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晚年错误的深层原因哲学新探
2011-04-12杨晓伟
杨晓伟
(上海社会科学院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上海200025)
毛泽东晚年错误的原因很复杂。从毛泽东早年“尚动”与“奋斗”的思想、中国人“人格神”崇拜的“神灵”观与“通变”的思维方式、人是一种符号的动物三个不同的哲学新视角可以加深对这一问题的认识。
一、毛泽东早年片面强调动和斗、相对忽视事物同一性和相对稳定性的“尚动”“奋斗”思想是其晚年错误的潜在诱因
毛泽东早年在湖南第一师范读泡尔生所著《伦理学原理》的时候做了一万多字的批注,其中有很多话语反映出他强调“动”和“斗”的个人风格。他把事物“动”“变化”之现象与改造社会结合起来,为他的早年革命观构建理论依据,他认为“世上各种现象只有变化,并无生灭成毁也,生死也皆变化也。……国家有灭亡,乃国家现象之变化,土地未灭亡,人民未灭亡也。国家有变化,乃国家日新之机,社会进化所必要也。……唯改变之事如何进行,乃是问题。吾意必须再造之,使其如物质之由毁而成,如孩儿之从母腹胎生也。国家如此,民族亦然,人类亦然”[1]182-183。因此,他认为“动”是宇宙、人生、社会之法则。他认为大困难和大障碍也是奋斗的极大动力,他形象地指出:“河出潼关,因有太华抵抗,而水力益增其奔猛。风回三峡,因有巫山为隔,而风力益增其怒号。”[1]165人类之文明进步正是在外界的斗争中前进的,即“人类之势力增加,外界之抵抗亦增加,有大势力者,又有大抵抗在前也”[1]166。他喜欢读中国历史上那些“事态百变,人才辈出”的乱世的史书而不喜欢读“承平之代”的史书,“非好乱也”,原因在于“安逸宁静之境,不能长处,非人生之所堪,而变化倏忽,乃人性之所喜也”[1]170。圣人贤者正是在与恶的斗争中成长起来而为人所认同完善自身的,所谓“圣人者,抵抗极大之恶而成者也”[1]167。原著中这些对外界的“抵抗”,以及强调“善恶相竞”与人类进步关系的地方,是青年毛泽东发挥的重点。这些话语反映出了他思想中鲜明的“尚动”“奋斗”个性特征。
从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近代思想中都能看到毛泽东“尚动”思想的理论来源。夏威夷大学研究员田辰山认为,毛泽东的宇宙观受中国通变思维的影响很深。第一是“通”。“在他眼里,‘万象之众,息息相通’。也就是说,自然世界为天地人融通的一体,或者说一种不断的连续贯通自然和人类,因此宇宙是个动态的过程”[2]134。第二是“变”。毛泽东认为,“天下万事,万变不穷”[1]582,“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以运之而已矣”[1]607。他明确把运动变化看作一切事物的属性,具有普遍和绝对的意义。他认为,人类和万物一样,也处在生生不息的变易之中,所谓“人之生盖日日变易者”。人类过的是一种“动的生活”,“天地盖唯有动而已”[1]69。可以看出,“通”和“变”互为前提,互为结果。近代由严复翻译过来的《天演论》颠覆了中国传统的“向后看”的循环史观,西方的进化论思潮所鼓吹的“向前看”的进步史观也深深地影响了毛泽东的革命观,强化了毛泽东“尚动”的思想。他把革命看作革故鼎新、社会进化的代名词,从而以“造反有理”即“动”和“斗”为核心构建了革命的主流话语体系。阶级斗争、群众运动这些“动”和“斗”的特征很明显的社会运动都成为革命的具体承载形式。
毛泽东的“尚动”思想不仅在革命战争年代有明显的诠释,在他晚年的社会主义建设中也有大的发展。在1953年的武汉会议上,针对叶飞在汇报中着重批评的“稳当派”的中庸之道,不敢跃进和求稳的思想,毛泽东说:“对稳当派有个办法,到一定的时候就提出新的口号,不断提出新口号,使他无法稳。”[3]从这里可以看出毛泽东早年“尚动”的思想痕迹。特里尔把毛泽东“尚动”的思想特征描述为“不断用变化之棒搅动锅中之水”。“文化大革命”强调“继续革命”,就是毛泽东想用“天下大乱”的方法达到“天下大治”的尝试,其哲学基础之一就是其“尚动”的思想。
“尚动”是奋斗的理论前提,奋斗是“尚动”的具体表现。毛泽东“尚动”的思想主张在过程中暴露事物的矛盾,然后以积极奋斗的、入世的人生态度勇敢面对,也就是他的斗争哲学。其著名的言论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里有他早年读书的思想痕迹。毛泽东1941年9月13日在《关于农村调查》一文中说:“记得我在1920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识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可是这些书上,并没有中国的湖南、湖北,也没有中国的蒋介石和陈独秀。我只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4]除了上述书籍的影响,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列宁主义的书籍大量被翻译引介入中国。1926年,毛泽东在《纪念巴黎公社的重要意义》一文中写出了《共产党宣言》读后的评价:人类历史就是阶级斗争史[5]245-246。1965年4月21日,他在中南局党的领导干部会议上曾经说过:“我是先学列宁的东西,后看马、恩的书。列宁的比较好懂。”[5]700列宁关于矛盾的斗争性是绝对的而统一性是相对的思想对毛泽东影响很大。毛泽东1936年读西洛可夫、爱森堡等著,李达、雷仲坚译的《辩证法唯物论教程》(中译本第3版)一书的批注中这样说:“一切过程矛盾的运动,同一是相对的,斗争是绝对的,这是任何过程如此。但因矛盾性质每个过程不同,内部构造不同,这种绝对性、统一性的表现方法因而各异,这是要明白的。”[6]在《矛盾论》中他进一步发挥了这一思想:“对立的统一是有条件的、暂时的、相对的,而对立的互相排除的斗争则是绝对的。”[7]333在革命与战争的时代主题里,强调矛盾斗争性当然是正确的,但是,毛泽东矛盾斗争性的绝对性是他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坚持“继续革命”的哲学基础,这就相对忽视了矛盾在一定阶段的量的积累过程。毛泽东甚至还人为地制造一些矛盾来磨砺意志,以此来作为斗争的对象来维持和发展他心目中的“善”。这从其早年读泡尔生的《伦理学原理》一书的批注中也可看出其思想渊源。毛泽东认为事物“动”的源泉在于“抵抗”、在于“斗争”、在于障碍的克服,并且只有“大困难”“大恶”才能带来“大抵抗”和“大动力”。为此,毛泽东高度认同泡尔生关于“无抵抗则无动力,无障碍则无幸福”的思想,认为这是“至真之理,至澈之言”[1]182,从而强调,只有在奋斗中才能获得幸福。柳宗元的《敌戒》一文与毛泽东的“奋斗”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柳指出:“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利之大。秦有六国,兢兢以强;六国既除,讠也讠也乃亡。”这是指出了对立面的积极作用。可以说,“久无敌者国恒亡”,敌人的存在是一剂良药,可以治很多弊病。所以毛泽东才说我们要感谢蒋介石,要感谢日本侵略者之类的话,没有他们的反面教员作用,很多人就教育不过来;所以毛泽东才会说“越穷越革命”,把“一穷二白”这个本来是对于经济建设非常不利的条件转变为积极的条件;所以也才会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艰苦环境磨砺运动的发起。个中滋味非常耐人琢磨。
力求“变化民质”,进行国民性的改造,造就“身心并完”的一代新民,是毛泽东革命观中所孜孜以求的目标。早在1917年8月23日致黎锦熙的信中,他就认为:“天下亦大矣,社会之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开通为难。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1]83这种早年的思想潜伏在他的头脑中,在其以后的革命和建设生涯中不断被激活。祛除内心私念的革命精神,作为一种“奋斗”精神,他认为对于青年人来说是必需的成长历练。因为如果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那他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新人就不会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毛泽东要他们在革命的大风大浪中经风雨、见世面,在艰苦奋斗的的环境中磨炼自己。可以说,“文革”一定程度上也是毛泽东心目中建设社会主义新人的工程,也是他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工程。但是,由于他片面强调了动和斗的一面,忽视了事物同一的和相对稳定的一面,这个所谓的伟大工程在“破旧”中并没有立起“新”来,只是造成了社会的动乱和党、人民事业的重大损失。
二、中国人“人格神”崇拜的“神灵”观与“通变”的思维方式是人民群众对毛泽东的神化和毛泽东笃信人民群众可以成圣实现对接的深层传统文化因素
西方人的神灵观与中国人的神灵观不同。耶稣的神格是上帝赋予的。孔子虽身世平平,他对中国社会也有近乎神的功能。但他的神格却是由于他的伟大的人格和学识。可以说,耶稣是“神而人”(God-man),孔子是“人而神”(man-God)[8]68。与上帝是万物的第一推动力的西方创世说不同,中国人的宇宙观认为没有一个超越俗世的、先验的上帝,这就导致了两种不同的神灵观。中国人的神灵观不是西方的人和神的二元对立,而是一种“通变”的关系,是一种“人格神”。人通过后天的努力可以成为神,神就是一种延展性,人认识了真理,开阔了视野,也就延展到了神的境界。
这是一种“相反相成偶对体”的思维方式。“这种互系性偶对反映出对宇宙的通变意义的哲学理解。它要求将任何事物看成是具有两个方面,正所谓‘一物两体’,或者说‘有一物必有与之相反者以对之’。偶对双方随不同情况而不同,可以是两方面、两因素、两基本成分、两基本属性、两极或对照形象。它们可以是属于任何范畴的。比如,只要它们构成偶对、包含相反相成的互相作用,它可以是行为、模式、方式、性质、位置、价值等等”[2]31。“这特质十分突出而且强盛,它不仅仅局限在特定的哲学对话结构里,而且渗透在哲学家和普通人平日的思维和生活中。它显示出的是一种强有力的思维模式,将社会、政治和‘宇宙’的过程都作为偶对体和相反相成互动的观念加以阐明”[2]33。这种思维方式对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在两方面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一)“毛主席万岁”:中国人的“人格神”崇拜
“神而人,人的伟大来自神。人只是神表演的工具,终极的目的还是为了神。人而神,人的伟大出自人本身,它终极的目的是为了人”[8]69。中国文化的这种人间性,决定了中国的人格神之所以被崇敬是因为他们对人们的杰出贡献。作为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毛泽东有充分的理由被人民认为是“立大言、立大德、立大功”的人,再加上中国共产党长期以来的宣传机器的形象塑造与放大,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重压下解放出来的中国广大的人民群众有充足的理由对他产生崇拜心理,以摆脱一种精神上的无助感,找到一种心理安慰和精神的依托,从这样意义上看,人民群众在开国典礼上喊出“毛主席万岁”无可厚非。但随着新民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改造等一系列的胜利,中国文化中的神灵观推演的逻辑以一种无意识的形式主导了人民的思维,就把他从一个伟人逐渐过渡升级为下凡的“星星”或者“神灵”。所以毛泽东曾说过:要想破除几千年来人们对皇帝的崇拜是困难的。因为中国古代的皇帝都是号称天子,有君权神授的意味。新中国成立后乃至“文化大革命”中越演越烈的群众运动以及林彪的造神运动则利用了这个中国文化的特殊性,通过一系列的“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等意识形态的宣传机制建构,使毛泽东最终走向了神坛。
中国人突出“王道”的传统政治哲学对个人崇拜的推进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这种神灵崇拜、英雄崇拜情结,领袖情结,在国家、民族处于危亡的时刻更为强烈。虽然偏重集体主义的价值取向使得个人英雄主义系统地遭到抑制,但在危急时刻,人们希望有一个人勇敢地站出来引领大家,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拯万民于水火的人往往更能激起人们的崇圣热情。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担负着民族拯救重任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陷入危机时,作为多次挽救了中国革命的毛泽东也就具备了成“神”的社会历史条件。
(二)“人民万岁”:普通人也可以成圣
“相反相成偶对体”的思维方式在毛泽东的思维里表现得非常典型。他反对那种机械的、静止的唯物主义,他认为:矛盾对立的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所以,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自信地总结道:“……新来的俘虏兵,他们感觉国民党军队和我们军队是两个世界。他们虽然感觉红军的物质生活不如白军,但是精神得到了解放。同样一个兵,昨天在敌军不勇敢,今天在红军很勇敢,就是民主主义的影响。红军像一个火炉,俘虏兵过来马上就熔化了。中国不但人民需要民主主义,军队也需要民主主义。军队内部的民主主义制度,将是破坏封建雇佣军队的一个重要的武器。”[7]65这里就集中体现了毛泽东的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的思想。白军与红军本来是一对生死矛盾,但是,毛泽东认为他们大多数也是属于受压迫的阶级,他们当白军很多属于为了生计或迫于无奈,因此,通过红军的思想政治工作是可以争取他们弃暗投明的。事实证明,毛泽东的这个思想在一定条件下是有道理的。用这种通变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卑贱者与高贵者的关系、普通人和神的关系,则颠覆了传统的认知模式和价值秩序。他认为,“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人民群众经过学习与自我改造,是可以认识真理的。这个思想可以追溯到他青年时期《致黎锦熙信》中所讲,“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虽有偏全之不同,而总有几分之存在”[1]85,这就打破了普通人与“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普通百姓虽然对于宇宙真理掌握得不多,但也有几分之存在,并非完全不懂。在这个基础上,经过那些掌握宇宙真理多的圣贤的言行来示范改造,再加上个人后天的学习与努力,“开其智而蓄其德,与之共跻于圣域”,就可以掌握宇宙真理,达到“神”的高度,造就“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1]89的理想境界。所以,他认为要打破对偶像的迷信,“服从神何不服从己,己即神也”[1]230。
他有理由相信人民群众经过文化教育权利的普及、政治参与意识和习惯的培养、利益表达意识的觉醒等这些“一定条件”的创设,“六亿神州尽舜尧”的美好前景就可以实现。由此,他发自内心地喊出了“人民万岁”,但这是超越了很多历史条件的限制的,没有具体条件限制的真理必然走向它的对立面。
“毛主席万岁”——毛泽东在长期革命和建设中累积的信任资本,领袖+底层民众的运行机制,使得领袖绕开了政党政治及其中间阶层,绕开了中国共产党传统的动员机制和动员模式,“毛主席万岁”与“人民万岁”这一对“相反相成偶对体”就这样完成了对接与整合,这也就奠定了毛泽东发动“文革”、得以绕开中国共产党科层等级结构的思想基础,构建了最高领袖“一竿子到底”的直接与下层民众对话的动员机制与发生机制。然而,问题在于,当时历史提供给毛泽东的历史条件尚远远未达实现这些美好蓝图的最低限度,不但在于器物因素、制度因素,而且还有人的观念层面:文化普及率和提高率都很低下,理性政治参与的技巧与习惯还没有养成,人的现代化程度还远远不足,相当大的多数人并不明白政治参与的动机。所以毛泽东晚年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及其他“左”的错误理论和实践只能是又一次道德乌托邦主义实验的悲剧。
三、人是一种符号的动物,革命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重要的符号,但忽视物质因素限制的过度革命则又走向了反面
长期的革命状态造就了中国近现代独特的革命文化氛围,一切领域的革命化改造包括人的革命化改造,构建了一个复杂的革命符号系统。人的革命参与,又不断地用革命的材料与这个符号系统交流革命的信息,加强和继续构建着这个系统,从而丰富着革命世界的内容和形式,革命的意义也随之得到扩展。这个革命的符号系统是充满激情的、易变的。青年人的热情和理想不断给这个符号系统添加着燃烧的激情,他们为这个符号不断地涂抹着耀眼的红色,以至于他们自己也变成了红色的世界的一部分,这是他们所渴望的,他们为能够这样而感到自豪。作为伟人的毛泽东也不例外,他高扬理想主义的大旗,他本身也成为红色符号世界的巨大标志,西方人用他的名字命名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他是这个革命符号的“始作俑者”,他要创造一个红色的理想世界,既然革命是达到这个理想境界的道路,那么革命就要被符号化,革命就与“进步”“推翻反动的统治”“从根本上改造腐朽落后的旧制度”“自由”“平等”“真、善、美”等一切人间美好的字眼联系了起来,革命作为一种荣誉和一种符号占领了道德制高点。以至于人们一听到“革命”两个字就两眼放光,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精神头十足。街头的墙壁上、一切的日用品包装上、报刊上、广播影视里,多层次、广角镜式地制造着、彰显着、传递着、放大着革命符号的形象和意义。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宗教、艺术、哲学、科学都被裹挟进这个革命的符号系统。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革命符号所装饰和建构的意义世界,“人的生活就一定会像柏拉图著名比喻中那洞穴中的囚徒,人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这个理想世界是由宗教、艺术、哲学、科学从各个不同的方面为他开放的”[9]57。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被革命的崇高理想所指引,在这个创造出来的革命符号世界中展开,社会主义新人要在这个革命符号的意义招引下使革命的理想信念深入灵魂,所谓“灵魂深处闹革命”。革命世界的景观也与社会主义新人产生意义互动,从而达到深层意义耦合。因此,对于一般人来说,没有这个自我革命符号,人就不能够摆脱无意义感,为生命赋予一种意义感、崇高感和使命感,实现人的高级层次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对于毛泽东来说,没有这个符号化的革命景观世界,没有符号化的革命新人群体,人必然会堕入动物的低级需求和利己主义的泥沼,那么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的革命又有什么必要呢?
革命本身没有错,然而,革命的过度参与却导致了革命的危机,革命的“肥大症”招致了革命新人的厌烦,终于他们要“告别革命”了。在革命话语沉默的时间和空间里,苦行僧的世俗生活和理想的崇高被喷薄而出的消费合法性热情所取代,革命似乎真的该和青铜斧一起摆进历史的博物馆了。毛泽东常常想起尘封的革命往事,并且把那些往事缘由的苦痛细细咀嚼,以与当下建立意义联系。人之所以为人,还在于他有“时间的第三维——未来之维”[9]72。
毛泽东把他的革命理想从当下又扩展到了未来,与一种遥远的美好的“大同”世界建立联系,人们既工作和生活在当下的革命符号系统中,也生活在未来的革命符号中。也就是说,动物只是生活在现实中,人是生活在一种可能性的状态中,人是活在自己的理想中,是活在自己对未来的希望中。从这个意义上看,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也就有了一个更深刻的动机,似乎他早年在读《伦理学原理》时作的批注“精神利己主义”也就有了较为明晰的答案——人是需要有一个憧憬美好乌托邦的未来政治想象力的。
问题在于,承认乃至重视人是理想的动物固然没错,但是,我们同时也不能忘记马克思的警告:“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仅仅看作是他们的意识。这种考察方法不是没有前提的。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它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10]“在缺乏高度发展的生产力的前提下,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的改造的任何尝试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11],革命浪漫主义的激情必然走向它的反面,无政府主义和个人崇拜必然盛行。显然,毛泽东的错误在于片面夸大了革命这个理想性的符号,忽视了物质因素同样也是人的本质属性,犯了夸大意志作用的错误。用革命乌托邦的美好理想激发人的奋斗精神如果不与物质利益结合起来,对于一部分人可以,短时段可以,但是,对于长时间、世俗化、常态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应该把革命精神与物质利益结合起来,保持一定的历史张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心理认同与恒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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