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与西昆后学
2011-04-10张巍
张 巍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6)
一
北宋初年以杨亿、刘筠为代表的西昆体风行一时,所谓“杨刘风采,耸动天下”[注]欧阳修语,引自刘克庄:《后村诗话》卷二,第22页,中华书局1983年版。。在沿袭杨刘诗法的“后进学者”中,以晏殊、宋庠、宋祁及文彦博、胡宿、赵抃等人成就较为突出,他们一向被视为后期西昆体诗人。如翁方纲《石州诗话》卷三云:“宋莒公兄弟,并出晏元献门,其诗格亦复相类,皆去杨刘诸公不远。”[注]《谈龙录·石洲诗话》, 第8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王士祯《渔洋诗话》卷中亦云:“宋人谓宋初学西昆体有杨文公、钱思公、刘子仪,而不知其后更有文忠烈、赵清献、胡文宿三家,其工丽妍妙,不减前人。”[注]《清诗话》,第19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两人都认为宋庠、宋祁及文彦博、胡宿、赵抃等人是西昆体后学。
西昆后学的领袖是晏殊,他的名字经常被论者与杨刘等人并提。宋祁就认为:“天圣初元以来,缙绅间为诗者益少,唯丞相晏公殊、钱公惟演、翰林刘公筠数人而已。”[注]《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六引《宋子京笔记》,第17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刘攽《中山诗话》中也说:“祥符天禧中,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尚李义山,号西昆体。”[注]《历代诗话》,第287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都是将晏殊视为前期西昆体诗人。但其实杨亿生于宋太祖开宝七年(974),而晏殊生于太宗淳化元年(991),晏殊少杨亿近二十岁。而真宗景德二年至大中祥符元年(1005—1008)西昆诗人酬唱为《西昆酬唱集》时,晏殊正值十余岁学诗之际,在当时的文学风习之下,他也就自然地学习了西昆体。因此,还是被视为西昆后学更为妥当。
晏殊与杨亿颇有交往,而介绍他们认识的就是晏殊的岳父李虚己。晏殊十三岁时,李虚己就“一见奇之,许妻以女,因荐于杨大年,大年以闻”[注]《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卷六引《温公日录》,四库全书本。。李虚己也是一位昆体诗人。他曾作有《次韵和内翰杨大年见寄》一诗,诗中以“探珠宫里骊龙睡,织锦机中彩凤盘”二句称赞杨亿诗的工致精美,末联又云“闲从庄蝶亲凫舄,曾得安期九转丹”,说自己作诗受过杨亿指点。此诗方回、纪昀、冯班都评曰“昆体”[注]《瀛奎律髓汇评》卷四二,第151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谓李虚己以诗法“授晏元献,元献以授二宋”[注]《老学庵笔记》,第69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此说虽不可尽信,但晏殊受李虚己诗濡染却极有可能。《宋史·李虚己传》就说他“喜为诗,数与同年进士曾致尧及其婿晏殊唱和”。那么,晏殊作诗学李商隐,除却当时的诗学风尚之外,也肯定是受到了杨亿的间接乃至直接影响。
宋庠、宋祁兄弟二人对晏殊,又皆极为服膺并执弟子礼。“二宋俱为晏元献门下士,兄弟虽甚贵显,为文必手抄寄公,恳求雕润。”[注]《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六引《西清诗话》,第178页。宋庠对晏殊的佳句,更是叹赏不已。《青箱杂记》载:
公之佳句,宋莒公皆题于斋壁,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类,莒公常谓此数联使后之诗人无复措词也。[注]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第47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
可见,西昆后学正是以晏殊为核心、以二宋等为羽翼形成的一个诗人群体。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杨亿诗学主张的影响,并紧继其后学习李商隐进行诗歌创作。
晏殊和二宋的不少诗作都酷似李商隐,除去其集中名篇《寓意》及《落花二首》外,又如宋庠的《姚黄》、《夕雨》、《无题》、《梅》、《七夕三首》,宋祁的《残花》、《秋阳》、《秋夕池上》、《屈原祠》、《暮春感怀》,晏殊的《春阳》、《赋得秋雨》、《壬午岁元日雪》等。即以宋庠的《晨兴春冷》为例而言:
玉骨临风怯,华钉恨带宽。冻醪催卯醉,小雪造春寒。锦瑟弦声润,山炉蕙炷干。良辰他日意,慎勿怨花残。[注]《元宪集》卷五,四库全书本。
全诗写春寒晨起之感,无论是“玉骨”、“华钉”、“锦瑟”等字面的华美,还是诗中所流露出的伤感之意,都颇有义山诗的韵味。
李商隐生活于唐王朝末世,沉迹下僚,其诗作绮丽中深藏着沉痛悲楚。杨刘虽亦屡有遭谗失志之叹,但国家毕竟处于上升期,且均身居高位,故其诗作相对趋于丰赡典丽,甚至近于“材力富健,格调雄整”[注]胡应麟评杨刘等人语,见《诗薮》外编卷五,第20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这个特点在他们的无题、咏物、咏史诸作中都颇为突出,再如杨亿《怀旧居》:
武夷仙穴近吾庐,斗鸭栏摧菌阁虚。千匹岁储妨种桔,百金春事废观渔。北山烟雾迷归辙,南陌风尘化客裾。堂上金丝应已歇,岂惟兰菊旧从疏。[注]《西昆酬唱集注》卷下,第234-235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虽有欲归不得的叹息,但一句“千匹岁储”便可知到底是太平时节。与之相比,李商隐的“自有仙才自不知,十年长误采华芝。秋风动地黄云暮,归去嵩阳寻旧师”[注]《东还》,《李商隐诗歌集解》,第74页,中华书局1998年版。,就显得低沉凄楚得多。此外,李商隐诗中着重表现的是内心隐约幽微的情思,连诗人自己也不甚明了而屡屡出之以“无端”二字。西昆诗人之间的唱和诗自然更是难将这种深沉感伤的情感表达得很透,《西昆酬唱集》中的部分诗作也因此显得词藻有余而意蕴不足。正如《蔡宽夫诗话》所说:“义山诗合处,信有过人。若其用事深僻、语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世人反以为奇而效之,故昆体之蔽,适重其失。”[注]《诗人玉屑》卷一七引,第362页,中华书局1959年版。这就准确地道出了杨刘等人学习李商隐的不足。
值晏殊与二宋之时,国家政治更趋清明,晏殊以神童见知于真宗,后为太平宰相,“生平守官未尝去王畿五百里”[注]《能改斋漫录》卷一六,第47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二宋亦少年得志,官至台辅。社会环境及作者身份与李商隐差别极大,审美趣味也因此有所不同。他们变李商隐诗中的沉郁情思为富贵闲愁,其诗作也呈现出清淡雅丽的特点,再无杨刘等人笔下密滞堆砌之蔽。如晏殊《赋得秋雨》:
点滴行云覆苑墙,飘萧微影度回塘。秦声未觉朱弦润,楚梦先知薤叶凉。野水有波增淡碧,霜林无韵湿疏黄。萤稀燕寂高窗暮,正是西风玉漏长。[注]《瀛奎律髓》卷一七, 第692页。
诗中除“楚梦”一词割裂用典稍觉生涩外,颇为清新流利,“野水有波”一联更是疏淡自然、白描传神。“正是西风玉漏长”一句脱化自李商隐“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注]《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李商隐诗歌集解》第1088页。,但情调却完全不同。全诗近于李商隐《春日寄怀》一路的“平易”之作[注]钱良泽:《唐音审体》评语,引自《李商隐诗歌集解》,第503页。。这在义山集中是别调,但在西昆后学笔下是主旋律。
他们对这种艺术追求提出了一个新的诗学术语,即“富贵气”。中国古代诗歌中,人多谓“欢愉之词难工,穷苦之言易好”、“穷者而后工”[注]分别见韩愈《荆潭唱和诗序》及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正如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八所云:“贫老愁病,流窜滞留,人所谓不佳者,然而入诗则佳。富贵荣显,人所谓佳者也,然而入诗则不佳。”[注]《历代诗话续编》,第1080页,中华书局1983年版。晏殊却提出与此相反的观点,认为社会地位是文学成就的前提。梅尧臣记晏殊“教诲之言”曰:“尝记论诗语,辞卑名亦沦。”诗下小注曰:“公曰名不盛者,辞亦不高。”[注]《以近诗贽尚书晏相公忽有酬赠之什称之甚过不敢辄有所叙谨依韵缀前日坐末教诲之言以和》,《宛陵先生集》卷二八,四部丛刊本。“有德者必有言”的传统观点还着眼于诗人主体道德的完善,这种“名不盛者辞亦不高”的看法却完全在于追求诗中的雍闲情调。欧阳守道《赠福上人序》云:“诗各从本色自佳,今使山林高人强说富贵,岂惟不能亦不愿;若纨绔子弟作穷淡语,纵使道得,亦料想也。”[注]《巽斋文集》卷七,四库全书本。晏殊提倡作者“名盛”,原因就在于他喜说“富贵语”。《青箱杂记》中对此有深入阐述:
朝廷台阁之文,则其气温润丰缛,乃得位于时,演纶视草者之所尚也。故本朝杨大年、宋宣献、宋莒公、胡武平所撰制诏,皆婉美淳厚,过于前世燕、许、常、杨远甚。而其为人,亦各类其文章。[注]《青箱杂记》卷五,第46、46、47页。
吴处厚所言为文,但亦通于诗,广义的西昆体也泛指西昆诗人的骈文和诗。他所举四人除杨亿外俱为西昆后进,足以说明他们共同的文学习尚。
晏殊在诗中追求的,正是这种“富贵气”:
晏元献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处于天然。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儿象,未尝谙富贵者。”故公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注]《青箱杂记》卷五,第46、46、47页。
他的《寓意》一诗,收在《瀛奎律髓》卷五“升平类”,正是这种“富贵气象”的代表。诗曰: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山远水长处处同。[注]《瀛奎律髓汇评》,第227页。
全诗几乎不用典故,也无“金玉龙凤”等华艳字眼,流露出淡淡的哀思与惆怅,隐含着理性对情感的节制,这是宋代士大夫们由于优越的文化和经济环境而追求的新的人生体味。《韵语阳秋》卷一云:“人言居富贵之中,则能道富贵语,亦犹居贫贱者工于说饥寒也。……元献诗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此自然有富贵气。”[注]《历代诗话》,第490页。冯舒亦谓此联“乱离时人绝道不出”[注]引自《瀛奎律髓汇评》卷五,第228页。,都从根本上说出了西昆后学之作与李商隐诗的差别所在。
二
后期西昆体诗人的艺术风格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晏殊颇为喜好韦应物诗,称赞韦诗“全没些脂腻气”[注]《青箱杂记》卷五,第46、46、47页。。宋祁除学习李商隐外,更是广泛师法其他唐代诗人。他的《拟王右丞瓜园》仿效王维,《拟东武曲》、《少年行》这两首七言歌行酷似高岑,《初到郡斋》、《初到郡斋三首》、《到官三岁四首》从题目到诗句都宛若白居易,但他最推重的还是杜甫。宋祁作有《拟杜工部九成宫》、《拟杜子美峡中意》、《和贾相公览杜工部北征篇》等诗,其《题蜀州修觉寺》更是全学杜甫:
蜀嶂纷重沓,祗园隐寂寥。花供法界雨,江助梵音潮。海水闻钟下,天风引磬遥。少陵佳句后,物色付吾僚。[注]《景文集》卷八,四库全书本。
诗中自注云:“杜子美诗刻今在。”全诗境界开阔,也颇有气势,与杜诗确有相像之处。宋祁此诗着意学杜,末联“少陵佳句后,物色付吾僚”更是隐然以远绍杜诗而自居。
从李商隐到西昆后学,其诗歌可谓一脉相承,但对于杜甫的态度却发生了两次转变。杨亿推许的诗人是李商隐和唐彦谦。义山诗出于杜诗。李商隐对杜甫极为尊崇,有“李杜操持事略齐,三才万象共端倪”的称誉[注]《漫成五章》其二,《李商隐诗歌集解》第913页。。李商隐《樊南甲集序》云:“十年京师寒且饿,人或目曰:韩文、杜诗、彭阳章檄,樊南穷冻,人或知之。”[注]《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1713页,中华书局2002年版。可见时人认为他对于杜诗、韩文和令狐楚的四六文都有很深的领会,也说明他以兼通三者自许。后来清人李重华在其《贞一斋诗说》就有“义山学杜最佳,法亦至细”的评价[注]《清诗话》,第925页。。唐彦谦是温庭筠的弟子,同时师法李商隐,也以学杜著称。《后山诗话》云:“唐人不学杜诗,唯唐彦谦与今黄亚夫、谢师厚学之。”[注]《历代诗话》,第307页。《唐才子传·唐彦谦传》亦有“唐人效甫者,唯彦谦一人而已”的说法[注]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第四册),第50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尽管这样的说法有不当之处,但足以见得唐彦谦学习杜甫的突出。
然而,杨亿虽然效法以学杜而著称的李商隐和唐彦谦,却并不喜欢杜诗。《中山诗话》云:
杨大年不喜杜工部诗,谓为村夫子。乡人有强大年续杜句,曰“江汉思归客”,杨亦属对,乡人徐举,杨默然若少屈。[注]《历代诗话》第288、270页。
程敦厚《晏元献公紫微集序》亦云:
杨文公论诗独尊玉溪生焉,李、杜之作几废而不行。[注]《新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一,“中华再造善本”丛书影印宋庆元三年书隐斋刻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版。
西昆后学对杨亿十分钦佩并执弟子之礼,却又普遍推重杜诗。宋祁在《新唐书·杜甫传赞》中称杜诗“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晏殊也是“取少陵多取太白少”[注]《诗话总龟》前集卷六引《觉古今诗话》,第6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赵抃《题杜子美书室》更是称颂杜甫:“直将骚雅镇浇淫,琼贝千章照古今。天地不能笼大句,鬼神无处避幽吟。”[注]《清献集》卷三,四库全书本。这种变化过程应归因于诗人接受的主体性。李商隐诗的沉博绝丽实系变化杜诗中深密秾丽一体而来,但杨亿多学其“绝丽”而少学其“沉博”,故反嫌杜诗为质朴粗野。晏殊、宋祁目光已不单限于李商隐,在“绝丽”二字上所下工夫也远不如杨刘等人深,反觉得杜诗造语写象出于他人之上。这种对于杜甫态度的变化,正是温李诗风兴起、浓化与蜕变的过程。而晏殊重归杜甫,不再像杨刘那样将李商隐奉为圭臬,也意味着西昆体消歇的时代即将到来。西昆体的消亡,其主要原因是诗人审美追求的变化而非石介等人的反对。这种变革在晏殊和二宋笔下已有所显现,而最终由他们的学生辈欧阳修等人完成。
晏殊天圣八年(1030)知贡举时,曾擢欧阳修为第一,同科及第的还有张先和石介。晏殊为相后又提拔欧阳修为谏官。最终欧阳修能以高位成为了新一代的文坛领袖,离不开晏殊的极力提拔。而欧阳修与梅尧臣俱成长于西京留守钱惟演的幕下。宋人所撰《庐陵欧阳文忠公年谱》云:“天圣九年辛未三月,公至西京,钱文僖公惟演为留守,幕府多名士,与尹洙师鲁梅尧臣圣俞尤善,日为古文诗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注]见《欧阳修全集》附,中国书店1986年版。钱惟演与杨刘是西昆诗人中最重要的三位。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称赞杨亿、刘筠、钱惟演“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注]《历代诗话》第288、270页。。他和梅尧臣的早期诗作也多少带有昆体的痕迹,如欧阳修的七律《柳》句句用典,《小圃》一诗颇近杨刘,梅尧臣甚至作有《无题》,但他们最终改造了西昆体诗歌,拉开了宋诗高潮的序幕。此后嘉祐元年(1056),欧阳修知贡举时又极为赏识并提拔了苏轼,最终北宋诗歌在元祐时期终于到达它的顶峰。杨亿、晏殊、欧阳修和苏轼这四位北宋文坛盟主的依次出现,也见证了西昆体产生、发展、蜕变和消亡的过程。
西昆诗人和西昆后学继唐彦谦之后,代表了历史上以李商隐为主要学习对象的诗人所达到的最高成就。元明清三代效法李商隐的诗人为数不少,当中以诗名世者亦不乏其人,但他们的诗作仍与义山诗的艺术水准有一定差距,如冯班之诗色泽绮丽,但缺乏深情远蕴;黄景仁诗颇为哀感顽艳,却少了些精深绵缈。就学习的总体水平而言,并没有超过西昆诗人和西昆后学。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从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大的走向来看,诗这种文学体裁已经在唐宋时期登上了最高峰,后来元明清三代诗都在唐宋诗开拓的疆宇内;也与李商隐诗歌自身特点有关。李商隐以典故、对仗、名物、丽词构筑朦胧深密诗境,形成“沉博绝丽”、“包蕴密致”的诗风,后人如果专学李商隐,或者得其对仗用典、安排名物的诗法,或者学其绮丽感伤的风格,主要不外乎这两个方面。在唐代诗人中,李商隐的诗具有鲜明的独创性,但与杜甫这样的伟大诗人比较而言,其题材风格远没有杜诗丰富,诗法更不如杜诗多变,他为后人所能提供的艺术滋养也根本无法与杜甫相比。一部杜诗,海涵地负,包纳万象,无体不备,有美皆臻,后代诗人无论诗学门径如何,都可以从中受到教益,而李商隐的诗在这方面的作用则要小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讲,学习李商隐诗本身也就是一条小径而非大道。昆体诗人较为全面地继承了李商隐的诗法,但李商隐诗的不足却成了他们的通病。对于李商隐某些显得过于堆砌的诗歌,纪昀等人都评之曰“昆体”,可见西昆诗人在学到李商隐诗的长处的同时也学了他的败笔。李商隐诗的特点与缺点,在西昆体中都被放大了。而只有在学习的前提下有所突破,将继承和创新很好地结合起来,充分尊重其诗歌成就同时又转益多师,才是后代诗人对待李商隐诗所应有的态度。王安石和黄庭坚在这方面就取得了成功。在宋诗的高潮中,因此也依稀可见李商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