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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末清初的词坛新貌

2011-04-12

关键词:词派词坛云间

陈 水 云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论明末清初的词坛新貌

陈 水 云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明末清初对于词史而言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时间整体,是一个旧人渐去新人将生的特殊时期。在总体格局上是词人众多,流派纷呈,地域广泛;在时间发展上是由衰而盛,又复而由盛而衰;在人员构成上则呈社友群体、家族群体和女性群体的新趋向。

明末清初;词坛新貌;词史变迁

过去三十年来,明清诗词的研究,虽取得一定的成绩,但研究重心主要在前后七子、公安派、桐城派、性灵派,这些流派大多形成、兴起、发展在明清盛世环境里,反映的是盛世社会的文化景观。其实,一个朝代一个社会的发展并不平衡,有盛世,亦有衰世,有和平年代,也有动乱时期。研究文学也是这样,不仅要关注盛世文学,更要重视衰世文学的研究,特别是在朝代更迭之际文学往往会出现新变的态势,明末清初词坛的发展就是这样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这一时期的词坛出现了许多重量级的词人以及对清代产生深远影响的词派。

一、明末清初词坛发展的连续性

明末清初是一个连续的时间整体,明末清初的文化学术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生命整体。在明末曾经名闻天下的“明末四公子”——侯方域(1618-1654)、陈贞慧(1604-1656)、冒襄(1611-1693)、方以智(1611-1671),在入清(1644年)以后都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清初三大著名思想家——黄宗羲(1610-1695)、王夫之(1619-1692)、顾炎武(1613-1682),在明末就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社会文化活动,清初三大著名文学家钱谦益、龚鼎孳、吴伟业也在明末万历、崇祯之际走上了文坛,清词的中兴在明末万历、天启、崇祯年间已经拉开了它的序幕,一代新人大多是在这一时期登上词坛的。

对明末清初的时间界定,史学界一般采取17世纪的称谓,认为明末清初主要指的就是17世纪的一百年时间。谢国桢先生《明末清初的学风》一文说:“我所说的明末清初,是指公元17世纪,即明万历三十年(1602)以后到清康熙四十年(1701)左右这百年。”[1]钱杭、承载《十七世纪江南社会生活》(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一书,就直接采用了17世纪的称谓,而没有沿用“明末清初”这一称谓,或许是考虑到了“明末清初”称谓的不确定性。目前,文学史关于这方面的讨论还不是很多,张俊《清代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一书提出“明清之际”的概念,其范围涵盖崇祯、南明弘光前后、顺治康熙年间的三个阶段,大约也是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郭英德《明清文学史讲演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一书,将明末清初划分为两个时间段,前一段起点在明神宗万历三十九年(1611),后一段终点在清圣祖康熙17年(1678),前后大约是六十年的时间。郭英德是从文学史的角度立论的,孙立《明末清初诗论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一书主要分析的是诗论,它袭用的是史学界的划分法——“明末清初”(17世纪的百年时间),研究对象则是从明末万历时期的竟陵派到清初的钱谦益;赵雪沛《明末清初女词人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一书,所界定的论述范围与孙立大致相同,即17世纪的一百年,明末五十年及清初五十年,而起点在万历十八年(1590)。李康化《明清之际江南词学思想研究》(巴蜀书社2001年版)一书主要分析的是词论,也把明末清初划分为两个时间段,前一段起点在嘉靖三年(1524),后一段的终点在康熙十八年(1679),研究对象是明末清初江南的几个词学流派——云间、柳洲、西泠、广陵、阳羡、浙西、梁溪等。这些划分法都是从自己的研究对象出发而确定的,我认为郭英德先生的划分法相对说来比较接近文学史的“真相”,他的划分法对于明末清初词坛发展格局的分析也比较适用。吴熊和先生说过:“在文学史上,尤其在词史上,有必要把天启、崇祯到康熙初年的五十年间,作为虽然分属两朝,但前后相继、传承有序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发展阶段来研究。清词的兴盛当然有清初的特殊背景,但自天启、崇祯以来,词的复兴气候业已形成。清初的一些词派,其源概出于明末。这些词派创于明末而盛于清初,然而其源委始末,并不限于一代人,往往是同一风会所趋之下相继而起、各有承传的两代人或三代人。”[2]

我们这里所谓的“明末清初”,主要是从词史发展的连续性这个角来考察的,它的真正起点是在崇祯二年(1629)前后陈子龙、李雯、宋征舆相识,到后来进行了频繁的“幽兰草倡和”,终点则是康熙三十一年(1692)朱彝尊由京师返归故里,前后大约六十年的时间(但讨论具体问题时可能要适当地作上下延伸,特别是要向上延伸,主要原因是很多清初的遗民出生在这个时间段里,也就是说主体论述部分是从1629-1692的六十年,而且在谈到某些具体内容时会上推到万历初或下延到康熙末),这是一个词坛由衰而盛而复衰的发展过程。在万历时期,还是《花间》、《草堂》词风笼罩词坛的天下,到崇祯年间明代词坛已出现了新的走向,崇祯三年(1630)前后毛晋辑刻了《宋六十名家词》,这一包容量极大的词籍丛刊的出版,大大开阔了人们的阅读视界,让人们认识到唐宋词在《花间》、《草堂》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这一时期,还有《词菁》、《古今词统》、《古今诗余醉》等重要选本,它们的选录范围已大大突破了《花间》、《草堂》的苑囿,南宋词的入选量也已大大超过了在这之前编选的《词林万选》、《百琲明珠》、《花草粹编》、《词的》等。而康熙三十一年(1692)这一年,浙派领袖朱彝尊结束了他在京师十三年的为官生涯,明末清初词坛的繁盛气象也从这时开始走向衰落。这是一个旧人渐去、新人将生的时期,毛先舒(1620—1688)、沈谦(1620—1670)、吴骐(1620—1695)、王士祯(1634—1711)、邹祗谟、彭孙遹(1631—1700)、董以宁(1630—1669)、吴绮(1619—1694)、宗元鼎(1620—1698)、周在浚(1640—1696后)、曹尔堪(1617—1674)、陈维崧(1625—1682)、万树(1630?—1688)、任绳隗(1620—?)、蒋景祁(1645—1695)、纳兰性德(1654—1685)、曹贞吉(1634—1698)、李良年(1635—1694)、李符(1639—1689)、汪森(1653—1726)等也是在这前后相继去世,而一代新人杜诏(1666—1736)、陆震(1671—1723?)、王时翔(1675—1744)、陆培(1686—1752)、厉鹗(1692—1752)、史承谦(1702?—1756)、郑燮(1693—1765)、江昱(1706—1775)等也在这一年(1692)的前后十年左右降生人世,他们在后来的五十年时间里构成清初词坛的主流,或成为清代中叶词坛的中坚。

二、明末清初词坛新貌的具体表现

在万历年间,文坛之大老为太仓王世贞(1526—1590),《明史》本传说:“世贞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殁,独操文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收录有诗余,赵尊岳编《明词汇刊》从中裁出刊为“弇州山人词”,其《艺苑卮言》还附有对诗余的评论。王世贞论词持“风雅罪人”之说,填词亦多艳体,还杂以俳谐之篇,这在当时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到崇祯年间,江南一带填词风气很浓,其中影响较大者当推华亭施绍莘和上元易震吉。施绍莘(1588-1640?)在清代的名声不大好,但在当时却盛有影响,他的词有两大特点:“俗艳”和“曲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大抵皆红愁绿惨之词,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易震吉(生卒年不详,崇祯十二年进士)在清初已很少为人提及,但他的词比施绍莘写得要好,被人称为“明代之辛稼轩”。这一时期,江南词坛的选词刻词的风气盛为流行,虞山毛晋(1599-1659)是当时最负盛名的编书刻书之大户,他先后选刻编辑的重要词籍丛刊有《词苑英华》和《宋六十家词》两种,前者收录唐宋元明词籍8种,后者更是收录宋词别集61家,他不只是简单的翻印重刻,还对每部词籍作校勘并写校记,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另外,卓珂月的《古今词统》和潘游龙的《古今诗余醉》也是比较重要的两部词选,清初著名诗人王士祯称:“《词统》一书,搜采鉴别,大有廓清之力。”(《花草蒙拾》)

在明末,江南词坛已呈新的发展动向,一个地方或一个家族,先是有人引领风气,而后是朋友、族人、子弟、妻女接踵而至,他们相互倡和,编辑词选,倡导风气,形成了一个个地域性的词派或词人群体,这就有了跨越明清两朝的云间派、柳洲派、西泠派、毗陵派、广陵派、梅里派、阳羡派、浙西派等。但我们过去把这些词派作了简单化的处理,挑出其中几个稍具典范意义的代表性人物,分析他们的创作特色,评价他们的理论主张,最后确定他们在词史上的地位。实际上,这些流派的发展情况极为复杂,远非通过对几个代表性人物的分析和归纳所能阐述清楚的,近几年学术界对这一问题有比较深入的研究*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有李越深的《云间词派研究》(浙江大学2004年度博士论文)、谷辉之的《西泠词派研究》(杭州大学1996年度博士论文)、金一平的《柳洲词派研究》(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严迪昌的《阳羡词派研究》(齐鲁书社1993年版)、吴蓓的《浙西词派研究》(浙江大学2001年度博士论文)、刘勇刚的《云间派研究》(中华书局2008年版)以及吴熊和先生关于明末清初词派的系列研究论文(参见《吴熊和词学论集》,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这里不准备对他们的研究成果作简单的复述,而是对这一时期词坛上出现的新动向作一总体性描述。

第一,明末清初词坛的总体格局是词人众多,流派纷呈,地域广泛。

在明末清初,词呈复兴之强势,词人词派众多。由邹祗谟、王士祯编选,在顺治十八年刻印的《倚声初集》,主要是收录卓珂月《古今词统》、沈际飞《草堂诗余新集》之后,从万历到顺治年间的词家396人词作1720首;由王士祯之弟子蒋景祁辑录的《瑶华集》,刊刻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编者自称“此集惟断自六七十年来,词人交会之际,无不甄收”。它的上限大约也是在万历,下限则止于康熙二十四年左右,这一选本选辑明末清初词人507家,词作2467首;中华书局2002年出版的《全清词》(顺康卷)收录的也主要是明末清初六七十年间作品,词人已达2100家,词作近五万首;在短短的六七十年居然涌现出这么多的词人和词作,这是连被称为“一代之文学”的宋词都无法比拟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此众多的词人,自然会凝聚成一个个小的团体。明末的江南文人,本来就有结社倡和的风气,大量词派的涌现也是势所必然。一般说来,这些词派先是在一个区域,三五个朋友一起倡和,或是一个家族内部几位成员相互切磋,而后影响逐渐扩大,加入的成员越来越多,大家有了共同的风尚、共同的创作倾向、共同的理论主张,最后他们团结在一个盟主的旗帜下成为影响一方并向周边辐射的词派。比如明末已经形成的云间派就是这样,先是陈子龙与李雯、宋存标、宋征璧等相交,他们在天启年间就开始了诗词唱和活动,到崇祯七年逐渐达到鼎盛时期,吸引许多爱好趣味相近的风雅之士的参与和加入,宋征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加入他们的倡和阵营的,于是文学史意义上的云间词派正式形成。这一词派在明末是以“云间三子”为中心,先是结集为《幽兰草》,而后成员增多,词集也逐渐多了起来,相继有《倡和诗余》、《三子诗余》、《支机集》、《二宋倡和春词》等词集问世,直到康熙十七年由田茂遇、张渊懿编选出这一词派的集大成性选本——《清平初选后集》。云间派的成员也由松江一府,延伸到周边地区。这似乎是明末清初词派形成过程中的一个比较通行的法则,像浙西词派最初也只是在嘉兴一个叫梅里的小镇上展开,成员主要是寓居此地的朱彝尊、李良年、李符等,到后来队伍逐渐扩大,相继有周筼、沈皞日、沈岸登、龚翔麟、汪森、柯崇朴等的加入,所属成员的地望也由梅里一镇拓展为浙西的杭、嘉、湖三府,再后来不断有新成员加入,曾经独自成派的西泠派、云间派、柳洲派也渐以融入浙西派,浙西词派在康熙十七年以后发展成为当时南北词坛影响最大的词派。

第二,明末清初词坛的发展呈阶段性特征,是由衰而盛,又由盛而衰。

一个时期文学的发展总是有盛有衰的,陈子龙说:“词者,乐府之衰变,歌曲之将启也,然就其体制,厥有盛衰。”(《幽兰草题词》)大致说来,明末清初的词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明末由衰而盛,第二阶段是清初由盛而衰,这一由衰而盛再而衰的过程与明末清初的社会发展是同步进行的。

朱彝尊说,“宋元诗人无不兼工乐章者,明之初亦然”,但自李攀龙有“唐以后书可勿读,唐以后事可勿使”之论,于是明代的学者皆屏置宋诗而不观,“词亦在所勿道”,“宜作者之寥寥矣”,直到崇祯之季江左才“渐有工之者”(《振雅堂词序》)。这段话所说虽不无偏激,但也确实道出了明代中叶以后词坛衰落之情形。王易《词曲史》云:

明词好尽之弊,实由于其中枵然。往往意随词竭,一览无余,俗巧陈秽,自所不免。故为豪放之词者,多粗犷不经;为婉约之词者,多纤艳无骨。至其按律未精,擅率度曲,则以宋人声调既早消亡,词句流传又多缺误;时人习闻南曲宫调之转犯,衬贴之增减,声韵之变化,遂以为词亦不必拘墟,无妨通脱,非据而据,以讹传讹,无知妄作,率由于此。[3]

但是,在明末这一衰弱的格局稍有新的变化,这就是在“江左”相继出现了云间、西泠、柳洲等词派,他们在明末动乱的社会环境,填词虽不免受《花间》、《草堂》的影响,但已经改变了游戏为词的态度,在词中能真实地表达作者的内在情感和寄托深意,正如陈子龙所说的“托贞心于妍貌,隐挚念于佻言”(《三子诗余序》)。在云间派的带动下,江南词坛一时间填词之风蔚然而起,西泠、广陵、毗陵各地遍开“词林之花”,蒋景祁曾以“英才怒生,作者林立”来形容这一壮观的景象,看来清初词坛的确充满了一种旺盛的生气和活力,这是一个在清词史上真正堪称为“中兴”的历史时期。李渔说:

今十年以来,因诗人太繁,不觉其贵,又不重诗而重诗之余矣。一唱百和,未几成风,无论一切诗人,皆变词客。即闺人稚子,估客村农,凡能读数卷书,识里巷歌谣之体者,尽解作长短句。(《词集自序》)

这说的是作者的普遍性和广泛性,同时也印证了康熙时期填词风气之盛。然而,清代填词风气之盛,不仅表现为作者之多,而且也表现为名家之多,表现为各家皆有自己的风格。张星耀说:

昭代词人之盛,不特凌铄元明,直可并肩唐宋,如香岩之雄瞻,棠村之韶令,容斋之新秀,衍波之大雅,延露之俊逸,丽农之宏富,东江之绵缈,弹指之幽艳,乌丝之悲壮,艺香之浓鲜,玉凫之清润,兰思之真致,玉蕤之周密,余如秋岳、锡鬯、容若、云士、舒凫、夏珠、昉思诸公,未窥全豹,微露一斑;而二乡、远山、云诵、扶荔、鸾情、南溪、炊闻、百末、含影、支机、蓉渡、锦瑟、柳村、遏云、当楼、青城、蝶庵、秋水、峡流、吹香、椒峰、萝村、菊庄、移春、山晓、梨庄、红蕉、柯亭诸集,可谓家操和璧,人握隋珠,一时群聚。噫!盛矣!(《东白堂词选》附词论)

正因为这样,当时的作者和批评者都非常自信地认为词已经进入了“中兴”、“光大”的时期。尤侗说:“词之系宋,犹诗之系唐也。唐诗有初、盛、中、晚,宋词亦有之。……唐诗之后,《香奁》、《浣花》稍微矣,至有明而起其衰。宋词之后,遗山、蜕岩亦仅矣,及吾朝而恢其盛。”(《词苑丛谈序》)他对清词振兴的这一估价,得到了同时代许多词人的认同。王庭谓:“方今词学大彰,南宋以来,诸幽芳无不毕生。四方之俊,闻声相应,英华斐然,可谓盛矣!”(《秋闲词自序》)这是说清代学习宋词能得其体格,所谓“南宋以来诸幽芳无不毕生”是也。蒋景祁亦称:“国家文教蔚然,词为特盛……词学盛行,直省十五国,多有作者。”(《刻瑶华集述》)这里说的是清初词坛作者之多,实际上作品之多亦越过宋元。计南阳说:“诗余之学,至今日而极盛……数年以来,风流弥繁,收之不胜收,乃前制已工,而新章叠奏,清徽未谢,而妙绪复兴,采芳撷秀者所不能忘矣。”(《词坛妙品序》)

但是这样的好景并不太长,玄烨即位后,加强了对思想文化界的控制,一度繁荣的江南词坛很快地在康熙十七年之后陷入萎顿。田同之《西圃词说自序》说:“自邹、彭、王、宋、曹、陈、丁、徐,以及浙西六家后,为者寥寥,论者亦寡。行见倚声一道,讹谬相沿,渐紊渐熄矣。”

第三,明末清初词坛还出现社友群体、家族群体、女性群体的新趋向。

进入明代以后,一两个人自娱自乐的文学传统在逐渐淡化,文人之间的相互交往越来越密切,他们的文学活动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群体性的特征。从明初南方地区的“吴中四友”、“北郭十子”、“闽中十才子”、台阁体、茶陵派,到明中后期的前七子、唐宋派、“吴中四才子”、后七子、公安派、竟陵派,都是这样,而明末清初的词坛也鲜明地表现着这一重要的时代特征。

首先,明末清初的词派与文社之间有着不可割断的血肉联系,一个词派的成员往往是同一个文社的社员。柳洲词派的初期成员钱栴,就是直接参与明末复社的发起人之一,钱学濂、钱继章、钱继登、魏学洙也都是复社的社员。云间词派的重要成员陈子龙、夏允彝、李雯等,初期纷纷加入复社,后来又共同组织“几社”,其他成员宋征舆、宋征璧、宋存标等等也都是“几社”的社员。在清初云间地区又有春藻会和大雅堂文会,云间词派的后期成员也大多分属这两个文会。“文社”是明末文人互相交往的重要方式之一,他们在举行社会、抨击时政、激浊扬清的同时,往往也要附庸风雅,吟诗作赋,相互倡和,大家平日难得有缘相聚,一旦有了在同仁面前展露才华的机会,这些意气风发的青年才隽,往往会引吭高歌,把酒吟诗,对月作赋,文社的活动也带动了文学活动的发生,有些诗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创作出来的。

其次,明末清初的词坛与江南地区的著姓望族有很重要的联系。一个词派的成员往往是由一个地区的几个家族成员组成的,据李越深对云间派的研究,这一派成员在构成上大约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师生、社友关系,另一种就是家族成员比较多,主要有王氏家族(王广心、王九龄、王顼龄、王鸿绪)、宋氏家族(宋征舆、宋征璧、宋存标、宋思玉、宋祖年)、高氏家族(高层云、高不濂、高曜)、董氏家族(董其昌、董俞、董含)、周氏家族(周茂源、周伦、周稚廉)、蒋氏家族(蒋平阶、蒋无逸、蒋守大)等。同样地,柳洲词派的成员也具有鲜明的家族性特征,这一派成员主要是由钱氏家族、魏氏家族、曹氏家族、陈氏家族组成;《柳洲词选》入选钱氏家族成员的有钱继章、钱继振、钱继登兄弟,钱士贲、钱士升、钱士晋兄弟等等;入选魏氏家族成员的有魏大中、学濂、学洢、学渠、学洙兄弟,魏允枏、允枚、允札、允桓、允坤兄弟等;入选曹氏家族成员的有第一代的曹勋,第二代的曹尔堪、尔垣、尔坊、尔埴,第三代的曹鉴平、鉴章、鉴征等。明末清初词派成员的家族化,说明词派与著姓望族之间有着良性的互动关系,这些家族为词派提供了输送人才的条件,词派又把这些家族成员的影响推向社会。

再次,明末清初的词坛兴盛与江南地区女性文学的崛起也有着密切的联系。明代中叶以后,女性文学创作活动达到高潮,“大江南北,闺秀缤纷,动盈卷轴,可谓盛矣”[4],赵尊岳论明词的八大特色,女性词人词作之富即是其一。他说:

女史词在宋之李、朱,昭昭在人耳目。元代即不多,《林下词选》,几难备其家数。而明代订律拈词,闺襜彤史,多至数百人,《众香》一集,甄录均详。而笄珈若吴冰仙、徐小淑,烟花若王修微、杨宛之流,所值较丰,又复脍炙人口,视聂胜琼之仅存片玉,严蕊之仅付诙谐,自又夺过之,足资讽籀也。[5]

一般说来,女性词人群体的崛起,与一个时代社会思想观念的变迁有关。明代中叶以后,一般士大夫阶层已摆脱“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开始用一种欣赏的眼光鼓励有才华的女子,一方面感慨她们社会地位的低下,另一方面赞许她们天生过人的才华,有的男性作家还在笔下描写了她们的反叛精神,如徐渭的《四声猿》、汤显祖《牡丹亭》就是这样的作品;在文化比较发达的江南地区,一些有文化素养的家族还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子女,搜集和编辑女性作品的选本,彰显她们的文学才华,这些无形中推动了明末清初女性文学的发展。她们的作品也纷纷入选各类诗选或词选,如王端淑编选的《名媛诗纬初编诗余编》收录有女词人56家,大多数是明末的女词人;清初周铭编《林下词选》选明代女词人51家,归淑芬编《古今名媛百花诗余》选明代女词人26家,徐树敏、钱岳编《众香词》选明末清初女词人达300余家。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女性词人很多是以群体性面目出现的,她们有的是在家庭内部进行倡和,像吴江叶氏家族女性文学群体、山阴祁氏女性文学群体和桐城方氏女性文学群体即是如此;有的是通过结社的方式相互沟通,如在清初出现的“蕉园诗社”,是由徐灿、柴静仪、林以宁等组成的女性诗社,她们“月必数会,会必拈韵分题,吟咏至夕”(林以宁《和鸣集跋》),在江浙词坛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她们的作品也被选入各类词选。上述数字也说明,女性词已成为明末清初词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总之,明末清初对明清词史而言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时间整体,与之前的明代词坛和之后的清代词坛相比在发展风貌上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特点,它既是对明代词坛浮靡俗艳风气的变革,又为清词的中兴和全面发展作了充分的铺垫,是中国词史上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历史时段。

[1]谢国桢.明末清初的学风[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1.

[2]吴熊和.吴熊和词学论集[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371-372.

[3]王易.词曲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347.

[4]毛先舒.皆绿轩诗序[G]//汪启淑.撷芳集:卷28.古歙汪氏飞鸿堂刻本.1785(清乾隆五十年).

[5]赵尊岳.惜阴堂汇刻明词纪略[N].大公报,1936-08-13.

[责任编辑海林]

I206.2

A

1000-2359(2011)04-0168-05

陈水云(1964-),男,湖北武穴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及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09YJA751069)

201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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