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现代化视域下的“民族文化认同”辨识
2011-04-12李武装
李武装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49)
文化现代化视域下的“民族文化认同”辨识
李武装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49)
民族文化认同是一个历史现象,其实质就是以民族认同或国家认同的文化空间单位来巩固或瓦解被一定文化所濡养的政治实体,因此需要加以认真地区别对待。与文化全球化的不同发展阶段相蒂,民族文化认同历时态地孕育衍生出不同的形式及其特征。作为一个深生态阈的学理问题,民族文化认同的真正根源在于现代性的发微。在关系论视域中,作为文化现代化的实践理性的民族文化认同,契合的是中西文化各自文明“合法化”的必然性;作为形式上与民族文化认同相悖或伦理价值上与现代性一致的文化全球化,整合的是中西文化彼此“承认”及其更高层次上“和解”的可能性;而作为文化现代化的理论理性及其深层发生机理的现代性,却扮演沟通和圆融二者的角色。当代后殖民语境下的民族文化认同必须在理论承诺中开出“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的方法论原则并进一步勾画出问题意识。
民族文化认同;文化全球化;现代性;文化现代化;后殖民话语
一、两个概念的界定: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全球化
尽管哈佛大学著名政治学家约瑟夫·奈(Joseph S.Nye提出“软实力”即价值认同甚至话语认同),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莫利和罗宾斯(《认同的空间》)都对“认同”作出过不同向度的考究和甄别,但认同问题依然是一个很棘手的话题,因为概念本身孕育着“认异”和“解构”的复杂博弈关系,更不要提及其自身还蕴涵着的时间维度与精神心理向度。
民族文化认同更是如此,除过认同的概念模糊性外,民族界定的不确定性也是昭然若揭。譬如西方有盖尔纳的“民族与民族主义”和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等“民族(nation)—族群(ethnic groups)”言说逻辑;中国有马戎教授的“去政治化”论与潘蛟教授的“再东方学化”或“西方学畅想”之论争。但一般而言,民族文化认同在最广泛意义上可以界定为:以一系列符号所象征的“民族基质”(national essence)或“民族志的素材”来确认自己文化的继承、复兴和壮大,致力于同质性(主要指主体意识和整体性)的文化共同体建构。其实质就是以民族认同或国家认同的文化空间单位来巩固或瓦解被一定文化所濡养的政治实体。换言之,民族文化认同必须以国家政治认同为前提条件。英文“nation”就既可以指民族,也可以指国家。贵州大学教授纳日碧力戈认为:“中国多族共生、多族共建的超级共同体只能在以国统族、以政治中国统辖文化中国、以主权——空间共性统辖文化——情感特性的框架中稳定发展。如果相反,用以文统国、以文化中国统辖政治中国、以文化——情感特性统辖主权——空间共性,那就要付出昂贵代价而且终究不能实现。”[1]即使追问“我们是谁”的美国人亨廷顿,也是以“美国国家认同面临挑战”为问题意识的;而尽管加拿大人查尔斯·泰勒对“自我认同的根源”进行了考察并进一步彰显“多元文化主义”和“承认的政治”,即从“认同”(identity)走向“承认”(recognition),但他的出发点依然是以一个“民族——国家”为临界点的,尤其是基于加拿大的魁北克问题。
因此,虽然囿于全球化视野我们可以预言“全球性政冶力量的相对增强同民族国家主权的相对受制很可能是21世纪的并行不悖的两个趋势”,但只要作为国际交往主体的民族国家还没有走向消亡,民族国家将依然是国际交往活动的中轴和基石,那么,民族文化认同就可以作为一种人类生存和生活不可或缺的归属感、依存感之载体,不断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获得贵宾席及其合理性、正当性的多重根据。
需要指出,民族文化认同可以有不同的分类标准。按照政治取向的不同,民族文化认同可以分为聚合型认同与离散型认同。前者指各主权国家在全球化浪潮推动下的公平合作态势,即区域性的或集团性的文化认同(譬如欧盟);后者针对一个主权国家内部的“民族分离主义”或“地方民族主义”趋向而言(譬如英国的北爱尔兰、西班牙的巴斯克、加拿大的魁北克等)。按照民族与国家的界域关系,民族文化认同可分为“民族——国家”大尺度层面的认同(也就是大多数学者所谓的“民族文化认同”,譬如中国文化认同,法国文化认同等)和同一国家内部诸不同民族的认同(简称“少数民族文化认同”)。等等。
“文化全球化”则是肯定文化的自性(Identity),文化与真实的自然、合理的社会、优雅的人性以及体面而尊严的生活同一过程中,整体性的文化生成逻辑;就是对作为总体性的文化以及“脱域”于传统社会经验结构的不同“领域”进行信念、信仰和价值观层面之比较,从而厘定和范导一种新的文化总体性理想,并以此为最高鹄的,致力于当代人类文化模式和文化精神的普遍理性重构;“文化全球化”的旨趣,直接指向一种通常所谓文化主体伦理与价值自觉意义上的“张力空间”,包括“美学意义”和“诗性智慧”上的孜孜以求和殷殷关切,是觉醒了的、觉醒着的人类对一种新的生存“样法”的定位坐标及其导向、轨制方式的寻索。在这个意义上,“文化全球化”是一种价值维度与理想诉求,是真正“视角转换上的根本变革”,其实质是别一种文化反思、文化批判。这一脉象在目前学界的“公民社会”、“公共性”、“公共哲学”、“公共伦理”以及与“生态话语”相关的研究中认可度最高,共识性最强。这里要强调的是,站在世界民族文化(相当于马克思的“世界文学”)“大融合”的可能性上讲,文化全球化不失为一种基于“重叠共识”和“视域融合”路向的当代合理的价值理性追求及其体验发生。当代文化社会学家,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R.罗伯逊(Roland Robertson)深受麦克卢汉“地球村”思想的启发和影响,坚持从文化的角度理解全球化,“作为一个概念,全球化既是指世界的压缩(compression),又是指对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的意识的增强。”因此,全球化社会首先是指多元社会文化构成的全球文化系统[2]。
可以看出,民族文化认同主要指向国家或政治层面,而文化全球化的旨趣则主要体现为价值和伦理祈向。二者不同的言说逻辑如果在同一论域中不分层次地相互“否思”(unthinking)或彼此颉颃,势必发生“二律背反”式的执拗。我们的原则就是逻辑明晰化、言说具体化、范式厘定化,也即学术规范化,否则,就缺乏共同讨论、相互交流的起码条件。还是奥地利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话意味深长:“一个人对于不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
二、民族文化认同的历时态考察
民族文化认同是一个历史现象。与文化全球化的不同发展阶段相蒂,民族文化认同也历时态地孕育衍生出不同的形式及其特征。
(一)以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产生为主体的民族文化认同
这主要是西欧资本主义形成时期。在14——17世纪的三四百年间,中世纪权力分散的有限君主制纷纷向中央集权的绝对君主制转变。伴随资本主义的萌芽,商品经济的流动,需要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而统一的民族国家率先担负起这一历史使命。就是说,统一的民族国家天然成为了统一的国内市场的“守夜人”。从而,以民族国家的形成或建立为主体的民族文化认同得以出场。
这种以民族国家的产生或民族一体化(incorporation)为轴心的民族文化认同,从文化全球化的历史长河中看来,可以理解为拉开了文化全球化的序幕。因为商品经济关系的渗透与扩张(包括生产一体化、经济一体化)恰好成为文化全球化的原动力。换言之,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全球化此时保持高度的一致性和同向性。
(二)以殖民地建立为核心的民族文化认同
这主要是15——18世纪的自由资本主义阶段。民族文化认同与民族扩张主义、殖民主义携手前行。葡萄牙、西班牙、法国、英国、荷兰等统一的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之“资本扩张”本性,使民族文化认同不限于单一的民族国家内部。“资本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对亚非拉的“资本扩张”和殖民化过程确立了“欧洲中心论”,使“东方从属于西方”,同时,也孕育着亚非拉国家自身民族文化认同的潜伏因子。此时的民族文化认同,依旧成为文化全球化的助推手,同时,“民族”的政治底色也一览无余地“解蔽”在我们面前。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民族就是民族主义的产儿。
(三)以民族解放运动为质态的民族文化认同
这主要是19世界末以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随着帝国主义瓜分世界的完成,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亚非拉争取民族解放和独立呼声的出现,在“第三世界”崛起了民族文化认同的第一轮高潮。此时的民族文化认同,主要诉求的是民族独立和脱离殖民文化的奴役。如果说前两个时期的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全球化在方向上基本保持一致,那么,以民族解放运动为质态的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全球化的关系则呈现出复杂多变的态势:一方面,民族文化认同成为文化全球化的促进力量,并且,因为此时的民族文化认同肩负着粉碎之前的以殖民地建立为核心的民族文化认同,从而客观上为文化全球化的“合理性”与“合法化”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民族文化认同更多地作为与文化全球化相对抗的力量而存在。
(四)以民族分离为特征的民族文化认同
这就是当下“新全球化时代”的民族文化认同形式,主要从“冷战”后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普遍绵延。“冷战”结束后,失却“集团认同”的权威性和“意识形态”的号召力,诸“民族——国家”重新成为国际关系的主角,国家和共同体内部曾长期被掩盖的民族、种族、部族等矛盾一并呈现开来。于是,以民族分离主义、泛民族主义、宗教民族主义、新法西斯主义等新型或变相的民族文化认同形式相继浮出水面,其实质就是“地方民族主义”,即“地方分权主义”、“地方分离主义”或“地方自治主义”。这可以视为民族文化认同的第二高峰期。较之以往,其原因除过“后冷战”国际背景外,诸民族之间经济发展不平衡、对全球化的心理不适应、错误的民族宗教政策等等,共同促进和滋生了这一民族文化认同的“新浪潮”;而其特征在与文化全球化的颉颃中自然呈现出“分离性”、“全球性”和“多样化”的“互文”镜像。
不可否认,当下的民族文化认同与文化全球化的多向度邂逅,事实上勾连出又一个人类认识的“斯芬克斯之迷”和“测不准定律”;而求解此一谜团的学理探索,也就顺理成章地构成当代世界(包括一切民族国家和国际组织在内)之“社会建设”和“文化现代化”层面最麻烦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否则,“普世价值”和“全球伦理”就不会成为学界热点;“文化相对主义”与“文化普遍主义”就不会再一次被引起争鸣;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冲突就不会成为新的学理典范。问题是,这些看起来突然出现的民族冲突和认同冲动缘何“潜伏”或“绵延”这么长时间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征象?这就涉及到民族文化认同的真正根源——现代性的发微,后文再叙。
三、民族文化认同:文化现代化的实践理性
立足于文化现代化,可以说,民族文化认同就是文化现代化的实践理性。因为民族文化认同绝不能一味局限在自己民族文化的小圈子里画地为牢、敝帚自珍式地屏蔽“他者”文化。如果是这样,民族文化认同真成了文化“认异”,成了另类,成了汤姆林森所谓的“陈腐的意象”,“太令人感到沮丧了”[3]。相反,它是在挺立自己民族文化脊梁、呵护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主权、濡养自己民族文化“独特的文明态度”(张汝伦语)及其实践介入性品格、不断吸收“他者”文化中的优良质素来涵养自我文化从而创生新的民族文化的过程。而且,这是一个不断反复、不断实践的动态的建制和重构过程。邹广文教授指出:“民族文化需要在与外部环境、外来文化的不断撞击中得到锤炼和发展。”[4]
这一建制和重构过程越是运行良好,就越表现出对“他者”文化的反抗和拒斥。这似乎又与不断吸收“他者”文化之优良质素的民族文化认同理解相悖,但这一矛盾正是民族文化认同中的“二律背反”原则,也是我们理解民族文化认同的动力学原则。在又一个“新的轴心时代”来临之际,民族文化认同的这一悖论实质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是一体之两面,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因为我们确实处在“我们的全球邻居关系”这一微妙的境遇之下。进一步,民族文化认同机制的坚挺必然逻辑地导向对传统西方现代性的较量,从而置换出民族文化认同的又一“二律背反”,甚至,我们还可能遭遇到反民族文化认同之声。实际上,反民族文化认同本身也是民族文化认同的一部分,它本身表明民族文化认同已深入到全球的各个角落。希冀民族文化认同立刻出现“太平盛世”、“和谐美满”局面实属千年“乌托邦幻想”。
问题在于,当文化现代化遭遇民族文化认同实践困境,是否可以说文化现代化已经“破裂”?文化现代化是否只是一厢情愿的“制造神话”?揭示困难是要警醒人们去明晰文化现代化的复杂局面以及进一步理解是否“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究竟是“文明的冲突”还是“文化的冲突”?抑或是“文明的共存”?问题的实质直接指向建立在经济利益基础上的“文化霸权主义”。东方是继续选择“师夷长技以制夷”还是走“师夷长技而超夷”之路?西方在反思“西方的没落”和“我们是谁”的问题之余,是否依旧秉持着“利益原则”而不负责任地随时转换话语逻辑?尽管话语本身并不等于话语权。
很显然,文化现代化在这里最大的症候与病灶不在现代化自身,也不在民族文化认同表面上的“分裂”现象(他们在本质上属于“边缘”文化的反抗),关键是具有差异的诸文化共同体能否在保持个性的基础上生成具有实质意义的“文化—经济—社会”共同体实体,而不是“照着镜中的我描绘”;同时,是否对自己的原初文化真正进行了带有“集体良知”性的痛定思痛?此一文化共同体之主导文化主要奉行多样文明共存信念,还是不切实际地抱持文化独裁理念?本质上就是要回答依托诸文化共同体的主导性文化信念之合理性限度与合法化根据问题。
就“民族——国家”大尺度层面的民族文化认同而言,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文化认同肇始或端倪于历史在走向“世界历史”进程中的“见异思迁”。不同民族文化的照面与“延异”才有了“我是谁?”“我们是谁?”的反躬自问;全球化只是加快了民族文化认同的脚步;1990年后“中心——边缘”理论失效从而“族群时代”取代“历史的终结”就成了逻辑的必然。如是,与西方一些原教旨主义和恐怖主义相继浮出水面相表里或相呼应,在东方,民族分裂、民族极端势力的抬头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说早年法侬断言的“因为本土知识分子都迫不及待地想躲开可能吞没它们的西方文化”而“决心与他们民族最古老的前殖民地时期的生命重新对接”[5]吹响了民族文化认同的号角,那么,20世纪90年代后,民族国家重新成为国际关系基本单位、民族文化传统成为新的认同标准,只不过催化或“助产”了民族文化认同。中国20世纪90年代起“儒学复兴”思潮的攀升,某种意义上讲,投射的正是此一历史际遇。
就同一国家内部诸不同民族的文化认同而言,我特别抽绎了中国当下社会现实来进行分析评介。从理论上讲,同一国家内部诸不同民族的认同,是“公民对自己国家形成归属认知和感情依附时角色错位,在民族国家政治法律正当性水平相对落后以致合法性出现危机时族裔认同和阶层集中趋势抬头的一大原因,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停滞时国家政治制度化压力容易发生突变,社会分裂的威胁迅速变大的重要根源。”[6]就中国来说,中国除了大尺度层面的民族文化认同外,我们还必须面对诸多少数民族文化认同问题。中国西部多民族的文化存在事实,包括不同民族风俗、信仰、习惯以及教育、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现状,使得中国在建设中华民族这个“超级共同体”时必须采取“unity—in—diversities”(多样性的统一)的路向和审慎的态度。没有经验,只有探索。
具体道来,中国的民族文化认同面对的是四重任务(或矛盾):既要面对“大中华”民族与其他“民族——国家”间的对话和据理力争,又要解决自己国家内部纷繁复杂、绵延不断的少数民族问题,还要致力于解决“大一统”的汉民族因“三大不平衡”(产业结构不合理、地区差异不平衡和城乡二元结构)以及因资源不均、分配不公、执政不廉、自然灾害等缘由从而在社会群体、个人心理等层面产生巨大落差,最终生成或激化的矛盾。第四重任务就是解决自1992年“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来,以“农民工”、“打工族”、“未就业学生”、“下岗工人”、“北漂族”等为主体的现代中国新“移民社群”(diasporas——亨廷顿语)问题。不仅如此,四重矛盾往往彼此纠缠在一起,或者成为互相批判的靶子,或者成为“利益博弈”的筹码,或者成为直接引发危机的导火索。而蛰伏或潜在的危机,还关联着民族文化遗产保护问题、种族歧视问题(虽然政策上坚持“各民族一律平等”)、地方治理体制和机制问题(例如干群关系、利益冲突等),诸如此类。当下出现过的几起“群体性突发事件”,就是以上矛盾综合爆发的真实反映(侧重点可能不一样)。当然,如果把视野再扩大一点,中国的民族文化认同的困惑还表现为主导文化与多元文化、传统文化与市场经济、文化产业与文化事业、文化的生成性与预成性、文化的时代性与民族性、文化系统的整合机制与社会文化的分化事象等对式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堂奥,真可谓民族文化认同的“多米诺骨牌”或“榴莲效应”。
因此,如何有效解决中国的民族文化认同问题,预防或减少相关“事件“的发生频率,直接关联着“和谐社会”建设与“中华民族”的稳定发展,也是中国政府和全体中国人民在未来面对的“认同难题”。一个显见的结论是,作为实践理性意义上观照的民族文化认同,需要加以认真地区别对待;相应地,文化现代化在中国就显得异常艰难和曲折。当然,这决不是危言耸听,毋宁说是警醒地反思,以求有效地化解。
四、民族文化认同与现代性
前文已述,民族文化认同的真正根源在于现代性及其引发的一系列危机。换言之,民族文化认同是现代性孽生的副产品;当下的“全球现代性”更是在“风险社会”的忐忑中激活“民族”、“宗教”的危机意识和政治敏感度。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认为,民族——特别是在“后发展”国家中——是“政治共同体”的孪生儿。譬如“中华民族”这个“超级共同体”就纠结于不同的政治取向:从晚清“满汉”两族到民国“五族共和”(汉、满、蒙、回、藏),从新中国成立后开始的“民族识别”工作到1983年最终确定的56个民族,包括时下骚动的新疆、西藏内部的某些极端“民族主义”情结。
但从文化现代化本身着眼,现代性和民族文化认同事实上却是并列关系,不是二阶从属关系。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联系中西文化的异同来明晰现代性和民族文化认同的深生态阈关系。即就是说,我们需要从中国现代性这一文化现代化的理论理性,来“互文”刚刚论述过的文化现代化的实践理性——民族文化认同。
现代西方文化的发育生成,整体上是现代性的不断发散繁衍。发轫于西方的现代性,本质上就是人类向自然扩张以及在人类社会内部全面扩张的逻辑和系谱,当下已跨越民族界限而置换为一种全球话语和理论形态。在中国,现代性事实上成为自鸦片战争以迄,以救亡、启蒙、改革、发展、和谐等关键词为主题的文化现代化之深层发生机理。至于现代性被引入中国的原委,学界一般定论如下:一方面与中国现代化的“外源性”或“植入型”文化特征相关联,另一方面与对中国国情及其“质”态性质的判断(特别是对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状况的反思)有关。
在“文化性生存”的21世纪,尽管面对“9·11”事件对现代化的轰炸(实质是对资本主义所主导的全球化的轰炸),但传统现代性经由以美国教授怀特海为首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置换已更加成熟,并且呈现出与以往任何时代不同的新形式——公共性。这种新形式的现代性,立足于全球化视野和普遍性逻辑,用整体人格向世界说话,内蕴着主体间性、生成性、建设性向度。诚如北京师范大学沈湘平副教授断言的,“公共性:后现代性之后的现代性主题”[7]。毋庸讳言,面对作为全球话语的现代性,除了警惕现代性和全球化所带来的“风险”从而树立“风险意识”外,我们实在不可因噎废食,大张挞伐甚至拒斥现代性。现代性本身的“祛魅”逻辑给我们提供了现代文明的一种独特面相,尽管这种面相有它自身难以克服的矛盾和症候,但无论如何,“多元现代性”被理解为现代性的多元文化方案或多样文化设计是有利于我们的文化现代化建设的,更不要说“落后就要挨打”的硬道理和事实上中国正处于追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之中。问题的纠结只是在于我们是否明晰和洞观到以下认同逻辑的时代发微:“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生活方式的概念具有特殊的意义。传统的控制愈丧失,依据于地方性与全球性(全球现代性——笔者加)的交互辩证影响的日常生活愈被重构,个体也就愈会被迫在多样性的选择中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进行讨价还价。”[8]
揭橥上论,观点彰明。现代性实在是我们——无论是作为现代化文化的主体,还是作为文化现代化的客体,都不得不面对并准确把脉的思想文化范式。现代性本身具有无限的潜力和理论发挥的空间;问题不在于如何解释现代性,而在于文化现代化何以实现与现代性的有效沟通并作出符合时代特色的理论承诺和理论创新。质言之,现代性是文化现代化最基本、最深刻的理论理性命题。
行文至此,一个结论性的观点跃然纸上:在关系论视域中,作为文化现代化的实践理性的民族文化认同,契合的是中西文化各自文明“合法化”的必然性;作为形式上与民族文化认同相悖或伦理价值上与现代性一致的“文化全球化”,整合的是中西文化彼此“承认”(recognition)及其更高层次上“和解”的可能性;而作为文化现代化的理论理性及其深层发生机理的现代性,却扮演沟通和圆融二者的角色。
扩张引申,现代性此一理论理性的合宜发生,以及现代性以“公共性”新主题或新形式呈现开来逻辑面相,内在地适切了当代人类共生的“全球性问题”和共享的“包容性增长”命题,因之吊诡般地契合着当下“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的民族文化认同逻辑。从这个意义上展望,中西文化未来走势必然是“走向深度承诺的自由”(王治河语),从认同(Identity)走向承认(recognition)并最终趋于融合(incorporation),尽管其过程注定是漫长的,道路也一定是曲折的。
五、当代后殖民语境下的民族文化认同
后殖民话语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一些文学批评家对欧美殖民体系的批判话语中。之后由于对“文化帝国主义”的批判、对前殖民地民族文化地位特殊性的张扬、一批“两栖人”的登场以及第四阶段民族文化认同之新特点,共同催生着后殖民话语的粉墨登场。在理论渊源方面,后殖民话语吸纳了马克思的民族国家理论、法侬的民族文化理论、福柯的权力话语批判以及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并在萨义德、斯皮瓦克、霍米·巴巴以及德里克等主要代表人物的“规划”下,发起了一种新全球状态的批判话语。其基本主题就是对“东方主义”的批判、对“文化帝国主义”的控诉、对东方民族文化身份的重构。从本质上讲,后殖民化话语是在政治文化和行动领域直接引领并参与了东西方文化身份、民族意识的重新书写。
在后殖民话语的盘点下,特别是面对“后冷战”时期的国际关系与民族关系新格局,民族主义、民族(国民)国家重新成为理论热点。在学理上,围绕“民族文化认同”的“公民/西方民族主义”(civic/the Western nationalism)与“族裔/东方民族主义”(ethnic/ the Eastern nationalism)、“民族”(nation)与“族群”(ethnic groups)、“社会发展史”与“文化生态学”、“去东方学化”与“再东方学化”等观点展开了激烈论战。就中国来讲,在后殖民话语盛行的当下,民族文化认同连同中国政治“合法性”问题,一起成为后殖民话语批判的焦点。这一情景被中央民族大学潘蛟教授概括得栩栩如生:“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民族识别或中国政府对其境内少数民族的政治构建遭到了来自西方的中国研究专家们的解构。在这种后殖民批评式的拆解中,中国的少数民族承认和包容政治被当做了对于少数民族的歧视和排斥政治,中国的世居少数民族问题被搅混成了侨散居少数族裔(diaspora)问题,中国的民族识别问题被当做了内殖民主义或内东方学问题。在他们批评视野中,没有中国少数民族的政治承认诉求,只有无所不能的中国国家权力;没有这个国家对于少数民族政治承认,只有这个国家出于自我缺失的他者政治;没有能与国家对话、商榷的少数民族主体,只有任凭国家科学识别摆弄的少数民族客体;没有基于少数民族权益保障和民族区域自治可操作性的政治考量,只有出于行政便利的算计,等等。”[9]同理,国内学者也针对西方的种族歧视、移民问题等展开了积极回应。这一方面佐证了民族文化认同的政治认同前提或本质,另一方面表明,较之于后现代主义只是在西方文化内部探讨“中心——边缘”理论的逻辑框架,后殖民话语更致力于“新全球化”背景下文化身份及其格局的重新厘定。
在当代后殖民语境下,对中国“民族文化认同”问题作出一刀切式的求解方案显然是不实际的,也一定是不明智的。可是,作为研究者,我们必须在理论承诺中开出“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的方法论原则并进一步勾画出后殖民语境下具有可操作性的问题意识。在这一点上,北京大学的马戎教授给出了建设性预案,可以“拿来”:(一)四个研究视角:(1)族群问题的“政治化”与“文化化”,(2)群体组织的“公民国家”和“部族国家”,(3)“群体优惠”(团体的多元主义)与“个体扶助”(自由主义的多元主义)政策,(4)从“文化互动——融合——演变”的视角来分析族群关系;(二)六个研究参照系:(1)苏联70年民族理论、制度、政策的实践,(2)西欧工业化国家的族群政策和“民族区域自治”的实践,(3)美国等移民国家“种族—族群”政策的实践,(4)印度、印尼等前亚洲殖民地独立后的“民族构建”的实践,(5)非洲的“部族社会”与建立现代国家的实践,(6)拉丁美洲殖民地社会的形成与国家的建立;(三)目前中国“民族—族群”问题可考虑的研究选题:(1)中国历史上与近现代的民族关系研究,(2)当前中国民族关系的专题研究,等等[10]。
最后强调,只有当这些问题都有一定的明晰化并综合考察,中国的民族文化认同问题才能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精神观照、“多元一体、和而不同”结构认知、“文化软实力”旨趣提升、“文化生态学”镜像观照以及“中华民族”自性澄明上得到恰如其分地抉择与应对,“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才能真正落到实处。
[1]纳日碧力戈.中国各民族的政治认同:一个超级共同体的建设[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04).
[2]Roland Robertson.Globalization[M].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92.
[3][英]约翰·汤姆林森.全球化与文化[M].郭英剑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4.
[4]邹广文.人类整体发展时代的文化创新[J].求是学刊,2009,(03).
[5][阿]法侬.论民族文化.转引自罗岗等主编.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78.
[6]张健一.现代国家认同与国家权力合法性分析[J].东南学术,2008,(02).
[7]沈湘平.公共性:后现代性之后的现代性主题[J].江海学刊,2008,(04).
[8]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北京:三联书店,1998.6.
[9]潘蛟.解构中国少数民族:去东方学化还是再东方学化[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2).
[10]马戎.当前中国民族问题研究的选题与思路[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03).
【责任编辑:董世峰】
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 Se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Modernization
LI Wu-zhu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49,China)
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 is a historical phenomenon,and its essence is to consolidate or collapse the political entity nurtured by a given culture by means of cultural space units acknowledged by a nation or a state and therefore,it is to be treated carefully and distinctively.Similar to the cultural globalization of different stages,national cultural identity has nurtured and produced different forms and corresponding characteristics of its own diachronically.As a theoretical subject in a deep-going domain,the real source of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ty lies in modernity.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theory,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as a practicetype of rationality of cultural modernity,tallies with the necessity legalized by Chinese and Western civilizations respectively,cultural globalization,which is at odds with 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 in form but in agreement with modernity in ethical values,integrates the mutual acknowledgement of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and the possibility of conciliation at a higher plane while modernity,as a kind of theoretical rationality and the in-depth genetic mechanism of“cultural modernization”,plays a communicating and mingling role between the two.In the contemporary post-colonial context,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 must put forward a methodological principle of“multi-dimensional wholeness and harmony in diversity”in its theoretical commitment and a“problem awareness”as well.
national culture identity;cultural globalization;modernity;cultural modernization;postcolonial discourse
G02
A
1000-260X(2011)01-0025-07
2010-10-25
李武装(1974—),男,陕西富平人,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文化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