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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安娜·卡列尼娜与托尔斯泰的妇女观

2011-04-07施一蓓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1年10期
关键词:贤妻良母卡列尼托尔斯泰

施一蓓

简论安娜·卡列尼娜与托尔斯泰的妇女观

施一蓓

对于托尔斯泰的妇女观,人们历来过分强调它保守落后的一面,漠视其应有的积极意义。安娜·卡列尼娜的独特性为我们理解他的妇女观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同时,也体现了托尔斯泰妇女观的矛盾性和他在思想上的艰难探索与突破。

托尔斯泰;安娜;妇女观;贤妻良母;矛盾性

一个人的思想观念不可能是绝对的、单面的,而往往是矛盾的、多面的。列夫·托尔斯泰就是一位复杂的,充满矛盾的作家、思想家。列宁曾列出他多方面的矛盾性:天才的艺术家——傻头傻脑的地主,清醒的现实主义者——恶劣的神父主义者等等。托尔斯泰是主体意识十分强烈的作家,他认为艺术活动是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受到感染也体验到这种感情。所以,要探讨托尔斯泰的妇女观,分析他的作品及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可以成为一个主要渠道。

对于托尔斯泰的妇女观,人们往往只注重其阶级的局限性,忽略其产生的社会背景,过分强调它保守落后的一面,漠视其应有的积极意义,从而陷入“托尔斯泰的女性观是保守的、落后的、甚至是反动的”这种片面的思维误区。历来的评论者通过对托尔斯泰的有关妇女的言论和对他主要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分析,认为托尔斯泰的妇女观的核心是:基督徒式的“贤妻良母”是作家女性审美的最高境界。由于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安娜·卡列尼娜的一生并不符合“贤妻良母”的标准,所以有人说安娜形象的塑造是与他的妇女观相矛盾的,似乎分析总结托尔斯泰的妇女观时完全可以把安娜这一形象排斥在外。然而,托尔斯泰曾再三强调艺术作品中主要的东西是作家的灵魂。因此,安娜作为作家笔下的主要女性形象,不仅不应被排斥在外,还应作为探讨托尔斯泰妇女观的主要分析对象。

一 对理想的“贤妻良母”的认同

对于深受基督教义影响的托尔斯泰,他所认为的“贤妻”首要的是言行、思想上不背叛丈夫,顺从丈夫,做丈夫事业的后盾;“良母”即是多多生养子女,并照顾教育好子女。《圣经》上说,“你们作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服从主”,“男人的律法是劳动,女人的律法是生育”。于是,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作家主观上给予好评的多符合这样的标准。就连少女时表现出活泼生气,任情恣性的娜塔莎,最终也与忍让顺从的化身玛丽亚一样沿着托尔斯泰设计的“贤妻良母”的轨迹继续自己的生命历程。还有《复活》中的玛丝洛娃,也曾表现出少女的勃勃热情,与贵族公子聂赫留朵夫嬉戏玩耍;在作为妓女、女囚时,也表现出玩世不恭;但最终夫唱妇随,琴瑟永调地落入“贤妻良母”的窠臼。然而,安娜·卡列尼娜却偏离了这样的轨迹,延续了娜塔莎少女时的性情,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生命曲线。这样,她的独特性就为我们理解托尔斯泰的妇女观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在遇到沃龙斯基之前,安娜与吉提、陶丽她们一样,无私地奉献自己,自我牺牲地执行上帝的意志,做着好妻子、好母亲。与卡列宁生活的八年里,虽然感觉到情感生活得不到满足,知道自己生活的虚伪,但是她忍耐着、顺从着,恪尽职责地履行了一个好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不仅使家庭和谐安宁,而且以她不俗的气质和聪明的谈吐,在社交界为自己、为卡列宁、为家庭赢得很高的声誉。她恪守妇道,没有为填补精神的空虚去做别人的情妇。感觉到自己对沃龙斯基产生爱情后,首先反映在大脑里的是传统的道德观念,害怕背叛,害怕违反妇德,所以急于回彼得堡,急于摆脱那时在她看来是罪孽的情感,并且还想着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卡列宁,可见其诚实,和对丈夫的忠贞。即使在向沃龙斯基承认自己的爱情后,享受着爱情幸福的同时,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大逆不道而请求饶恕。所以理想的“贤妻”形象是安娜想努力维持的。同时,安娜也曾是无可指责的好母亲,她对儿子谢辽沙的爱足以证明这一点。孩子八岁了,却从未离开过她。即使在争取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的时候,她也因对谢辽沙的牵挂而痛苦。为了谢辽沙,她坚决不同意离婚而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誉,做一个被骂作“堕落”的女人。小说的最后,托尔斯泰也让不安于“贤妻良母”的角色、不安于家庭生活的安娜遭受了上帝的惩罚。“托尔斯泰同情安娜为争取爱的权利所作的抗争,但却不赞成她追求爱情幸福的行为,认为她违背了母亲与妻子的天职。更主要的是,他用人生终极目标这一尺度来衡量,判定安娜旨在实现个人幸福的爱情追求不应是人生的理想归宿。照托尔斯泰看来,安娜的抉择出自内在的原欲和现代文明的熏染——这二者都是他十分反感的”。[1]托尔斯泰认为“一个妇女为了献身于母亲的天职而抛弃个人的追求越多,她就越完美”。[2]他希望妇女们能从安娜沉沦的经历中吸取教训,真诚地祝愿妇女们从自身做起,进行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尽职于妇女的天职,从而过上幸福的生活。

托尔斯泰强调妇女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贤妻良母”是家庭稳定的重要因素。他提出“妇女的尊严就在于理解自己的使命。理解了自己使命的妇女不可能把自己局限于生蛋”。[2]所以他赞美那些“贤妻良母”,那些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妇女,“正是这样一些妇女养育着人类的一代又一代,建立着社会舆论,因此也掌握着把人们救出我们这个时代现有的种种可怕罪恶的最高权力”。[3]

二 对独特的“生命个性”的礼赞

安娜按照托尔斯泰的意志,基督徒式地做了八年的“贤妻良母”,可谓忠实。但是通过对安娜及其他“贤妻良母”的进一步认识,我们不难看到被“贤妻良母”式的忠实所掩盖着的深层次的欺骗。

托尔斯泰极其诚实,他也同样要求他的“贤妻良母”们诚实、忠实。正是这样的要求,他的“贤妻良母”们都能恪守妇道,把丈夫的一切放在首位,甚至对丈夫的不忠视而不见,实现了表面的诚实。沃龙斯基的嫂嫂瓦丽娅也是“贤妻良母”群中的一员,一心一意做着好妻子、好媳妇,小心翼翼地没去损害丈夫及其家族的声誉。然而,她是在欺骗,尤其是在欺骗自己。她无视丈夫对自己的欺骗和侮辱,为了孩子的成长,为了丈夫在社交界的体面,而将自己作为人的正常情感掩埋。在她内心,一直欣赏和喜欢安娜,因为安娜敢于做她想做的,敢于冲破她们所处社会中已变异的道德规范而寻求自己的幸福。即使任劳任怨的陶丽也曾想入非非,想从虚伪而痛苦的“贤妻良母”的束缚下解脱出来。这些“贤妻良母”们,当她们表现出作为“人”的真实性情时,就否定和拒绝真实的内心,屈从于变异的道德规范,而把自己印在“贤妻良母”的模子上。这样的“忠实”就使不良的丈夫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情欲,也使“贤妻良母”们自己变异为丈夫的附庸和装饰。这种对自身生命力的压抑和对女性自身个性的否弃,导致了“贤妻良母”们既没有女性的光辉,也没有母性的光辉,而成为黯然无光的“人格面具”。

我们把安娜与卡列宁在一起的生活纳入“贤妻良母”式的同时,也应看到她与其他“贤妻良母”的不同。如果说“贤妻良母”们已成为黯然无光的“人格面具”,那么可以说安娜仅仅是戴着那样的“人格面具”生活,但还未如其他妇女们那样变异为“人格面具”。她还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思想,还未失去自己的意志。吉提就从她眼睛里发现惊动和吸引自己的“严肃而有些忧郁的神情”和从目光微笑中流露出来的“勃勃生气”,这是内在生气的外在表现。安娜一方面压抑自己的生气,另一方面也为此忧郁。她并非甘心情愿地、盲目地、彻底地顺从忍耐那没有爱情的虚伪的生活。她在思考,在期待,有朝一日会有所为。最后,她终于摆脱原来虚伪的自己,揭掉自己的“人格面具”,开始关心自己真实的内心,关心自己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的性情,开始与身边的男子,与当时的上流社会,也可以说与托尔斯泰偏激的“贤妻良母”观念进行对话。

安娜一生虽与托尔斯泰的“贤妻良母”观念相背离,但作者又把她写得清高亮丽,宛如女神一般。同时,把她当作精神上的共鸣者,情不自禁为她那不见容于人的爱情进行辩护。他在一八七六年三月写给亚历山德拉的信中说:“我以为安娜·卡列尼娜像一个辣嘴的萝卜,使我讨厌了。我对待她就像对待脾气不好的养女一样,但是别对我说她的坏话。如果你非说不可,那么带点分寸,她毕竟是我的义女呀!”在安娜身上,已体现出作者对女性自身个性和女性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多方面价值的认同和一定程度上的欣赏。

三 妇女观的矛盾和思想上的艰难进步

总的看来,托尔斯泰对安娜是同情的,小说的重点在于揭露造成安娜不幸的上流社会,但是作者的态度是矛盾的。他认为安娜为追求自己的爱情而破坏了家庭,也就影响了社会的和谐,应该受谴责。小说援引《新约全书》中的一句话:“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正是说明了这个意思。当然,在托尔斯泰看来,上流社会比安娜更坏,没有权利谴责她,只有上帝才能惩罚她。托尔斯泰作为现实主义作家,他的作品是忠实于现实生活的,他的思想也来源于现实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他接触了那些不服从丈夫意志而表现出女性自身个性特征的女子,而自己又无法把这些女子与魔鬼或傻瓜等列。他极其尊敬妇女,特别是“贤妻良母”,认为只有她们是明白自己的意义和自己的力量的,是世界的救星。在他看来,她们是撒拉式的女子,是天使。受传统宗教影响,他固执地认为妇女非天使,即是魔鬼或傻瓜;不是贤妻良母,即是娼妇、巫婆、诱惑者,成为变节、恶毒、淫荡的象征。作为贵族世家的成员,托尔斯泰深受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的影响。从感情上讲,他深深依恋于封建宗法观念,希望每一个女子都成为“贤妻良母”的典范,维护好家庭这一社会基本单元的和谐与稳定,从而使社会安定并得到发展,所以他不愿接受对此的背叛。但托尔斯泰又不同于一般的贵族,他具有非凡的心灵和智慧。他探索世界的美好蓝图,关注人类社会的不幸,关注平民阶层的人民,尤其关注农民的生活。他研究、探讨农民生活,并主动与农民们接触,切身体验这样的生活。正是这样的生活实践,使他能够突破传统封建宗法观念的束缚,高声呼喊人的尊严、人的权力。对待妇女,他能如一般平民知识分子一样,认为妇女作为人,与男子一样,有权力追求属于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在他的中篇小说《克莱采奏鸣曲》中,他悲哀女子被男子看作享乐的工具,与美酒、诗歌并列;悲哀她们如市场上待售的奴隶。他之所以否定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意义,也是因为他认为男女平等首先应是情感上的平等,不应仅仅把女子看作是满足男子情感的工具,女子也应有满足属于自己的性情和情感的要求。而安娜的背叛恰恰体现了作者这样的思想。托尔斯泰观察着生活,思考着生活,所以在他的观察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中不仅出现了陶丽、吉提那样作者一向尊崇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子,也把安娜这一背叛的女性形象推到了读者面前,并情不自禁地加以礼赞。

对于十九世纪刚刚兴起的妇女解放运动,托尔斯泰曾作出过偏激的评价,这可以说是他的保守之处。但我们不能不注意到这场运动虽新潮但也有一定的盲目性。一味地提倡妇女走向社会,走出家庭,其实是很狭隘的,也是不现实的。从自然法则来看,妇女与生俱来担负着生育的责任,妇女生理上和男子的差别,决定了男女不可能实现完全的对等。妇女在家庭中的义务和责任并不是说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和男子同等的尊严。一个女子在家庭中的作用是任何一个男子所不能代替的。这场妇女解放运动并不能彻底地认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是私有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妇女在经济上受压迫的根源问题,仅仅从形式上通过反传统来高呼解放,而这些所谓的解放并不能真正改变妇女的地位。如托尔斯泰所言:“他们解放妇女,给她们种种同男人平等的权利,但同时仍把她们当作享乐的工具,并且从小就进行这种教育,造成这样的社会舆论。结果妇女始终是被凌辱、被摧残的奴隶,而男人则始终是荒淫无度的奴隶主。”《安娜·卡列尼娜》写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托尔斯泰虽然否定这时期日益高涨的妇女解放运动,但这一运动对他却是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的,使他希望女性有自身个性和思想的妇女观念逐渐显露。具有作家自传性质的小说人物列文说:“是的,她(吉提)除了对家务感兴趣,除了打扮和英国式刺绣,她再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了。对我的事业、对农事、对庄稼人,对她擅长的音乐,对读书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她什么事也不做,倒是心满意足。”[4]而当安娜谈到自己的小说和爱的哲学时,他不由得感叹她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这时的托尔斯泰已不满意于妇女醉心于家务,不仅希望她们是家庭中的贤妻良母,同时还希望她们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乐趣和追求。这一思想在安娜身上就发展为对真正爱情的执着追求,对男女情感付出平等的强烈要求。

托尔斯泰作为思想家,他的思想是以新约教义为哲学基础的。他的“贤妻良母”观念是他仅仅把女性当作道德传教和人类繁衍的工具而树立起来的,是保守的,是对女性的偏识。但同时,作为现实主义者,他的思想又受到现实的滋润,特别是他自身所具有的追求自我完善的个性,这样在现实生活中作家的观念就自然有所突破和进步。安娜由于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使她作为作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有别于陶丽等“贤妻良母”式的女子。正是对安娜特殊性的认识和作家对她态度的认识,我们不难看到托尔斯泰在妇女观念上的突破和进步:在固守“贤妻良母”观念的同时,已表现出对女性自身个性和女性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多方面价值的认同和一定程度上的欣赏。

列宁说:“托尔斯泰这面镜子反映了一直到最深的底层都在汹涌激荡的伟大的人民的海洋,既反映了它的一切弱点,也反映了它的一切有力的方面。”因而,我们不能简单地看待托尔斯泰的妇女观,更不应把安娜看作是作家妇女观的背叛,而是要通过这一形象来全面认识其妇女观,认识他妇女观的矛盾性,和为完善自身托尔斯泰所进行的艰难探索。

[1]杨思聪.安娜的爱情悲剧[A].[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力冈,译.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898.

[2][俄]列夫· 托尔斯泰.论婚姻和妇女的天职[A].倪蕊琴.托尔斯泰文集第十五卷[C].冯增义,宋大图,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2.

[3][俄]列夫· 托尔斯泰.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A].倪蕊琴.托尔斯泰文集第十五卷[C].冯增义,宋大图,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287.

[4][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力冈,译.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538.

Anna Karenina and Tolstoy’s View on Women

Shi Yibei

As for Tolstoy’s view on woman,people paid too much attention to his conservative aspect instead of his active one.The uniqueness of Anna Karenina provides us with a new angle to understand his ideas about the woman and it shows the contradictory of his view on woman and indicates the difficulties for Tolstoy to change his ideas in some problems.

Tolstoy;Anna;opinions on women;a dutiful wife and loving mother;contradictory

I106

A

1672-6758(2011)10-0100-3

施一蓓,副教授,南通高等师范学校,江苏·南通。邮政编码:226000

Class No.:I106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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