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译者地位变迁的文化思考
——从文化普遍主义到文化相对主义
2011-04-02陈凯军李静
陈凯军,李静
(1.空军航空维修技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124;2.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
在西方哲学语言论转向的影响下,翻译研究有了一些新气象,其一是翻译界对翻译学的构建兴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论,其二是翻译研究置身于广阔的文化语境,出现了“文化转向”,这些新气象使得翻译主体受到了广泛关注,译者主体性的研究也纷纷开展。译者主体性研究的深入拓展了翻译研究的范围,也引发了翻译界对翻译研究中诸多问题的文化思考,对译者的文化反思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当代翻译研究与文化研究紧密关联,对译者的研究自然就离不开对文化研究的借鉴。在当代文化研究领域中,两大对立的核心理论——文化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诸多文化问题的争论最后可以归结为这两者的对立与矛盾,翻译研究中的一些问题也与此有关。鉴于此,文章试图从翻译研究的文化语境出发,借助文化普遍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理论对译者地位的变迁进行文化层面的阐释。
一、译者主体性研究的兴起和由此引发的对译者文化地位的关注
在讨论之前,首先有必要对译者主体性进行界定。目前,学术界对翻译主体的理解各不相同,有人认为,翻译仅仅指翻译行为本身,那么翻译活动的主体就是译者;也有人认为,翻译指翻译活动全过程的所有相关因素,包括原作者、读者,这样一来,翻译主体涉及到三个方面。本文倾向于将翻译主体限为翻译行为主体,即译者的主体。当译者作为翻译主体得以确立,那么何谓译者主体性?在哲学领域,所谓主体性是指“主体的本质特性,这种本质特性在主体的对象性活动中表现出来,包括目的性、自主性、主动性、创造性等,简言之,即主观能动性”[1]22。那么译者主体性就是指翻译过程中译者作为翻译主体“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主观能动性”。
对译者主体性的关注还只是近几十年的事。在西方译界,法国的安托瓦钠·贝尔曼(Antoine Berman)在《翻译批评论:约翰·唐》一书中提出译论批评必须以译者为主体和基础出发点之后,翻译理论中的多元系统论、操纵学派、目的论以及较晚出现的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等都从不同角度对译者主体性进行了论述[2]。在国内,译者主体性的研究稍晚一些,1987年,杨武能首先提出译者在文学翻译的创造性活动中发挥了最积极的作用。后来,谢天振、袁莉、许钧、屠国元、陈大亮、胡庚申、刘雅峰等人从不同的层面对译者主体性进行了阐述。2003年,《中国翻译》开辟了译者主体性研究专栏,掀起了一场对译者主体性的热烈讨论。
对译者主体性和译者的文化身份的关注应该归功于翻译研究的文化语境。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由西方资本主义造成的各种矛盾导致了文化研究中大量新思潮出现 (如后殖民研究、后结构主义研究、性别研究、大众文化研究等)。在文化研究的大潮中,众多学科研究发生了“文化转向”。在这一背景下,许多翻译学者因翻译研究面临的种种困境而寻求出路,开辟了翻译研究的文化视角。无论是霍恩比(Hornby)为代表的翻译研究学派,埃文·左哈尔(Even-Zohar)的多元系统论,勒菲弗尔(Lefevere)、巴斯奈特(Bassnett)的操纵学派,还是后来的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后殖民翻译理论,都将文化的因素纳入研究的范围。文化因素的引入和面向译入语文化的价值取向引发了人们从文化层面对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的关注,从而使译者主体性和译者的文化地位成为重要的研究课题。
将文化作为一个系统来看,不同的文化主体在文化多元系统中有着不同的文化地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如果将翻译理解为一种跨文化的交际行为,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也就是这一文化系统中的一分子,具有文化主体的性质,自然有其自身的文化身份,并且,这种文化身份与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密不可分。
在不同的翻译时代,译者主体性与译者的文化身份有着不同的表现。在《翻译研究:从主体性向主体间性转向》一文中,陈大亮对作者中心论、文本中心论、译者中心论三种模式下的译者主体性做了较为详细的总结[3]。在作者中心论、文本中心论的研究范式下,译者主体性受到严重压抑,其文化地位极其低下,而在译者中心论研究范式影响下,译者主体性得以张扬,其文化地位得以提高。综合文化视域下的翻译研究,译者主体性大致表现在以下几个主要方面:(1)译者在翻译对象选择中的文化目的与文化意识; (2)译者的社会文化语境所折射出来的对原作的文化阐释;(3)译者的文化意识与价值取向在译文中的体现;(4)译者在尊重原作基础上对译文进行改造而形成的文化创造。无论是在何种层面,译者的这种主观能动性体现了译者在一定程度上的文化自由,这个自由与译者的文化身份有关。 在以往的翻译研究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译者的文化身份得不到承认,陷入了文化边缘化的困境。而在翻译研究的文化视域下,译者的文化地位从边缘逐渐走向中心,其文化地位的变迁可以借助当代文化研究中核心理论——文化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来进行解读。
二、文化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
文化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是当代文化研究中的一对孪生兄弟。在科学理性主义主宰世界的时代,文化进化论者认为,文化的发展规律存在于以知识、制度和工具、技术等为核心的“文化本质”中, “文化是以统一、渐进的方式发展,经历了从蒙昧到野蛮到文化三个不同阶段后最终走向一个共同的目标”[4]57,这种对文化普遍性与确定性的追求是文化普遍主义最典型的特征。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对文化同一性的向往演变为处于权力话语中心的民族的利益诉求,而非全人类文化真正意义上的普遍诉求。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西方工业危机发生,西方世界的内在矛盾暴露无遗,人们开始对西方文化中心论进行反思,对西方文化模式的普遍性意义产生了怀疑,提出以民族的价值观念取代知识、技术、工具等因素来考察民族文化发展,强调民族文化的差异性,对普遍主义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判,文化相对主义的思想开始萌芽。与此同时,包括博厄斯(Boas)、赫斯科维茨(Melville Jean Herskovits)等在内的人类学家在大量实证研究的基础上充分论证了各民族及其文化现象在各自轨道上存在并得以发展的事实,提出各文化发展之间有明显的差异性和文化具有相对性的观点,肯定了文化形态的丰富多样性,文化相对主义作为一种理论逐渐形成。20世纪下半叶,轰轰烈烈的文化全球化运动使文化普遍主义达到顶峰,文化相对主义作为普遍主义的对立面也随之进一步成熟,在后现代主义时代成为与文化普遍主义并行的两大理论体系。
文化普遍主义以科学理性为根基,主张文化的绝对性与确定性,体现了主客二元对立的哲学思维。在文化普遍主义的思维模式下,各文化主体间形成了中心与边缘的对立,造成了中心文化对边缘文化的侵入与消融。相反,文化相对主义以历史相对性原则提出文化具有相对性,主张各文化主体的地位平等,反对中心文化对边缘文化的侵蚀与殖民行为,力图对文化中心进行消解,力争边缘文化的合理地位,体现了对新型文化伦理的追求。可以说,文化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的争斗体现了中心文化与边缘文化的矛盾与对立,而译者文化地位的变迁正是两者对立的真实写照。
三、传统翻译研究中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文化普遍主义的幽灵
翻译对文化系统构建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作为文化交流使者的译者,在传统翻译研究中,其自身处于文化的边缘地带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这一点从翻译史上对译者的各种比喻与称谓就可窥见一斑。在国内,据《国语·周语》记载,古时候的翻译官是鹦鹉学舌的“舌人”;到了近代,在对待翻译与文学的关系问题上,郭沫若认为创作是“处女”,翻译是“媒婆”,余光中提出倘若原作者是神灵,那么译者就是巫师,其任务是把神谕传给凡人,另一位学者杨绛,将译者喻为“仆人”。在国外,情况也很类似。英国文学家德莱顿认为译者应该对作者亦步亦趋,将译者比喻成在主人葡萄园里辛勤劳作的“奴隶”;18世纪法国的翻译理论家巴托认为原作者是主人,译者是仆人,不能越过仆人的身份进行创作;法国翻译家乔治·穆南则把译者比喻为隐形人。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译者文化地位边缘化的原因究竟何在?如果从文化的视角来看,它与文化普遍主义有着密切的关联。普遍主义文化观追求的是文化的同一性与普适性,它要求一个具有普遍性意义的标准。那么,标准是什么呢?进化论给予了回答:那些在科技和知识领域处于领先地位的民族文化成为了普遍的标准,它们以自己为中心,要求其他文化对自己服从,从而形成文化中心与文化边缘的对立。在历史与文化的进程中,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思维模式广泛存在于各民族文化思想中”[5]。当某些文化随着其科技、经济发展取得对其他文化的优势地位时,就有了向外扩张的政治需求。当处于中心地位的文化经翻译向外传播时,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文化当成世界文化的中心,从而树立了原文绝对权威与文化中心的地位,译者只需作为忠实的“仆人”原封不动地将它传输即完成任务,译者的文化地位也就无从谈起了。在早期的翻译经验、传统的语文学派的研究阶段,这一现象尤为明显。
翻译研究的语言学派诞生后,翻译研究有了较大的进展,然而,翻译的研究仍然局限在语言层面的研究,文化因素与翻译之间的关系被割裂开来,这一研究模式加剧了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在语言学派的研究者看来,各种语言与文化中存在一种同一、大家都认可的共核,即“普遍性”,其“共性大于特性,文化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6]8,这也正是他们认为翻译成为可能的前提。对文化差异的否认实际上在理论逻辑上预设了文化的一元性或普遍性,是一种典型的普遍主义的思维与文化态度。当文化差异的事实被抹杀后,科学理性主导的语言学研究把翻译置身于社会文化语境之外,文本被当作一个绝对、静止和封闭的系统,每个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也就是相同的,这种绝对的科学思维使得译者就如一台转换机器,主体性无从谈起,就更不用说其文化地位了。
四、译者文化地位的崛起——文化相对主义的阐释
在文化普遍主义时代,各文化主体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存在着以科技发达国家为首的西方文化中心与地位被边缘化的非主流文化的对立,文化地位的失衡自然引起了非主流文化对其边缘文化地位的不满与抗争,文化相对主义的产生适应了这一要求,为非主流文化存在的合理性提供了理论依据并试图将其从边缘的角落推向平等的地位。从文化的角度而言,传统翻译研究中译者的境况与文化研究中非主流文化主体的遭遇如出一辙,也处于文化的边缘地位。当翻译研究的视域改变后,“戴着镣铐跳舞”的译者出现了文化地位的转机。
在翻译研究的文化语境下,权利结构、意识形态、社会文化等因素被纳入研究的范围,翻译研究不再局限于“文本转换、译文与原文对等之类的内部研究”,同时关注“影响和制约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进行抉择的政治、历史、文化等外部因素的外部研究”[6]5,翻译也不再是“中性的、远离政治及意识形态和利益冲突的行为”[7],翻译研究从关注语言层次的转换问题转移到关注这一转换背后所发生的文化交流与冲突、意识形态的干涉、话语权力的得与失等问题上。当人们认为这些因素对翻译行为产生重要影响的时候,也就承认了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进行多方位选择的自由与主观能动性,这为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和译者文化地位的崛起奠定了基础。然而,真正将译者从文化边缘地位中摆脱出来的是文化相对主义。
当代翻译研究的文化语境是一个具有多重意义的集合,它融合了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第三世界批评等多种文化思潮。这些思潮具有一个共同的文化特征,即对传统文化中心、文化殖民的批判和对文化平等理想的追求,而这正是文化相对主义的核心所在。当翻译研究置身于文化语境中,这些核心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翻译的文化本质层面,翻译被理解为两种文化的交流和协商,译出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应是两个对等的文化主体;在各翻译要素的关系上,由于作者被宣布“已死”,译者从“忠实”的地位中“解构”出来,译者与原作者、读者站在了同一个文化层面进行“对话与交流”;在翻译策略上,译者有了自己的文化意识与价值取向,并倾向于反对文化殖民、对他文化采取尊重与包含的文化态度,并在译文中保持他文化的异性;在对待译文的价值上,译文是译者在“叛逆”中进行文化的“再创造”的结果,与原文享有同样的文学价值,如此等等。所有这些都归功于文化相对主义,它使得译者有了极大的文化自由,其主体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挥,文化地位得以大幅提升,从文化的边缘地带走向回归之路。
五、结语
纵观翻译研究的历程,传统文化观、翻译观使得译者主体性与其文化地位被长期压制,而翻译研究的文化语境为译者文化地位的改变奠定了基础,文化相对主义的思想将译者从文化的边缘地位解放出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以译者为中心的研究范式中,译者主体性、译者的文化地位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尤其是在解构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由于原作者被宣判已死,译者几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这是传统文化压抑后的过度爆发,使译者的文化地位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反对文化普遍主义对他文化主体的过度压制时,也不能让文化相对主义对边缘文化过度张扬,两者都会对翻译研究产生不利的影响。毕竟,译者的文化地位与主体性的发挥必须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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