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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一座城市·一部心灵成长史——刘玉栋长篇新作《年日如草》研讨

2011-04-13张丽军房伟

关键词:大屯济南小说

张丽军,房伟 ,等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一个农民·一座城市·一部心灵成长史
——刘玉栋长篇新作《年日如草》研讨

张丽军,房伟 ,等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在长篇小说创作凋零和缺失状况下,刘玉栋《年日如草》的出版,对于刘玉栋本人和整个70后作家群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从“二十世中国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农民与城市的关系,农民如何融入城市、进入城市是一个现代化、城市化的中心问题。刘玉栋的《年日如草》塑造了一个适应现代城市生活的二代农民形象,一个带有某种狡黠而不失善良本性的、以法律取代人情意识的农民形象。这是以往文学史所没有的,具有突破性意义。

70后作家;刘玉栋;《年日如草》;进城农民

主持人:张丽军: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对话人:房伟: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

马兵: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讲师、博士

赵月斌:山东省作协创联部作家、评论家

吴文峰:《国土资源导报》编辑

宋嵩、盖永爽、李浴洋、苏岩: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研究生、本科生

时间:2010年8月26日下午3点

地点: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现代文学教研室

一 关于《年日如草》的审美阅读体验

张丽军:从我的阅读经历来看,70后作家普遍是以中短篇小说见长,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还是缺失的。在长篇小说创作凋零和缺失状况下,刘玉栋《年日如草》的出版,对于刘玉栋本人和整个70后作家群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刘玉栋的文学创作,从原先中短篇小说结构发展到长篇小说结构;人物形象也从原先一个横断面的成长,变化为一段很完整的、长时空下圆形人物形象的精神史、心灵史。在整个乡土中国进入新世纪社会文化背景下,《年日如草》中人的转型、社会的转型、空间的变迁结合在一起,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审美效果。从语言上来说,它秉承了刘玉栋一贯的风格,洗练、宁静、幽默、诗意。小说里面提到的“爱情书信”,非常有情趣性,这是他以往风格的一种变化。从“二十世中国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农民与城市的关系,农民如何融入城市、进入城市是一个现代化、城市化的中心问题。刘玉栋的《年日如草》塑造了一个适应现代城市生活的二代农民形象;而以往文学史中的农民形象都在追寻、都在探寻,消极应对城市生活,但在《年日如草》里面,我看到是一个带有某种狡黠而不失善良本性的、已经适应城市生活的农民形象,这一点是以往文学史所没有的,具有突破性意义。

房伟:刚才张老师谈的这几点,我非常赞同。就小说给我的审美阅读感受而言,主人公曹大屯带有城市青年所缺乏的质朴、韧性。小说中的曹大屯,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善良的人,他在城市中虽遭受了很多挫折,但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猥琐,一点也不失败,相反给我们的感觉是一个“成长的少年”,在不断地去寻找事情真相,寻找人生意义。我想起了德国著名作家黑塞的成长小说:《彼得·卡门青德》。玉栋的这部小说,同样触碰到了我们内心最为柔软的一面。我觉得这个小说最打动人的还在于,这个人物心灵探索的力量。他总是在追求。他心甘情愿地去娶师傅的女儿,只为了心灵的救赎和内心的善良。他为这个女孩付出了情感和亲情,却一无所获。然而,这些失败,并不是人性本身的失败,相反,这些失败反而印证了现代化历史的无情和非人道的一面。我们很多类似题材的小说,结局总是“人投降了物质”,我觉得这种处理太过简单,把人类本身,特别是人类本身“获得认可的欲望”(黑格尔语)简单化了。这也反映了当代中国作家心灵的羸弱。我们的现代化的转型,其主题和结果就是理想败灭、破灭、幻灭,充满了挫折感、绝望感。而玉栋的这部小说,恰恰在成长小说的领域,弥补了这一缺点,这是有很大创新性的。那些真善美的东西,仍然能够找到一个立足价值点。但最后的结尾,我觉得让曹大屯变“油滑”了,去完全适应社会,阅读起来感觉到难受。当然,玉栋作为作家,他有跟我不同的看法。但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觉得应该把小说原有的“劲儿”坚持到底。

马兵:我很欣赏这个小说的题目“年日如草”。据作者说他是读《圣经》时,偶然想到这个题目的。之前,我们如果提炼刘玉栋小说的关键词,毫无疑问应当是“土地”。这一次,他避开了土地,但实际上土地始终是作为一个影子出现的,他是写失去土地的人,所以他才赋予失去土地的人以“草”的形象。刚才房伟兄说的那个结尾,也是我曾有的困惑。但是后来与作者交流后,我就释然了,因为作者本人一再强调:他写这个小说是基于自己这二十多年对城市的一个观察。他特别想写出人心的变化来。而作为小说最核心人物的曹大屯之变,最能体现出作者赋予城市的那种意义来。是城市改变了人心?还是人心改变了城市?这是一个很辨证的关系。阅读的过程中我总是不由得就想到了沈从文在《长河·题记》中所说的话。沈从文1938年再回湘西,发现已经不再是几年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个“湘西”了,他说正直的人心正在消失,这是他觉得非常可怕的东西。为什么那些水手、那些他一再歌咏的人,现在也都是以声色犬马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他写《长河》的目的,是探讨“民族品德的消失和重造”,首先是一个“消失”,所以他才来探索“重造”。我们对比《边城》和《长河》最大的感受,就在于《长河》的结尾里,他已经看到了“变”对“常”的威胁了。结尾处写夭夭和老水手看着天边的晚霞,老水手说好看的都不长久,长久的都不好看。所以这个“变”已经来威胁“常”了。刘玉栋也是想从这个“变”来观察城市和人之间的关系。他想通过曹大屯形象的“变”,来表达他对于都市很溃败的一种感受。《年日如草》,首先是指在城市里失掉土地的这些农民,就像草一样,风一吹来就倒,而奶奶坚守土地,是一棵树。另一方面,我觉得《年日如草》同时也是对人在都市里边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无法去坚守自己的个性,这样一种很冲突的人生感受的书写,可能有这样一种含义在里边吧。

赵月斌:我们以前说70后作家,他们与现实的联系非常弱。我觉得玉栋的作品,可以说是填补了70后作家的空白。他基本上写出了70后这一代人在这30年间个人的生活史。他通过一个人的个人经历折射出整个社会三四十年的社会伦理、社会文化包括人的心灵甚至人性的那种变化,尤其是人的内在心理、内在的东西和深层次的变化。

“五四”时期,很多经典作家,他们说这个时代是“几千年未有之变局”。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尤其是改革开放这个时代,更可以称得上是“几千年未有之变局”。我们现在所遇到的问题,不是通过战争、通过外在的那种努力可以改变的,而是发生在人的内心的。玉栋从细度上、从情感上、从伦理道德上,抓住了人最本真、最本质的个人体验,写出了这种变化。就像表现曹大屯吧,从他把“初恋情人”储小青,一辈子当成一种梦想、一种女神来供奉着,但是最后发现这个“女神”是一个恶毒的人,要把她丈夫的情人给谋杀掉,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他出现这样的变化,我觉得从玉栋小说的题目就能体现出来。我觉得曹大屯不断地和外界的环境,和周围的人,包括他爱的人、他不爱的人,和他们融合和妥协,当然也有一定的争斗,但是争斗很少,他不断地去妥协不断地和外界去融合,不断把底线放低来追逐自己的个人幸福。刚才房伟谈到了,我们往往写一些人、写一些事情,都是呈现“下滑”的状态,写人性、人格的不断下滑,直至降低到最低点。我觉得经典的大师级的作品,它肯定要塑造一种人格,是颠扑不破的,没有指责的;当然不是说没有污点的那种缺损,但是至少它有让我们可取的或者坚守的一些地方。我觉得我们当代作家所面临的那种道德信念、伦理坚守,往往有很多作家写着写着就跟他所写的人物“陷”进去了,出现了从诗化到非诗,从原先有梦想的境界到非梦的、堕落的状态。我觉得玉栋的这部小说,恰恰就给我们一种警示。我对于玉栋的小说期待是非常高的,如果说是100分期待值的话,我要打80分以上。总的来说玉栋的这部小说,在70后作家当中,至少在题材上、在关注的空间上,达到了非常高的追求。

二 曹大屯人物形象的独创性探讨

房伟:我较赞同月斌兄的说法,这样一个人物,如果只是往下走,在内在逻辑上,是否符合整个小说的发展脉络?但我觉得也要尊重作家的想法,作家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能让小说延续精神的高度和硬度,或者说韧性,对曹大屯这样一个人物是否更真实?更有光彩?我看还需要继续思考。即便如此,该小说的人物形象,对70后的创作,对成长小说,对城乡对立的主题,都有很大的意义。

马兵:确确实实有很多写“变”的小说,尤其是70后作家善于写都市、写欲望。但是这个小说恰恰不是这样的。曹大屯从来没有去征服城市的欲望,而是被这个城市慢慢地规训出来。我当时想写一篇文章,叫“城市的规训与惩罚”,他在城市里头碰得头破血流之后,迫不得已采取一种犬儒主义的方式、更苟且的方式、更投机的方式,去生活。他并不去征服它。这是刘玉栋写“变”和一般作家写“变”不一样的地方,他不是觊觎城市然后就是欲望写作,而且你注意到结尾没停留在曹大屯变坏,而是那首叫“黑色化肥厂”的长诗。这里边就寄予了月斌说的警示作用。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应该分开来看的。一定要保持一个人个性的纯粹和精神洞穿性的力量,才一定是有力的作品吗?我对此是存疑的。比如老舍的《骆驼祥子》,它的经典意义就在于,祥子是一个想保持自己的纯粹性而不得的人,就像曹大屯在小说中也是保持纯粹性而不得。所以新加坡的王润华先生一个很著名的理论就是,祥子是被环境所迫不得不去堕落,就是我不想去堕落,我想保持理性;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堕落了。在王润华看来,老舍小说的乡土性掩盖了老舍非常具有世界性眼光的一面。祥子想保持自己的纯粹性,可最后却成为“个人主义的末路鬼”,不是说他内心不去坚守,而是说在这种时代之下,他无法保存自己的完好无损的状态。曹大屯我觉得和祥子有相像的地方。

张丽军:黑暗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外部,也来自于人的内心。

盖永爽:我同意马兵老师的观点,就是讲曹大屯的这种“油滑而狡黠”。小说最后讲:“你个狗日的,终于开窍了嘛”,曹大屯说:“我混得不好嘛”,他为什么“混得不好”?他对于储小青的欺骗也好,他个人的情感变化也好,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他遇到了一些很现实、很沉重的问题,他要去买房子,他要去生活。他不得不去这样做。但是小说中写到,曹大屯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内心依然有一些细微的悸动和挣扎。

张丽军:刚才月斌和房伟提到的想法,我稍微有一些差异。我认为小说中曹大屯本质上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适应城市的“技巧”。月斌兄提到的一些经典作品,当然要看到人格的力量,精神的、心灵的力量,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小说中人物发生的变化,那些淳朴的、挚诚的东西在城市生活中流失、变迁,如何看待呢?我想这种堕落,是否具有合理性,是否符合人物性格逻辑的发展?作为小说中的人物曹大屯,他的这种变化,那种淳朴挚诚流失了,是以一种适应城市的方式,是变化的、灵活的方式处理问题。这样一来,小说所呈现的已经不仅仅是善和恶、好和坏,而转换为人对法律、对城市游戏规则的认知、认同与遵循。事实上,对于乡土文明而言,城市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城市讲的是法律、是规范。玉栋的小说写到了曹大屯如何适应城市生活,如何拿到储小青的钱不还,这其中他心里是有挣扎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这么做可不可以呢?如何给自己一个说法呢?小说提到,如果“我”拿了储小青的钱,把他丈夫的“情人”给“处理”掉、给毁容的话,“我”是触犯了城市的法律,储小青也触犯了城市的法律。“我”这样拿钱不办事,既是保护“我”,也是保护储小青。显然,刘玉栋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突破了以往,曹大屯不仅仅是善和恶的转换问题,而是呈现了一个农民如何适应城市,在不违背内心的情况下,还在坚守自我的善良本心。即要不违背城市的法律,“我”要以一种城市人的方式来处理人情,从这个意义上,曹大屯真正适应了城市,进入了城市人的行为方式和游戏方式,而从前他是一个很懦弱无能的人,一直是被动生活的人;到最后是他真正的城市生活的开始了。

曹大屯的灵活性和狡猾的一面,恰恰是以往文学所没有的。比如祥子,他用善的方式一生没有找到他的城市的生活;还有苏童的《米》中的五龙是以恶的方式,以恶抗恶来进入城市生活。小说中的结尾我是非常欣赏的,我觉得他打破了以往的小说模式。比如贾平凹的《高兴》中的刘高兴一直在寻找,自觉认同城市,可是城市不认同他。曹大屯已经进入了城市生活,他在与城市生活磨合过程中,发现了与城市打交道的方式,变得“狡猾”了,在不违背法律的情况下获取自己的利益,而且他也知道那钱也是不明不白的。他进入城市中间灰色地带,这恰恰是一个边缘人在城市生活的宽阔空间,他找到了。小说的意义就在这儿。

三 《年日如草》的语言、结构与叙事空间

宋嵩:我对这部小说的背景感到很亲切,小说中曹大屯来济南之后,他住到了东仓那里。因为我父亲是地理老师,他经常带着他的学生去那里参加地质科普活动。看到这个我感到很亲切。刘玉栋想把济南写出来,但是这个想法太强烈。《年日如草》也充斥着地名,屡屡提到“泉城路”、“小王府街”。小说最后提到了济南的“7·18大水”、“爆炸案”、“全运会”,好像把济南近几年来“出名”的事,都提到了。曹大屯作为一个外地人,首先感受的是济南的泉水泡茶很好喝,但是就是济南这清澈的泉水,没有把他的心灵洗涤干净,反而到了最后落得一个说堕落也好说犯罪也好的地步。

我读了以后还有一个感觉就是这部小说分了上下部,上部第一章叫“城市人”,下部第一章叫“城市生活”。我觉得他这个分法很有意思。这两部的区分就是从袁婷婷同意嫁给他、勉强地接受他作为分界线。作为一个70年代末的大学生,我父亲说,在当时作为一个从农村来的孩子,怎样才能算真正被城市接受呢?不是说在城里找一份怎么样的工作,而是找一个城里的媳妇。小说一开始,就有人不断给曹大屯介绍媳妇,介绍的都是农村的媳妇,他不要,他所暗恋的是住在县委大院的储小青。他到了济南以后,又爱上了土生土长的城市姑娘袁婷婷。跟储小青的爱情没有成功,那么跟袁婷婷的婚姻也只能是以一种“假婚姻”的形式来实现了,我觉得这个细节很有寓意,就是说,他这个城市人的梦想始终不能落实。到最后,他仍然是找了一个乡下姑娘当老婆,就是王小改。下部是讲“城市生活”,城市生活最重要的是买房子,在小说里面,曹大屯也曾和他的弟弟曹大洋感慨过说,自己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自己的一套房子,是一个漂泊者。在小说的最后,曹大屯终于算是买上了一套房子,但是他这套房子,第一它是“小产权房”,说不定那天就被拆掉就被没收;第二买房子的钱是用一种类似于“诈骗”的形式得来的,储小青倘若跟他翻脸,那么这个房子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第三点,曹大屯这么多年居住的地方大多是城乡结合部,他最后买的房子还是在小清河附近,是现在济南最落后的地区。如果说小说上部,曹大屯的城市人梦想实现是非常勉强的话,那么下部城市生活也是非常勉强的。是不是刘玉栋想借这两个细节,来说明曹大屯的城市梦永远不能实现呢?还有一点是关于主人公“尿床”的隐喻。尿床一直是和他的心理是有关的。一开始尿床是在农村,初入城市刚到济南城时,他也尿床。但是他渐渐地适应了济南的生活以后,他不尿床了。小说最后,他四十多岁了,突然又尿床了,这也说明,他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城市人,并没有真正融入城市生活。刘玉栋的中短篇小说的语言很凝重,但是整个长篇小说显得轻飘飘的。我觉得《年日如草》如果用第一人称来写的话,也许要比现在要好。

赵月斌:他的小说实际也就是第一人称,特别采用曹大屯这样一个很有局限性的视角,而其他的人物都没有展开。如果说是长篇小说的话,用第三人称的话,好多人物都应该展开。但是在这部小说中,他还是局限在第一人称。

马兵:宋嵩刚才说的,我很同意,有一些角色的意义我觉得显得过于模糊。曹大洋是一个,瘦子和胖子也是,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小说中,只承担一个角色意义。就好像ABCD的选项一样,这种人物是缺乏生命力的人物。我觉得问题在这儿。还有刚才宋嵩说的没有把济南的生活质感呈现出来,我也有类似的感受。

张丽军:宋嵩所提到的一些外在物的东西,是非常有启发的。作为曹大屯这个人物形象,他一直在寻找进入城市的方式和途径。比如说提到了瘦子和胖子,这是他进入城市的最初的两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生活,可以这么喝酒,可以这么去花钱。但是,他一进入城市,他看到了老奶奶住的城市边缘的破房子,得了痴呆症的那种状态,这是他进入城市、观察城市的一个窗口。

吴文峰:宋嵩提到的东仓,现在是山东省地质矿产局的一个大院,就是他父亲的单位。就在那个“不见不散”的那一个居民楼,那个楼现在还有,还加了一层。

真正的小说是人生体验写作嘛,我觉得这是玉栋小说的一个特点。最早的时候,他写《少年情窦,满纸相思》,写土地、写马呀,都是写的少年的事,包括《我们分到了土地》呀、《给马兰姑姑押车》呀,都是中短篇小说。这个呢?好像将一个青春成长的经历融入进去了。前半部分我看了之后,觉得好像是作为“刘玉栋”的经历出现了。刘玉栋说他一直想写他的成长经历。当时是苦于找不到怎么去写的经历,但是看到“年日如草”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打开了思路。从他的语言来说反映了山东人包括济南人的一些生活,想把这个小说主人公的成长和城市的一块成长写出来。小王府街不就是没有了吗?它是用青石板铺的,特别好,我以前也去过。他是想为城市保存一些记忆的,他想把主人公融入进去,我就感觉到这个。他的这个经验写作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他1997年发表了《我们分到了土地》。实际上这个“分地”是1980年、1981年左右,农村正式开始了分地,到他1997年发表《我们分到了土地》,正好是17年。这个“农转非”是从1983年开始的,到现在是27年的经历。我突然想到下一个37年,他要写什么,实际上他写市场经济也是很有可能的。从“我们分到了土地”到这个“农转非”,他写的全是和中国农村、城市、特别是和土地有关的比较大的事件,但是又是用这种独特的视角去写的。他的作品是以小人物视角写了当代中国改革发展历程的一些大事。这个小说的意义在于它有意无意地用文学的形式,把这段历史给表现了出来。

李浴洋:刚才吴老师说的浓缩了济南社会变革的具体历史,还是从农村转向城市的社会思潮,他貌似是非常抽象的,是人性的变迁的问题,还有整个的城市化、现代化过程中人的精神处境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仍然是面临许多具体的、琐碎的生活细节的连缀。我觉得对于这样的一个历史之外的文学空间的重视,包括以前也看过张老师组织的常芳的《桃花流水》的讨论,我们从济南文学如何成长为文学济南?它并不是一种单纯的营造,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批评所起的建构作用,是能够发挥我们的异于这个城市的视阈,异于普通的读者也异于作者提出的问题的一种独特角度。

苏岩:我感觉刘玉栋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在写济南。现代文学很多人写城与人的关系,像老舍写北京,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在他们作品中出现的北京方言很地道、很圆润,我觉得《年日如草》中出现的济南的地名、方言,跟济南有距离感。作者的态度很复杂,不是一种单纯的认同济南。

宋嵩:就是说,把里面的地名换成别的地方地名,然后把方言换成其他地方的方言,就看不出在描写济南来了。

苏岩:对。就是说看不出“济南性”来了。

房伟:济南的方言还不一致,在它东面和西边的方言就不一样。我家就是老济南,但是我没生长在济南,我父亲带我去了胜利油田。

吴文峰:他试图用济南方言融入小说,营造这种济南的氛围。它里面有一些济南的土语方言、地名、街名,我觉得是有一种趣味性,他是想写这个济南的小说。

张丽军:我觉得刚才浴洋提出的话题挺有意思的。小说情节内在线索的设置,我觉得不大满意。小说每一次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他总是提供一个预示,要么一个和尚说你要发个小财,要么做梦发生大水了。我在想一个小说有没有一个内在的动力源,推它向前发展。而不是说我设置一个外力来推它发展,这是我不满意的一个地方。小说的人物故事不是自己主动向前发展。我们看悲剧,悲剧是由个人的局限、缺点能不能暴露而构成一种悲剧的发生,这就进入了悲剧性、逻辑性。小说的塑造方式,值得玉栋来思考。《年日如草》的个别部分不是靠内在的主动性,自身发展取得这种情节的推动力,这是一个很大的局限。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一个70后的作家如何编织长篇小说?那么大的情节结构,你如何来编织它?如何来一步步地推动情节往前发展。一个中短篇小说是非常容易的,一个短篇小说可以就写一个横断面。一个横断面肯定很精彩,我把它最精彩的一面写出来就是了。可是一个长篇小说是一座“大高山”呀,你怎么往上堆东西呀?你要理清故事和故事、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内在线索。所以我觉得这也是70后作家所面临的一个问题!如何做到像贾平凹、像莫言、像苏童他们那样很成熟。在小说内部结构的营造方面、搜索方面,还需要有条理、有一定的路数。

四 《年日如草》的价值与期待

赵月斌:张炜的《芳心似火》,李锐的《太平风物》,还有韩少功的《山南水北》,他们的作品都包括着对于现代文明的思索,对现代文明反驳性的思索,他们有自己的选择。我觉得玉栋的作品,给了我们一点点的提示,我们在面临现实社会的时候、现代人要成为现代人的时候,要思考怎么样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人。

房伟:我们可以把曹大屯看作是另类的都市心灵成长者。他很朴素、很真实,但他与祥子不同。祥子有很多农民式的狭隘,如“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什么都不管”,这个东西我觉得也不能叫做善。但对于曹大屯,他更多的是对于爱情、理想和生活的一种探索的力量。他跟姜大伟的通信,包括他和他弟弟的通信,以互文的方式,来探讨人生,令人熟悉,又感到陌生,但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觉得这个东西,是这部小说与其他作品的不同之处。我们写“进城”的小说,谈到太多生存的问题了。而生存呢,却仅局限于物质生存。在《米》中,即使拥有了物质财富,五龙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人。他是一个畸形的变种,那种心灵的价值力量依然在乡村。所以,小说最后,五龙把钱都换成了米,用火车运回家乡,而他也死在了清香的稻米之上。城市没有给他提供心灵的支撑,城市只不过用物质来挤压他、刺激他,打压他、摧残他。那么城市中“美好”的一面呢?城市中规则、文明的力量,他没有感受到。我觉得我们的小说家,物质的东西写得太多,而对现代人城市精神的层面,特别是好的一面,我觉得叙述得是很不足的。

我们的小说能不能在都市成长中,给我们人物的精神的强度和硬度?我们看到,几乎所有的小说写到最后都是这样:要么就是被动地适应,妥协了;要么就是主动适应,像五龙这样的疯狂占有。有没有这样的人,能坚守住心灵?我前不久读张炜的《你在高原》,就被深深感动了。他也在写现代化这样一个过程,然而却是精神的出走,拒绝,再出走。他有一个价值取向。我们不能老是写文学适应社会,有没有一个不同的人物呢?

赵月斌:这是中国文学的通病,很多作品写到最后都是落到了俗处去了。

房伟:这也是一个寓言,整个中国就是一个被动现代化的过程。

张丽军:《平凡的世界》那种精神性的追求,包括孙少平回到矿井上去,我要回归大地,那种东西,是非常打动人心的,这是经典!从这个意义上说,玉栋还是需要进一步的努力。但是我们依然要看到,小说中的曹大屯和孙少平是不一样的,孙少平是一个乡下知识分子进入城市去探寻,写的是精神探寻的历程,而我们让曹大屯这个人物形象去寻找精神性是很艰难的。因为,他是一个被动地去适应城市生活的人,而我们看到孙少平是一个主动地去探寻知识、用知识来探寻理想、寻找爱情的人。刘玉栋就是写了这样一个很懦弱的、一个平平常常的凡人,在这个含义上来探寻这样一个人。比如说,曹大屯刚开始就想有一个城市户口,扎根城市。这是一个乡村人很大的一个梦想。尽管他实现了,但是付出了一系列的代价。其实整个小说都是他心灵的成长蜕变史。所以我为什么说这儿写得好,他对于储小青8万块钱的获得,他不仅仅是要得到钱,以一种无赖的方式,而且是以一种保护自己和保护别人的方式。而且我在推想,从人物发展的角度来看,曹大屯如果他日后进一步发展的话,如果储小青跟他要钱的话,他会跟她说明这个问题,我为什么没给你办事。毁别人的容,不仅我违反法律,而且也对你造成一种伤害。

《年日如草》所呈现的那个乡土气质的青年在城市中成长,成长中的困惑、心灵所遇到的问题,是90年代以来大多数中国人所遇到的精神问题的纠结所在。以往我们看,农民与城市关系的处理,农民的心灵结构是一直没有深入城市。人怎样从乡土文明到城市文明,采取哪种转换方式,如何转换?我觉得在玉栋的小说中达到了。

房伟:张老师的理解我倒认同。实际上按照曹大屯人物逻辑发展来看,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玉栋小说最后的结局,也许就是你理解的,但是他的这个意思表达得不是非常清楚。

马兵:他最后的结局,我是这样理解的:像曹大屯这样的在前半部拥有那么大的精神力量的人,都被城市规训和弱化成这样的了,何况一般的人呢?

房伟:我不赞成这个,我倒是赞成张丽军老师的说法。

张丽军:这是和他的逻辑发展是一致的,他没有变坏,他一直在坚持内心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暂时用这笔钱,不给她办事,同时也是给储小青一点机会和方向。

房伟:我觉得他结尾应该多写一点。

张丽军:他跟储小青说房子很贵,需要钱,所以“开窍”了。我赞成月斌和房伟兄说的一个人精神的力量。但是,我觉得对曹大屯来说有点不大公平,因为他这个人就是一个被动者。孙少平是一个知识者、探寻者,应该是那种品格的探寻向度呈现出来。小说里边,曹大屯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合理吗?那种自我辩解思索的方式,是在寻找适应城市生活的一种新的方式。

宋嵩:我补充一点,小说前半部,如果说曹大屯还是有精神追求的,那么后半部就没有精神追求了。我觉得从小说上下部时间分界来看,也可以解释。上部结尾是写到1993年,这完全可以联想到1992、1993年新一轮的改革浪潮、市场化的趋势。

房伟:我觉得这种强度,在弱者也可以寻找。我觉得探寻的价值,其实有不同的形态,不一定像孙少平这种形态,但是你最终还是要呈现价值追求的姿态。这使小说有更坚实的基础。该小说的附录,给我们展现的,就是一种“慢”的精神,一种心灵的东西。恰恰是这个附录展示了他对城市的理解。这个化肥厂,我觉得就成为了他的一个城市梦的代表。他的城市梦不是灯红酒绿,而是在城市感受到温暖、文明的生活方式。

宋嵩:曹大屯变成像小说结尾那样的话,我觉得不大协调。

房伟:我觉得小说没有这样处理,但是他的意蕴能够表达出来,从情节上处理是可以的。

赵月斌:小说框架很鲜明。刚才丽军说的缺点,我也有同感。实际上这个小说就面临一个“从”与“不从”的问题,曹大屯、袁婷婷、储小青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你面对着强大的社会压力、社会变革,你是不是改变?但是这部小说的张力往往就是“不从”,小说“不从”的时候才能出现这种张力。但是,你要是每一次到了这里的时候都要“从”了,就是每到关键的地方,基本上都让主人都“从”了,“从”得很仓促,那么小说就不能出现那种强烈的、让人心灵震撼的地方。我们看那些比较刺激的小说,那些吸引人的电视剧,它一定要在非常激烈的矛盾当中产生一定的张力,他一定能够改变人物命运的走向。但是玉栋小说基本上没有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的、让人难以接受的变化。比如曹大屯的“准老婆”和他的关系,没有出现那种非常激烈的斗争。他老婆的前夫出来之后,也没发生剧烈的冲突,这与我们阅读期待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好像都是很平淡的。

房伟:他的人物心理怎么会没有冲突呢?

马兵:中短篇有一个好处,它不需要过多地展开你思想的含量和情节的力量,完全可以通过非常诗意化的东西带过去,但是到了长篇就不行了。就像刚才张老师说,它需要很长的构架,在这个很长的构架之中,怎么来驾驭?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来介入?如果说你是按照现实主义的笔法来介入的话,你就得有突破;你要是完全纯心灵的写法,那么你就有另一套笔法,就不是这套笔法了。人物可能在外在是持续的失败,但是在心灵里却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力量。包括我们看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觉得很多东西都是心灵的力量,但是它还不是一个心灵的展示手法。

张丽军:我赞成月斌兄说的“从”和“不从”。小说“不从”怎么样?房伟为什么对于结尾不满意?因为冲突太小了!他“开窍了”就能行了吗?是不是太简单了?小说中有几段对话,写“我”怎么挣扎,但这是玉栋说的话,不是人物的话,那么另一种东西没有呈现出来。所以我觉得,一座“高山”里边,必须有几个大起大落的东西。那种细节的动人,缺少了一些。

赵月斌:我们看到小说和很多新闻事件能够对应起来,这是我们感到比较亲切的。但是反过来看,又是一种局限,因为他又超越不了这个历史事实对作家的约束力。还有他的小说情节基本上都需要外力,你看他师傅死了,他然后就愧疚,还有他的母亲被洪水淹死,这些事件都是一种外力性的,由外力来改变的。如果我们看到了曹大屯内心的丰富,我们很难评价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如果写到那个程度,我觉得就写成功了。他是代表了大多数作家的理念,原先有一点理想后来就变俗了。作为小说人物,一看他所经历的一些事件、一些环节,我们能够感觉都很熟悉,没有那种陌生感,感觉作者创造出来的人物、细节,缺少那种陌生感。

张丽军:这种陌生感是一种细节的新奇新意的东西,语言的东西。我感觉小说的第二个局限就是,中国当代作家到了90年代就像泄水一样,刷地一下就泄下来了。玉栋小说的上半部分,写得很动人,语言也很从容。但是下半部分,尤其是结尾的那几部分,特别是90年代大洪水这一块儿,写得非常的急促,太急。比如说刚才我们提到,为什么要写“大爆炸”?没有任何的必要写。它不仅是一种敏感的问题,它与小说没有关系,而且削弱了小说的艺术虚构力量。这就涉及到一个作家如何理解文学了。文学,不是一种档案,也不是一种记录。文学是一种心灵史、情感史。

吴文峰:小说如档案,它可以记录几个大事,可以有档案的作用,但是不是档案。

张丽军:对于玉栋来说,这个长处要保持,要发展,但要融会起来。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吴文峰:我以前和他讨论过,我说你这个少年写作,你有这个经历,你可以往这方面来发展,能不能在当代文坛上独树一帜,他不赞同这个观点,他要突破,要突破最好。但是你要擅长,就像你炸油条炸得非常好,你非要去包包子,你的油条已经很有名了,可能再突破就很难。他比较稳,你看这么多年了,都说十年磨一剑,他这是十三年磨了“一剑”。1997年《我们分到了土地》很轰动。今天的《济南时报》报道《年日如草》的相关信息了。

张丽军:我觉得《年日如草》这个作品再过10年8年,肯定还有许多读者的。因为新世纪以来,在乡土中国向现代转型的大背景下,一个农民如何融入城市,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这是能与很多人发生精神共鸣的,在这一点上他把握住了。总体上,我觉得玉栋对于人物的整体的把握还是非常不错的,人物前前后后的变化,性格、心理与城市的融合,从整体来说还是很到位的。至于如何呈现它,细节上如何来展现它,那是另一个事情,这也是一个作家如何来转换的问题。一个写得非常成熟的中短篇小说作家,向长篇小说进行转换,是需要很多磨练来进行提升的,这是一个空间一个过程。

吴文峰:这是他一个标准的长篇,算是一个长篇处女作吧。

房伟:这个小说不管从“成长小说”的角度,还是从70后作家的角度,都是很不错的。因为现在来看,很多70后的作家,没有很成熟的长篇,都是中短篇,所以这是玉栋做出的自己的突破。这非常不容易。

张丽军:我们是从一个很高的要求来对待刘玉栋的文学创作。比如从哲理性,人物形象内在的力量、精神性来谈的,这都是玉栋要思考的问题,也是中国作家所面临的问题。在创作一部部成功的、乃至是经典的中短篇小说之后,如何打造一部长篇小说,这对于每一位正在成长、崛起中的70后作家而言,都是一个极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显然,对于有着良好的语言天赋、文学感觉和睿智理性的70后实力派作家刘玉栋来说,《年日如草》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也是他在文学创作之路上的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长篇处女作。对于刘玉栋和他今后的小说,我有足够的理由和信心,期许和等待更加圆润、磅礴、厚重的长篇大作。

A Study of Liu Yudong’s New Novel Nian Ri Ru Cao

ZHANG Li-jun,FANG Wei,et al
(School of Liberal Arts,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250014,China)

The publication of Liu Yudong’s novelNian Ri Ru Caois a significant breakthrough for both Liu Yudong and the writer community of the 1970s in a situation of withered and deficient novel creation.It is a central issue of modern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to consid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rmers and the city and such issues as how farmers would integrate with and have access to the c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the history of the 20th-century Chinese literature”.In hisNian Ri Ru Cao,Liu Yudong has delineated two farmers adapted to modern urban life—an image of farmers who are somewhat crafty but kind-hearted and put law before sensibilities in their conduct,which is of unprecedented significance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writers of the 1970s;Liu Yudong;Nian Ri Ru Cao;migrant farmers at city

I206.7

A

1674-5310(2011)-03-0102-07

2010-10-19

张丽军(1972-),男,山东莒县人,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20世纪乡土文学研究、新世纪文学文化研究、样板戏研究等。房伟(1976-),男,山东济南人,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新世纪文学等。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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