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对话与整合
2011-04-10米卫文张敏
米卫文,张敏
(1.广东商学院 公共外语教学部,广东 广州 510320;2.复旦大学 社会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433;3.广州市教育科学研究所《教育导刊》编辑部,广东 广州 510250)
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对话与整合
米卫文1,张敏2,3
(1.广东商学院 公共外语教学部,广东 广州 510320;2.复旦大学 社会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433;3.广州市教育科学研究所《教育导刊》编辑部,广东 广州 510250)
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之间曾被描述为存在着“裂口”;但近三十年来,两者之间经历了从对话到整合的发展趋势,并涌现出一些新的认知文学研究范式。
认知科学 文学评论 整合 认知诗学 文学认知主义 心理叙事学
20世纪50年代中期兴起并迅速发展的认知科学,在多个领域引发了一场“认知的革命”①J.A.Fodor.Concepts:Where Cognitive Science Went Wrong.Oxford:Clarendon Press,1998:3.。尽管早期大多数文学评论家对这场革命保持沉默,甚至采取敌对的态度,但认知科学的进展对文学评论领域逐渐产生深刻影响,导致文学研究在近十年内发生了“认知转向”。在50年的时间里,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领域经历了从最初的断裂到对话与整合的过程。本文从文学评论领域的认知范式尝试、认知科学视野中的文学评论、认知文学评论范式的涌现这三个层面,探讨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领域的发展与整合前景。
一、文学评论领域中的认知范式尝试
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希伯来文学教授Reuven Tsur是较早将认知科学的研究成果应用于文学评论的学者之一。20世纪80年代早期,他就已开始认知诗学(cognitive poetics)的研究项目。其工作以俄国的形式主义及法国的结构主义为基础,并把研究延伸到认知科学的方向。可以说,在认知语言学还未发展之时,Tsur就已经提出采用认知的范式来对文学进行研究。他主要将自己所发展的认知诗学理论应用到押韵、声音象征主义、诗歌韵律、隐喻、诗歌与改变的意识状态、原型模式等。②J.Gavins,G.Steen.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London:Routledge,2003:xii.
原为著名精神分析流派的文学评论家Norman Holland于1988年提出要把从认知神经科学中涌现的“更有力的心理学”运用于文学评论研究当中,发展“文学的认知方法”的计划。③N.Holland.The Brain of Robert Frost:A Cognitive Approach to Literature.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88:6.他的方法是将精神分析、认知心理学、信息理论、神经解剖学,甚至包括人工智能的研究,与美国的读者接受理论结合起来,为理解阅读过程和作者同一性提供新的方法。由此他提出了一个关于阅读和写作过程的控制论模型。Ellen Spolsky则于1993年提出了文学阐释中“认知不稳定性”理论。④E.Spolsky.Gaps in Nature:Literary Interpretation and the Modular Mind.New York:SUNY Press,1993:4.其研究基于两种认知理论:一种是偏好模型理论,另一种是由Jerry Fodor提出的心理模块理论。Spolsky研究了由不同的大脑功能(模块)当中的裂口与不可通约性而引发的心理的内在认知不稳定性。Mark Turner是马里兰大学的英文教授,于1991年提出其“认知修辞学(cognitive rhetoric)”⑤M.Turner.Reading Minds:The Study of English in the Age of Cognitive Science.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1:viii.的计划。他指出,认知科学将最终“需要对文学作品的研究”,因为文学作品是人类心智最关键的产品,文学创作是心智最关键的活动。他认为,人文学者至少应当成为认知革命的领军人物当中的一个。在文学研究中,对于叙事的最有影响的认知研究可能是Mark Turner的《文学的心智:思维和语言的起源》(1996)。在其中,Mark Turner集中研究了日常生活中的微型叙事与概念整合之间的关系。他将认知神经科学和文学研究结合在一起,指出“文学的心智”就是日常思维的基础,而诸如寓言等结构对于理解人类大脑的工作是必不可少的。①M.Turner.The Literary Mind:The Origins of Thought and Languag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Viii.
近年来,有一些文学评论家开始采用认知理论来分析经典的文学作品。Crane研究了莎士比亚戏剧《一报还一报》中的“男性孕育与认知渗透性”,她根据认知语言学和认知神经科学的理论,从《一报还一报》中引导出一个主题、语言学和意象结构背后的“认知渗透性”模型。②M.Crane.Male Pregnancy and Cognitive Permeability in Measure for Measure.Shakespeare Quarterly,1998(49):269 -292.Crane的著作《莎士比亚的大脑:用认知理论来阅读》则利用认知语言学、认知神经科学和心理语言学以及概念类别理论,综合出文学研究中认知理论的应用的版本。③M.Crane.Shakespeare’s Brain:Reading with Cognitive Theor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3-4.Minchin的研究《荷马与记忆资源:应用认知理论分析<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将荷马学者关于《荷马史诗》的研究(特别是帕利和劳德的程式化语言的理论)、认知心理学和语言学的研究成果结合起来,探讨史诗文本中以记忆为基础的策略的痕迹。她主要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探讨了诗人所利用的情节记忆、听觉记忆、视觉记忆和空间记忆资源等。④E.Minchin.Homer and the Resources of Memory:Some Applications of Cognitive Theory to the Iliad and the Odysse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11 -31.
二、认知科学视野中的文学评论
1994年,《斯坦福人文评论》杂志的编辑组织了一场圆桌探讨,主题为《在裂口上架设桥梁——当认知科学遇上文学评论》,希望这两个在研究的对象与方法论上似乎完全不同的领域,能建立互动的交流。认知科学的领军人物西蒙(Herbed Simon)作为这场探讨的主角,在《文学评论:认知的方法》一文中提出,“要充当一个大胆的当代认知科学的传教士”。他认为,“文学评论关注的是文学文本的意义,其中的意义以及被它所激活的意义。认知科学关注的是思维,人的思维和计算机的思维,以及意义的提取与激活,而阅读与写作也要求有思维。因此,在文学评论与认知科学之间有广大的共同点。”⑤H.Simon.Literary Criticism:A Cognitive Approach.In S.Franchi,G.Güzeldere Eds.Bridging the Gap:Where Cognitive Science Meets Literary Criticism.Stanford Humanities Review,1994,4(1):1-26.
事实上,在认知科学领域,也不乏把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尝试者。斯坦福语言与信息研究中心的Jerry Hobbs于1990年出版的《文学与认知》,将人工智能的研究视野(特别是关于自然的语言加工的研究),带入了文学理论当中。Hobbs提出语篇阐释理论,指出有四种一致关系:场合、评价、图形—背景和延伸以及组成隐喻的阐释。他还和Patrizia Violi一起将人工智能开发的分析语篇结构的工具与经典的符号学框架结合起来,来分析密尔顿的诗歌,并说明 Gérard de Nerval的小说《Sylvi》的意义。⑥J.Hobbs.Literature and Cognition.Stanford,CA:Center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 and Information,1990:131-164.认知心理学家Richard J.Gerrig和David W.Allbritton对文学人物的建构提供了认知心理学角度的观点。他们以Ian Fleming的《007》系列小说为范例,指出读者在构筑人物时,应用了现实生活知识和经验。⑦R.J.Gerrig,D.Allbritton.The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Character:A View from Cognitive Psychology.Style,1990(24):380-391.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认知心理学教授、心理学系主任Raymond W.Gibbs,Jr.主要从实验的认知和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进行文学研究。Gibbs认为人类的认知在本质上是由“诗学”的加工而形成的,诸如隐喻、讽刺、转喻等修辞,可以看成是将各种不同经验水平进行概念化的基本策略。⑧R.W.Gibbs Jr.The Poetics of Mind:Figurative Thought,Language,and Understanding.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8.David C.Rubin于1995年出版《口语传统中的记忆:史诗、摇篮曲和计数韵中的认知心理学》一书,被誉为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结合的“里程碑”。Rubin总结并提炼了认知心理学中关于记忆的实证研究传统,为文学研究者提供了认知神经科学与对诗歌和叙事形式的研究的相关性的个案。他指出,那些能流传保存的口语传统本身包含着“记忆方法”,这是我们的大脑保留它们的自然能力;文学研究中的某些传统分类——叙事与主题、押韵、意象和节律,已经被认知科学的实证研究和神经解剖学当中的最新进展所证实。这些分类反映了特殊的认知功能,并且与大脑当中的特殊位置相联系。⑨D.C.Rubin.Memory in Oral Traditions:The Cognitive Psychology of Epic,Ballads,and Counting-out Rhym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3 -13.
Keith Oatley是多伦多大学的认知心理学教授,他认为认知科学需要研究文学,并从文学的角度来重新思考其假设和分析。Oatley致力于将精神分析与认知科学的研究相整合。他和Gholamain尝试将精神分析的认同和内化投射等概念与对小说阅读的认知说明进行调和。①K.Oatley,M.Gholamain.Emotions and Identification.Connections Between Readers and Fiction ∥ Hjort,Mette,Laver Eds.Emotion and the Arts.New York,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263-281.Oatley和Alison Kerr认为,精神分析是研究情绪的,却没有发展出关于情绪的功能的理论,认知科学是关于知识如何心理表征并使用的,却很少将情绪研究包含在内。他们的研究是要将这两个领域的理解进行整合。②K.Oatley,A.Kerr.Memories Prompted by Emotions-Emotions Attached to Memories:Studies of Depression and of Reading Fiction.Journal of American Academy of Psychoanalysis,1999(27):657-669.Jeffrey L.Saver是加利福尼亚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的神经病学助理教授,主要从事认知功能的神经底质的研究。他与文学评论家Kay Young一起研究了叙事中的神经学。他们认为,叙事是人类经验的不可避免的框架。尽管我们训练为通过几何图形、声音模式、诗歌、运动、演绎等来进行思维,但构成我们意识的根本是用故事来理解自我和世界。他们指出,认知神经科学的最新进展表明,人类中枢神经系统中叙事的创作是通过区域分布的神经网络作为媒介而进行的。③K.Young,J.Saver.The Neurology of Narrative.SubStance,2001,30(1&2):72 -84.
三、从对话到整合:认知文学评论范式的涌现
曾被称为“裂口”的认知科学和文学评论之间,已经由应用认知科学理论的文学评论家和将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认知科学家共同努力,架设了桥梁。进入21世纪,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之间不仅仅停留在对话的空间,而是呈现出整合的潮流。认知诗学、文学认知主义和心理叙事学可以说是这一潮流的代表。
(一)认知诗学
认知诗学这一术语最早是由Tsur于20世纪80年代所提出的。最近几年,通过Peter Stockwell的《认知诗学:导引》(2002)和Gavins与 Steen的《认知诗学实践》(2003)的出版而得到广泛关注。Peter Stockwell为认知诗学给出了简单的定义:“认知诗学是关于文学阅读的所有事物。认知与阅读中涉及的心理过程有关,而诗学则关注文学的技巧。”Stockwell建构的认知诗学研究范式有:图形和背景、原型与阅读、认知指示词、认知语法、脚本与图式、语篇世界与心理空间、概念隐喻、寓言与投射和文本世界。④P.Stockwell.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London:Routledge,2002:1-11.认知诗学以认知的身体体验理论(embodiment theory)为背景,将文学研究与人类的认知联系起来,并与认知语言学对于语言的研究相联系。Gavins和Steen则指出有两种类型的认知诗学:一种是与认知语言学的兴起牢牢相关的,而另一种则面向认知科学。⑤J.Gavins,G.Steen Eds.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London:Routledge,2003:3.与以往的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之间的对话不同,认知诗学关注的不是对某一特定的文学作品的研究,而是致力于创建一种适应各种作品的研究范式。但Stockwell提出的研究范式并不一定能真正涵盖文学研究的广泛领域。
(二)文学认知主义
文学认知主义(Literary Cognitivism)代表了文学评论与认知科学的整合的另一种潮流,其倡导者是Patrick Colm Hogan。Hogan曾是荣格原型评论理论的代表人物弗莱的学生,近年来致力于促进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之间的整合。Hogan(2003)提出了从认知的角度研究文学的三个阶段:第一,根据信息加工来形成问题;第二,界定研究问题的认知结构,包括三个主要成分:结构、过程和内容;第三,以算法式序列(algorithmic sequence)来提出对问题的分析。文学认知主义以作者、文本、读者的框架来构建研究范式,注重研究作者的创造性认知、文本当中的隐喻与叙事以及读者的情绪和共情。Hogan区分了四种不同水平的认知理论与分析:第一类为纯粹的意图主义(intentionalism),关注我们的主观经验本身;第二类是表征主义(representationalism),主要采用实验的方法和实证的研究;第三类为联结主义学派(connectionism),是对大脑神经结构的简化,可以通过计算机来建模;第四种则是神经生物科学(neurobiology),研究大脑的结构。在这四种水平的理论和分析之上,则是元水平的建构——进化论。⑥P.C.Hogan.Cognitive Science,Literature,and the Arts:A Guide for Humanists.New York:Routledge,2003:30 - 31,141.
Hogan提出的文学认知主义是一种比较开放的态度,并没有规定封闭的研究范式,而是致力于发现认知科学当中能与文学研究相结合的内容以及文学能为认知科学的研究带来怎样的新领域。Hogan自身的研究背景涉及从精神分析到荣格和弗莱的原型评论,再到认知的转向,为文学研究的新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三)心理叙事学
心理叙事学(Psychonarratology)是由 Marisa Bortolussi和Peter Dixon于2003年提出的,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现代叙事学的研究需要了解实际的读者怎样加工文本,但在该领域,缺乏方法论来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另一方面,语篇加工和认知心理学拥有许多方法论和解释工具来进行阅读过程的研究,但对于叙事加工,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因此,心理叙事学旨在结合认知心理学和语篇加工的实证方法论以及文学研究(特别是叙事学)的理论洞见和概念分析。
在心理叙事学的框架当中,因果解释为其核心。Bortolussi和Dixon指出,最重要的因果解释是能够把读者的特定建构这一结果,解释为是由文本的特定特征这一原因导致的。①M.Bortolussi,P.Dixon.Psychonarratology:Foundations for the Empirical Study of Literary Respons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24,51.评估这类因果联系的最好技术,则是“文本实验”(textual experiments)。“统计学意义上的读者(statistical reader)”是另一个重要概念,意味着读者所采用的加工过程能够进行科学的调查和描述。心理叙事学对于文学研究而言,带来的是方法论的改进。以往的文学研究过分关注单个读者“独特”的解读、观点的新颖。通过实验与统计处理的读者反应,能更客观地描述文学活动。
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西蒙所预言的“文学评论应当成为认知科学的一个分支”的局面,但认知文学评论(cognitive literary criticism)已发展为文学评论的一个流派。在2006年1月出版的《文学理论与评论:牛津指南》一书中的第四部分“未来的方向”中,著名的认知文学评论家Alan Richardson写了一章:认知文学评论。②P.Waugh.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An Oxford Guid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544 -556.在国内,从认知科学的角度进行文学研究,还属于起步阶段。有研究者采用认知诗学方法对文化经典著作《诗经》进行了研究。③张敏:《<诗经>的认知诗学与心理分析研究》,第51-53页,华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认知科学的研究方法论和解释工具,无疑将为我国的文学研究提供新的思路。我们期待着认知科学与文学评论领域进一步整合,这无论对于认知科学还是文学研究,都将开辟新的局面。
米卫文(1966—),女,湖南湘潭人,广东商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讲师。
2011-05-20
B842;I0-05
A
1000-5455(2011)04-0049-04
【责任编辑:王建平,赵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