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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汉学界中国诗学研究形态学论略
——以叶维廉中国诗学研究为例

2011-04-11

华中学术 2011年2期
关键词:诗学学术研究

韩 军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欧美汉学界中国诗学研究形态学论略
——以叶维廉中国诗学研究为例

韩 军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中国学界对于海外汉学研究的关注,在以往大量译介的基础上,尤需要进入更为深入的研究层面。就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来看,对于相关成果,我们既不能简单否定,也不能一味依附,而是应该根据其自身特色建立相应的研究格局。本文提出“形态学”的思路,从总体和个体两个层次,对于相关研究中的问题加以梳理,探究其研究何以如此的深层原因,并在此基础上,为本土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提供必要参照。

中国诗学 形态学 叶维廉

近年来,海外汉学研究日益受到中国学界关注,在以往大量译介的基础上,某些领域渐能深入研究的层面,许多大学相继成立专门研究机构,相关论著也不断涌现出来。从借鉴“他山之石”的意义上说,中国本土学术研究自可从中有所借鉴,有所获益,但受以往学术研究习惯的影响,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两种倾向又需要特别予以注意:一是在中国学术的自身范围内(如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代文论研究),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关起门来做学问,以为其中的问题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并不关心甚或直接拒斥海外研究,想当然地以为汉学研究要么“偏颇”,要么“隔膜”,总之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在此之下,便失却了经由对话来拓展学术视野的可能;二是与此相反,有些学人对欧美学术潮流唯恐追之不及,在西方的学问如此,在中国自身的学问亦然,无论是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还是术语、理论、话语模式等的运用,亦步亦趋于海外学者,仿佛只有在海外学者的视野中,中国学术才能展现出本真面目来,于是学术只成其为追逐的过程而失却了自身基本的立场。以上两种倾向都存在问题,面对海外汉学,我们这些中国本土学者既不能自以为是,又无须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依循“双向反观”的思路,即“在结合具体性研究的过程中,在同时面向历史与当下的理论形态、意识与方法的建设中”[1],我们还是能够与之建立某种平等对话关系,既对之充分尊重,又对之有所批判,并使之最终成为我们自身学术增长的资源。

明确了研究立场,具体研究中还要涉及研究方式、研究策略的思考,较为理想的情况是学者的学术意识能与研究对象达成高度的契合,即使如此,具体研究也会呈现出应然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以这里讨论的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而言,中国诗学的历史本来面目固然是促动相关研究的隐含动力所在,但在中西文化的交汇碰撞中,中国诗学已然具有极丰富的意涵,具体在不同学者身上,更会因其各自面对的历史文化语境、问题意识、学术传统等方面的差异,以及在融合中西时学术理路的分别,最终形成各个不同的“中国诗学”面目。职是之故,对于相关研究,与其去设定某个“中国诗学”的正宗标准加以评判,不如就其固有特色建立相应的研究格局。方法模式也好,价值评判也罢,都要在了解对象的前提下审慎地建立,“形态学”即据此思路提出。所谓“形态学”,是说对于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不是仅就学者们的某些论断来加以比较讨论,而是在此之下,关注发掘其研究何以如此的深层原因。大致而言,研究又可分为两个层面:一是总体的,即就其共同植根的西方学术语境,来发掘其中共通的成分,以此考察相关研究总的特色以及这方面学术传统的形成与流变;二是个体的,即在总体格局之下,关注学者们各自的学术个性与学术旨趣,在充分了解其研究内容的同时进而把握其立论依据及学理逻辑。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术研究中总少不了在文化传统与现实需要之间斟酌损益的层面,即使就中国古代诗学而言,学者们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就其“现代意义”加以思考。欧美汉学中的相关研究,作为运用西方学术话语的特定实践,其中的经验与问题,正可以为我们提供诸多借鉴,甚或为我们建立自身的中国诗学研究形态启发思路。

面对西方读者如何讲述中国诗学?

就传统意义上说,“中国诗学”原指讨论中国旧体诗歌之创作、理解及阐释的学问,如朱自清在《论诗学门径》中就综括言之:“本文所谓诗,专指中国旧体诗而言;所谓诗学,专指关于旧诗的理解与鉴赏而言。”[2]同时,由于诗歌始终为中国古代士人言志、抒情、载道的主流文学样式,故而诗学亦是中国文学思想中最重要的构成部分。这套学问自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在欧美汉学界原有的中国文学文本译介与研究的基础上,也开始进入学者们的学术视野中,尤其是经由一部分华裔学者如刘若愚等人的大力研究和介绍[3],更是引发了西方治文学理论的学者们的重视。如新修订的《新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就专门增加了“中国诗学”的条目(林理彰撰写);汉学家中的佼佼者,如宇文所安等,更是对此有专力地探讨,他在《中国文学思想读本》中,把中国文学思想与西方文论并置考察,对中国各个时期的文论文本进行了极为细致的翻译、分析和讨论,等等。这些变化,既体现出欧美汉学界之中国研究日益深入的过程,也说明了他们希望借由中西比较来拓展研究视野、深化理论意识,以及探究新的学术路向的诸般努力。值得注意的是,相关研究与欧美汉学界对于中国文化其他方面的关注和研究一样,都有其基于自身现实或学术需要而做的特定选择[4],其中除却某些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异”的想象以及立足于西方文论特色的“异”的判断外,所采用的研究立场和方法,也与西方自身的学术传统有着相承相续的关联。

具体而言,作为现实选择的具体体现,相关研究都体现出较为明确的读者意识。如刘若愚在《中国诗学·绪论》中就说明:“我在用英语为非谙熟汉语的读者著文时,必须有大量的翻译,然而在翻译过程中因语言不同而产生的难题将会不断出现。”[5]再如傅汉斯在《梅花与宫闱佳丽·前言》中亦指出:“我的这本书的意向读者是那些对中国诗歌感兴趣的人。它面向从未学过汉语的人,处于学习过程中的人,以及正在为这项学习是否值得付出努力而犹豫不决的人……”[6]这是因为,面对西方读者,中国诗学的讲述势必要有某种相适应的、跨语际的转换,语言翻译自不必说,诗学形态、话语方式乃至文化逻辑诸方面也都会出现诸多微妙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固然少不了那种一味搬用或套用西方理论、或者一味坚持中国诗学固有形态的做法,但对于那些严肃的深思熟虑的学者们来说,中西方语言在性质、民族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等方面的巨大差异,西方批评方法、判定标准、理论模式应用于中国诗学研究的合法性与合理性等,但凡能够被充分思考并贯彻于具体的研究中,还是能够提供诸多富于学术洞见、独具特色的研究成果的。

此外,相关研究就其共同植根的西方学术语境以及学术传统的建立而言,也有诸多相互关联、带有共性之处。对此,笔者曾就其“诗学”方式的转换略作分梳:如果把传统意义上的中国诗学视为“诗学”义项1;西方自古希腊以来,研究艺术即创制知识的学问——包括艺术的本质、形式和规则等话题,话语方式具有内部抽象、系统逻辑的理论色彩,则为义项2;中西交汇之间,学者们运用“诗学”2对中国诗歌所展开的批评式的分析研究,在区别于中国固有的义项1的意义上,为义项3;在中国诗歌、诗学文本分析的基础上,试图结合义项2的视野、方法和框架,从中来建立某种新的诗学理论,不妨视之为义项4[7]。简言之,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已和传统中国诗学经验式、评点式的研究有了极大的区别,而且由于语境转换,传统中国诗学中固有的历史脉络以及文化联结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忽视,中国诗学在被呈现为整体性的观照时,学者们多能就文本分析与理论建构之间建立某种必要的关联,并就诗歌艺术的基本构成维度如语言、主题、诗学观念等,来进行综合性的考察。因而欧美学者们所建立的“中国诗学”,除了提供具体的诗学经验外,更主要的还是就中国诗学带有普遍性的特征和内涵加以论述,这也可以说是受西方学术影响而形成的批评式、理论式的新形态了。这种形态下的中国诗学的研究内容大致有:

语言方面,作为跨语际研究中首先遭遇的问题,直接导致了对于中西方语言差异、翻译、乃至相应的诗学问题的广泛讨论,其中包括对中国诗歌语言字形、表意、语法及音韵等方面的细致分析,中西方诗学在术语界定、表述方式以及文论方法上的差异[8],特别是应和着20世纪以来西方语言论转向的学术思潮,西方语言分析方法被广泛运用,这就形成了有别于中国传统的形式分析策略,并继而产生了诸多语言形式之下深层诗学问题的讨论。如宇文所安在初唐诗、盛唐诗研究中就采用了带有结构主义色彩的内部“语言”模式,并把这一模式视为这两个阶段唐诗形成、发展和式微的内部动力[9];法国学者弗朗索瓦·于连早在确立自身迂回中国以反观希腊哲学的学术理路伊始,就敏锐意识到中西方语言差异所可能带来的学术契机,“迂回”与“直接”既是中西方表意策略的区别,也是双方哲学思想特征的区别[10]。凡此种种,其中的具体方法、论断固然可以见仁见智,但语言问题的关注,至少是使中国诗学研究进入了更为深入细致的层面,有了更为自觉的方法论探讨,获得了相对更为客观明晰的面目。

主题方面,正如刘若愚所指出的:“如果对一种语言的潜在观念及思想、情感的表达方式没有一定的了解,要想透彻了解这一语言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用该语言写成的诗歌了。”[11]如前所述,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因为较能脱离历史脉络而能在客观立场上对之加以整体看待,所以抽取典型观念和典型思想方式展开讨论也就成为一种颇为方便的共时性策略。如刘若愚在《中国诗学》中就抽取了自然、时间、历史、闲、乡愁、爱情、醉几个话题做专力探讨,以说明中国诗歌在主题、基调方面的表达特色和表达方式[12],而且其中的有关论述,直接对后继研究者们产生了重要影响;再如傅汉斯的《梅花与宫闱佳丽》,在不同主题和文体标题下分门别类为106首中国诗歌做了新的英译和解释,并对中国诗歌结构中的某些常见现象做出了分析[13];另如德国汉学家顾彬的《中国文人的自然观》一书,则专就“自然观”来做纵深的考察,并提出自己三个基本的看法:中国文学中早有自然观的完美流露;自然观与豪族中贵族的形成密切相关;自然观的发展体现出一个精神复归的过程[14]。这些研究体现出的特色主要有:其一,注重从中西比较的维度对双方各自的特色加以分析,特别是就其中的差异予以清晰的判定;其二,主题研究与语言结构性的探讨相表里,从而在形式上有较为客观的说明和描述;其三,判定具体诗歌意蕴较能依据某种普遍的人性或审美因素,而较为忽视中国诗歌在历史的交流和使用中出现的某些意义的变化,等等。

诗学观念方面,和中国诗歌被作为整体加以客观看待一样,中国古代诗歌观念在欧美汉学家这里也有类似倾向,比起诗歌文本的分析来,诗歌观念的讨论更显复杂,这是因为中西方文学思想传统之间在术语、文类、文学思想的基本结构等方面都存在着巨大差异,用其中一种来对另一种展开讨论,本身除了要对以上这些差异有合理转换,还不可避免地涉及最根本的思维方式的交锋,以及对双方特色恰如其分的把握。在这种情况下,相应的研究方式不能不采取某种极端的选择原则,最具代表性的主要有以下四种:一是刘若愚在《中国文学理论》一书中所采用的办法,即把文学理论分成几大类,然后选摘若干原始文本分别举例加以说明;二是魏世德在《论诗诗:元好问的文学批评》一书中采用的更为保守的追根溯源的做法,即对于元好问三十首论诗绝句,结合背景一直追溯到它们在诗歌和文学讨论上的源头;三是余宝琳在《中国传统的意象阅读》中提供的做法,该书选择了一个核心问题,即中国传统如何理解诗的“意义”运作,作者把问题从开头一直追溯到唐和唐以后;四是作为上述著述的补充,宇文所安则希望通过文本来讲述文学思想,他通过选择不同时期文论文本的重要段落加以翻译和分析,力图从中呈现中国文学思想的某种“大纲”或基本面目[15]。以上这些,都体现出把握中国诗学理论总体面貌的努力。

综而言之,欧美汉学界的中国诗学研究与中国本土研究相比,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由于问题意识(如深入了解中国文学乃至文化的特色、为自身的学术思考拓展视野,以及扩大诗学研究范围等)、研究方式(批评化、理论化、知识化),以及学术传统的转换,在诸多方面都可以为我们提供某种借鉴。这种借鉴除了知识层面的有效建构,更重要的还有如何在研究对象与理论意识之间斟酌损益以使自身研究恰切合理的层面。可以注意到,由于身处西方学术语境之中,由于对西方学术思潮能有切实深入的了解,那些严肃的西方汉学家们反而能够就此表现出必要的自觉,也能够对于自身研究具备必要的反思意识而使之不断走向深入。但与此同时,还需注意到,相关研究毕竟还是有赖于西方学术传统自身的脉络和逻辑,因此在把中国诗学加以客体化并予以知识论的考察时,在提供了诸多新的学术建构的同时,也还存在着自身的问题:如宇文所安在“文本化”的中国文学思想研究中,就意识到中国文化中文史哲相互关联相互渗透的特征,尤需要在当下的研究中得到体现,“对于今天的学者,一个有前景的方向似乎是站在该领域之外,把它跟某个具体地点和时刻的文学和文化史整合起来”[16],这就意味着,作为中国诗学研究的继续深入和拓展,必然要内在于中国文论的整体存在方式之中;再者,就中国文论与中国文学的关联而言,也要注意到传统感悟式的、评点式的把握方式也不能简单地依从现代学术的标准来作判定,并以诸如缺乏逻辑、推理不够严格等加以否定,而是应该看到这种诗学话语方式与中国文学中诸如“兴”之传统的密切关联,对此,叶嘉莹就有独到的发挥,她之诗词批评就以“兴发感动”之力作为文本解析的核心,并注意到那种文本细读式的分析方法所能揭示的大致只是“能写之”,即形式呈现的层面,但是对于“能感之”层面,即诗词文本能够予我们以感动的本质,则未能触及[17];此外,徐复观所提到的“全”与“偏”也涉及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18],所谓“偏”,可以说是对西方文论及其研究方式要素式、递进式特征的概括,而“全”则说明中国式的思维并非只对“知”加以客观的分析与索取,在此之下它更侧重于主体性的塑造和提升,有其特定价值和意义实现的核心在内,就像杜维明曾经指出的:“儒家和道家都确信自我修养是艺术创造活动的基础,这与艺术的根本目的是帮助完善道德和精神的个性的陈腐观点正相反。它提出了一条解答艺术是什么,而不是解答艺术的功能应当是什么的思路。在这个意义上,艺术不仅成了需要把握的技巧,而且成了深沉的主体性的展现。”[19]这些,恰恰应该成为我们在引介及研究海外中国诗学研究时所应注意的层面。

作为“解蔽”的中国诗学?——以叶维廉为例

在欧美汉学界中国诗学研究这些带有共性的特征之下,不同学者因为文化背景、学术经历以及问题意识等方面的差异,还会形成各自不同的研究侧重和研究特色。就像刘若愚“跨语际批评家”(interlingual critic)[20]一词所说明的,语言背景与文化特征和思维方式密切关联,或隐或显地都要影响到学者们的研究取向,如有的学者生于中国并在中国受过教育,对中国文化也有相当的认同,他的研究可能就较为关注中国文学乃至文化在异域语境下的价值和意义问题,并专注于如何向西方读者传达个中的价值和意义;而操持英语或其他外语的外国学者,虽然因专业原因或多或少有某些“中国化”的痕迹,但是他们的研究可能就更为侧重中国诗学对于西方学术的参照或借鉴作用,甚至只把中国诗学作为西方学术话语统摄下的客体对象,不一而足。值得注意的是,在当下西方学术话语已然居于主导的形势下,中西之间的比较、借镜、甚至是互为反思都有其相当的复杂性,在这种情况下,关注个体学者的研究状况并对其中纠葛的各种理论问题具体加以分析探讨,也是使比较研究进入更为细致深入层次的有效途径。以下即以叶维廉的中国诗学研究为例,来说明有关问题。

叶维廉,美籍华裔著名诗人、学者。其学术历程用他自己的话说,确实有一“秩序的生长”[21]过程。概而言之,叶维廉由现代诗人到比较学者,自身写诗、读诗、译诗的经验,构成了他从事诗学研究的入口和此后发展的发向,诗学研究于他则有从“形式”到“哲学”的渐次深入的过程。所谓“形式”,是指他对中国诗歌语言、语法及其美学表现的细致分析;所谓“哲学”,是指他由道家美学的讨论来说明中国诗歌美学特质的思想文化根源,是对第一个层面的深化和拓展;更进一步,他由这两个层次出发而对于中西诗学各自特性的体认、探源与发掘,促成了他之比较诗学中“模子”理论的提出;此后,受阐释学影响,作为诗意交通的某种现代思考,这两个层面又成为他建立中国诗歌“传释学”的基点。而且相关讨论因为所关涉的问题更为广泛,在他日后的研究中也不再局限于诗学领域,而是与西方现代、后现代诸多新兴理论的发展一道,成为他展开文化批评的资源和据点。

可以看出,叶维廉的学术探究无论对象或兴趣有何变化,但就其基本理路而言始终都保持着特定的关联性和连续性,之所以如此,乃在于叶维廉的学术思考中始终有其核心命题,即如他自己所说,“为了活泼泼的自然和活泼泼的整体生命,自动自发自足自然的生命,我写诗。为了活泼泼的整体生命得以从方方正正的框限解放出来,我研究和写论文”[22]。“活泼泼的生命”,作为理想的生命形态,自可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诸多层面的回应,如儒家的圣人气象,道家的道法自然,佛家的涅槃境界等,叶维廉以之为核心议题,正体现出他在中西古今相互错综的现代语境下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深层思考。如他早年作为现代诗人的文学经验中,即有对语言与文化的敏锐感知。现代汉语出于历史的特定需要并受西方影响,先是在与口语的结合中突出了语言的实用性,又在借鉴采取了语法化的建设方式后加强了语言的明晰性,这种发展固然有它的社会效用,不过就文学写作而言,却造成了文言中某些独有韵味的缺失,具体到现代诗,就需要面对诗形、诗韵、诗意诸多方面的新的探索。叶维廉的现代诗写作,往往在现代诗歌形式中借鉴中国古代诗歌之短句、能够达成复杂感受的简单意象以及文言式浓缩的句法,来增强诗歌的表现力,这种探索既是形式的,也是与其生命、文化体验相表里的,是他自我生命的漂泊之感与传统文化制度解体后的追索意识相糅相错的具体呈现,同时又因这份对传统的执著,乃使他对于现代反而始终保持了某种反思批评的相即又相离的立场。再如作为译者,读诗、译诗的经验令叶维廉对中西美学的差异由“直觉的了解”进入到“分辨性研究”,他认为:“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一面要了解甲语言的表现功能及其文化中的美学含义,一面要掌握乙语言的表现功能和限制以及与之相息相关的文化美学的含义。甲语言中所表现的乙语言未必能表现,因为乙语言所牵带着的美学假定未必和甲语言中的美学假定相符合,事实上有时恰恰相反。”[23]因而,他特别警惕那种“中国诗句西方文法化”,以西方文法来规范中国语言的思维方式。此外,作为学者,对于西方现代诗歌的研究以及对于新批评的借鉴,也使他对于中国诗歌的语言特色与美学经验有更深入的体察,而且与“新批评”注重文本内部、以形式为本体不同,叶维廉把语言分析和“具体经验”的表现并置考察,关注作者艺术处理和读者美感经验的“过程本身”,如他曾指出:“一篇成功的诗歌就像一出成功的剧,它要以‘迫真性’骗取观众的情感,要他们跟着主角去直接感受。”[24]综上所述,“为了活泼泼的整体生命”,既是叶维廉诗歌写作、诗学研究之运用现代形式而回溯古典的特色所在,也是他面向“现代”、内在于“现代”、而又自觉从事现代文化反思的结果,这样,中国传统文化在制度性崩解后如何在现代对之加以重新建构,以及在西方学术话语居于主流的当下如何来讲述中国诗学这两个问题,在他这里就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他之中国诗学研究的问题意识在此,研究特色也在此。

叶维廉的中国诗学研究,作为内在于“现代”的层面,往往能将西方学术话语中与中国诗学可以贯通考察的部分予以借鉴吸收并适当转化,使中国诗学具备必要的现代学术话语形态,如他曾就新批评的语言分析理论与方法与中国诗歌语言特色进行过多方面的探讨,运用主客二分来对中国文学中的观物方式加以分析,还有与现象学、阐释学等理论相比较,建立适用于中国诗歌接受的传释学,等等。值得关注的是,这里的分析方式固然是借鉴自西方的,但叶维廉在运用时总是能够将自身对于中国诗学的体验贯彻其中,并以之为主导,故而分析乃能更好地客观地展现中国诗学的特色,而不是将中国诗学作为分析方法统摄下的客体对象。而且,由于身处跨语际语境之中,他出于对中西方语言与文化特色及差异更敏锐更强烈的认知,特别注意到中国诗学区别于西方文论的特色所在,在论述中也往往予以着重凸显,并以此构成对于西方学术特定的反思性维度,如他在语言分析中就认为,中国古典诗独具的表现形态,是从文言所构成的语法中反映出来的。相对于印欧语系诸般人称、时态、性质的规定和分类,以及逻辑性、分析性、严谨性的特点,文言则具有一种超脱语法及词性自由的特质,体现为美感经验,中国诗中的感物及呈现物象的活动,也便与“词性细分”及“意义层次决定”的美感活动相区别。为此,他专门以电影艺术中的时空观念、“演出”、“蒙太奇”及“水银灯的效果”来给予各个层面的细致说明[25];进入哲学层面,中国诗的这种语法及审美,就其作用于读者的最高理想而言,是要读者融入自然的律动,若要问到何以能及、何以如此的问题,叶维廉指出,则在于中国诗表现的是具体经验。而中国诗表现“具体经验”,乃在于试图避免三种人为限制——“(一)语言的限制;(二)感受性的限制;(三)时间的限制”。在叶维廉看来,道家美学中有关“知”的讨论、由此形成的感物观物方式、语言策略等,影响正在于此[26];相应的,在这一理路影响下所形成的中国文学批评,相对于西方那种依循着颇为严谨的修辞法则——始、叙、证、辩、结的文论模式,在叶维廉看来其特色正在于:以美学上的考虑为中心,“点、悟”式批评,以不破坏诗的“机心”为理想,在结构上,用“言简而意繁”及“点到为止”去激起读者意识中诗的活动,使诗的意境重现,即就利用了分析、解说的批评来看,他们仍是只提供与诗“本身”的“艺术”,与其“内在机枢”有所了悟的文字,同属于美学的批评……[27]

从以上概略介绍可以看出,叶维廉在其渐次深入的中国诗学研究中,细密条理的理性分析与敏锐善感的诗人气质有机融合,乃能以“诗学”开出一派“活泼泼的”生命境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诗学建构中始终秉持了反思性、超越性与理想性的视域,从而既能够深入艺术活动的各要素之中,又能予此以贯通的考察,既能够不断开拓研究的空间,又始终予西方现代理论之不足加以观照,从而使中国诗学在凸显自身特色自身价值之外,具备了对居于主流的西方现代学术的某种解蔽力量,在语言、思维方式、批评方式诸层面,不断打破既定框限,来追问诗学及于人生的根本意义所在。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学者注意到,叶维廉的诗学建构还有其特定的依循西方学术潮流的痕迹,就他对于文言语法的研究来看,周发祥就曾指出他与费诺罗萨以及庞德之间的某种继承关系[28];就“道家美学”来说,也只能说是发掘了中国传统多元文化中的一个方面,而20世纪以来西方学者在中国文化中发现的热点之一,就是对于道家和禅宗的普遍着迷,大约除了狄金森、庞德、瑞恰慈等个别人,大部分中国文化爱好者均不再对儒家理论与政治秩序感兴趣,而这两种思想在现代中国恰恰不是受到普遍重视的,这或许又是出于各自语境和问题意识的中西差异所在了[29]。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尽管不能说叶维廉的道家美学是对西方学术热点的趋附,但也不能说这只是学术兴趣的某种巧合,或者在共同立足的西方现代学术传统中,只有道家美学才赋予了他必备的反思性与超越性的学术力量?由此看其他学者的研究,也都有这些层面的问题需要深入探讨。

中国诗学研究何为?

美国已故著名中国学家本杰明·史华慈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文化(指非物质层面的文化)只是围绕着一些“无法确解的问题意识”所展开的持续的会话或辩论的过程。所谓“问题意识”,在史华慈这里是指由关切(concern)、议题(issue)、预设(assumption)三者相互关联所构成的“问题丛”,其核心直接指向人们那种深刻的存在感受,指向生命和生活的奥秘,譬如生死爱欲。就此而言,其“问题意识”无疑具有超越历史与文化的普世性,不过针对它们所提出的答案,却必然会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因为人们的关注、视角乃至表达方式都必然千差万别,不断变化[30]。这段论述虽说出自史华慈所立身的思想史论域,不过就学术讨论的共通性和普遍性而言,对于中国诗学也不乏借鉴、观照的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诗学固然在学理层面围绕着特定对象(中国古典诗词及其批评研究)形成了研究范式、话语方式、价值判断等的历史转换与发展,但作为对现实的回应,则一方面指向人之深层存在体验的审美性、诗意性把握,另一方面则又具体内在于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以不同的历史关联和侧重展现出特定的文化诉求,并进而获致开拓探研空间的可能性。海外学者的研究如此,中国学界对海外汉学的引介、对跨语际语境下中国诗学研究的关注也是如此。而恰恰在这个出口转进口的交叠转换中,中国诗学对于本土学者来说,可能就在相通相异之间,需要在研究中具备更为明确也更为开放的自我意识。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诗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经验的一部分,也就同时具有面向自我及面向他者两方面的任务,两者之间正具有密切的关联。这是因为,自近现代以来,随着以士阶层为文化主体的传统文化在制度层面的崩解,中国学界已较早就主动地开始了借鉴西方、学习西方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中国诗学研究也较早地完成了自身各方面的“现代”转换,而具备了新的学术形态。譬如,这套学问原本归属于四部之学,现在则转为分科的专门之学;文本形态原先主要是历代的诗文评,现在则转为文学史或文学理论的系统著述;文人士大夫作为原本的写作主体,诗学话语乃是他们切身的生活体验、生命感发的具体呈现,而现在已基本没有了相应的写作,其传播也更多地是以学者们的研究、文化经典的形式在学校或研究所中间进行;至于话语方式,更是难以厘清的话题,相对于借鉴西方而来的抽象思辨的理论话语,中国诗学的言说方式确实更多地体现出感发式、体验式以及片段式的特点,并且与其他各种门类的中国古代文化文本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相应的,古今之间的这种种差异、错位以及中国诗学研究中某种程度上历史、主体、学术传统关联性的剥离,既带来了转换中的一系列问题,也构成了对于当下学术研究的挑战和启示。

这从学习西方的层面来说,最值得关注的便是我们的研究中对于西方理论式学术话语及其学理逻辑的自觉不自觉的认同,这种认同作为中国现代性文化的一部分,或许还带有较为复杂的“怨羡”情结,但沉落到学术上,则一方面形成了某种颇具现代色彩的刻意求新求变的要求,推崇西方特别是20世纪以来令人眼花缭乱的学术发展,并尽可能地借鉴该发展中所形成的新术语、新方法、新观念,运用于中国诗学研究,以形成学术上的某种推进;另一方面,这一求新求变的文化逻辑还附带着某种现代人特有的自大与孤立意识,于是在某些研究中,现代与传统的关系经常被简化为今与古、新与旧、动态与静态的诸种二元对立,并自觉不自觉地以西方理论对于现代生活的有效描述、介入和分析作为圭臬,诸如“失语症”、“现代转换”等话题也都予此有不同程度地反映。

不过从承继传统的层面来说,古典诗学又恰恰可以对于上述现代理论诉求构成不同层次上的反驳乃至校正的意义,并可以与西方文论构成更为多维的思考视角和空间。就像谈到学术的求新求变,中国传统学术中并不缺乏相关的论述,只是这种要求基于中国文化自身那种传统性和现实性相交错的特质,而体现得更为辩证更为质实,而且与西方文化更多地体现为较为纯粹的知识论不同,中国文化更多地突出价值论,体现在在学术发展上也鲜有那种纯粹的知识的思辨,而是需要在体认的基础上再能结合现实以发明新说,个中关系,国学大师章太炎在他不多的白话文讲演中就曾以增广常识来说明[31]。再如谈到把西方文论的概念、术语、方法运用于中国文学与文论研究,在产生新的研究成果之余,在不少更为自觉的富于反思意识的学者那里,也往往同时伴随着对于西方文论之合理性与恰切性的追问,他们或拓展思考的层次以修正既有理论使之具有更广泛的观照意义,或消除一味求新求变的浮躁心态而深入探研旧学与新知的关系,或着力发掘中国诗学中富于意义的层面以观照西方理论的某种缺失,或以中西方诗学经验的交流碰撞为契机转而提出更契合中国诗学特色的研究方法,等等,不一而足。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国诗学作为我们自身文化经验的一部分,以及潜移默化地对于当代文化所产生的影响正得到日益深入的认识,具体研究中除了内在学理层面的梳理,也还伴随对其历史实践功能的发掘,以及切入当代生活方式、精神空间的特定诉求。所以,正如迦达默尔所指出的:“那么为什么与那个于其中有某种东西将给我们的传统之相遇也是一种对谈呢?嗯,——它之所以是一种对谈,那是由于与我们相遇的东西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而我们又必须对它作出回答。出自于传统的某种东西吸引了我们——一件艺术品,一个我们一下子就理解了的事件:它牵引着我们,就如同一次对谈的伙伴那样。”[32]可以说,中国诗学正是以对于当下文学及其理论学科提问的方式,构成了我们必然面向的思考,而中国文学理论也只有在回应提问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形成自己的特色,奠定对话的资本。

在这个意义上,本土学界对于欧美汉学界中国诗学研究的引介,在与近现代以来借鉴西方、学习西方之过程同一脉络的前提下,尤需要在目前已有的历史、知识、方法等层面的爬梳整理中,进一步建立属于自身的当代文化视野。对于欧美汉学界的相关研究,既不简单否定,也不一味趋附,而是应该就其特色深入根本性的问题思考之中,并能从这些层面的观照中,给予相关研究以更为全面深入的把握。而且鉴于前述,中国文论之根本性考察当然不是仅以返回思想原点作为最终目的,更不是仅以此来达成中西方文论之间某种类型化差异的认识,而是要在结合具体性研究的过程中,在同时面向历史与当下的理论形态、意识与方法的建设中,合理合法地展开,也只有这样,才能使相关研究真正为中西方文论之间的比较提供依据,从而共同构成某种互为敞开互为照亮互为增益的学术形态。

(注: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9CZW003]“欧美汉学界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引介与反思”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韩军:《跨语际语境下的中国诗学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45页。

[2] 朱自清:《朱自清说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页。

[3] 美国华裔文史学界有“东夏西刘”的说法,“东夏”指身居美国东海岸哥伦比亚大学的夏志清,“西刘”即指身居美国西海岸斯坦福大学的刘若愚,两人在西方汉学界都具有重要的影响。说法之根据,刘绍铭曾有评价:“国人在英美学界替中国文学拓荒的有两大前辈,小说是夏志清,诗词是刘若愚。”《孤鹤随云散——悼刘若愚先生》,载台北《中国时报》,1986年7月24日。

[4] 可参见赵毅衡:《对岸的诱惑:中西文化交流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44~348页。

[5] [美]刘若愚:《中国诗学》,赵帆声等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页。

[6] [美]傅汉斯:《梅花与宫闱佳丽》,王蓓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1页。

[7] 韩军:《跨语际语境下的中国诗学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6页。

[8] 参见王晓路:《西方汉学界的中国文论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版,第280~332页。

[9] [美]宇文所安:《初唐诗》,贾晋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美]宇文所安:《盛唐诗》,贾晋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

[10] [法]弗朗索瓦·于连:《迂回与进入》,杜小真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

[11] [美]刘若愚:《中国诗学》,赵帆声等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54页。

[12] [美]刘若愚:《中国诗学》,赵帆声等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54~58页。

[13] [美]傅汉斯:《梅花与宫闱佳丽》,王蓓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1页。

[14] 参见[德]顾彬:《中国文人的自然观》“小序”,马树德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页。

[15] 以上参见[美]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导言”,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1~12页。

[16] [美]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2页。

[17] 参见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序言》,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7页。

[18]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79页。

[19] 杜维明:《儒家思想新论》,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93页。

[20] [美]刘若愚:《中国古诗评析》,王周若龄等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4页。

[21] 可参见张志国:《传释学与“文化模子”理论——叶维廉诗学批评论》,载《文艺理论研究》2006年第3期。

[22] 叶维廉:《为了活泼泼的整体生命》(艺术、自然、与后工业时代的省思:Kaprow,Lebel,Harrison,Shimamoto与叶维廉的台湾讲演的专辑),见《艺术观点》春季号,总第2期,台湾“国立”台南艺术学院出版,1999年4月1日,第10~15页。

[23] 叶维廉:《〈比较诗学〉序》,见《叶维廉文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2页。

[24] 叶维廉:《陶潜的〈归去来辞〉与库莱的〈愿〉之比较》,见《叶维廉文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8页。

[25] 参见叶维廉:《从比较的方法论中国诗的视境》、《语法与表现——中国古典诗与英美现代诗美学的汇通》、《中国古典诗中的一种传释活动》几篇的论述,见《叶维廉文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26] 参见叶维廉:《言无言:道家知识论》,见《中国诗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第37~64页。

[27] 叶维廉:《中国文学批评方法略论》,见《中国诗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第9页。

[28] 周发祥:《西方文论与中国文学》,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88~89页。

[29] 参见赵毅衡:《对岸的诱惑:中西文化交流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46页。

[30] 参见许纪霖、宋宏编:《史华慈论中国》,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253页。

[31] 章太炎:《章太炎的白话文》,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8页。

[32] [德]伽达默尔、杜特:《解释学、美学、时间哲学——伽达默尔与杜特对谈录》,金惠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21~22页。

文化传播与影视批评

【主持人语】本期发表的三篇论文,主要围绕着全球化进程中,新的技术手段、新的文化传播与交流环境对影视叙事产生的影响和引起的变革立论。《概念·背景·特色——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式大片叙事刍议》一文,对“中国式大片”的概念内涵、产生动因和基本特色做了比较具体的考察,认为“中国式大片”是由多种内外部原因合力促成,是中国电影走向产业化和市场化的标志,同时也是应对好莱坞大片的本土叙事策略。文中对娱乐与教化、票房与艺术关系的梳理和定位,对大片叙事的特色与优势的概括富有启发意义。《从“戏剧”电影到景观电影——电影叙事策略的位移与派生》一文,阐述了从传统强调“戏剧性”的电影叙事到当今着意于“景观营造”的电影叙事的转变,认为以数字技术为代表的高科技手段,是推动电影叙事发生转变和位移的主要推手。其中对戏剧电影与景观电影关系的辩证思考,提出“以文本为内核,以科技为强援”的电影创作思想颇具新意,对优秀影片文化价值的定位,也显示出作者立足于全球化文化景观的理论视野。《大众文本与类型叙事》一文,从当今社会变迁和大众文化的整体发展趋势中,比较分析了中外影视文本的叙事取向和内在张力。认为类型叙事是大众文化发展到成熟、稳固阶段的必然结果,具有自身的存在意义与价值。文中对类型中的创新应该从四个方面展开的理论见解也不乏新意。(李显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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