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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风雨也无晴”
——禅宗与苏轼的诗词创作论

2011-04-08何哲群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旷达黄州禅宗

何哲群

(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也无风雨也无晴”
——禅宗与苏轼的诗词创作论

何哲群

(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苏轼是中国士大夫文化的集大成者,他有着融会贯通的思想体系,更是一位精研禅机的文士。从他的大量诗词作品中可以看出苏东坡学禅对他创作的巨大影响,具体表现为:返照静观的审美视角、人生如梦的空灵境界、超脱旷达的人生态度。

苏轼;禅宗;创作;影响

引 言

在中国文学史上,如果说李白、杜甫是唐代并峙的两座高峰,那么苏轼则是继二人之后又一位旷世奇才。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是杰出的思想家、文学艺术家,他的诗、词、文、书、画任何一项,都足以冠绝当时、泽被后世。金代赵秉文在《书〈达斋铭〉》中这样评价:“东坡先生,人中麟凤也。其文似《战国策》,间之以谈道,如庄周;其诗似李太白,而辅之以名理,似乐天;其书似颜鲁公,而飞扬韵胜,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窃尝以为书仙。”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进一步议论:“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在苏东坡这些方面,其他诗人是不能望其项背的。这些品质之荟萃于一身,是天地间的凤毛麟角,不可数数见的。而苏东坡正是此等人!”[1]然而,苏轼不但是“多才多艺的天才”,其独特的价值更在于他超旷圆融的人格和人生境界,正如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对苏轼的评价:“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2]苏轼一生曾多次遭贬,原因都是他只为国家不计身家,以致一贬再贬,直至贬到海南。但是,纵然是在蛮荒海岛,苏轼依然旷达自适,他有诗云:“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后人借此或可窥见其足以千古的人格。

苏轼就是这样一位文化巨人,在中国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无疑都占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苏轼身上凝聚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元素,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是儒释道三家,以及三家的融合。而苏轼的思想正是这三家思想的矛盾统一,既有儒家的思想,又有佛家思想,还兼有道家思想,本文只是试图从其作品中流露出的佛禅思想这一个侧面,对其诗词作品做一番粗浅的分析,并结合苏轼一生颠沛流离的宦海沉浮,探索这一思想对诗人创作的影响。

我国佛教本自国外传来,最初是天竺教占上峰,天竺佛教教义与中国道家、儒家思想都发生冲突,魏晋南北朝时期,佛学与玄学的合流,成为后来禅宗思想的基因,到唐代出现儒、道、佛合流的趋势,于是产生了中国牌的佛教:禅宗。禅宗认为佛在心内,不在心外,心外之佛都是假的,所以主张“静心”、“自悟”,禅是一种宗教,也是一种哲学。禅不仅来自印度达摩大师的传播,还来自老子庄子的道家文化传统。它的精义就是“无我”、“无为”的理念。[3]这些使人超脱于红尘之外的思想很容易被中国古代的文人们所接受,成为他们度过人生困厄的良方,并促其艺术思维产生飞跃。苏轼的《送参寥师》“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4]非常简明同时又非常睿智地揭示了佛家禅的“空静”观与诗境的关系。因为唯有空静的心灵才能超越平凡的生活,将芜杂的思绪梳理得流畅练达,将平日的学养积累化为创作灵感的诱因。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禅宗对中国文学的影响并不亚于它们的宗教价值。唐诗、宋诗、宋词之所以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一种审美形态,很大程度上不能排除这些思想的影响。在这方面,苏轼的作品堪为典型。

一 返照静观的审美视角

“返照”是禅宗的重要思想方法之一,禅宗的“悟”,是对主体内在的佛性的“返照”。在禅宗思想中,一切众生悉有佛性,而对于佛性的实现,主要是在于返观自我的“顿悟”。所谓“顿悟”,即是对自身“佛性”的返照。所谓“明心见性”,就是认识自我之心,发现自身之佛性。[5]这对唐宋时期的士大夫有重要影响,从而使他们在创作中对于世界采取超然谛视的态度。

在宋代诗人中,“返照”成了更为普遍的审美视角。这在一些濡染禅学较深的诗人中就更为明显。苏轼在贬谪黄州后,更多地是以禅宗的思想方法来消解其人生苦难,借返照的视角来对自我进行谛视,形成其独特的审美韵味。

他在黄州有《东坡》一诗:“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诗人于此领略的人生况味,别是一番天地。他踽踽独行,吟味、欣赏着自己的曳杖之声。诗人是将自我作为观照对象的,从而使其在黄州的艰难生活在诗人那种“寓身物中、超然物外”的心理中,有了悠然的审美情韵。在黄州,他还写过:“回头自笑风波地,闭眼聊观梦幻身。”(《次韵王延老退居见寄》)在儋州,他写道:“谁道茅檐劣容膝,海天风雨看纷披。”(《东亭》)在《饮酒》中,他借题发挥:“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虚空为销殒,况乃自忧身。”在诗人的冷眼谛视和自我返照中,尘世的一切奔波争斗,都如蝼蚁之扰扰,如梦幻之虚空。

苏轼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不断的贬谪之中,先是黄州,之后便是惠州、儋州,被贬之地愈来愈远,人生的失意便也随之愈积愈厚。然而,挫折与磨难往往能使人于不幸中体悟生命的真谛,于沧桑中明了人生的本相,使人的精神得到不断的升华。同样地,仕途上的一连串打击,也使得苏轼于苦难之中练就了一种旷达从容的意志品格,从而以超然的态度来观照芜杂的生活,以审美的眼光来静观多舛的命运。其《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词可为一例。

苏轼也象很多受禅宗思想影响的文士们一样,将目光由外倾转向内敛,渴望达到“空静”的境界而解读人生,深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寻找依托:月光清冷的静夜里,“幽人”与“孤鸿”形成一种重叠而连绵的意象,整阕词给人一种孤单寂寥而又傲然独醒的感觉,措辞空灵蕴藉,有自然之神韵,营造出纯美幽寂的艺术境界,诗人高蹈孤傲的形象亦跃然纸上。[6]这种艺术风格与禅宗“跳出三界外”返身谛视人生、宇宙的观照视角是一脉相承的,对尘世的超离必然导致与现实的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又形成了作品格调与境界超凡脱俗的特色。从这些诗句中,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诗人阅尽沧桑之后的那一份潇洒、从容、超脱与冷静。

二 人生如梦的空灵境界

苏轼佛禅思想的根源是“人生如梦”,这在庄子《齐物论》与佛教《金刚经》均有如是说。《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7]则从根本上认为人生是虚幻的。联系苏轼的文学创作,可以看出诗人都是从照遣万物入手,悟出世事如幻、人生如梦的道理。因此,他的笔下常常会感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西江月·黄州中秋》)“古今如梦,何曾梦觉”(《永遇乐》)“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

苏轼兄弟同父亲一起赴京赶考时,路过渑池,曾在一处寺院投宿。寺院里的老僧热情接待了他们。五年后,苏轼又路过此地,而物是人非,老僧已经去世。于是苏轼写下了这首诗《和子由渑池怀旧》。一句“人生到处知何似”便道出了人生劳碌的诸种状态,无论是为了谋生,为了升官,为了求名,为了逐利,东奔西跑,忙碌不休……可是落实下来,不过像一只鸿雁而已。“鸿飞那复计东西”,人世间的变幻何尝不是如此。人生如雪泥鸿爪,随时变幻。曾经庄严的生命,化作沉默的墓塔,恍若一梦。[8]

在苏轼贬谪黄州之后,“人生如梦”思想和归隐情结,在他的作品里更加大量地出现了。这时的苏轼,尽管还是时常以儒家的忠义思想自励,胸存浩然之气,但他的思想与艺术已经明显地带有更多的佛禅思想色彩,孜孜以求于身处逆境的精神解脱,最著名的当属《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阕传唱千古的词作,作于元丰五年,“乌台诗案”已经过去三年,它一向被世人认为是最为豪放的苏词代表,然而细细品味之后便会发现,这首词的思想落脚点恰恰是在最后几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作者由对人生之苦的抒写引申到对人的终极性问题的思索,宇宙无限然而人生有限,是入世还是超世,是忧郁还是旷达,是进取还是消极,复杂的感触被作者凝聚在字里行间,读来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8]禅宗强调人生如梦,烦恼亦是虚妄,勘破诸法皆妄,便能获得真正的解脱。正是在禅宗这一思想的影响下,苏轼在人生历程中,对人生虚幻这一命题的体验不断深化,才会在诗歌中尽情表露出人生如梦的感慨。

三 超脱旷达的人生态度

经历多年宦海风波和人生挫辱的苏轼,也清楚地看到政治斗争中不可避免的阴暗、卑琐和险恶,感受到人生的无奈。他因此从老庄哲学、佛禅玄理中追求超越的解脱,他把老庄哲学从无限的时间与空间的立场看待人生的苦难与欢乐及世间是是非非的观照方法,与禅宗以“平常心”对待一切变故、顺乎自然的生活态度结合起来,求得个人心灵的平静。当种种不幸袭来之时,他都能以一种旷达的心理来对待,把这一切视为世间万物流转变化中的短暂现象,展现了随缘超脱,潇洒旷达的人生态度。

同样还是在黄州,在《定风波》一词中,诗人通过雨中徐行,更表现出其不同常人的人生处世态度。这首词写于元丰五年春天,他到黄冈东南三十里的沙湖相看新买的农田,路上遇雨,因为没带雨具,同行人都怨声哀叹,惟有苏轼从容不迫,泰然视之。事后,他便写了这首词来记述这次经历。[9]词的上片开门见山,点名题目。骤雨突至,扑面而来,穿林打叶,声声入耳,然而诗人此时却不慌不忙,漫步徐行,且吟且啸,快乐无比。夕阳西下,一抹斜阳笼罩着山顶,似乎在迎接着诗人。此时此刻,诗人原来的酒意经过风雨的洗礼。早已消散,回望刚刚走过的风雨萧瑟处,斜阳已收起了光辉,一切都消失了。经过阵风骤雨,得来的往往是轻松平静的惬意。自然界如此,人生路途上又何尝不是这样。这里所写的是诗人经历风雨的感受,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经历一切政治风云的体验与反省?[10]“归去”不仅仅是苏轼在风雨后的感悟,更是他对自己走过的几十年的人生之路的感慨,是肺腑之言。尽管他希望自己能像陶渊明那样归隐山田,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退隐”。苏轼不像陶渊明等人完全依靠自然来消解人生的挫折,消解人生的不如意。当然他也会用纵情山水来调适心中的郁悒和愤懑,并且在他特有的心理机制的调节下,使自己在坎坷的人生旅程中能轻松旷达潇洒自如。“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道出了词人在大自然微妙的一瞬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自然界的雨晴本是寻常,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荣辱得失又何必牢牢记在心上呢?从这首词可以看出,经过黄州的几年生活,苏轼的心态已经渐渐平和,对人生也更旷达自如。

四 融会贯通的思想体系

苏轼一生融儒释道三家思想之精华,构建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和人生境界。他先从儒家入手,后感兴趣于道家,最后以佛家思想超越贯通,终于得以博辩无碍、浩然无涯。从某种意义上讲,苏轼思想体系的形成发展,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形成发展的一个缩影。

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说:“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2]苏轼的价值不仅在文学艺术上,更在于他那种形而下与形而上、入世与出世、治平理想与心性之学圆融自足的人格和人生境界。苏轼的人格和人生深受佛学禅宗的影响,李泽厚先生在《华夏美学》中阐述佛学对中国传统文化人的影响时说:“真正有重大影响和作用的,是佛学禅宗在理论上、思想上、情感上的超越的形上追求,给未出家当和尚的知识分子在心理结构上,从而在他们的文艺创作、审美趣味和人生态度上所带来的精神果实。”[11]中国传统文化对形上本体是有着特别追求的,苏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儒、道思想对他的影响和作用是不容忽视的,而精研穷究形上本体的佛禅思想对苏轼的影响和作用则更加令人瞩目。文学体现的是人的精神,从文学看开去,我们看到的是佛禅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人生命的深刻影响。

总之,苏轼的一生,是屡遭谗害的一生,不停地辗转伴着不息地求索,不断地贬谪带来不断的人生超越,虽有郁郁不平之气,但每每为其人生的豪情所掩,使人见其放旷的一面,成为宋词豪放派的代表。

[1]林语堂.苏东坡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

[2]王国维.文学小言[M].上海:上海古籍书社,1983.

[3]张晶.禅与唐宋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4]师雅惠.苏东坡说禅[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

[5]祈志祥.佛学与中国文化[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6]袁梅等.古文观止今译[M].济南:齐鲁书社,1993.

[7]丽岸.白话金刚经[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2.

[8]曾枣东等.苏轼诗文词选译[M].成都:巴蜀书社,1988.

[9]张楷.宋词鉴赏词典[Z].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1995.

[10]郭预衡,冀勤.雅词精品[Z].北京:学苑出版社,1994.

[11]李泽厚.华夏美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I206.2

A

1673-2219(2011)03-0042-03

2010-12-12

何哲群(1971-),女,湖南民族职业学院中文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化研究。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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