湖美丽的传说。铜刻“抢婚”，再现的是镜泊湖畔古老的靺鞨人的风情故事。千百年来积淀的文化，为这山这水倍增灵性。这些美丽的传说，让人们在品味了镜泊湖自然之美的同时，也感受了她浓浓的人文之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离开镜泊湖已有数年，然而，常常在梦里忆起镜泊湖的景色。作为共和国的一名戍边军人，祖国是我生命的客栈、心灵的故乡。看到镜泊湖，我才真正读懂了祖国的山态水势，懂得了祖国鲜活的元素。镜泊湖是祖国大好河山的一个缩影。祖国的山河有千千万万，尽管自己不能一一踏访，却都会将她们珍藏在心底里。那山那水，都是军人千年万年圣洁不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