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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文论思想对宋代韩驹的影响

2011-04-08程宏亮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柳氏文论柳宗元

程宏亮

(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系,安徽 马鞍山 243041)

柳宗元文论思想对宋代韩驹的影响

程宏亮

(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系,安徽 马鞍山 243041)

柳宗元文论思想的特质表现于“文以明道”、“辅时及物”而有补于世,韩驹在“文者何为”、反对“义格”、倡导“词尚体要”等方面也颇有深意,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联性。韩驹文论的取法高标与柳宗元的取法见解,多有神合;另外,在文章的明道传道内涵、修辞手段共性特点、散文的审美愉悦功能等方面,韩驹与柳宗元也多有相似,或可认为韩驹对柳宗元文学思想多有继承。

柳宗元;韩驹;文论

柳宗元的理论创新与写作实践始终熔铸着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即“厚德载物”精神,他非常强调作家的道德修养,其《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云:“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4]P880又,其《同吴武陵送前桂州杜留后诗序》云:“积为义府,溢为高文。”[4]P594所强调的均是文品和人品的统一。柳氏强调作文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他指出写文章要戒除“轻心”、“怠心”、“昏气”、“矜气”,要采取严谨的态度;要追求“奥”而“明”、“通”而“节”、“清”而“重”,也就是要做到含蓄而明朗、舒畅又简洁、清雅而不俗。柳氏之论或合乎清章学诚所谓“临文主敬”之作文体验说。另外柳氏文论特别强调要广泛学习前贤和时人(下文有论,此处暂不展开)。

从中国文论史上来说,韩驹较之于柳宗元,不可同比,但其思想光华照耀着其所处的时代,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韩驹文论思想特质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关于文章的属性和功能等问题,韩驹围绕其时代着力阐释了“文者何为”的内涵。从其《上宰相书》(一)中的两则材料可知韩驹的“文者”定义及其内涵。其一云:

某幼而喜为文,至今二十年矣,于文无所不观,始诵其言,中探其义,卒明其道。其言则自简编以来,凡可以使人骇心动目者,皆是也;其义则学士大夫类能言之矣,故缺而不论,而独论其道焉。夫文者,何为也?圣人所以探深索隐而化天下者也。[7]P1

其二云:

今夫《易》之卦爻,则是圣人所以开物成务者也;诗之风谕,则是圣人所以移风美教者也;《书》之训誓,则是圣人所以发号敷命;而《春秋》之纪事,则是圣人所以赓歌陈谟劝善惩恶者也。此数者,皆圣人所操持以为化天下之具。[7]P1韩驹所谓的文章,乃是一种工具,虽新意有限,然具有现实针对性。韩驹指出文章的本质意在探索“深”“隐”,其作用指向“化天下”。其“深”“隐”的内涵,即韩驹所举《易》、《诗》、《书》、《春秋》等古代典籍涵容的精要旨意,它们具有“化天下”的功能,韩驹将其功能分为两类,一类为启迪明理的知识教育功能,如“开物成务”;一类为治政服务的政教功能,如“移风美教”、“发号敷命”、“劝善惩恶”等,主要涉及讽谕、施令、宣传、献策等治政教化功能。韩驹所谓的“深”“隐”就是一种“道”,如其所说“始诵其言,中探其义,卒明其道”,其“道”又源自“圣人”所立之言,它们“非宓羲、尧、舜、禹、汤之所为,则皋陶、益、稷、伊、傅之所作也”(韩驹《上宰相书》一)[7]P1,当然也包括孔子的业绩,因为相传《诗》乃孔子所编辑,《春秋》系孔子依鲁史而删述。韩驹复先秦三代古道,即圣人道统之宗旨豁然,其所谓“文”的本质内涵,即“明其道”,承续了柳宗元的文章本质观,然亦有所不同。柳宗元之“道”,“参之《庄》、《老》以肆其端”(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4]P873,可见其“道”比韩驹之“道”多了一份道家的“自然之道”;柳宗元认为文章功能在于明“道”和传“道”,其“道”“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具有鲜明的传统与现实融合的时代特色,展现出很强的个性化立功色彩,然韩驹之“道”重在复古,而非变古,其施事及物而求新变的内涵并不明显。

(二)韩驹文论思想零散,不够概括,然涉及面广泛,在文章本体论、风格论方面,也多有论述,并提出了一些独到见解。如其《请立文章模楷疏》云:

夫文之体固不一矣,而今之为文者则一之。[8]P375

韩驹认为文章体裁本不该凝固为一种模式,然当今文章恰恰囿于单一,遂形成流行的时文。该类文章弊端何在?从韩驹论述中约略可见。如其《请立文章模楷疏》又云:

臣闻士为科举之文,其工拙若无所系于国家,而臣谆谆为陛下言之者,不独以格气卑弱负陛下教育之意,且陛下立政造事,皆将复三代之盛。臣愚以谓典谟训诰,所以播之四方,传之万世,亦当尽如六经而后为称。[8]P374

科举之文,为时文之一种,其典型之弊表现于脱离经国大业,“格气卑弱”。不系于国事,与韩驹所谓探索隐微之道以“化天下”的文章本质论点相背;“格”不高,当指立意卑弱,宋代文人甚鄙之。文病如此,如何矫正?在此,韩驹以“典谟训诰”为例,阐明文章贵在传远,宜当追攀三代,复兴“六经”体式。韩驹对“义”、“论”、“策”三种体裁也颇有见识。韩驹认为:“义以观其经术,论以察其智识,策以辨其谋略。”(韩驹《请仍用策论以定升黜疏》)[8]P381其中对“论”和“策”尤为强调,韩驹认为此种体裁易于考察智慧和才能。如其《请仍用策论以定升黜疏》所云:

近日学子乃以是(按:策、论)为余事,不过亦以偶俪漫汗之文,纂错繁杂以充试卷而已。此尤失作文之体矣。而有司曰“是余事也”……今日之论则他日之陈谟,而为陛下讲治道者也;今日之策

则他日之奏疏,而为陛下议时政者也。[8]P381—382由此可见韩驹反对单调的科举之文, 认为“偶俪漫汗”的语辞是“失作文之体”的重要表征。

关于文风建设,韩驹的观点也至为鲜明。反对“义格”是其文风观的重要内容,所谓“义格”,实为一种应对科举考试的范文。韩驹《请慎择司文以风动天下疏》云:

今荆、广、闽、蜀之间,去京师数千里,学者无所取师,而都下鬻书者岁取进士高选之文,集为版本,传播四方,谓之义格。[8]P374

“义格”为进士高选之文,也即《请立文章模楷疏》中所谓“科举之文”。该类文章典型弊端表现为“格气卑弱”、“偶俪漫汗”两端,前者针对思想内容而言,韩驹主张文章当以复兴“六经”旨意,有助于教化天下为主要内容;而后者,主要针对文章的表现形式而言,韩驹主张用简朴平易的形式表现思想内容。如其文章所提及“著述觅句,淡然如一”(韩驹《北湖集序》)[7]P19,赋颂尚“典实”(韩驹《再上皇帝书》)[8]P369,制诏当“词尚体要”(韩驹《请慎择司文以风动天下疏》)[8]P373。“词尚体要”也即追求语句表达切实、简明而能挈其要领,若能如此,文章之“浑灏之气”(韩驹《请慎择司文以风动天下疏》)①将可呈现。“浑灏”指文章的风格境界,其主要特征表现为:雄浑浩大,而厚重朴实。此乃韩驹所期望的理想文章境界。该理想境界与柳宗元的散文高标有诸多相通之处,柳氏《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云:“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4]P873不过柳氏的审美境界中绾合了“奥”与“明”、“通”与“节”、“清”与“重”三对似乎相对的概念,更富于辩证精神和相应的美感功效。

二 韩驹文论与柳宗元文学思想的关联

两位隔代文人发明的文论思想均产生于相似的时代背景。柳宗元的文论思想是唐代古文运动的重要内涵之一,他与韩愈等所面对的特定背景是文章已历“八代之衰”(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他们直面着古文传统失落而陷于大断裂的困境;他们所倡导的“古文”与流行的时文(骈体文)进行着激烈的斗争。骈文萌芽于两汉,兴起于魏晋,南北朝及至唐初极其盛行,此文体讲究骈俪、对偶,而至六朝以后,骈文尤重形式,过于堆砌典故、注重平仄格律,片面讲究语辞华艳,有碍思想情感的表达,致使华而不实文风愈演愈烈,且已使各类实用文体也沾染骈文习气,骈文渐成作文的唯一范式。此文风已严重阻滞社会诸多事业的发展,令人堪忧。唐李华曾描述古文传统渐失的路程,其云:“夫子之文章,偃、商传焉,偃、商殁而孔伋、孟轲作,盖六经之遗也。屈平、宋玉哀而伤,靡而不返,六经之道遁矣。”(李华《赠礼部尚书清河孝公崔沔集序》)[9]P5韩愈也认为儒家之道至孟轲死而“不得其传焉”(韩愈《原道》)。至韩柳时,为打击藩镇势力和宦官专权,亟需实行一系列革新措施,以攘除时弊、振兴国力,唐代古文运动应运而生,积极配合政治改革,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之源。韩驹处于北宋末、南宋初,其政治和文事活动主要在徽宗、钦宗和高宗朝。作为有为之仕人,他对当时的文风之弊痛心疾首。相对于韩柳所处的古文长期失落的景况,韩驹之前的北宋时代,古文传统经由欧阳修、王安石、曾巩、三苏等的弘扬和不断革新,呈现出繁盛的景象,只是到徽宗朝以后,鉴于文士们迷狂于科举时文,古文遭受了冷遇,过分追求形式的文风一度猖獗,“国初文章皆严重老成……及宣政间则穷极华丽”[10]P2206、“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11]P121。可以说,韩驹时代古文传统的缺失,只是文学史上短期内的断裂,然此亦引起韩驹的高度警觉。其《论文不可废疏》云:

臣闻方今陋儒之论,以为人主之治天下,直以礼乐刑政,而为士者亦务明于道德性命而已,文章不足尚也。[8]P369

韩驹《论时文之弊疏》又云:

今之学者既以讲究道德,发挥章句,六经之旨亦略明矣,独其文章未能复古。[8]P371

以上两则材料所揭示的重经轻文、文章不兴的现状堪为时忧,由此可知,韩驹重文之论多因现实弊端而生发。

特定的时代背景,需要韩驹这样的有识有为之士奋起而疾呼,于是韩驹举起了复古重文的大旗,自古以来,复古向来均具有弘扬传统而创新发展的内涵,韩驹的文论思想自然要树立取法的高标,韩驹重视“三代六经”,对唐宋散文前辈韩愈、柳宗元、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均在不同程度上予以取法。下面主要阐述韩驹对柳宗元文学思想的吸收与实践。韩驹对柳宗元的尊崇可以从其有关诗话和散文中得知。此处略作梳理。其一:“致尔自何处,初来犹索腾。真宜少陵觅,未解柳州憎。婢喜常储果,奴嗔屡掣绳。报君无一物,试为斫寒藤。”(韩驹《谢人寄小胡孙》)[12]P16612其二:“予(按:韩驹)观古今诗人,惟韦苏州得其(按:陶渊明)清闲,尚不得其枯淡;柳州独得之,但恨其少遒尔。柳州诗不多,体亦备众家,惟效陶诗是性所好,独不可及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13]P26其三:韩驹诗论“人生作诗不必多,只要传远。如柳子厚,能几首诗?万世不能磨灭。”(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之五)[14]P121由此三则材料可知,韩驹精熟柳宗元诗歌,对柳氏诗作的特点有独到的见解,认为其地位虽逊于陶渊明,但承续了陶氏诸多优点,且其诗历史地位很高,或可以用“万世不能磨灭”形容之。韩驹崇拜柳宗元的心理由此可见一斑。

又,韩驹文论云:

其一,“宋朝以文名世者多矣,然柳州、苏州,自欧阳公尚未之爱。”(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

卷十五)[13]P99

其二,“有能歌功颂德,如柳宗元、韩愈者乎?”(韩驹《请立文章模楷疏》)[8]P375

由以上材料可知,韩驹认为柳宗元虽与韩愈共同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唐代古文运动,然其知名度在宋代欧阳修及其以前,尚得不到宋人的重视,自欧氏以后才得到人们的喜爱,结合韩驹对柳氏诗歌的喜爱和评价,自然可以推出韩驹是仰慕柳宗元文名的。而其对柳文的崇拜,或可从韩驹将柳氏文章树立为“歌功颂德”的楷模得到鲜明的印证。需要说明的是,此处“歌功颂德”绝非今人情感倾向中的讽刺意味,而是忠诚于宋室江山社稷、关心民瘼而希望有补于世的具体表现。韩驹《再上皇帝书》中对自我古文能力的期许或可进一步证之,其云:“又以治经余暇,学为古文,至于铺张陛下之宏休,论载陛下之伟迹,窃自以为无愧于古。”[8]P369因此,可以认为韩驹对柳宗元十分景仰,其文学思想受到柳氏滋育自在情理之中。下面从韩驹取法渊源、修辞手段的袭用等方面考察与柳氏的相似、相同之处,或可深入理清柳宗元对韩驹文论思想的影响(为便于说明问题,增强关联性比较,论述中兼及韩愈的观点)。

韩驹倡导学古,其作文所取法的对象较为广博,三代六经和宋代的王安石均是其取法的高标,而韩愈、柳宗元也是其钦羡的对象。

其《论时文之弊疏》云:

愿下明诏,使为文者上穷六经之体以为质,中取孟轲、诸子之作以为支,下如王安石《义解》(按:《义解》即为王安石撰写的《三经义》)之类以为义,至于汉晋之弊,则使痛刮而深锄之。[8]P372

韩驹将其取法的对象区分为三个层次,即上取为“质”、中取为“支”,下取为“义”。“质”为最核心的内容,也即韩驹所谓“探深索隐而化天下者也”,此即为“道”,“道”源自圣人立言,而三代六经最能体现之,《诗》、《书》、《礼》、《易》、《乐》、《春秋》皆为典范。除此以外,韩驹将古代孟轲、诸子之作列为取法之“支”,它们亦为韩驹“道”统的重要渊源。又,其《论时文之弊疏》云:

又近岁黜异端之后,士非三代之书不读,诚可谓知本矣。其朝夕之所诵,舍六经则孟轲、扬雄、庄周、列御寇之书而已,六经何可及也?然《诗》之道志,《书》之述事,尚当取为法焉,至于孟轲之醇,扬雄之深,庄周之辩,列御寇之不华,皆曩之工文者所采取也。今徒剽其语而不能学其文,是

独何欤?[8]P372

士读“三代”之书,韩驹认为“知本”,“本”即上述之“质”,除“六经”外,韩驹又认为孟轲的“醇”,扬雄的“深”,庄周的“辩”,列御寇之“不华”等,均为过去“工文者”所取法的内容,此即为韩驹所论之“支”。对于今人不学其实(即“质”、“支”的内容和形式),只“剽其语”,韩驹深表不满。韩驹取法的标准颇高,宋代散文名家王安石也只是其“下”取的标准,并名之为“义”(因取法王安石《义解》之类得名),“义”即为一种规范。

韩驹《论时文之弊疏》提出了具体的取法标准,其与先驱韩愈、柳宗元相比,具有明显的相通之处,然亦有变化。下面结合三家文论以阐释。

韩愈《进学解》云:

沈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5]P46

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云:

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着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4]P873

由韩愈、柳宗元的论断和韩驹《论时文之弊疏》所云“质”、“支”来看,韩愈所谓“上规”、“下逮”,柳宗元所谓“取道之原”、“旁推交通”等,与韩驹取法“上”和取法“中”大体相同。可见,他们的取法本源相同,皆归于三代六经,均对孟子等诸子百家有所取。所谓差异,结合三家的文学思想及其产生背景,概言之,主要表现于三个方面:①提倡复兴三代六经的内因有别。韩柳倡导古文明道、传道主要出于个人爱好及社会责任;而韩驹呼吁兴举文事主要在于响应政策,附庸政治。②对待汉代文学成就的观点有差异。韩愈、柳宗元直取西汉,多予褒赞,而韩驹则略而少论。韩驹未将“西汉”列为取法标准,如对于“太史公”的态度,韩柳皆高度赞许,然韩驹文论中并不提及,韩驹对待相如、子云也只是有所参而已。③对待三代六经的取法角度有所差异。如对于《书》,韩愈取其“浑浑无涯”和“佶屈聱牙”,主要指深博的内容和典雅、古奥的风格;柳宗元取其风格“质”的一面,即叙述朴素的一面;而韩驹则取其“发号敷命”(韩驹《上宰相书》一)[7]P2的训誓文体特色和“述事”(韩驹《论时文之弊疏》)[8]P372的周详结构。如对于《诗》,韩愈取其“正而葩”,指平正健康的内容和文采华美的艺术形式;柳宗元取其“恒”,即“永恒”,指许多抒情作品的永恒感染力,重在效果;韩驹则取其“风谕”(韩驹《上宰相书》一)[7]P1和“道志”(韩驹《论时文之弊疏》)[8]P372,即指诗歌的讽谏艺术和言志功能。如对于《易》,韩愈取其“奇而法”,即指事物的变化和规律;柳宗元取其“动”,指事物“运动”的精义,此处流露出柳氏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韩驹取其“卦爻”,即开物成务的作用。如对于《春秋》,韩愈取其“谨严”,重在结构特征;柳宗元取其“断”,指其微言褒贬的“春秋笔法”;而韩驹取其“纪事”(韩驹《上宰相书》一)[7]P1,指简而有法的叙事艺术,实含“断”和“谨严”于其中。

在韩驹“质”、“支”、“义”的取法标准中,虽未见柳宗元之名,然通过对韩驹文论的考察,可以判定韩驹对柳氏极其崇敬,并有所取法。从前所引韩驹、柳宗元关于取法标准的文论中,可知韩驹以“质”、“支”等概念界定取法标准,与柳宗元的提法颇为相似。在文章的明道、传道和修辞手段等方面,均有相似之处。韩驹《上宰相书》“三”中有多处皆为柳宗元文论之嗣响。如:

世治则缀文之士聚于朝,道否则缀文之士散于野。聚于朝则为典为诰,为雅为颂,其文施于当年;散于野则为歌为谣,为风为骚,其文传于后世。施于当年则为国华,传于后世则自取名而已。[7]P5

此论很有见解,作者重在探讨“世治”、“道否”与文士“聚于朝”、“散于野”的创作关系,指出文章可分为“在朝”与“在野”两种类型,并指明其成因、特征及意义。韩驹“施于当年”和“传于后世”的文论思想,与柳宗元“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不可陈于今,则宜垂于后”[4]P824的明道和传道的思想具有相似性,当可认为韩驹沾溉于柳宗元。

又如:

惟言足以载其伪,而辨足以行其言,如持锦绣覆诸陷阱之上,人知锦绣之悦目,而不知陷阱之殒身也。[7]P5

采取“锦绣覆诸陷阱”的比喻以论证“辨”(言辞漂亮、巧妙)之夸饰,晓之以谕,通俗易懂,然非始于韩驹,柳宗元《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云:“夫为一书务富文采,不顾事实,而益之以诬怪,张之以阔诞,以炳然诱后生,而终之以僻,是犹用文锦覆陷阱也。不明而出之则颠者众矣。”[4]P825可见就论证方式而言,韩驹对柳宗元也有所直取。

从以上分析可知,韩驹的取法标准是广博、宽泛的。韩驹不囿于其所定名的标准,即“上”质、中“支”和下“义”(三代六经,孟轲、诸子和时贤王安石),对唐宋散文名家如韩愈、柳宗元等,也极为推崇,并积极汲取其理论要旨,化而用之。另外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柳宗元与韩驹均对文章的审美愉悦功能有一定的认识,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柳氏对韩驹或有一些影响存在,在此略予比较。柳宗元《与李翰林建书》自述其谪居永州时生活情况云:“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4]P802其“自释”之意,说明柳氏认为作古文具有自我宽慰,调节身心,获得审美快适的功能。韩驹也认同古文具有自娱功能,其《上宰相书》(三)云:“某少而学为文,聊以自娱,年大以来,始知文之功烈参与治体……无令盛世独为林下水滨之文以自娱意而已。”[7]P5韩驹的文论与柳宗元文论均认可文章除具有明道、传道的功能,还具有遣怀畅神的精神自娱功能,只是韩驹尤其强调生逢“盛世”当写文章以“宣风助化”(韩驹《回秀州曾学士启》)[7]P15,而不宜游离现实时事,只作“林下水滨”之文以自赏。由此可知,韩驹文论对于文章的审美愉悦功能具有着意克制的心理倾向,也就是说,对于文章的审美价值,韩驹既趋同于柳宗元,又具有个性化的差异,此亦为后代文士因袭前贤而又具变异的常有表现。

总之,韩驹文论,较之柳氏理论,从文论发展史的角度观之,虽未为先进,然亦切合韩驹时代的发展需要,为徽宗朝廷治政需求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支持。韩驹文论对其时代所发挥的作用表现于两端,其一,适应徽宗时代所谓“丰亨豫大”[15]P4156的宣传需要;其二,在兴盛文事上确实起到倡导古道,抑制虚饰不良文风的作用。韩驹文论当是关合北宋末而指向南宋初的代表性文论思想之一,对当时的散文创作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由韩驹的文论思想,也可见柳宗元等唐宋散文名家所倡导和发扬的文论精神,在特定历史时期得到回响和承嗣的接受状况。

注 释:

①韩驹《请慎择司文以风动天下疏》云:“前日陛下制诏多士,词尚体要,使复三代之盛,甚大惠也。臣时闻之,踊跃太息,谓将立见浑灏之气。”(《全宋文》卷三五0九,161册,第373页,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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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673-2219(2011)03-0016-05

一 柳宗元与韩驹文论思想的特质

2010-11-14

安徽省省级特色专业语文教育专业(2008年立项);安徽省省级教学团队语文教育专业教学团队(2010年立项)。

程宏亮(1969-),男,安徽巢湖人,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责任编校:王晚霞)

中唐时期,韩愈和柳宗元作为领袖人物举起改革文体、文风大旗,基于先贤经验,他们以弘扬儒家道统为己任积极进行理论探索和创作实践,掀起声势浩大的唐代古文运动,从而完成了中国古代由以骈文为主转至以古文为主的语体革新,对中国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化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韩愈之功,或如苏轼之评:“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1]P988柳宗元与韩愈同为古文运动倡导者,世称“韩柳”。柳宗元是中唐著名诗人,存诗140余首,其诗风格幽峭明净,善状自然风物,多抒贬谪感慨。苏轼评其诗:“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书黄子思诗集后》)[1]P2133又云其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评韩柳诗》)[1]P2124。柳宗元更为唐宋著名散文大家,现存散文四百余篇,这些作品既是其古文实践的丰硕成果,也是柳氏能名列“唐宋古文八大家”的重要根据。柳宗元与韩愈的文论思想对北宋古文运动产生了强劲的推动作用,不仅对宋代散文名家,诸如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等产生深刻的影响,也给予南北宋之交的散文创作以理论支撑,而对江西诗派成员的散文创作也有诸多滋育,韩驹即是一位重要的受益者。韩驹(1080-1135),在北宋末、南宋初文坛中,不仅以诗见称,而且在诗文理论方面也颇有建树。《陵阳集》使其诗名世,《陵阳室中语》使其以“饱参”为核心的诗论体系为时所称,而其献皇上、宰相等人的文论也颇引人注目。《弘治抚州府志》卷24《寄寓·韩驹》云:“献文论八篇,补将仕郎,召试,赐出身,除正字。”[2]P626可见韩驹步入仕途与其文论是有关系的。韩驹文论今存于《历代名臣奏议》、《宋代蜀文辑存》、《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中,2006年新出版的《全宋文》[3]对此作了整理。本文将重点考察柳宗元对江西诗派重要成员韩驹的影响。通过比较分析,或可深入洞察柳氏文论思想之菁华,也可明见韩驹文论思想的取法与创新。

柳宗元的散文理论成果较之于韩愈,或不够全面、系统,然亦十分丰富。“文以明道”是其文学思想的总纲领。其《寄许京兆孟容书》云:“宗元早岁,与负罪者(按:王叔文)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4]P780此处明确指出其写文章的目的在于播扬儒家之“道”、在于“立仁义”、有补于“教化”,而指向为庶民服务,由此可见其所“兴”之“道”源于仁政理念和民本思想。柳氏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通过形象化的表述将作文的宗旨揭示得更为明确,其云:“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4]P873从柳氏作文的亲身体验可知,其为文的首要目的在于“明道”,而非“以辞为工”,实际上阐述了柳氏对文章内容与形式关系的一些认识,至少告诉人们“明道”的内容是最为重要的。而柳氏在《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中则将其长期写文章的体验凝练成一种理念,其云:“仆之为文久矣……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自为罪人……然而辅时及物之道,不可陈于今,则宜垂于后。”[4]P824由此可知,柳氏鲜明地将文章的作用系于“明道”,并进而认为“道”的内涵在于“辅时及物”,指出了文章为现实服务的功能,若其“道”未能在现实中兑现,则宜通过文章“垂于后”,也即传道以遗泽后人。柳宗元所论与韩愈的主张“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韩愈《争臣论》)[5]P113、“文书自传道,奚仗史笔垂”(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6]P862的意旨是相通的,柳氏之“道”与治世的现实性关系或表述得更为明确、清晰。柳氏作文重“道”(即内容),然并不否定“文采”,且认为文采对内容的传承具有推助作用。其《杨评事文集后序》云:“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虽其言鄙野,足以备于用。然而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时听,夸示后学。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4]P578此处体现出柳宗元文、道并重的“二元”观点,写文章之“用”在于“明道”(“褒贬”与“讽谕”),“道”借助于文采而更加鲜明,可警动时俗、可启示后学。因此作者探求作文之“根本”,务求文采与内容的结合,此处申述与“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并不矛盾,只是“传道”与“工辞”的权重有所区别,所欲明之道当居其要冲。柳氏《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中表达更为明晰,其云:“道假辞而明,辞假书而传,要之,之道而已耳。”[4]P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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