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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端木蕻良的匪色想象与东北“胡子精神”

2011-04-11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端木蕻良端木土匪

罗 维

(1.湖南警察学院基础科部,长沙410138;2.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875)

论端木蕻良的匪色想象与东北“胡子精神”

罗 维

(1.湖南警察学院基础科部,长沙410138;2.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875)

民国时期东北作家群的作品对于东北胡匪都有精彩刻画,其中端木蕻良的匪色想象尤为典型。东北的“胡子精神”作为一种具有生命力的民间文化力量被注入了时代的宏大主题之中,从端木笔下对于匪色人物的想象,可以看到他对于匪性文化心理的理性认识,他着眼于文化视角,从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人类自身的生存活动中展现农民对于命运的不屈和抗争。他努力将匪性引入对种族发展有利的正途之中,希望嶙峋桀骜的匪性变成有利于种族发展的健康人性,并在民族危机下由顽铁淬炼成精钢。

端木蕻良;“胡子精神”;匪色想象 ;东北作家群;中国现代文学

在现代文学史上,东北作家群因其对于左翼革命文学的贡献而蜚声文坛,但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东北作家群的主要作家对于东北“胡匪”都有不约而同的文学表现。端木蕻良的《科尔沁大草原》、《遥远的风砂》、《大江》,萧军的《八月的乡村》、《第三代》,骆宾基的《边陲线上》、《胶东的暴民》,舒群的《誓言》等等,都有对于匪类形象的直接或间接的精彩刻画。“东北胡子”的形象显然和沈从文、李颉人等作家笔下的土匪、袍哥有着文化意义上的区别,如果我们仔细感受,会发现东北民间“胡子精神”对于东北作家生命意识的浸润之深,值得我们加以重视和探究。

民国时期,东北的土匪人数之多、分布之广、民间文化根基之深,堪称中国之最。在近代东北社会中,“胡匪”已成为一种十分突出的历史文化现象。相对于其他地区而言,东北地处边疆,土匪活动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首先,东北胡匪产生的渊源,就和这片黑土地之上的历史密切相关:一是从西汉以后,历朝历代皆有“流人”被“流放”到东北,清代则是东北流人史上的高峰。这些流人中的不安分者一旦有时机便落山为草。其二,为了求生而冒死闯关东的移民受到官府的残酷迫害与搜刮,一部分人干脆结成绺子,落草为寇。其三,东北胡匪的大批出现,是在日俄战争期间及其以后。随着直奉军阀战争、东北改旗易帜及阶级压迫的深重,使一些平民百姓不断铤而走险,特别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和九一八事变的发生,统治者奉令后撤入关,东北又一次如日俄战争时期那样,出现了统治秩序和权力的真空地带。于是盗贼蜂起,遭逢乱世而得不到政府保护的老百姓,为了自保和求生纷纷揭竿而起[1]120-122。萧军就谈到过在他的家乡人们对于为匪的看法:“本来在我们那地方当胡匪,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个人敢于当马鞑子,反倒被一般青年们景慕着,他们认为是好汉子应干的,而且当过马鞑子以后再去当兵,那时候回家依然可以大摇大摆,是没有什么人敢于逮捕或指责的。并且那时候凡是我们附近村庄出身的将军和大小军官们,几乎要全是绿林出身,这才被大家看得起。”[2]因此,民间匪性力量可以看成是推动东北大地历史发展的一种生命力量。正如学者逄增玉所言:“从社会角度看,东北胡子是在社会政治、经济、道德坼裂后从东北土地上萌生出的野性力量,他们的行为实质上是对一切束缚压迫他们的社会与自然的原始性的顽强反抗和对自身生存权利的奋力争取……但由这种社会现象所引发滋生的精神意识却不会随现象的消失而消失。”[1]144-145

东北人独特的地域文化和生活环境造就了与众不同的胡子精神,也造就了东北作家群笔下独特的匪色人物形象。我们看到,土匪在东北作家群的笔下纷纷加入了民族抗争的战斗行列,被赋予了匪性力量的新内涵。抗击日本侵略的民族解放战争成为匪性人格升华和精神洗礼的契机和触发点,使他们完成了从绿林好汉到历史英雄的质变,匪类成为同样能体现民族大义的英雄人物。在东北作家群中,端木蕻良的匪色起家尤为典型,也体现出东北的胡子文化精神对于东北作家的影响。

一、端木蕻良对匪的表现,更着重于东北民众生命力的体现,同时又注入了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以及对于人类命运的广大关怀

端木蕻良曾表达过对于这种生命强力的感慨:“我每一接触到东北的农民,我便感悟到人类最强烈的求生意志,人类是要求生的呀,他们有强烈的生存意志啊,他们的目光会告诉我的,他们的目光在焦灼地向我询问了:我们必得是这样的吗?永远是这样的吗?不可以改个样吗……”“对于这种坚强的询问,我浑身的每个神经细胞都震颤了。我每看到那带着貉皮大风帽的车老板,两眼喷射出马贼的光焰,在三尺厚的大雪地里赶起车,吆喝吆喝地走,我觉得我自己立刻的健康了,我觉出人类的无边的宏大,我觉出人类的不可形容的美丽。”端木蕻良在《科尔沁草原》出版后记中还写到对于东北民众命运的认识:“五千年的镣铐,会使囚徒的脖颈磨平了的,在听天由命的说教下,他们会把自己的叛逆的思想,自首在观音大士之前的……但是,你以为这些驯良的农民也就永远地祈祷在‘观世音’之前吗?在忍耐破裂了的时候,狮子不常见的吼声,会在那广大的草原上吼起来的这时候,他们要报复,用粗大的不法的手指去撕掉‘观音大士’身上的法衣,他们要瞻仰瞻仰这法相庄严的裸体,这时候他们是摇天撼地的草莽之王。”“我们还记得使日本皇军恐惧的马贼吧?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前身是善良的农民。”作家在这里所审思的正是东北大地上所升腾的一种农民匪性意识。受到千年奴性文化束缚的东北农民并未因此就丧失生命力,他们渴望改变生存的匮乏状态,敢于发出对于秩序和权威的质疑,充满反抗意识,对于受到奴役和压迫状态伺机报复,眼睛里射出马贼光焰的车老板成为了这样一个象征东北农民生命强力的人物形象。对这个形象的内涵作者作了最高的赞扬,它内在地具有了人类无边的宏大力量,生命不可形容的美丽,灵魂的健康。显然作者不是从善与恶的道德审美角度来对笔下的东北胡匪加以评判,而是从崇高美学的角度来看待匪性文化意识。东北胡子精神所体现的那种巨大的粗犷的野蛮的气魄和强力具有一种崇高之美。18世纪英国美学家博克在《论崇高与美两种观念的根源》一书中认为,崇高对象的共同特点是可怖性,凡是可怖的就是崇高的。丑虽然不一定本身是崇高的,但是丑和引起强烈恐怖的那些性质结合在一起就会显得崇高。在19世纪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写道:“好像要压倒人的陡峭的悬崖,密布在天空中迸射出迅雷疾电的黑云,带着毁灭威力的火山,势如扫空一切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的汪洋大海以及在巨大河流投下来的悬瀑之类景物,使我们的抵抗力在他们的威力之下相形见绌,显得渺小不足道。但是只要我们自觉安全,他们的形状愈可怕,也就愈有吸引力;我们就欣然把这些对象看做崇高的,因为它们把我们心灵的力量提高到超出惯常的平庸,使我们显示出另一种抵抗力,有勇气去和自然的这种表明的万能进行较量。”

匪性力量确实具有博克和康德所言的崇高特质。《遥远的风砂》中煤黑子具有的匪性力量本质上是可怖的、粗糙的,但通过对他的匪性之恶和壮烈之死的不和谐表现却激发了人们内心和强大的民族敌人对抗的勇气。应该说,在民族危亡的背景下,肯定具有崇高特质的匪性力量是《遥远的风砂》这样一个显得与众不同的小说的叙事原点。值得注意的是现实和文学想象的差异,让日本皇军感到恐惧的马贼的前身是善良的农民,这里面包含了作者对于当时东北政治文化现状的理解和批判。但事实上,东北胡匪的猖獗正是当时东北动荡政治环境的产物,而胡匪中也有不少是给日本人效力的。显然出于对于强人文化的赞美,作者有意忽略了胡匪这种复杂性。他把东北土匪文化看成是一种具有叛逆性的强人文化。这种叛逆性中包含了对于现实的改变愿望和能量,因此得到作者的高度认同和赞美。这也许就是他的创作理念中和左翼革命文学理念最为接近的地方。

革命文化的叛逆性和土匪文化的反抗报复性确实有相似性,前提是当它们的现实目标一致的时候。而在其他方面,它们有质的区别,革命是有形而上的精神追求的,是在革命理念指导下的一种对于现实的改变追求,而土匪活动的根源是生存匮乏,它的本质是逐利的,形而下的。决定土匪行为的最大的动力,是对于自身生存状况的改变,进而是自身欲望的满足,受到乡村小农意识的束缚,他们不会有对于自身以外的外部世界的改变要求。因此土匪永远是农民非法暴力活动的初级阶段和低级层次,一旦它的匮乏得以解决,它就不再处于这一层次了,而有了更高目标的追求,这时候它也不是土匪了。

在民族危亡的救亡叙事中,这种反抗压迫的意识达成了一致,使土匪文化和革命文化出现了一个交叉点,在这里两种文化意识历史地会合到了一起,让人们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土匪文化似乎由此得到提升,土匪由此可以避免他们命运的悲剧性,有一个光明的未来。《遥远的风砂》中的煤黑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是这种文化会合最初的产物,带着浑身如粗砾的风砂般的匪性之恶,他懵懵然走进了历史的言说里,以匪性中的义气和勇敢(血性)成就了自己的土匪英雄的形象。但和沈从文在《箱子岩》中所表达的忧思一模一样,作为知识分子的端木蕻良同样明白这种匪性力量的悲剧性命运,所以对于东北人生命强力的赞颂中也包含着某种担心。因为非理性的强力一旦没有出路和方向,就会演绎成无法控制的暴力悲剧。

“再没有比这草原‘江北的胡子’更多的地域了吧,再没有人类最精美的力量的错误运用,比这个更可哀惨了吧。”“但是请不要忘记,没有一个农民是愿意做马贼的,而也请清醒吧,马贼并不是东北农民的必然命运啊。但是那蕴涵着人类的最强悍的反抗的精神哪,那恺撒一样强壮的,那长白山的白桦一样粗大的,那伟大的宝藏啊,那不该使人惊叹吗?不该使人想到这力量如能精密地编织到社会的修筑里去,那不会建树出人类最伟大的奇迹吗?”端木在《科尔沁大草原》写到了一段义匪老北风要来攻城前夕,古榆城内的一片暴乱,表达了他对于民众群体化的匪性意识的审思。《科尔沁大草原》中古榆城即将被老北风攻入前夕的描写让人印象十分深刻:“恐怖的夜,一个叛逆的夜,人们想把自己的欲望重新分配。”“一片澎湃的笑声,一阵瘆人的笑声——是一阵血腥的复仇的笑声……一种从来所没敢想到的,所没敢染指的秘密的快乐。他们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要求了,再没有一条法律在他们被解放了的喜欢飞舞之下不是无限的软弱、无限的空洞。他们大笑着,欢喜着,哄叫着,想把在一个长久的时间所积压得来的仇恨与痛苦,都在这一刹那之间还给了她的主人——他的仇人。这用不着一星儿的思索,这用不着多余的考虑。疯狂的狗,第一个寻找遭殃的对象,就是他自己的主人。”“枪声,人声,血流声,东西破裂声,脚底践踏声,砖墙颓圮声,拥挤声,呼喊声,玻璃破碎声,刨物声,水流声,箱柜劈毁声,人的啸聚声,惊叹声,簸荡声,混浊声,洋油桶声,枪声,火爆声,小孩哭声,女人叫骂声,火药轰轰声,木质摧折声,屋宇震悚声……谷粒撮流声,物什磕碰声,喧夺声……一切狂嚣,一切噪音,万种呼号,千百震响……这不平凡的蜂起,这踏平了腰栈仓库晕眩的一夜……”

两个被胡匪天狗的手下捆绑起来的全城顶字号的商务会长和客栈的显赫的大老板被胡匪们点了天灯,这本应是极为残酷可怕的情景,但在端木的笔下居然充满了一种狂欢的性质,痛苦的挣扎中具有舞蹈和音乐的审美想象,是毫无疑问的暴力美学的体现。而我们不能不佩服端木的前卫性,因为直到新时期的新历史主义小说中才有这样的暴力美学的精细表达:“这时,火堂前,火焰高涨,两个抱柱上,就如两个穿着火制的舞服的舞俑,手里各执一条火蛇,缠绕着烙柱,作神奇的旋舞。骨骼隐隐的也有着刮爆声,眼眶处如两盏火井的泉源,向外自然地喷火。有一个似乎舞动得过于兴奋了,使那支焦剥了的大柱,也极不自然的倚斜了。而那一个却骄傲着自己油脂的丰腴,气喘喘地还毫不松懈地随着火焰的音节上下狂跳……”如果说在最早写游民匪盗的新文学作家徐玉诺那里土匪的暴行只是一场可怕的灾难,留下的全是悲惨的景象。在端木这里,骚乱的城镇像是在血与火中的狂欢,是人们被释放的欲望的狂欢,像一曲变调的狂欢生命交响曲,体现了另一种历史的面目。犹如嘉年华会式的古榆城暴乱,正反映了每个人内心潜藏的匪性在一个突变的环境下如何爆发出来,把人变成野兽和恶魔,把有秩序的世界变成非理性的地狱。于是不必承担责任的非理性狂热状态成为苦难人类的残酷景观。正如李锐所言:“当苦难把人逼近极端的角落时,生命的本相让人无言以对……历史成为我这两部小说隐含的主角,无理性的历史对生命残酷的淹没,让我深深体会到最有理性的人类所制造出来的最无理性的历史,给人类自己所造成的永无解脱的困境。这是一种大悲剧,一种地久天长的悲凉。”[3]

“不久,天必须得亮了”,这句隐喻了民族希望的结束语体现了对于未来的信心。这种极为激情澎湃的叙述中包含了端木对于历史的认识。这种认识与姚雪垠和李劼人对于历史的把握既有相似之处也有相异之处。那种对于救亡的激情,对于历史动荡深层原因的探询,具有开阔的历史胸襟、对遭受蹂躏的民族主体的关切。匪性在这里代表着一种充满叛逆性的力量,在破坏之中呈现出一个新生的世界。

二、端木笔下的匪性人物形象是东北土地的人格化体现

端木对于匪的表现和他对于土地的感情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写的都是一些关于土壤的故事”。读过端木小说的人都会对他所具有的土地之爱印象深刻。“在人类的历史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土地。彷佛我一生下来的第一眼,我便看见了她,而且永远记起了她……从此,泥土的气息和稻草的气息便永远徘徊在我的面前。在沉睡的梦里,甚至在离开了土地的海洋的漂泊途中,我仍然能闻到土地的气息和泥土的芳香。”而在小说中出现的匪色形象似乎是这充满生命活力的苍茫大地的人格化体现。这在东北作家萧军对于土地的情感中也体现出来:“我是在满洲长大的,我爱那白得没有限标的雪原,我爱那高得没有限度的蓝天,我爱那墨似的松柏林,那插天银子铸成似的桦树和白杨标直的躯干,我爱涛沫似的牛羊群,更爱那些剽悍爽直的人民。”[5]土地对于以农业文明繁衍的民族来说是生存的根本,生命在其中被孕育和成长,厚重、坚忍、沉静、保守,这些都是被人格化的大地品格,它们为农民所有。但除此之外,东北大地的深处还躁动着一种不安的力量,那是广袤苍莽并挟有野性力量的大地,黑土地孕育的生命强力正是由这些匪色形象体现出来的。

降生在科尔沁草原的端木蕻良,对于原始生命力充满了偏爱。到天津读书后,又正值尼采的强力意志哲学流行时期,也是中国思想文化界对原始生命力大声疾呼的时期,这样的外部环境使他对原始生命从直觉的崇尚变为自觉的崇尚。在南开读书期间,他就发表过一些论文表达对于力的崇尚。“现在的世界,是个力量的世界。一切的评价,都须拿力量作唯一标准”(《力量的世界》),“人间没有丑,没有美,有的是生命的活动中所显示出来的力量”(《青年与文艺》),“空前绝后的英雄,哪一个不是要以力量决定它们的命运”(《青年运动》)。

原始生命力量是盲目的,端木对之的呼唤并非只是书写一种文化回忆,希望回到淳朴雄强的过去,而是出于所处时代的迫切改变社会状况的需要,赋予这种力量以强烈的社会内容,使之成为改造中国社会的一种动力资源。他笔下出现的这些匪性十足的人,虽然身上的野性力量的生成与自然外力有一定的联系,但是更决定于社会存在。“他们的这种雄强性格和原始力量都是在具体的有着时代标记的社会里,在与某种社会力量乃至政治力量的对峙中体现出来的。大山的野性是在与以丁家为代表的社会统治势力的冲突中表现出来的。艾老爹与他的儿子来头的野性是在与日伪统治者的斗争中表现出来的。煤黑子、铁岭、李三麻子的野性是在与日本侵略者及其走狗的武装冲突中表现出来的。他们都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阶级和民族斗争异常尖锐的历史条件下的中国人,充满血性和力量的男人”[6]。

端木早期创作所体现的文化视角使他没有认同精英文化高高在上的消费性审美趣味,也没有走平民文化的革命之路,而是走的受俄罗斯文学托尔斯泰悲悯意识所影响的那种精神上通往人民,通往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们的道路,“探索着一条在情感上与底层人民融合的道路”。他的小说尤其是《科尔沁大草原》既是社会历史的也是人性发展的文学主题。他的对于塑造一种民族意识和民族精神的努力在小说中浓郁地体现出来,那种对于匪性意识和农民生命强力的发掘正是这样一种体现。在他的理性观照下,仇恨与暴力、善与恶、光辉和污浊都一一颜色厚重地被泼涂在历史的画卷上,让我们对于自身所处的民族有了一种庄严的历史的认识。

三、理性与感性交错的匪类想象

但他对匪性的认识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代的变迁,他笔下的匪色文学形象的内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体现着时代的意识形态对他的创作思维的影响和规约。

端木的小说中,土匪的形象有三类:一如李三麻子(《大江》)、煤黑子(《遥远的风砂》),是已被抗日的队伍整编或即将整编的土匪。他们身上匪性十足,充分体现了恶的生命强力。然而在一个民族危亡的宏大背景下,这种粗糙如岩石般的力量成为了一种正面的、代表了希望的力。而且这两个人物本身也有内涵的不同。

最早出现的匪色短篇小说《遥远的风砂》中,煤黑子是一个典型的胡匪形象,他的恶体现得最为集中的是在路途中他对店家的土匪行为,他搜刮这家人的粮食,还强奸店家的妻子,在离开后又返回去抢劫了一番店家。“把我们艰难缔造的纪律变成了双倍的无耻!”[7]他的恶是很典型的土匪作为的表现,是土匪本性的体现。作者在写煤黑子的恶时,并不隐恶扬善。但当自己的同伴们,哪怕是互相怀着敌意的同伴牺牲在自己面前时,煤黑子却体现了极为动人的一面:

煤黑子跳下来,跑到陈奎跟前,抚抚他的心口。把他手缚在马背上,又回过头去望望贾宜的尸首……他脸上一阵剧烈地痉挛,好像他对一切都忍耐不住了。“我不能走!”他吼着。

……

煤黑子转过脸来愉快地向我笑了一笑,不等我看清他的表情,就在我的马臀上猛刺了一下,我的拳毛芦花便立刻赶向前边的马去了。

正如煤黑子的身份是待整编却还没有被整编的土匪一样,他所体现的是一种远未被政治化和纯洁化的力量。端木刚刚把这种原始、野性的力量从黑土地里发掘出来,它呈现出初级形态时特有的粗糙和混沌。但毕竟它作为一种推动社会前进、挽救民族危亡的动力而被纳入历史言说。

《大江》比《遥远的风砂》晚三年,是较早写土匪转变的作品。土匪头子李三麻子被抗日游击队收编后,他的英雄形象并没有随着参加抗日而自动完成。他经过了逃跑、被抓、义释等曲折的过程,才真正走向抗日之路。他的土匪经历留给他的重负并未迅速消除。刚参加抗日队伍的他心胸狭隘而恶毒,面对与自己不投机的士兵性命垂危竟然袖手旁观,同伴死去,也不愿意花力气埋葬。但在一次一次的战斗中,他逐渐发生着改变,在无名高地的战斗中,他终于经受住了考验和锤炼,完成了抗日英雄的转变。《大江》中的匪色形象显然已经不同于《遥远的风砂》中的煤黑子了。这里似乎将顽铁似的土匪看成了被群众改造的对象。端木在《大江·后记》中说:“我确实写了群众,我的书是以群众为主角的,因为我写的是‘铁岭’、‘李三麻子’两个多棱的家伙,写这两块顽铁,怎样的被群众所改变,他俩怎样成了精钢,成为了中华民族在这次大斗争里面的活的标本。”[8]129

除此之外,还有两类土匪:像双尾蝎(《遥远的风砂》)、老北风(《科尔沁大草原》)那样主动扯起了义勇军大旗的胡子和天狗(《科尔沁大草原》)这种危害民众、残暴掠夺的匪类。

从端木笔下对于匪色人物的想象,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于匪性文化心理的理性认识,他着眼于一种文化视角,从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人类自身的生存活动这一角度来展现农民对于命运的不屈和抗争。他希望能将匪性引入对于民族发展有利的正途之中,希望他们嶙峋的匪性变成有利于民族发展的健康人性,在民族危机下由顽铁淬炼成精钢。正如端木自己所言,东北作家群笔下出现土匪形象不仅因为土匪是现实的存在,还因为一种功利的写作目标,即“作为流亡作家的功利目的和更广泛的社会文化期望”[8]219。

[1]逄增玉.黑土地文化与东北作家群[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

[2]萧军.人与人间——萧军回忆录[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37.

[3]王尧.李锐论[J].文学评论,2004,(1).

[4]端木蕻良.我的创作经验[J].万象,1944,(4).

[5]萧军.绿叶的故事·序[M]//萧军五十年文集(综合集).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2.

[6]马伟业.野性的呼唤:端木蕻良小说的一种文化选择[J].民族文学研究,2006,(1):72-75.

[7]端木蕻良.遥远的风砂[M]//端木蕻良文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38.

[8]端木蕻良.大江·后记[M]//端木蕻良文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

J2

A

1007-4937(2011)04-0082-05

2011-05-28

湖南省教育厅2010年优秀青年项目“湘西文化与沈从文的文学世界”(10B029)

罗维(1974-),女,湖南长沙人,副教授,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王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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