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社会民主党实现“意识形态安全”的路径分析

惠 天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欧洲社会民主党实现“意识形态安全”的路径分析

惠 天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民主社会主义是欧洲社会民主党的政治意识形态。民主社会主义在发展过程中实现其意识形态安全，一是得益于其始终坚持劳工阶层立场，二是得益于其意识形态独立化进程。上世纪90年代之后，社会民主党致力于实现民主社会主义的伦理化，这使欧洲社会民主党避免了时代发展导致党的意识形态过时的问题。

社会民主党；民主社会主义；伦理化；意识形态安全

“意识形态安全”是任何政党在政治上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所谓意识形态安全，其关键一是确保人民群众对政治意识形态的认同，二是确保政治意识形态经得起实践检验。欧洲社会民主党百年来一直奉行民主社会主义。作为奉行科学社会主义的中国，我们向来不认可民主社会主义，也不承认欧洲社会民主党是社会主义政党。但是，欧洲社会民主党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做法却值得深入研究。

一、明确的劳工阶级的政治立场

在阶级社会，任何政治意识形态都不可避免地带有特殊的政治立场。要确保人民群众认同某政治意识形态，该意识形态的立场必须契合人民群众的利益诉求。民主社会主义的基本政治立场明显符合欧洲劳工阶层的利益诉求。

第一，高举“民主社会主义”旗帜。“民主社会主义”集中体现了欧洲社会民主党的政治主张。一方面，欧洲社会民主党在纲领中把建设社会主义社会作为党的奋斗方向。例如英国工党党章中声称：“工党是一个民主社会主义的党。它相信依靠共同努力的力量,能够达成比个人所能达成的更多的成就,从而为我们每一个人创造实现真正潜力的手段,为我们全体人民创造这样一个社会:权力、财富和机会掌握在多数人而不是少数人手中；我们享有的权利反映着我们应承担的责任，我们以团结、包容和尊重的精神自由地生活在一起。”[1]很显然，工党党章的这一段，前半部分说明了工党构建民主社会主义社会的理想，后半部分说明了在工党看来何谓“民主社会主义”。作为社会党国际的主要成员，工党制定的党章体现了欧洲各社会民主党的基本理念。另一方面，在实现社会主义的手段上，欧洲社会民主党普遍坚持走议会道路。在议会政治的框架内，社会民主党“寻求人民的信任以获得治理权”[1]。换言之，社会民主党并不试图剥夺其他政党提出政治主张的自由。

第二，反对“资本主义”剥削。社会党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提出，“(资本主义)排除了极大多数公民对于生产应有的影响权力。它把所有权置于人权之上。它创造了一个没有财产与社会权利的、靠工资生活的新阶级。它使阶级之间的斗争尖锐化了”[2]。因此，欧洲社会民主党提出：“雇佣劳动者受资本主义的痛苦最为深切，所以社会主义的最初发展乃是一个雇佣劳动者的运动。自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公民——职员与事务员，农民与渔民，手艺人与零售商，艺术家与科学家——都开始认识到社会主义是掌握着他们未来命运的锁钥。社会主义向所有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剥削必须予以消灭的人们提出呼吁。”[2]但需要指出，社会民主党反对的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剥削，而并非资本主义剥削制度。英国工党等社会民主党也曾经试图通过推动国有化等方式，对社会生产资料的所有权结构进行变革。但毫无疑问，在资本主义体制内试图完全改变资本主义经济基础是不可能成功的。

第三，高度评价社会主义运动。在他们看来，一个多世纪以来，人类在反对资本主义、反对殖民主义、反对帝国主义方面取得的所有重大成就，无一不与社会主义密切相关。“社会主义在世界事务中已成为一个主要的力量。它已从宣传进入了一个实行的阶段。在某些国家中，社会主义社会的基础已经奠定，所以在那些国家中资本主义的罪恶消逝了，社会产生了新的活力。社会主义的原则证明是有其实行的价值的”[2]。但是，欧洲社会民主党却始终和苏联、东欧、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划清界限。社会党国际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剥削使人分裂成对立的阶级，社会党人的目的在于消灭这种剥削，以谋求自由与正义，但共产党人只为要建立一党的独裁，而有意使这些阶级的对立尖锐化。”[2]可以说，欧洲社会民主党不承认中国等国家的科学社会主义，正如中国不承认社会民主党的民主社会主义。

在科学社会主义者看来，通过议会竞选不可能实现社会主义。但民主社会主义的政治立场契合了欧洲劳工阶级的利益诉求，赢得了相当一部分选民的支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社会民主党以1951年建立的社会党国际(Socialist International，缩写为SI，直译为“社会主义者国际”)为平台实现跨国合作，在欧洲不断拓展其政治影响力，欧洲社会民主党也成为了欧洲各国议会中的重要力量。

二、构建“独立自主”的意识形态

民主社会主义在欧洲各国社会民主党得到了全面的实践。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民主社会主义开始摆脱历史因素的羁绊，向“独立自主”的方向发展。

第一，20世纪50年代初至60年代中期：独立阶段。政党是现代国家中有着特定政治理念的社会团体，一个成功政党的政治意识形态必定是特色鲜明的。但实际上，在二战结束之时民主社会主义仍依附于马克思主义，如二战后重建的德国社会民主党沿用的就是1925年以马克思主义为导向的《海德堡纲领》。这有其历史原因，被称作欧洲民主社会主义的“教父”的伯恩施坦曾深受马克思、恩格斯的影响，民主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确有历史渊源。19世纪末，还被称作社会民主主义的民主社会主义“曾作为马克思主义或科学社会主义的同义语在工人运动中流行”[3]。恩格斯去世后，被科学社会主义者批判为“修正主义”的民主社会主义在实践中和马克思主义渐行渐远，但却仍处于从属地位。20世纪50年代之后，各国社会民主党在《法兰克福宣言》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新纲领。这些新纲领在“世界观中立”的口号下，开始主动与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分离。1959年，德国社民党在《哥德斯堡纲领》中明确不再把马克思主义视作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想来源。与此同时，《法兰克福宣言》的精神也得到了全面的贯彻，在社会民主党的推动下，西欧的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基本建立起来，人民群众生活水平得到了快速提高[4]。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经济社会环境大幅改良得益于社会民主党在议会中的政治活动，社会民主党的意识形态变革、政治势力扩张与经济高速发展又是同步开展的，这大大加速了欧洲民主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独立化进程。到20世纪60年代，民主社会主义已经初步成为自成一家的政治意识形态。

第二，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成熟阶段。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民主社会主义的影响力迅速扩张。1964年英国工党获得选举胜利，组建内阁；1965年，提出要建设“法国式的社会主义”的密特朗与戴高乐对垒，获得了45%左右的选票，虽未获胜，但民主社会主义与传统保守势力的政治力量的差距已经明显缩小；1966年，德国社民党与基督教民主联盟合组大联合政府，民主社会主义的影响力在这一时期到达顶峰。此时欧洲已经实现经济现代化，基本建成福利社会，欧洲社会民主党在欧洲各国议会中开始占据优势。欧洲社会民主党的政治崛起也体现在对共产党的交往策略方面。1972年4月，社会党国际执行局改变了过去不准和共产党发生联系的规定，并讨论和共产党的合作问题[4]。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民主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彼此对立，同时，民主社会主义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这无疑形成了一个“悖论”，即如果承认科学社会主义是“正宗”的马克思主义，那么就等于承认社会民主党曲解和背叛了马克思主义——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又确是事实。这无疑构成了民主社会主义的自我否定。对于社会民主党来说，建立独立于马克思主义之外的意识形态体系是唯一的出路。同时，仅仅在理论层面上改弦更张是不够的，只有成功通过实践检验，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成为真正独立的意识形态。在此之前，最不坏的办法只能是“不争论”。由于只要和共产党发生联系就必然涉及如何看待民主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那么暂时不与奉行科学社会主义的共产党发生任何联系就是必然的结果。在上世纪70年代之后，民主社会主义已经明确不再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其思想来源，同时社会民主党又在实践中取得了巨大成功，原来的会引发党的意识形态自我否定的“悖论”已经不存在了。此时与共产党发生联系和讨论合作，说明在欧洲社会民主党看来民主社会主义已经可以和马克思主义平起平坐。这体现了欧洲社会民主党在政治上取得巨大成功之后的自信，也标志着民主社会主义进入成熟阶段。

需要注意的是，这一阶段虽然民主社会主义实现了意识形态层面的去马克思主义化，但其并没有如马克思主义这样的严密的政治理论作为意识形态体系的支撑。从促进意识形态安全的视角来看，这有正反两方面的后果。负面影响是，当民主社会主义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碰到瓶颈的时候，难免造成党内思想混乱。正面的影响是，以独立自主面貌出现、在实践中获得过成功的民主社会主义具备了很大的回旋余地——这为苏联、东欧出现剧变后，民主社会主义走向伦理化奠定了基础。

三、民主社会主义的伦理化

在上世纪80年代，欧洲各国的保守主义开始全面压倒民主社会主义，欧洲社会民主党遭遇了重大挫折。长期以来，保守主义政党和社会民主党的议会政治斗争从未间断。虽然保守派的主张，如私有化、提高生产率等更能促进经济发展，但社会民主党的政策如坚持国有化和社会福利政策却赢得更多民众的支持。在70年代，社会民主党的选票问题一直容易解决，但到了80年代，欧洲社会生产率长期停滞不前，社会民主党遭遇危机，保守主义在欧洲开始占据主导地位。80年代初，除了南欧地区的社会民主党获得了大选胜利，其他地区的欧洲社会民主党相继在议会选举中失利，英国工党在1982年大选中惨败，甚至连执政长达40多年的瑞典社会民主党都被保守主义政党击败。在此情况下，欧洲社会民主党不得不调整党的政策。

在经济政策方面，社会民主党加速“向右转”，接受了很多保守主义政党的经济主张。比如，英国工党在1982年大选失败后重新制定了纲领，虽然仍声称“英国工党是一个民主的社会主义的政党”，但是在经济领域，工党则用“公共所有制”代替了70年代以来一直宣称的“国有化”口号，并于1986年议会大选前夕进一步发展为“社会所有制”“混合经济”。到上世纪80年代末，社会民主党在具体政策主张上已经接近于保守主义政党。社会民主党普遍认为，过去以民主社会主义之名侵犯了市场经济法则和价值规律，应该发挥市场经济的作用，缩小由国家承担的社会再分配范围，稳定金融秩序；民主社会主义的价值必须建立在社会的经济效益基础之上。社会民主党尽管仍然反对保守主义政党大幅削减社会福利，但也认为应该对社会福利制度进行纠偏和改革。

经济政策主张的巨大变化带来了不容回避的政治问题。在经济政策上向右转之后，社会民主党与保守主义政党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意识形态层面，即社民党明确自己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政党，声称致力于构建无阶级的民主社会主义社会。而实践中，社会民主党却向掌握生产资料的阶级妥协，这无疑使社会民主党出现了政治意识形态和具体政策主张的矛盾。因此，欧洲社会民主党在改变经济政策主张的同时，在意识形态上也必须相应转变。政治意识形态既要“与时俱进”，又不能放弃原有的政治立场——如果政治立场上也彻底“向右转”，那么将使民主社会主义沦为保守主义的附庸，从而彻底丧失社会民主党在议会中的政治地位。

社会民主党的做法将民主社会主义伦理化，以避免党的实践和意识形态之间的矛盾。其中最具特点的，是英国工党提出的走“第三条道路”。前英国首相、工党党魁布莱尔认为：“‘第三条道路’……并不是左派和右派之间的简单妥协，它力图吸取反对派和中-左派的基本价值，把它们运用于社会经济发生了根本变化的世界中，而这样做的目的是摆脱过去的意识形态。”[5]需要说明，所谓“摆脱过去的意识形态”，并不是抛弃民主社会主义的基本政治立场，而是将民主社会主义进一步抽象化、伦理化，提炼出带有“普世”色彩的价值观。目前，欧洲社会民主党已经不再明确提出消除私有制，而是代之以建立“服务于公共利益的富有生机的经济”等含糊的概念。同时，它在党的文件中更多地使用“人权”“民主”等带有“普世价值”色彩的词句。社会党国际还声称：“社会党人并不声称自己占有着一个不会再出现变化、不必再进行改革与进一步发展的终极和固定的社会蓝图。一个致力于民主自决的运动总留有发挥创造性的余地。”[6]可以说，现在的社会民主党一方面强调民主、平等、人权等“普世价值”，另一方面已不再把任何具体的制度设计和政策主张作为民主社会主义的标志。这实际上是在民主社会主义的政治立场和社会民主党的具体政策主张之间构建了缓冲地带。

这样做无疑是明智的。欧洲社会民主党将民主社会主义与伦理化的“普世价值”挂钩，使得民主社会主义具有更大的弹性和包容能力。因为欧洲社会民主党的任何政策主张都可以被解读为致力于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或是致力于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与进步。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时代发展导致社会民主党的意识形态过时的问题，也最大程度地维护了社会民主党的意识形态安全。

四、结语

作为一种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广泛而重大影响的政治意识形态，民主社会主义的发展有其值得研究之处，也可以提供一些现实的借鉴。

第一，党的意识形态安全离不开明确的阶层立场。在共产主义实现之前，任何社会都无法避免阶级或阶层之间的利益诉求差别，必然存在不同阶级、阶层之间的对立情况。党的意识形态安全离不开人民群众的认同，但唯物主义者相信，在阶级社会中，任何党的主张和政治立场都无法做到让全体社会成员都持肯定态度。无论是二战后的崛起，还是新世纪的复兴，欧洲民主社会主义的发展都离不开其明确的劳工阶层的立场。归根结底，一个党的意识形态要确保其安全，就必须确保意识形态的立场符合占人口大多数的阶层的利益诉求。

第二，党的意识形态安全离不开高度的本土特色。民主社会主义的独立化过程，实际上也是民主社会主义摆脱历史羁绊、实现“与时俱进”的过程。在中国，我们始终强调马克思主义“老祖宗不能丢”，但同时也强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提出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一再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际上也证明了政治意识形态本土化、特色化有利于保持意识形态的生命力。

第三，伦理化有利于意识形态安全。在信息化和全球化的今天，每天世界都在以人们难以预知的方式发展着，一个政党的政策可以因时因地提出，也可以因时因地出现重大转变。但如果一个党动辄将具体的政策主张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并内化为党的政治意识形态的一部分，那么意识形态就不可避免地存在易变性。一种意识形态如果像具体政策一般随机地发生重大变化，那么就会丧失其基本的严肃性，进而失去人民群众的信任。社会民主党把民主社会主义思想抽象化、伦理化，突出民主社会主义的人权思想，是社会民主党人在信息化、全球化的新形势下的一种合理策略和选择。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欧洲社会民主党已经迎来了新世纪的复兴，英国工党、德国社民党等政党再次成为欧洲各国议会中的重要力量。欧洲社会民主党维护民主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安全的做法，对于致力于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中国亦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1]英国工党章程[J].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8(3).

[2]社会党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关于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与任务—序言[G]//社会党重要文件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5:1.

[3] 民主社会主义[EB/OL].( 2006-01-20)[ 2010-05-20]http://myy.cass.cn/file/2006012023847.html

[4]徐大同,马德高.现代西方政治思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46.

[5]杨雪东,薛晓源.“第三条”道路与新的理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25.

[6]社会党国际第十八次代表大会·社会党国际原则宣言[G]//社会党国际和社会党重要文件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18.

[责任编辑孙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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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1)02-0075-04

惠天(1980-)，男，江苏南京人，南京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原理研究。

201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