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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的还原与精深的阐释
——评吴井泉的《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三大诗学研究》

2011-04-11罗振亚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1年2期
关键词:浪漫主义诗学研究

罗振亚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必要的还原与精深的阐释
——评吴井泉的《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三大诗学研究》

罗振亚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三大诗学研究》的论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广阔的言说可能。它注意把理论家的著述纳入到流派、思潮的大框架中加以研究,采取左右渗透、对照的联系性横式结构,在整个新诗的文化背景中探究 20世纪 40年代现代诗学的历史进程与流变规律。它充满独立的思想发现,或以对诗学研究空白、遗漏点的填补,拓展学术新领域,或努力突破成见,在老问题上出新观点。同时它材料丰瞻,立论平稳,思辨色彩浓郁,在某种程度上深化、推进了 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诗学的研究。

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三大诗学;联系性横式结构;思想发现;思辨色彩

在很多人看来,中国现代诗学研究是一项高难度的精神作业。首先它对从业人员的要求偏高,既深谙诗歌的肌理、修辞、想象方式又具有渊博、厚实、深邃的学养者,方可入其门槛,而这样的人选少之又少;其次它的研究对象空间过于狭窄,从 1917年到 1949年的三十二年里,诗人、诗潮与诗论本来就不多,能构成言说价值的话题就更有限,在一个几乎连任何一块“石头”都被别人抚摸过的领域,找寻到恰适的学术生长点谈何容易;再者它在成果上不好出新,经过孙玉石、蓝棣之、龙泉明、李怡、许霆等学者的锐利拓进,那些饱具思想含量的著述,对后来者既是启迪也是重压,如何超越它们而使自己避免做无效的精神劳动,是每个年轻学人必须面对的精神拷问。所以半个多世纪过去,中国现代诗学研究始终不甚景气,非但无法和喧腾热闹的小说理论研究抗衡,就是与正常的诗歌评论比较也相对寂寞。

对于这一点吴君井泉非常清楚,并在攻读博士学位之前已做了充分的积累和准备。他本来是一位不错的诗人,大学时代的习作《守望》就在《大学生》杂志显要位置刊出,毕业后出版的诗集也颇得圈内人士好评。同时大量阅读新诗作品和理论书籍,尤其对胡风及七月诗派用力甚勤,发表了近二十篇相关学术论文,有的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很早就被评为写作学副教授。因为具有开放的知识视野和扎实的学术训练,入学后他不像有些年轻博士生那样茫然无措,感叹学术资源的紧张与枯竭,而能以自觉的学科意识迅即看准诗学研究的现状、走势与“裂隙”。记得是在一次气氛热烈的讨论课上,从彼此深入的话题里,我们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一个事实:1940年代的现代诗学形态丰富、特殊而重要,延安诗派、七月诗派、九叶诗派乃至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诗学的鼎力三足,其对立又互补的共时性存在所构成的复调特质,甚至规定、影响了当代诗学的方向和思维方式;而学术界对它的研究或侧重于理论形态本身,和创作实践的对接不够,或在某一种诗学思潮方面单向推进,未充分顾及几种诗学之间的内部复杂关联,虽然在局部性上有一定的建树,但整体系统的观照明显匮乏,一些理论盲点也亟需“照亮”。对象的重要和研究的薄弱的反差,决定论题饱含不容置疑的学术价值和广阔的言说可能。这也是井泉选择《20世纪 40年代中国现代三大诗学研究》作为学位论文题目的最初缘由。

坦率地说,我在内心里曾经深为井泉捏过一把汗。1940年代中国现代诗学,其中的三种理论思潮每一种都足够一本博士论文的分量,要攻克这一选题既要熟悉当时的诗歌作品、理论,又要涉及数不清的研究论著,还要对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元理论有超出一般意义的体悟和把握,更要寻找几者的结合点,把它们整合到一个科学、严谨的逻辑架构之内。面对如此偌大而艰难的题目,本来就十分繁忙的他,能够完全驾驭得了吗?待经过他从一摞摞地购置借阅图书资料,一遍遍地设计论证开题报告,一字字地敲打斟酌论文初稿,到一次次地长谈交流困惑,一章章地送与导师征求意见,一稿稿地反复推敲修改定夺,直到最终从容自信地参加答辩,接受诸多先生的审查和提问,获得大家的一致认可,我才欣慰地松了一口气。文章的体例不仅仅是外在的结构形态,它本身就表现思想,启用一种什么样的述史模式,往往凝聚着研究主体的文学观念和逻辑判断。从断代诗学研究的特点出发,井泉重视阿陇、胡风、袁可嘉、唐湜、邵荃麟、毛泽东等理论家的著述,但更注意把它们纳入到流派、思潮的大框架中加以研究,采取左右渗透、对照的联系性横式结构,在整个新诗的文化背景中探究 1940年代现代诗学的历史进程与流变规律。在论文的二、三、四章中,分别详尽深入地研讨:延安现实主义诗学训谕性的核心特征,和前苏联现实主义理论、“左联”诗学与毛泽东《讲话》精神的合力塑造过程;“七月”浪漫主义诗学的主观战斗精神、思想独立的价值,和古代“表现说”、西方浪漫主义文学“自我表现”的精神关联;“九叶”现代主义诗学的“综合论”和“经验说”,和它的英美来源及其局限。以三种诗学理论形态、内涵、流变与价值的个性把握,贴近了 1940年代现代诗学纷纭丰富的历史本身。同时,又突破习见的断代诗学研究断而不连的做法,既注意断代的独特性,又针对任何流派、思潮行为皆为历史行为的特点,注意研究对象和前后、左右和自身内部的联系性,在第一章中把其置于当时的历史情境和中国诗学的整体格局中,进行系统全面的俯瞰考察,既勾画出三种理论思潮共同的启蒙向度 (“七月”侧重思想启蒙、“九叶”侧重审美启蒙、“延安诗派”侧重政治启蒙),指认其形成皆源于诗学上的自觉纠偏,又揭示了以胡风、艾青为代表的突现主体的“表现说”、以毛泽东《讲话》为代表的彰显客体的“反映说”和以袁可嘉、唐湜为代表的凸显智性的“经验说”三者差异背后的深层互补规律;并在结论里阐释现实主义诗学最终走向文化中心、建立集约式话语秩序的诗学格局的嬗变趋势、内在动因,和对未来中国诗歌界的制约影响,从而实现了对诗学历史的深度叙述,建立起了 1940年代中国现代诗学的理论言说体系。这种各部分相对独立又互为参证的立体、动态的述史构架,纵横交错,点面结合,不但在总体风貌上达到了史的要求,而且每章每节都抓住一个问题展开,利于诗学深层底蕴及规律的发掘,体现出较强的文章意识,富有一定的启迪性。

诗学研究和文学创作是一样的,任何花哨、漂亮的技巧在永恒的时间面前都不堪一击,真正能够存活下去的只有思想。思想是诗学研究的立身之本,深谙此道的井泉,不论在宏观思考还是在具体观点上都力求有独立的思想发现。具体表现:一是以对诗学研究空白、遗漏点的填补,拓展学术新领域。如这些年来学术界对 1940年代诗学中的现代主义和浪漫主义注意较多,而对现实主义虽有江锡铨、龙泉明、骆寒超等人涉猎,但基本上都点到为止,未做充分的展开,许多著作仅仅把它混同于晋察冀诗歌和解放区民歌体叙事诗,针对这一薄弱的环节,井泉借助前人成果的支持,大胆将延安诗派提升到新的高度加以认识,梳理、重构以训谕为核心的现实主义诗学,辩证地分析训谕性与真实性的关系,要言不繁地指出训谕性在诗学建构中的作用以及面临的文化困境,还原了 1940年代现代诗学的立体性全貌。二是努力突破成见,从材料中找寻比前人更为准确精细的新观点,不落前人的窠臼,使以往一些违背历史真实的所谓的定评、定论现出荒谬和肤浅,被自然地修正,在老问题上出新观点。如在论及七月诗派诗学形态的归属问题时,他就大刀阔斧,一改许多人将之视为张扬主体的现实主义诗学的观念,剥笋式地逐层辨析,最后确认其为不乏现实倾向的浪漫主义诗学,核心价值取向是高扬个性主义,这种立论客观平实,但却属于独立的创见和新解,有较高的学术含金量,它无疑强化了现代诗学研究的学术比重和信息密度。在思想经营这一点上,井泉思维的细致和缜密显示了优势。在论文的第三章第三节里,作者对美学意义上的浪漫主义和政治学上的浪漫主义进行了清晰的划分,“胡风的七月浪漫主义是一种张扬主体情感的哲学,是一种文艺思潮,而延安诗学的浪漫主义只是依附于现实主义中的一种创作方法;胡风的浪漫主义的情感应该是主体论或本体论的情感,而‘延安诗学’的浪漫主义情感应该算感觉论情感,是一种抒情话语。胡风的浪漫主义注重艺术自律,即诗首先是诗,然后才是政治;而延安诗学的浪漫主义注重他律,即诗首先是政治,而后才是……”这种逻辑指认是建立在大量理论文本的细读、比较基础之上的,所以符合研究对象的实际,而这种由一种诗学思潮的个案分析进入到对浪漫主义普泛问题的思考方式,给人的启示则远比呈现出来的还要多。

我在阅读井泉论文时还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它在实证性的爬梳、整理、分析工作之上,注意把握精神活动的抽象性,理性的思辨色彩比较浓厚。1940年代现代诗学论题的性质,决定它必然启用文学史学和美学等主要研究方法,同时兼及心理学、历史学、哲学、原型批评研究等多种手段,井泉能以强烈的主体自觉和良好的接受力、消化力,在刘勰、钟嵘、林默涵、胡风、唐湜、袁可嘉、刘西渭、梁宗岱、李泽厚、孙玉石、叶维廉、艾略特、R·韦勒克、苏珊·朗格、利里安·弗斯特、艾布拉姆斯等古今中外各种理论代表和文本资源中出入自如,融会贯通,使它们都为自己的学术目标服务,阔达的理论视野支撑,保证了论文视角、方法和话语的新颖。而在攫取理论资源的过程中,井泉没有轻率地膜拜于哪位理论家及其著作,而是有选择地接受和吸收,不断地对其进行内在的化解、化合,所以没有语体风格驳杂的“硬”的毛病,更没像有些年轻学者那样满口外国新语词,令人不知所云。特别是他很注意思考和行文表述的分寸感,体现出一个学人应有的冷静、严谨和实事求是的学风。在谈到“九叶”诗学的经验说时,他认为“这就要求诗人一定不要为‘情感的主宰’而迷惑,也不要只为反映所谓人生经验而自我满足、陶醉,这只是艺术的胚胎,还不是艺术的果实,若要生成艺术,就要善于将‘情感’升华为‘理性’,把‘经验’提纯为‘思想’,只有这样,才能将‘意志’和‘情感’转化为诗的经验”。我以为,如果没有深刻的写作体验,没有对诗歌观念多元化的独到认知,没有娴熟出色的语言表达功力,绝对得不出如此准确精警的学术判断,这种分寸感也可以说是一个学人走向成熟的一个开始和标志。

另外,论文在操作方式上也有一些可圈可点之处,它从概念的正名开始,划定论述范围;继而对课题相关研究状况进行清晰客观的梳理分析,做到胸有成竹,有的放矢;而那种循序渐进、舒缓从容的逻辑推进和行文风度,也昭示出作者对研究对象的熟悉程度。诗人的出身和批评的训练,使他能以敏锐的艺术直觉和充沛的情感投入,驾驭诗歌、诗论内质的复杂性,走进理论文本的内部与深处。

总之,井泉这篇论文架构科学,视野开阔,材料丰瞻,立论平稳,源流考辨清晰,在某种程度上深化、推进了 1940年代中国现代诗学的研究。当然,它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缺憾。文章指明了 1940年代三种诗学之间的对峙互补路向,但对其内在联系的丰富、复杂性论述尚欠厚实,一定范围内影响了思想的深邃;为求学理的说服力引述他人研究成果的老实风气值得提倡,只是过多依靠材料,偶尔也会蹈入淹没作者学术创新的“陷阱”,抑制以往惹人喜爱的灵动,减少必要的语言弹性。这些不足和论文的贡献相比只是白璧微瑕,并且它也为井泉预设了进一步拓展的可能。

说起来在所有的学生中,井泉和我的缘分恐怕是最深的。1988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我为全校大学生作的那场《朦胧诗后诗坛印象》学术报告上,他发自内心的应和使我们相识。尔后,他渐次成了我在哈尔滨师范大学教的第一届本科生,成了我的同事和朋友,成了我在哈尔滨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招收的第一届博士。整整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外面的世界疯狂地变幻,我已两鬓飞霜,他也从一个善良、宽厚、谦逊的毛头小伙子成为一家期刊社的书记、副社长、全国教育类期刊的副理事长和秘书长。但我们之间的真诚、信任和感情却在与日俱增,一直彼此见证着对方的精神历程,分享着对方的喜怒哀乐。有人说一生中有个好老师是幸运的,我觉得一个老师一生中能有几个得意的弟子更是难得的福分,也许是上苍厚待,我有好几个这样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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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1)02-0149-03

2011-01-28

罗振亚 (1963-),男,黑龙江讷河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诗歌研究。

〔责任编辑:王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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