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大众文学的发生学考察
2011-04-13周全星
周 全 星
(河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河南 新乡 453003)
新世纪大众文学的发生学考察
周 全 星
(河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河南 新乡 453003)
新世纪大众文学发生的外部环境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确立所带来的消费与日常文化环境的变革,其内部动力表现在三个方面:新时期文学(后现代)思潮颠覆与重构的文学姿态,文学启蒙与反启蒙的救赎与重新抉择,“不、非、反”反叛的文学实验及“怎么都行”的方法论意蕴。
大众文学;文学实验;文学启蒙;发生
新世纪大众文学正以其自身迥异于“新中国”文学、“新时期”文学的靓丽身影,尤其以“后现代”姿态及世俗化品位,喧嚣于当代的文坛。新世纪大众文学的发生,既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确立这一外在环境的影响,又有内部文学姿态和各种文学实验所带来的方法论因素的合力。外在环境为文学提供了新的际遇,内部合力则是文学前进的动力。
一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及体制的确立在大众文学的发生中起了关键作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没有确立之前,在某种意义上,文艺思潮引领着整个社会行进的向度,它一方面在审美上继续运用着自身所拥有的文化资源,左右着社会受众审美的局势,另一方面则在社会功能上发挥着“熏浸刺提”的作用,提升着人们精神的境界。19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及体制确立后,以经济为中心、以市场为导向的观念占据主要地位,改革开放的理念更加稳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文化得到迅速发展,文学自身则迅速被边缘化。进入新世纪后,小康社会的建设以及“和谐”思想的提出,使大众文化不仅得到了合法性论证,而且在存在上也迅速完成。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使得中国当代文化理想主义式微,世俗化形态呈现,生活和艺术界限消弭,即日常生活审美化。“体验”与“品位”对于感官的追求和拜物教的宣扬随着中产阶级趣味的扩大而走向整个社会,“‘有意义的生活’比‘审美的生活’更具普遍性和民主性,因为它不局限于张扬个性自我的艺术家,而是对所有人均有效,这种生活的特征体现为个体面对不断的挑战展示自己的个性发展,在一种无限开放性中不断完善自己”[1]。这种“无限开放性”使得各种文化都有了存在的合理性,而反过来,各种文化则对于文化规范进行了有效的颠覆和解构。日常生活审美化尽管本质上与审美精神背道而驰,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提高了大众的审美修养,人们的审美趣味也在不断的“体验”与“品位”的模仿和复制中日益呈现出多元化与多源化状态,个性化成为一个一个艺术标准。进入新世纪以来,这种状态更为明显。
新世纪的各种文学思潮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各种文化观念的表征,这实际上是中国“现代化”过程中获得“现代性”的一种标志。所谓文化现代化不过就是形成与现代化现实生活相适应的一种社会精神气质和思维方式,特指社会精神气质、思维方式的现代化过程和目标。“现代性”则是文化现代化的主要特征之一。这些现代化的文化景观总的来说有以下主要特征:主体性、理性化、开放性、批判性。“多元”与“多源”正是目前文化的现状,也是各种文学观念的现状,既然不能单一,各种文化之间就只能交融、渗透,不断对话。主导文化仍然在发挥着指导作用,领跑并决定文学的走向;而大众文化则利用使自己能够迅速滋生繁衍的种种因素,在充分利用种种其他文化资源的基础上,扩张自己的空间,从而成为文学发展的主要趋向。
总之,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来源于文化大众化。而大众文化源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及由此形成的消费社会和消费文化。既然文化大众化了,文学有什么理由不大众化呢?
二
从1980年代开始,先后出场的文学思潮大致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关于文学表现内容的突破,主要是打破新中国文学所形成的内容惯例以及“左”倾文学的思想、内容禁忌;一类是关于文学表现形式和方法的突破,打破的是新中国文学所形成的僵化的创作模式及创作手法。
在各种文学思潮中,1980年代中后期的后新潮小说、新写实小说、新历史小说、新女性小说等意义深远。后新潮小说所采取的姿态是解构和颠覆的,它以质疑人道、消解主题、抹杀个性与自我来颠覆启蒙主义的理想原则,最终在文化层面上割断现实与文化传统之间的联系,走向“虚无主义”。正如丹尼尔·贝尔所言:“现代主义的真正问题是信仰问题。用不时兴的语言来说,它就是一种精神危机,因为这种新生的稳定意识本身充满了空幻,而旧的信念又不复存在了。如此局势将我们带回虚无。由于既无过去又无将来,我们正面临这一片空白。”[2]新写实小说的出现宣告的是“传统现实主义的终结”,“它的创作方法仍然是以写实为主要特征,但特别注重现实生活原生形态的还原,真诚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它减褪了过去伪现实主义那种直露、急功近利的政治性色彩,而追求一种更为博大的文学境界”[3]。而新历史小说则是指“80年代中期以来作家以自己的历史观念和话语方式对某些历史事件和历史叙事的重新陈说或再度书写,其目的在于改写、解构或颠覆既往的话语赋予了的特定价值和意义的历史叙事”[4]324,它直接质疑的是历史书写中的“谁在说”、“说什么”以及“如何说”。其后现代性就表现在它对历史真实和神圣文本的怀疑和颠覆上,通过重写历史,新历史小说实施了对历史和神圣文本的非经典化。在这个意义上新写实小说和新历史小说所采取的姿态是一致的。新女性小说则是一种另类的书写。“‘新女性’小说的文学史意义在于:它标志着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创作潮流的形成,从此,批判男权文化中心的女性意识和女性写作从无意识场景走向历史场景,从边缘扌契入中心,成为90年代最引人注目的一道文学—文化景观”[4]201。新女性小说的姿态是抗拒的姿态,是将自己写入文本的姿态,其目的是在忠实于女性独有经验与体验的基础上,最终全面置换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旧传统。换句话说,就是对父权文化规定的等级秩序予以置换和颠倒。
各种小说潮流出现的意义就在于它所带来的文化意义,在于它所带来的“一体化”的文学观念的解体和各种文学观念的自行其是。而这不仅引领了大众文化时代文学的基本走向,而且为大众文学的生成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法论:不断地质疑而颠覆,不断地消解并重构。而“怎么都行”的文学姿态,为多种文化资源被大众文化借用、化用的认同的态度提供了铺垫,成为各种文化、话语狂欢化的环境保证,并促使了人们心理宽容机制的生成。
三
20世纪初期中国现代文学,主要承担着国家现代化、人的现代化的构建与想象的“启蒙”和民族国家生存的“救亡”的任务。现代知识分子站在现代精英立场,所要启蒙的是中国的民众,所要冲破的是封建蒙昧,所要达到的是国家现代化、人的现代化的构建。
20世纪9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思想运动,既有渴慕西方现代化的同质性诉求,又有对其批判和反思的潜在性格。从世俗性社会主义追求器物层面的现代化,到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要求制度层面的现代化,再到新启蒙运动追求文化层面的现代化,这在当时被视作改革在(泛)文化结构上由浅而深、步步深化的一种必然归宿。“文化的现代化”的这一诉求可以看作是中国知识分子一次重要的历史转变:他们通过文化言说的方式,从意识形态体制和知识的专业学科体制中逐渐分离或超脱出来,在民间开拓了新的思想空间,重新获得了文化的自主性和精神的公共性。1990年代以来人文精神大讨论,就是文化立场不同的矛盾爆发和队伍分化。人文精神大讨论的结果标志着知识分子从社会地位到创作心态上对日趋边缘化的无奈和认同,也标志着后来的选择:文学表达的世俗化转向及其合法性论证。
新写实主义是开端于1980年代后期的一种小说思潮,它对应于1980年代后期以后中国社会大写的“人”解体、文学中的终极理想消失、政治热情降温、个体生存艰难答复杂的现实,以及1987年之后先锋小说遭遇冷落的艺术现状,是对于现实和小说的双重反应。“新写实”是“滤清革命激情后的日常生活关照”,“新写实”在客观上打破了当代中国文学中的乌托邦。刘震云的小说《单位》的主人公小林曾说“现在这时候,崇高的话都别讲了”,这句话道出了新写实主义的价值追求与审美追求。
新写实主义是对精英文化,尤其是精英知识分子的反启蒙。“新写实”通过“仿真”来提供某种“事实背景”,“敲”出你心底的那个“小”来,以驱逐“没有事实背景的激情与崇高”,着意去表现日常生活的卑微性,写的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卑微感。刘震云小说《一地鸡毛》中的小林、方方小说《行云流水》中的高人云、池莉小说《不谈爱情》中的庄建非等精英知识分子在俗世的“物质主义”面前、俗世生活的实实在在面前,不得不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知识是人类趋于“善”的途径,知识分子是“善”的象征,其本身应该具有完善的人格,这就是“知识分子性”。新写实小说恰是选择知识分子作为突破口,来对现代过程中“知识分子性”的流失进行批评,对理想人格的犬儒化进行揭露,表现在理想主义消失的过程中,“知识分子性”是如何在“物化”环境的挤压下消失的。
后现代文学的诸流派尤其是小说,继续从“现代派”以来开始的“新启蒙运动”,以“非”和“不”甚至于“反”的姿态延续着文学“现代性”的“启蒙”向度,运用种种手法对此前的种种文化成规进行消解,通过对这一“生活中的人”的还原而消除了宏大叙事的“魅惑”,消解了乌托邦。
“乌托邦是人类思想的推进剂,它的魅力,首先在于它的不可实现性。如同杰姆逊所说,乌托邦‘向来是一种模糊的理想,它鼓励某些人拼命实现这种不可能的理想’”[5]。对乌托邦的消解所带来的是“虚无主义”与“消费主义”的泛滥。虚无主义首先表现为命运的虚无。在余华的小说里,行动和思想的不“自由”并且不能自己掌控,人们的命运在理性和欲望的导引下一步步丧失理性而走向死亡。《难逃劫数》、《现实一种》都是如此。其次是生活变得如此重要,“民生”重新介入到理论当中。这实际上是一种阵痛后的重新抉择。《一地鸡毛》中的小林觉得“每天能捏两张人民币,眼睛、脸就敢抬了,碰到熟人也不怕了。回来澡也不洗了。习惯了就自然了。小林感到就好象当娼妓,头一次接客总是害怕,害臊,时间一长,态度就大方了,接谁都一样”,“可惜‘小李白’只出去十天,十天回来,小林就干不成了。如果自己早一点见到‘小李白’就好了”[6]。由此,世俗生活也具有了另外一种景象。
四
从20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20年的中国当代文学,给新世纪大众文学所能提供的不仅是一体化的坍塌、精英知识分子人文精神的退位、崇高的退场、世俗生活的登场等等,更重要的是“不、非、反”的文学实验及其所带来的方法论意蕴。这一“实验与反叛”的文学姿态,既是时代精神的反映,也是时代文化的重要特质。正是这一融入当代文化的重要文学精神与理念,使得“先锋”在经历了不断地解构其他的时候也在不断地解构自己,从而给大众文学的生发提供了足够的方法论借鉴。
20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这20年的先锋小说,“就是永远在说‘反’、‘非’、‘不’的小说,亦即总是在从事解构与颠覆的小说,由于它既拒绝接受既往的文化所提供的意义与价值规范,又无法为当下的世界确立意义与价值,因此它就只能在解构和颠覆的游戏中永无止境地漂泊,直到耗尽它的精力,以‘怎么都行’而告终”[4]126。“怎么都行”更多的是一种姿态,不只是没有取向,而且是没有标准和尺度。先锋小说思潮在中国当代文坛的轮流上场,既是中国当代文学和外部国际文学接轨的表现,也是对外学习、出脱十七年文学窠臼的内部要求的表现,更是这一时期最有代表性的精神危机的表征。这种精神上的危机表现在文学上,就是后新潮小说中马原和余华的小说实验、格非的永无谜底之谜、余华的死亡叙述。马原和余华的小说实验是质询真实的怀疑主义,格非的永无谜底之谜是缺失本源的神秘主义,余华的死亡叙述是难逃劫数的悲观主义。最终沦为“技术主义”的美学追求和文学姿态,对于新世纪大众文学来说,其方法论意义更加明确。
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确立,使得各种文化元素登场。一方面是国外各种文化形态伴随着国门开放的涌入,另一方面是国内各种文化的泛起。国内外的文化形态在20世纪80-90年代经过了20年的对话和交流、碰撞之后,形成了多元文化。多元文化在文学中的表现就是叙事立场和叙事角度的多样化、个人化。
叙事立场的最大变化是元话语的背离和重构。“抽空元话语的实际意义,动摇元话语解释的普遍有效性,这就是对元话语的消解”[4]342,就是作家们在叙述一个历史事实时的立场的不同。这在“新历史”小说里表现得尤为明显。苏童的《红粉》讲述的是妓女改造的事情。但是在妓女那里,改造成了“我不懂”、“除了死没有办法”的事情。新历史的这种解构与自我解构特征,不仅反映出社会转型期的文化特征或精神特征,而且还折射了当时的文化处境。各种文化元素在叙事的个人化中逐步合法化,反过来进行的是各种文化的合法性论证。
从对十七年文学一体化的打破,伴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及体制的确立,以及由此带来的新的文学启蒙和知识分子对精英地位的再思考,文学一直试着重新建构自己。新时期各种文学思潮的颠覆与重构、各种方法的实验与反叛,无疑为新世纪文学提供了文学姿态和方法论意义,引领生发了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的大众文学形态和文学样式。这一考察可以说明,尽管文学脱离了某种掌控,总是幻想着独立,但是它却好像永远也无法真正独立。那么,既然如此,就应该顺应潮流,为社会和谐文化的构建去论证、添力,也算是今后文学发展的一种趋势。
[1]周宪.文化表征与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2.
[2]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74.
[3]本刊编辑部.“新写实小说大联展”卷首语[J].钟山,1989(3).
[4]王又平.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5]梁永安.重建总体性——与杰姆逊对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155.
[6]刘震云.刘震云自选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182.
[责任编辑海林]
I206.7
A
1000-2359(2011)02-0185-03
周全星(1966-),男,河南辉县人,河南科技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201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