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批判与感性认同的交融
——论莫言的贞节观
2011-04-13宁明
宁 明
理性批判与感性认同的交融
——论莫言的贞节观
宁 明
在莫言的作品中,女性自尊自强、敢做敢为、坦荡无羁,她们冲破惯常的婚姻束缚,追求传统舆论所不容的爱情和性欢乐。这在莫言的描述里,已经超越了塑造单个人物形象的意义,成为向传统宣战和彰显生命能量的主要方式之一。对于捆绑女性的传统贞节观,莫言是一位理性的控诉者和批判者,但莫言又是一位受传统文化影响的男性作家,无法脱离传统观念的隐性影响,他或明或暗地歌颂、赞美了女性对爱情的忠贞,从而使他的作品呈现出理性批判与感性认同相互交织、融合的价值取向。
莫言;女性;传统贞节观;爱情忠贞;理性批判;感性认同
莫言有着浓郁的女性崇拜情结,在很多作品中赞美、歌颂了女性,认为“女人代表了爱,代表了繁衍”①莫言:《说吧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访谈对话集》,深圳:海天出版社,2007年,第 284页。。莫言打造的那个文学的“高密东北乡”,就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一样,有一群争芳斗艳的女子,她们虽不如金陵十二钗般婀娜诗意,却独有一种健硕红高粱般的生命激情,是“高密东北乡”的灵魂所在。她们健康美丽,独立自由,刚强不屈,寄托着作家对女性美好的理想和对健康生活的想象。她们的行为与传统贞节相去甚远,作家也从未用贞节去框架他钦慕的女性,并在《红高粱》中借奶奶之口“我的身体我做主”表达了自己的心声。莫言对传统的“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向冷嘲热讽,对压抑了女性数千载的三从四德更是恨之入骨,但这只是莫言的理性批判和价值取向。事实上,在莫言的一系列作品中,延续了千年的贞节观或隐或现,仍然占据了一席之地。
一、对传统贞节观的理性批判
何谓贞节?胡发贵对此作了高度概括。他认为,古代的贞节观念有三层含义:(1)不适二夫,即从一而终;(2)洁身,即彻底杜绝一切非婚姻的性关系;(3)性羞耻,即否定一切非生育目的的性行为,认为性肮脏。②胡发贵:《痛苦的文明——中国古代贞节观念探秘》,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2年。这种不适二夫、从一而终的贞节观念肇始于秦朝,但唐代以前,人们对女性贞节尚无苛刻规定;到了宋代,程朱理学的繁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主张畸形催化了贞节至上观念的盛行,“国人对贞节的崇拜逐渐上升到神圣和宗教的地步。”③程春梅:《中国古代社会贞节观念的变迁与文学表现》,《山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 11期。到了封建制度末期的明清,贞节观念发展到了极致,对女性的控制和束缚可谓登峰造极。物极必反。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旧观念发起了最猛烈的抨击,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声音越来越壮大,贞节观念中卑陋的一面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中国女性以积攒了数百年的能量爆破式成长。待到新中国成立,妇女撑起半边天成为社会的现实;而在新时期,伴随着女权运动的蓬勃发展和女性自我意识的深入,中国女性创造了更多的社会价值,也赢得了更多的社会尊重。
莫言创作至今的 30年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 30年,歧视女性的贞节观念早被社会主流所抛弃,而莫言更是走在时代前列,塑造出了一群风风火火、敢爱敢恨、有胆有识的女性。莫言在谈到小说《红高粱》时曾经说过:“山东是孔孟之乡,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地方;尤其是在爷爷奶奶的年代,封建礼教是所有下层人、尤其是下层妇女的铁的囚笼。小说中爷爷奶奶的‘野合’在当时是弥天的罪孽,我之所以用不无赞赏的笔调渲染了这次‘野合’,并不是我在鼓吹这种方式,而是基于我对封建主义的痛恨。我觉得爷爷和奶奶在高粱地里的‘白昼宣淫’是对封建制度的反抗和报复。”①贺立华、杨守森:《莫言研究资料》,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 411页。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家对封建制度的痛恨和批判。其中的封建制度自然包括与人性背离的贞节观念和贞节制度。而在小说中,莫言更是通过故事和人物彻底地颠覆了传统的贞节制度。性,作为贞节观念的核心关键词包括婚前性、婚内性 (包括愉悦的性和为了生育目的的性)和婚外性。贞节观念唯一肯定的是生育目的的婚内性,可是在莫言的文字中,我们可以轻松地读到作家对于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所有性爱的肯定和赞扬。作家用审美的眼光描述了一段段发自生命本能的、真诚的、激动人心的性爱,不管它是婚前的还是婚外的,都充溢着生命的热情和爱情的力量,间接地批判了旧有贞节观的荒谬和无道。
莫言笔下的性爱,源于婚外情的很多,这其中既有出轨的已婚女性,也有被世俗所不容的第三者。前者,由鼻祖戴凤莲带头,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群体。《檀香刑》里的孙媚娘,《丰乳肥臀》里的母亲,《红蝗》中的四老妈,《金发婴儿》中的紫荆,这些人本都是传统本分的女子,在她们的生活字典中没有“反抗”二字,可是在遇到愚笨、无能、冷漠、背叛自己的丈夫时,她们没有退却。描写婚姻中出轨的女性还有很多,比如《红树林》中的林岚,《白狗秋千架》中的暖,《筑路》中的白荞麦等等。经常地,这些性情中的女子遭遇的却是一个无能或者失职的丈夫,而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爱情的火花不由自主地燃烧。于是,美好的性爱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步,成为她们生命能量和热情的一种诠释。
后者由《红高粱家族》的第二女主角恋儿带队,作为并不光彩的第三者,她们却都忠诚于内心的执着,不为外在的压力所动,甚至选择了不顾一切的私奔。恋儿与余占鳌的爱情是典型的婚外情模式:从喜欢到暧昧到越轨。《四十一炮》中的野骡子,她从未正面出场,但从人们的话语间,从老兰与罗通的争斗中,从她的绰号里,我们就能想象到她的风姿和脾性;《生死疲劳》中的庞春苗与恋儿、野骡子都不一样,也有别于莫言笔下大多数女性的泼辣干练,她家庭条件优越,成长之路平顺,为人善良而柔弱,性情浪漫而纯美,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做了蓝解放的情人,但正是因为她的单纯,更加印证了爱情的高洁。
未婚少女的性爱,也是作者笔下美丽的故事。《流水》中的牛玉珍,坚定地向哥哥坦白了未婚先孕的事实;《天堂蒜薹之歌》中的金菊在逃婚的路上,与高马水乳交融;《白棉花》中的方碧玉在棉花垛里对李志高以身相许;《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菊子姑娘和小石匠的爱情也委婉地发生在黄麻地里。
在这些为传统贞节观念所不容的性爱里,因为拥有两厢情愿的爱情基础,莫言让读者看到了美,看到了女性在性爱过程中的愉悦和美丽。如果说各种非婚内的性爱属于形式上的叛逆的话,那么,愉悦的性,则是莫言笔下女性对贞节观念的本质颠覆。
然后,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了他们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庄严的签押房里,没有象牙床,没有鸳鸯被,他和她蜕掉蚕壳,诞生出美丽,就在方砖地上,羽化成仙。②莫言:《檀香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 188页。
在马洛亚感人肺腑的赞美声中,在马洛亚温存体贴的抚摸下,母亲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片天鹅的羽毛一样飘起来,飘在高密东北乡湛蓝的天空中,飘在马洛亚牧师湛蓝的眼睛里,红槐花和白槐花的闷香像波涛一样汹涌。③莫言:《丰乳肥臀》,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年,第 422页。
同类的描写几乎出现在每一场真挚的爱情中。在两性关系中,女性从被动的经受转变为主动的选择和享受,这是她们从容应对坎坷人生,敢做敢为、自由不羁的人格特征在两性事件中的自然呈现。在《丰乳肥臀》中,除了“母亲”之外,莫言还塑造了另外两个特殊的人物形象。一个是独乳老金,她为所欲为,浪荡不羁,但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的行为符合自由派女权主义者的主张,因为后者主张“女性应自由地享受性带来的快乐,宽容各种形式的性表达”。①张红:《从禁忌到解放——20世纪性观念的演变》,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年,第 147页。另外一个是龙青萍,这个 39岁的处女最终在性渴望的落空中自杀而亡。但是,在老金的身上,我们没有看到莫言对她的非议或者批评,而更多的是描写了她的自信和洒脱;同样的,“我”在龙青萍尚有感觉的时候与她发生关系,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和鼓励。“母亲”对龙青萍的同情,也是作家对性苦闷者的理解。王安忆曾经说过:“如果写人不写性,是不能全面表现人的。不写性就不能写到人的核心。如果你是一个严肃的有深度的作家,性这个问题无法回避。”②王安忆:《两个 69届初中生的即兴对话——与陈思和的对话》,《上海文学》1988年第 3期。而对于莫言来说,性爱描写中所体现的贞节观不仅是透视他笔下人物——尤其是女性——的重要媒介,也是深入理解他大书特书的红高粱精神、酒神精神的重要视角。
在莫言所创作的文学高密东北乡里,草莽 (男女)英雄是其灵魂,他们对权贵财势的不屑一顾,对既有规范的嗤之以鼻,对世俗眼光的熟视无睹,都是让读者们对其心向往之的理由。而性爱自由就是具体表现形式之一,所以,莫言决不可能让他的女主角们为旧式的贞节观左右。
毋庸置疑,莫言主观上是要对贞节观念进行理性批判的,但是作为一名生长在齐鲁大地,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男性作家,对于束缚女性的贞节观、对于女性追求的更深层次的自由,莫言还有尚待思考的空间。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他在“爱情贞节观”面前不幸沦陷。
二、对爱情贞节的感性认同
徐志祥在《杜十娘与爱情贞节观》一文中,提出了“爱情贞节”这个概念。他说:“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明代以后,一个女人只能爱一次,这才符合贞节的要义。虽然从来没人提出爱情贞节的概念,可实际在汉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里,对爱情贞节是给予肯定和赞扬的。”③徐志祥:《杜十娘与爱情贞节观》,《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1年第 1期。李奉戬则在《明清小说中的妓女与爱情贞节》一文中对“爱情贞节”作了进一步的阐释,说:“‘爱情贞节’的核心要义是女子一生只能把自己的情爱奉献给一个男人,并矢志不移。即使后来发现对方有什么恶行,也决不再移情别恋。……我们之所以把杜十娘等人的一生只爱一个男人的行为,命之为爱情贞节,是因为它与官方提倡的贞节在精神实质上是相通的,二者是一对孪生姐妹。前者是后者的衍生物。”④李奉戬在:《明清小说中的妓女与爱情贞节》,《明清小说研究》2005年第 2期。
在传统观念中,爱情贞节是指一个好女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不管面临多大的外在压力,不管能否长相厮守,能够享有她的爱情的男人只有一个,这种执着和深沉的爱等同于宣告了她的真挚和忠诚,否则就有了水性杨花的嫌疑。如果说,官方的贞节制度是外在的对女性性爱自由的纲性束缚,爱情贞节却浸入到人们的潜意识中,因为约定俗成而成为更加难以逾越的障碍。
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只爱一个人还是爱多个人,这是因人而异的,没有固定的必然的答案。所以,莫言笔下的这些女子,在爱情发生之后从一而终,也就无可厚非,只能说明她们的爱之深、情之切。但问题在于,在获得爱情之后的两性关系中,她们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那份我行我素、敢做敢为的不羁品格,甜蜜的爱情把原来自由、独立、果敢的一面消解了,她们变成了男人的陪衬,回归到传统的男尊女卑的身份之中。当她们的爱人喜新厌旧或者临阵脱逃的时候,为了留住爱情,她们选择的是忍耐和退让,客观的结果就是为她的爱情守节。如果说她们曾经奋不顾身地奔向爱情是“敢爱”的话,那么,现在的她们却没有了“敢恨”的举动。如果说这种爱情天平上的不平衡只是个例的话,尚可理解,但当这种情况普遍存在的时候,就暴露出了作家在两性关系看法上的问题,那就是:传统文化中成长的男性作家的偏颇。
在莫言的文学世界里,女人对男人的爱,如同春华秋实一样绝不改变,这是莫言惯常的选择,也是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影响的知识分子不自觉的选择。如余华,在这方面与莫言很有共识。《活着》中的富贵嗜赌如命,家珍怀孕时叫他回家,却被他一脚揣在地上,而当富贵一无所有时,家珍却选择了不离不弃。《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母亲,生存的全部意义似乎就在于忍受和顺从无耻又无赖的丈夫。“家珍、冯玉清、许玉兰的选择不同,……却是相同的心理出发点。她们都希望从中寻找一种自我的肯定……这对她们而言就是一宗精神的安慰,就是一种愉快,就会让她们获得一种‘自尊’并由此产生一种愉悦。”①高建祥:《镜像——余华小说女性形象研究》,西南交通大学 2008年硕士毕业论文。这正体现了爱情贞节观中“从一而终”的思想,她们一旦把爱情奉献给一个男人,就不管身体和精神上遭遇多少磨难都会坚持下去,尽到女人的本分。
从这个角度上说,金庸比莫言深刻了一层,最起码他让女性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碧血剑》中的何红药,《天龙八部》中的阿紫,《倚天屠龙记》中的周芷若,《神雕侠侣》中的李莫愁,《射雕英雄传》中的瑛姑等等,她们因爱而恨,心狠手辣,不仅怨恨抛弃她们的男人、憎恨这些男人深爱的女人,而且对整个世界报以冷酷的回应。——虽然这些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但毕竟让负心的男人付出了代价。但总体上说,余华、莫言和金庸他们塑造女性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当女人深爱上一个男人,她们的全部精神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无论是继续爱恋还是反目成仇,爱情、男人是她们全部行为的根本出发点——女人在精神上依赖着男人。
费尔斯通认为,女性……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男人、浪漫和性,并用她们对爱人的爱情、依附和性换取安全感和生活的来源。由于女性被“物化”的传统观念长久存在,媒体、广告都把女人变成了“美”的化身,它们使女人相信,一旦变成美的典范,拥有了男人、浪漫和性,她们就是最幸福的人,这种观念不仅把女人置于客体的地位,而且使她们变成一个低于男人的阶层。②张红:《从禁忌到解放——20世纪性观念的演变》,第 145页。
费尔斯通一言中的,三位作家塑造的都是在精神上依附男人的女人。而另一位以描写女性的心理、刻画女性形象而独树一帜的作家苏童,似乎让他笔下的女性脱离了爱情贞节的寰囿,她们不再只是男人的附庸,可是这些女性大都是自私、偏执和阴鸷的。《妻妾成群》、《妇女生活》、《米》中的女性明争暗斗,互相折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祖母在独自舔舐丧子之痛时,把复仇的火焰瞄向了情敌腹中的胎儿。所以,在苏童的笔下,那些失去了真纯的爱情的女性,也就失去了生活中的平凡的幸福。
总之,不管是戴凤莲,还是李莫愁,都不应该是女性在爱情、婚姻上的效仿对象。她们都在因爱而喜怒哀乐,主动把太多的生活时空让给了男人,失去了女性应有的独立与自由。
三、传统贞节观与爱情贞节的交融
应该说,莫言无意于让传统贞节观束缚女人,更非让女人依附于男人、低于男人。当他接受媒体采访被问到他最喜欢的是什么时,“我坦率地说,最喜欢的是美丽、聪明、善良的女人。……为什么我的小说中会出现这么多的强大的女性形象,我想大概与我个人的经历有关。在我的青少年时期,中国社会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在那些饥饿和混乱的岁月里,我发现了男人的外强中干和脆弱,发现了女性的生存能力和坚强,男人是破坏者,女人是建设者,女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男人破坏了的家园建设好,女人较之男人,更能忍受困难。我想,这是一种母性的力量。”③莫言:《说吧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访谈对话集》,第 238页。
他甚至还无意中塑造了女性的陪衬——单家父子、上官寿喜、国忠良、赵小甲等,让他们的无能烘托出女性的阳刚之美、潇洒之气。但是,莫言没有做到彻底解放,当她们不顾一切世俗规范寻找到真爱之后,就如同费尔斯通所言,她们因为在男人、浪漫和性上如愿以偿,幸福的感觉让自己迷失于一个低于男人的阶层,而当这种幸福的平衡被打破的时候,她们太眷恋曾经的幸福时光,为了坚守那份爱情而放弃了自我。对于莫言而言,太普遍的男性背叛和女性坚守的爱情模式,暴露了他在潜移默化中深受传统贞节观和爱情贞节观的双重影响。“我奶奶”戴凤莲本是一个勇于与现实进行抗争的刚烈女子,最终却只能屈就与恋儿共侍一夫。而余占鳌却在潇洒自如中,牢牢地享受着两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爱,这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理想,是陈旧无比的爱情和家庭模式。但这种婚恋模式,在作家笔下并不鲜见。《丰乳肥臀》中的司马库,是作者钟情的人物,他有四房对他情深谊厚的太太,包括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上官招弟,但他却毫不迟疑地钻进了招弟的姐姐来弟的厢房,而招弟至死也深爱着司马库。《白棉花》中的方碧玉,《四十一炮》中的野骡子都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遭遇的却是男人的背叛和对旧日家庭的回归。而潇洒过后的男人却又赢得了另一人的芳心,这完全反映了男人的立场。《球状闪电》中的茧儿,看到丈夫、毛艳和女儿一起玩笑,自己偷偷哭泣;《磨坊》里,“爹”在母亲和相好的四大娘之间维持着平静,而母亲和四大娘之间却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英国哲学家罗素认为,“夫妻之间的‘百年好合’也不妨偶尔‘逢场作戏’——当然,这并非男子汉潇洒的特权,妇女具有同样的权利。”①转引自田智、罗俐琳:《剑桥里走出的多情才子伯特兰·罗素》,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 260页。莫言应该会赞同罗素的观点的,但事实上,莫言并没有赋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爱情自由。在莫言的笔下,遭遇了爱人背叛的女性选择了无怨、忍耐和等待浪子回头。对余占鳌来说,与恋儿的爱情是他男性力量的一种证明,而对戴凤莲来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与恋儿和平地分配丈夫。《红高粱》中的“我奶奶”纵然提出了“我的身体,我做主”的口号,她的命运仍是由“我爷爷”来主宰和垄断的。她短暂一生中的喜怒哀乐皆受到这个男人的影响,就连她最后的死亡也是由他来掌控的。因为正是“爷爷”让她去田中送饭,才致使其遭遇了日本士兵的枪击。《丰乳肥臀》中的“母亲”似乎因为她与多个男人的性关系应被定义为一个敢于反抗传统陋俗的女子,可是从深层角度来看,她所做的一切皆出于一个目的——为上官家传宗接代,这正是传统文化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的具体体现。
莫言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男人可以充满激情地爱两次或者多次,而女人却只深爱一人。对此,笔者认为这正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成长的男性作家的理性判断和感性认同之间的矛盾。莫言也曾明确地表示过:“我从来不去考虑男女性别差异这种麻烦透顶的问题。我是男人,我在写作,写作并不能改变我的性别,我也从来不去试图用女性的态度看男人或是其他,因为这是不可能的。”②莫言:《说吧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访谈对话集》,第 282页。
在妇女解放的过程中,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人们呼吁的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在新时期文学中,性解放成为全体作家的共识和一致追求,但妇女解放至此还有很长的路,不仅要身体解放,精神解放更为重要。女性的自我意识、个体意识、自主意识和自强精神比起性解放来,更要实质和深沉得多。这种自我意识的成长和成熟,集中表现在两性关系上,女性要真正解放,就应该打破对母性和妻性的传统定位,找寻到自身既有女性魅力、又有独立能力的一种空间。这就需要女性从家庭中解放出来,获得作为独立个体应有的价值观,不再把为父亲、丈夫和孩子所做贡献的多少作为进行自我评判的标准。而爱情贞节实质上是与女性解放背道而驰的,它的存在等于默认了男性的独立能力和女性对其的依赖。莫言在爱情贞节上的表现,客观地反映了作家在女性解放之路上的认识误区和不足。
可以看出,莫言对传统贞节观中糟粕一面的理性批判和对爱情贞节的感性认同始终交融在他的作品中,莫言透过双重视角诠释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责任编辑:刘光磊 ]
Rational Criticism and Emotional Acceptance:Mo Yan’s Views on Chastity
NING M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P.R.China)
In the works written by Mo Yan,women are of self-esteem,self-independence,and they dare to do what they consider right.They can pursue the love and the sexual happiness which are not conventionally accepted regardless of the shackles of marriage.InMo Yan’s account,they are no longer the literary characters simply portrayed by the writer,but serve as the vehicle to protest the old customs and exhibit the strength of human beings.As for the traditional idea of chastity,Mo Yan is a rational protester and critic,but he is also a male writer influenced by traditional culture at the same ti me,so he can’t escape from the potential influence of the conventional ideas,and praises women’s loyalty to their beloved ones explicitly or implicitly,thus the rational criticism and the emotional acceptance of chastity are often mingled together in his works.
Mo Yan; females; traditional idea of chastity; loyalty to her beloved; rational criticism;emotional acceptance
2010-09-13
宁明,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济南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