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传》的中和之美与文学精神
2011-03-31张庆利
张庆利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易传》的中和之美与文学精神
张庆利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易传》对《易经》的阐释,以“中”为标准推断吉凶,以“和”为宗旨申说易理,以刚柔相济为尚,以刚柔适中为善,以追求崇高与美好为宗旨,以师法自然、生生不息为旨归,并以和融的语言为媒介,充满了中庸和穆的思想,反映了以中和为美的观念,体现出中正和谐的文学精神。
《易传》;和谐思想;刚柔相济;中和之美;文学精神
“中”与“和”在原始社会中已作为一种观念而存在,但作为一种哲学范畴,则是在殷商时期出现的。[1]“中”与“和”的观念产生之后,被广泛地运用于社会各领域,成为商、周十分重要的社会思想。“中”是讲某一物质的不能过渡,所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朱熹注《中庸》语);“和”是讲不同物质的相互协调及其产生的和谐效果,所谓“以他平他谓之和”(《国语·郑语》载史伯语)。《易传》对《易经》的阐释,充满了中庸和穆的精神,表现出以中和为美的观念。既适中又和谐,“中”与“和”的融合,正是孔子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
一
《周易》所描述的万事万物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既是相反的,又是相成的,其最终的目标指向和谐。《易》的这种和谐思想被《易传》揭示出来,并加以发扬光大,成为一种影响深远的精神品格。
《易传》的和谐观表现为三个层次:
一是宇宙天地自然的和谐。八卦代表八种自然界中的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它们两两相对 ,又相互依存,构成了对立统一的整体。《乾·彖》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王弼注曰:“不和而刚暴。”《程传》解释道:“乾道变化,生育万物,洪纤高下,各以其类,各正性命也。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保合太和乃利贞,保谓常存,合谓长和,保合太和,是以利且贞也。”就是说,天地自然的运动变化,创生了万物,并使万物各归其类,各自端正,不刚不暴,互不相背,从而达到“常存”、“长和”的“太和”的境界,这样就会利于守正。“太和”即“泰和”,是安泰和谐,是天地万物和谐共处的理想状态,是和的最高境界。如《泰》卦,乾下坤上,乾是天,是阳,坤是地,是阴。阳气下降,阴气上升,天地交汇,二气相融,阴阳和畅,始生万物,因此《彖传》说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而《否》卦则是坤下乾上,坤为地本在下而愈下,乾为天本在上而愈上,两相背离,不能相融,“天地隔绝,不相交通”,所以“否塞不行也”(《程传》)。因而《彖传》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
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为天地自然所化生,又生活在天地自然之中,必须与自然和谐相处。《易传》把宇宙天地自然之道概括为阴阳,阴阳的变化有其自然的规律与法则,只有掌握其规律,适应其法则,才能够化育天下,臻于至善,《系辞》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天人承接,讲的便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实际这也是“天人合一”的一种表现。作为一种精神,其在《易传》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易传》认为,在人类发生,是“日月运行”、风雷相激、天地万物孕育了男女之道;在社会秩序,由于“天尊地卑”决定了贵贱之位;在万物发展,是“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启示了社会的变化;而在《易》,则是“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成象,“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立意,“通神明之德”、“尽万物之情”以尽情。所以,《易》以天地自然为准的,因而才能“弥纶天地之道”,“范围天地之化”(以上引文见《系辞》)。
在《大象传》中,有一种言说的模式,即前列卦体所象之自然,后说人事,而自然与人事之间均用“以”字连接,如“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等等,无一例外。“以”是以此、因而之意,它所连接的两方面:前者是自然,后者是人事;前者是后者的原因,后者是前者的推演。人对自然的效法,与自然的融合,十分明显。《易传》的断占之词也往往把天与人勾连起来。如《泰·彖》说“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这是自然,而紧接着“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则是人事;“内阳而外阴”是自然,“内君子而外小人”则是人事。《谦·彖》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是自然,而“人道恶盈而好谦”则是人事。在《易传》中,我们还可以常常看到“应乎天而时行”(《大有·彖》)、“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剥·彖》)之类的话,看到天、地、人对举的情况,正如《咸·彖》所说:“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从中反映的是天人相应、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的精神。
三是社会中人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是孔子的社会理想。他哲学的核心是“仁”,而“仁”的出发点便是“爱人”,人与人的友爱、人与人的和谐,也是“仁”的归结点,最终实现“大同”的社会理想。在《易传》中,尽管有“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大过·象》)的告诫,这是讲在时运不济的形势下,君子之人要胸怀大道,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但《易传》中更多的是“君子以容民畜众”(《师·象》)这般的嘱托。《易经》中常有“利见大人”之语,《易传》也往往由此申发,主张亲附有德、中正之人。如《乾》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孔子解释说是“龙德而正中者也”,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是昭示着要修养德行也必须亲附有德之人。《蹇
·彖》曰:“‘利见大人’,往有功也”,《萃·彖》曰:“‘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均为此意。孔子重视聚合,《论语》开篇就曾倾诉过“有朋自远方来”的快乐,在《大象传》中,他推演《兑》卦也主张“君子以朋友讲习”。他高扬“同人”之道,认为“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系辞》),不仅可以同类相聚,同声相应,而且“与人同者,物必归焉”(《序卦》),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人的和谐是有原则的,《易传》追求“以同而异”(《睽·象》)。以同而异,既要同中辨异,所谓“以类族辨物”(《同人·象》),又要异中求同,所谓“上下交而志同也”,修省向善,摒除恶行,同时保持人格的独立。他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这里的“和”正如五味的调和、八音的和谐,是不同事物有机统一的和谐;而“同”则是单一,是无变化,是不辨是非而盲从。《左传·昭公二十年》载晏子之论曰:和如味如声,既有不同材料、音调的相成和相济,故得悦口悦耳;同则“若以水济水”,“若琴瑟之专壹”,因而不可食、不可听。这与孔子的看法是一致的。在孔子那里,和谐是一种境界。政治上,是“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教学里,是“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的“教学相长”(《礼记·学记》);人生中,则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论语·述而》)的尺度。
和谐是一种精神。《易传》文学中追求崇高与美好的人格、师法自然的精神、生生不息的意识,都是这种精神的反映。傅道彬先生曾以“师法自然”论到《周易》的文学精神,他说:“《易》充溢着‘生生谓《易》’的生命活力,贯注在整体天地万物中,无所不在,无所不注,因此才能‘与天地准’。”[2]在《周易》中,日月为易,“易”字上为日下为月,把大自然的太阳与月亮为一体构成了《周易》的根本象征意蕴;观物取象,《周易》象征的武库源于天地,源于自然万物;天地之大德曰生,自然万物旺盛的生命力极大地启示了上古人类,使《周易》高扬起“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生命精神。
二
刚与柔不见于《周易》本经,是《易传》使用的概念。而且在《易传》之中,刚与柔的使用非常普遍,刚柔作为阴阳观念的外化形式,在《易传》的理论体系之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刚与柔本是事物存在的形态,表示其物理属性的软硬程度。《诗经·小雅·采薇》中有“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的诗句,用薇菜由柔嫩到坚硬的变化,反映时间的推移,从而抒发久役不归、思家念亲的感情。由事物柔嫩、坚硬的物理属性,引申为柔弱、坚强的性格特点,再引申为宽柔、强硬的为政风格。在为人上,儒家主张刚柔相济;在为政上,儒家主张不刚不柔。在《尚书》中,《舜典》称帝舜命令夔掌管音乐,要求教育贵族子弟“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便是兼顾刚柔两个方面。《皋陶谟》记述皋陶与禹讨论政治谈到为人与执政的九种美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大都从刚柔立论。《洪范》中箕子告诉武王安民之“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宋代林之奇《尚书全解》说:“弗顺之世,则用刚克以治之,以刚德也;于和顺之世,则用柔克以治之,以柔德也。”刚与柔既是政治手段,也是道德品格。在《诗经》中,《商颂·长发》歌颂商汤不相争不急躁,不强硬不柔软,具有“不竞不俅,不刚不柔”的美德,因而才出现了“其政优优”的和美局面。《大雅·烝民》赞美仲山甫说:“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惟仲山甫,柔则不茹,刚则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茹,《方言》曰:“食也。”这是用软的吃下去、硬的吐出来比喻欺软怕硬,赞美仲山甫不欺鳏寡、不畏强暴、宽严适度、刚柔有则的君子风范。孔子从人格上主张刚柔有体,他说:“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从政治上主张以宽缓为主恩威并重,他说:“道千乘之国,使民以时”(《论语·学而》)。“以时”是一种宽柔的政治,《孟子·梁惠王上》中孟子说梁惠王时说:“不违农时,榖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榖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正可为此注脚。这是怀柔之政,因而他们反对“苛政”,声讨其“猛于虎”(《礼记·檀弓》)。另一方面,孔子主张为政要取信于民,但也要“足食”、“足兵”(《论语·颜渊》)。这是刚柔在政治上的应用。
在《易传》中,刚柔既是阴阳观念的外化形式,也是人格与政治的内在表现。刚柔是阴阳观念的外化形式,这在《易传》中有着多方面的论述。《系辞上》说:“刚柔者,昼夜之象也。”白昼有日光,为阳;黑夜无日光,为阴。昼夜为阴阳,刚柔为昼夜之象,也就是说刚柔为阴阳之象。这是从象意上加以说明。《说卦》说:“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卦是观象所得,须通过爻加以显示;阴阳是象,刚柔则是象的变化所生。正如李炳海先生所说:“卦有阴阳,阴阳发挥于爻位就是刚柔,刚柔是阴阳以爻位形式的显现,爻位是表示刚柔的基本单位”。[3]这是从卦与爻的关系上说明。《系辞下》说:“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说卦》也说:“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阴阳是其本性,并且各有其位,而通过刚柔体现出来,这就更明确了阴阳与刚柔的关系。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在把刚柔推广运用到修身为政的时候,刚与柔则成为人的内在品格的重要因素。《系辞下》说:“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是说君子能够探知隐微,把握彰显,懂得刚柔之理,深通刚柔之性,实为天下所瞩望。由此可见,刚与柔既是阴阳学说的范畴,也是道德学说的范畴,而《易传》推崇的正是阴阳交汇、刚柔相济、仁义融合的和谐境界:“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因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说卦》)。
《周易》以刚柔相济为尚,以刚柔适中为善,《彖传》正是以此为原则断定各卦吉凶。如《小畜》,为卦乾下巽上,六四以一阴畜五阳、一柔敌五刚,本有伤害忧惧,但因其柔顺孚诚,有九二、上九二阳相助,因而“无咎”,《彖传》断曰:“柔得位而上下应之。”九五阳刚居中,又与六四相比而和,能够畅行其志,因而《彖传》说:“刚中而志行。”再如《大过》,为卦巽下兑上,孔颖达《周易正义》说:“四阳在中,二阴在外,以阳之过越之甚也。”四阳居中过盛,所以称“大过”。王申子分析道:“《大过》诸爻,以刚柔适中者为善。初以柔居刚,二以刚居柔以比之,是刚柔适中,相济而有功者也。其阳过也,如杨之枯,如夫之老。其相济而有功也,如枯杨而生稊,如老夫得女妻。”[4]154那么,如何补救“大过”,善处其时呢?上下两阴必须取刚济柔,中间四阴必须取柔济刚,如此互剂,方可成调和之功,正如黄寿祺、张善文先生所说:“拯治‘大过’的根本原则是‘刚柔相济’、力求平衡。”[5]169刚柔相济表现的是一种和谐的精神。李光地《周易折中》概括了《易》之“义例”,其中有“应、比”一项,应是“上下体相对应之爻”,初与四、二与五、三与上;比是处位相近之上下爻。但“应”与“比”均以阴阳、刚柔相应为准的:“凡比与应,必一阴一阳,其情乃相求而相得。若以刚应刚,以柔应柔,则谓之‘无应’。以刚比刚,以柔比柔,则亦无相求相得之情矣。”[4]17中国文学中,刚与柔并生、豪迈与婉约共存的发展状况,正是刚柔相济思想在文学中的反映。
另外,在《易传》中刚柔相济而以刚为主,这种特点使得儒家在文艺观上否定柔弱之音,而高歌浩然之气。《诗经》的《郑风》多婚恋之歌,为柔弱之音,被孔子视为“淫声”,要“放郑声”(《论语·卫灵公》);孟子则声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并说这种浩然之气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孟子·公孙丑上》)。
三
《周易》尚中贵和。“和”的思想已如上述。“中”在《周易》中凡144见,其中《易经》13见,《易传》131见,另外《周易》中用了很多带“中”字的词,如正中、中正、时中、中行、中直、中心、中道、得中、中位、刚中、柔中等等,词语使用的高频率和词汇涵容的广泛性,都可以看出“中”在《周易》的重要地位。正如金景芳先生所说:“中在《周易》最为重要。”[6]22在《周易》中,“中”是特定的爻位,指的是二与五,二居下体中间,五居上体中间,所以称中;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称为“正”。既中且正,最为美好。金景芳先生说:“《易》中384爻,中爻128;128中爻里中而正者64,中而不正者64。64个中而正的爻中,唯有乾卦九五刚健中正。乾卦九五是纯乾中的中正。”[6]28-29所以《文言》赞美道:“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周易》本经中已经包含着中与和的思想,这不仅仅表现在“中”与“和”词语的使用,更重要的是其所蕴涵的观念。如中位多吉,而上位多凶,物极而反,其间体现的是中和思想。二是阴位,九是阳爻,《泰》卦九二以刚居柔,但爻辞却说“包荒,……得尚于中行”,《彖传》赞美说:“‘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广大也。”李光地说:“《易》最重者中,故卦德之不善者,过乎中则愈甚,《睽》、《归妹》之类是也;卦德之善者,过乎中则不能守矣,《复》、《中孚》之类是也。”[4]175这种思想经过孔子的阐发,并与孔子的哲学思想结合在一起,从而使得《易传》充满了中庸和穆的精神。
《易传》的中和精神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以“中”为标准推断吉凶
六爻之位作用各不相同,《小象传》对爻位象喻的揭示,往往反映着作者的思想与认识。值得注意的是,《小象传》对中位格外重视,往往成为它断定吉凶的首要标准。位正但不中者,不一定吉;位虽不正但居中者,则必吉。位正居中者为六二和九五,既中且正,自得吉占,如:《需》九五,“‘酒食贞吉’,以中正也”;《谦》六二,“‘鸣谦贞吉’,中心得也”;《震》六二,“‘震往来厉’,危行也。其事在中,大无丧也”。位不正居中者为九二和六五,阳刚居阴柔之位、阴柔居阳刚之位,本非吉,但因居中而吉,如:《坤》六五,“‘黄裳元吉’,文在中也”;《履》九二,“‘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位正不居中者为初六、九三、六四、上九,位正一般均吉,但也有不吉的,如:《艮》九三,爻辞曰:“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程传》说:“三以刚居刚而不中,……是确乎止而不复能进退者也。”黄寿祺、张善文分析说:“这三句说明九三处《艮》之上下卦之中,犹人体之‘腰’;而腰动被止。脊肉断裂,故致‘薰心’之危。”[5]307所以《小象传》说:“‘艮其限’,危薰心也。”在《小象传》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对“中”的赞美之词,如“以中正也”、“中有庆也”、“中无尤也”、“得中道也”、“以正功也”等等,在阐释与推断中,表现出“中”道的和乐之情和对“中”道的向往之情。
《序卦》在解释卦序的过程中,常常使用“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无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这样的话语,尽管从卦序的说解看有牵强的地方,但其中体现的“过犹不及”的中庸思想,却显而易见。
(二)以“和”为宗旨申说易理
《序卦》解释卦序,表现出两个重要思想:一是天地化育万物、人类效法天地的天人合一思想;二是宇宙有始无终、循环往复的生生不息思想。《序卦》在上、下经开始处有两段引入的话:“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前者是说天地化育了万物,万物充满了天地;后者是说万物养育了人类,人类又效法天地万物形成了秩序。《系辞》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这反映的是一种天地合德、天人合一的思想。古人认为宇宙最初是鸿蒙、混沌的状态,尽管鸿蒙混沌但毕竟是个开始,《序卦》的作者认为开始之后的宇宙却是一个无止无息、循环往复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事物或相因或相反,但总是朝着“既济”的结局在发展,不论结局如何,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但“既济”只是标志着一个过程的结束,正如《序卦》所说“物不可穷也”,“未济”又标志着一个新的过程的开始。在天地融通、生生不已的氛围里,和合之气盈满宇宙。《杂卦》解释卦义,不按卦序,而是有选择地两两成对,既有顺承,也有逆承,但即使相反也是相成,表现的是“和”的精神。
《说卦》论说八卦之象,首先谈到卦、爻的形成:“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是天地人合而成卦。其次谈到八卦的变化:“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是与自然的相通与变化相适应。然后谈八卦的象义,而这些象征意义是成体系的,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次序,其整体呈以下状态:
基本义 :天、地、雷、风、水、火、山、泽
功用 :君、藏、动、散、润、煊、止、说
方位 :西北、西南、东、东南、北、南、东北、西
性情 :健、顺、动、入、陷、丽、止、说
动物 :马、牛、龙、鸡、豕、雉、狗、羊
人身 :首、腹、足、股、耳、目、手、口
人伦 :父、母、长男、长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
时令:立冬、立秋、春分、立夏、冬至、夏至、立春、秋分
这些成体系的言说中,各体系之内是一个彼此补充、相互融合的整体;而各体系又在宇宙中构成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和谐整体。
(三)以和融的语言风格体现中和的文学精神
《易传》的语言具有张弛有致的中和品格,表现出以下语言特点:
第一,去偏而取中,递进而兼得。季札评价周乐时,说《邶风》、《鄘风》、《卫风》“忧而不困”,说《王风》“思而不惧”,说《豳风》“乐而不淫”,说《小雅》“思而不贰”(《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孔子评价《关雎》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都是使用的去偏取中的语言方式,言其两个极端,而取中间的含义。《易传》中这个语言特点也比较明显,如“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文言》)、“杂而不越”、“劳而不伐”(《系辞》)。除这种方式之外,《易传》还使用递进或并列而兼得的方式。如“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含万物而化光,后得主而有常”(《文言》)、“刚中而应”(《师·彖》)、“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同人·彖》)。
第二,类同以相得。即把相同或相类的事物排列在一起,从而形成一种“同声相应”的和谐效果。如“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文言》),“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系辞上》),“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损》,先难而后易,《益》,长裕而不设,《困》,穷而通,《井》,居其所而迁”(《系辞下》)。
第三,对举而和同。即把相反的事物相对而言,却造成相成的艺术效果。在《易传》中,阴与阳、刚与柔、日与月、男与女、天地人、寒与暑、动与静、治与乱、安与危等等,经常对举而言,如“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系辞上》),“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系辞下》)。
第四,韵律和谐。《易传》各篇多有用韵之语,读来朗朗上口,自有诗的美感;即使《易传》不押韵的文句,也有许多富有诗的意蕴。在“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系辞下》)的幻想中,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文言》)的联想中,在“云行雨施,品物流形”、“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的描述中,在非反即复(《杂卦》)、起承转合(《文言》、《系辞》)的结构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它的诗意。可以说,《易传》韵散相间的论说方式,排比、对偶等修辞手法的运用,既有诗的韵味与情思,又有文的舒缓与酣畅,表现出流畅和谐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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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utralization Beauty and L iterary Spirit in Yizhuan
ZHANGQing-li
(College of Literature,Liaoning No rmal University,Dalian 116081,China)
The Yizhuan's interp reta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is based on the standard of“middle”to p redict good and evil luck,and it elucidates The Book of Changes aiming to achieve“harmony”.It aim s to alternate kindnessw ith severity as the fashion,have medium as kindness,pursue sublimity and good as tenet,follow nature and perpetuate life as tastes,use harmonious language asmedium.
Yizhuan;Thought of Harmony;Kindness w ith Severity;Neutralization Beauty;Literary Spirit
B83-02
A
1001-6201(2011)04-0132-04
2011-04-21
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重点项目(L07AZW 002)
张庆利(1962-),男,黑龙江东宁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张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