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律师”岳泽淮

江涛 岳林才

自学法律替父洗冤

2010年1月30日，“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的颁奖典礼上出现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主持人深情介绍说：“他就是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之一的岳泽淮，63岁，四川省蓬溪县文井镇花祠堂村人，岳飞第31代传人。”

这时，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岳泽淮走上“赤脚律师”的道路，还得从他自学法律替父亲洗冤说起。

岳泽淮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读完小学六年级，就因家庭经济困难而辍学了。从此，他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耕生活。

岳泽淮16岁时，家里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他的父亲被人诬陷为“封建会道门头子”，遭到无休止的批斗和迫害。其原因是新中国成立前，岳泽淮父亲作为村里的族长，一直负责管理为纪念先祖岳飞而修建的“精忠祠”。岳泽淮坚信父亲是被冤枉的，先后多次到乡上、县里上访，一心想为父亲讨回清白。谁料他这样做，反而使老人的日子更难过了，批斗不断升级。

岳泽淮茫然了。他开始钻研书本，却找不到答案。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听说蓬溪县中学图书馆被抄，图书遍地都是，就借着月光徒步走了几十公里山路，悄悄来到县中学图书馆，将几百本书籍搬运回家……随后，他又四处借阅了不少法律书籍。

“文化大革命”期间，岳泽淮博览群书，最终于1978年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让父亲的冤案平反昭雪。接着，他又为一名长期蒙冤受管制的老地下党员奔走呼告，最终帮其讨回公道，恢复了名誉和待遇。他还在走亲戚时，从一个外迁落户人员的言谈中发现了重大疑点，向公安机关检举揭发，挖出了一个隐藏达20年之久的国民党大牌特务。

岳泽淮从此一鸣惊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当地乡亲们写信需要代笔的，有纠纷需要代写状子的，都来找他帮忙，他总是有求必应。渐渐地，他发现相当多的老百姓都不懂法律知识，维权意识淡漠，要想实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目标，还任重道远。

官司一起接一起地打，岳泽淮的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农民工维权案件迅速增加，有讨薪30元丧命的；有讨薪70元遭报复失去一个肾的；更有农民工因讨不到薪水被迫跳楼的……这些都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岳泽淮所在县城和邻县在外谋生的农民工及其父母、亲友，时常来找他帮忙打类似的官司。

帮农民工打官司

岳泽淮索性将维权重点转向了农民工。1992年，他出省帮人打的第一起官司，就是一块“硬骨头”。

年仅23岁的李沛东，是四川西充县祥龙乡红山庙村人。他与广东番禺市某日资照明器材厂签订了劳务合同，规定进厂后开车床。可进厂后却一直让他开冲床，他在工作中被冲掉了3根手指头。厂方只发给他受伤当月的工资，拒绝支付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等，并把他赶出了工厂。

李沛东伤愈后，在厂方和当地劳动部门间奔走了9个多月，得到的回答都是“厂方不存在违约问题”。李父为儿子疗伤，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无奈之下，只得变卖家中还算值点钱的一只手表和一件呢子大衣作为路费，邀请岳泽淮到广东为儿子讨公道。

岳泽淮到广东后，找了日资工厂的老板，又找当地政府劳动部门，前者态度恶劣、拒绝赔偿，后者不仅袒护外国老板，还斥责李沛东和岳泽淮“无理取闹”。岳泽淮再次找到日资工厂老板，要求核对劳务合同，并义正词严地指出：厂方安排车工开冲床已属违约，理应全额支付赔偿李沛东的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日资工厂老板理屈词穷，玩起了“躲猫猫”，并让厂里工人放话说“老板回国了”。

在正面接触不奏效的情况下，岳泽淮开始在日资工厂厂区观察。结果，他发现该厂连续两天都从下水道偷排废硫酸。到了第3天，岳泽淮抓到“现行”后，一面让李沛东的父亲保护现场，一面打电话向当地环保局举报。证据确凿，市环保局当即下令工厂停产整顿。

这时，日资工厂老板主动找到岳泽淮，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向他求情：“这一停产我每天的损失就上百万啊！请你不要再折腾了。”岳泽淮不依不饶：“你这是不打自招，每天赚那么多钱，李沛东的工伤问题拖了9个月却不解决，那才叫折腾。李沛东给你们厂打工，受了伤就除名，起码的赔偿也不给，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见日资工厂老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岳泽淮步步紧逼：“你到这里来投资办厂，必须遵守我国的法律法规。还有，我国发展经济绝不能以牺牲环保为代价！”

当天下午，日资工厂老板向李沛东赔礼道歉，并签订了赔偿协议，李沛东一次性拿到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9万多元。

2000年初，来自四川蓬溪县新星乡的26岁农民工王远志，与广东顺德人李世炎同在某装饰工程公司当工头。一天，李世炎所在工区丢了40条需要回收的水泥袋，他怀疑是王远志所为，便带领5个人把王远志双腿打断。工友们报警后，当地公安机关却以王远志有偷盗行为为由，不予立案。

两个月后，王远志的父亲把岳泽淮请到广东顺德市。岳泽淮了解情况后，连夜写好状子送交到当地法院。可法院立案后却不开庭审理，岳泽淮找了法院3个月都无济于事，最后法院连门都不让他进了。正当岳泽淮感到无助时，从报纸上看到有关广东省主管政法领导的“接访日定在每周星期五下午”的新闻，便决定去广州试试。

见到这位省领导，岳泽淮如实陈述了案情，并动情地说：“据你们广东的报纸讲，多年来仅四川就有上万名农民工客死南粤，仅我所在的文井镇，在广东务工死亡的农民工就有40多人。广东的发展繁荣，农民工功不可没，可以说是他们用血汗浇灌出了广东的改革开放成果。王远志的案子具有一定代表性，司法机关再也不能漠视农民工的生命安全了！”

这位领导十分赞同岳泽淮的观点，当即在他呈送的诉状上做出批示：“望顺德市中院认真办理。”

岳泽淮回到顺德的第二天早上6点，两辆警车前来把他和当事人接到了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在庭审过程中，岳泽淮指出被告李世炎故意伤害王远志致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以故意伤害罪论处。同时，他要求被告及律师出具受害人偷盗的证据，对方败下阵来。

此案经法院审理，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李世炎有期徒刑7年，赔偿王远志相关损失共9万多元。

除了帮农民工维权外，岳泽淮这个没有律师资格证的“赤脚律师”还把一个中院院长送进了监狱。

10年前，四川某县的C某外出打工，在家操持家务的妻子竟突然人间蒸发了，C某得知消息后，急得团团转。

两年后的一天，C某才收到妻子寄回家的一封信，说自己和另外一名妇女被人贩子拐卖到了辽宁省铁岭市的一个小山村，希望家里人赶快去搭救。

C某赶紧找到岳泽淮，一起来到铁岭市。根据信上提供的线索，他们很快找到了C某的妻子。正当他们准备实施营救时，却被当地派出所以C某“身穿黄衣服，冒充解放军”为由抓了起来，并遭到严刑拷打。

遭拘禁的岳泽淮经过一番秘密“活动”，终于摸清了底细。原来，C某的妻子是被铁岭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孙宏德花3000元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给他大龄哥哥当老婆的。

岳泽淮清楚这件事在当地是不会有转机的，果断决定自费上北京。他在北京一个小招待所住下后，很快写了一封实名举报信，送到最高人民法院。

3个月后，岳泽淮收到了时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的亲笔签名信和判决书。肖扬在信中高度赞扬了岳泽淮的正义之举，判决书上清楚地写着判处孙宏德有期徒刑7年。

同时，根据孙宏德的交代，警方顺藤摸瓜，很快抓获了四川某县的两名人贩子，解救出被拐卖的7名受害妇女和3名儿童。

大德操守续正义

从1978年到2009年，岳泽淮的足迹遍及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以代理人身份打官司1000多起，绝大部分案件胜诉，为农民兄弟挽回或避免损失数百万元。然而，由于只顾东奔西忙打官司，他家的经济状况比起别的律师来却差很多。他扳着指头对记者说，这些年帮人打官司，累计收费两万多元，其中最大一笔只有1000元。“多数当事人的日子比我还难过。我外出帮人打官司，经常都要自备返程路费！”一些当事人太穷，出不起钱，只能通过为他做农活的方法来表示感谢。岳泽淮表示，即使当事人一分钱都出不起，他也照样会一帮到底，为他们讨回公道。

岳泽淮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种庄稼。他的儿子、儿媳长年在广东打工，老伴身患多种疾病，还要带孙子，家里农活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他白天帮人写状子、出点子，每年至少要挤出三四个月时间外出打官司，田里农活基本都在晚上干。谈话间，他拿出一小捆电线，说：“好在我家责任田都在住房周围，这就是我的‘特殊武器！”晚上下田干活时，他总是接上这根2000米长的电线，在田边拉起300瓦的电灯照明。无论多忙，他都没耽误过干农活。他自豪地说，这些年来他家年年产粮都在1万斤以上，家庭年收入约七八千元。

说起为弱势群体打官司，岳泽淮笑着说：“翻开一些中外名著，一些大律师除了为富人、名人打官司外，也帮个别穷人打官司，但那都是政治需要。”岳泽淮以代理人身份为农民工维权，讲的是良心和正义，虽然他曾为此遭到过恐吓甚至被人连砍3刀，他却从来没有退缩过。

岳泽淮这么多年来一直苦心钻研法律法规，说起话来思维缜密、逻辑性强，讲起政法系统元老、大律师的名言警句、经典案例更是一串一串的。他对自己的祖先岳飞十分崇拜，岳飞的英雄事迹和经典战例他更是烂熟于胸，时常高唱岳飞的《满江红》给自己减压。他说：“多读点书好，读书可以正德，可以养心！”

岳泽淮帮人打官司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有一些涉案人员抱着巨款找到他，要他出庭帮忙减轻民事处罚或开脱罪责，他一律拒绝。

岳泽淮几十年如一日地帮农民工维权，从没想过要出名。所以，当得知自己当选“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时，他十分震惊。到天津领奖前，他的老伴脱下媳妇给她买的蓝色羽绒服，让岳泽淮穿上，还说：“虽然是农民，不能没个样子。”这话让岳泽淮想到要“武装”一下自己，便到街边小店买了一双25元钱的黄色猪皮鞋，接着又到朋友那里借了一个红色行李包……

岳泽淮穿着这身行头出现在“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的颁奖典礼上，热血沸腾地唱了一曲《满江红》，感动了无数人。

岳泽淮领完奖回到老家，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有县、镇、村里的干部群众，有邻乡、邻县的有关领导，也有素不相识的乡亲，还有一些他曾经施以援手的男女老少赶了上百里路来道谢……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位“行走于乡间的草根英雄”的敬意！

（压题图：岳泽淮在颁奖典礼上发表讲话）

（责编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