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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之维、印第安神话与隐喻
——《乌鸦》主人公形象新探

2011-03-31刘国清石爱霞

关键词:休斯诗集乌鸦

刘国清,石爱霞

(1.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长春130024;2.舒兰市第一中学,吉林舒兰132600)

历史之维、印第安神话与隐喻
——《乌鸦》主人公形象新探

刘国清1,石爱霞2

(1.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长春130024;2.舒兰市第一中学,吉林舒兰132600)

评论界对《乌鸦》主人公的形象一直颇有争议。其形象的确立既不可无视诗集的创作语境,也不可抛却乌鸦为主角的原因,还需探究乌鸦的隐喻特质。休斯著《乌鸦》就是要揭示当今人类全面异化的处境并实现对异化的超越,其笔下乌鸦的原型是温内贝戈印第安人神话中逢凶化吉、遇百难而不死的恶作剧者乌鸦。在诗集中乌鸦是人类的象征,其历经自然人、异化人的历史变迁,正朝着新人——生态人的目标迈进。

乌鸦;形象;自然人;异化人;生态人

英国当代杰出诗人泰德·休斯的代表作《乌鸦》备受推崇,被认为“堪与《尤利西斯》、《荒原》和《诗章》这些现代派作品比肩。”[1]但因语言艰涩,情节跳跃幅度大,时序极为混乱,叙述焦点多变,一直争论颇多,甚至有人断言它只会“让评论界白忙一场”。在这些争论中,《乌鸦》主人公的形象是焦点之一。有评论就认为,它“既有人的特征,又有鸟的属性;既有世俗的品行,又有神的灵性。它也是沦落的天使。也许可以说,休斯笔下的乌鸦是鸟、人、神的合成体。”[2]

不可否认,从外观上讲,诗集中的乌鸦无疑是鸟,但正如休斯在接受采访时所言,“一首看似关于鸟、动物或鱼的诗歌,实际上诗人很明显是在以动物作伪装写人性的某一方面。”[3]29这是休斯给自己诗歌的最好注脚。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名言“没有隐喻,就没有诗。”更是直接点出了诗歌的隐喻性特质。由此可以断言,休斯笔下的乌鸦作为鸟只是表象而已,而非形象。乌鸦的形象在于它的隐喻性,探讨乌鸦的形象必须从它的隐喻性着手。要了解乌鸦的隐喻性,不仅要了解休斯选定外观不雅,在世界众多文化中名声不佳的乌鸦作为主角的原因,还要探究休斯写这部诗集的真实意图,而且离不开《乌鸦》的创作语境。

一、《乌鸦》的历史之维

长期以来,休斯诗歌研究有一种逃避历史语境的倾向,对此,凯斯·塞加大力建言,“尽管休斯的作品常常看起来与历史无涉,其作品还是需要从历史语境来加以解读”[4]。为了更好地理解诗集《乌鸦》,包括诗集主人公乌鸦的形象,必须了解其历史之维。正如评论所言,休斯的诗在为现代社会疗病,它们与许多现代小说一样,是针对当今人类日益严重的异化的现实而抗击异化的[5]。《乌鸦》就是一部抗击异化的力作,理解其主人公形象必须了解对人的全面异化充满深刻忧虑这一历史氛围。

马克思针对当时欧洲社会人们的生存状况提出了著名的异化理论。到了20世纪,异化不仅没有减弱,而是愈加深广和严峻,尤其在二战后,不仅在欧美社会普遍存在异化现象,而且随着西方现代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全球化,异化呈现出全球性泛滥的趋势。对于当今人类面临的全面异化,弗罗姆总结道:“对自己、对同代人和对自然产生异化。”[6]

西方文明的高度发展正是以人的全面异化为代价的。自苏格拉底以降发展起来的理性主义是西方文明的助推器,但人们原初希冀凭依理性成为自然的绝对主宰,实现人的普遍自由的美好目标在当今西方不仅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实现,而且以理性主义为工具,奉行人类中心主义的西方文明发展模式遇到了很多问题,引发西方知识界的危机意识。在200多年的时间里,西方文明即将衰落的哀鸣在西方知识界的天空不时响起,卢梭被公认为是西方第一位作出西方工业文明不可避免走向衰亡结论的预言家。虽然维柯在《新科学》一书提出的历史循环论,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抛出的帝国衰亡论也都曾在历史上产生过影响,但人们对西方工业文明行将衰亡产生强烈危机意识则发生在一战,尤其是二战之后。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西方社会为享受工业革命的成果而欢欣鼓舞,对人类的前途一片乐观之时,尼采的战争预言无异于是疯子的谵语,但30年后席卷“文明世界”的世界大战使人们清醒地认识到西方现代文明存在着走向自我毁灭与没落的因素。斯宾格勒在一战结束不久出版的《西方的衰落》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西方现代文明走向尽头的担忧。“20世纪是第一个以技术起作用的方式重新确定的时代,并且开始使技术知识从掌握自然力量扩展为掌握社会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是成熟的标志,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文明危机的标志。”[7]二战的血腥与残酷令西方思想界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命运更加悲观,法兰克福学派在20世纪50至60年代盛极一时。该学派对现代工业文明造成人的全面异化进行了猛烈批判,深刻影响了当时的欧美知识界。受此影响,休斯十分关注西方现代文明,他深感它的衰微与无力:“很明显,人们普遍而且深切地感到文明现已完全消亡了。如果说它还在的话,其存在则全然依赖惯性和尚余的一缕游丝。”[8]现代西方文明危机令休斯心急如焚:“文明沉疴危重,作为思想游子的作家感受是最痛切的。”[9]在休斯看来,作家是具有超前意识的思想游子,他呼吁有良知的作家要秉笔救治社会。休斯深切地感到肩负的责任,决心以诗济世。在他看来,西方现代文明危机就是人性的极度异化,人既与外在自然,又与内在的自然相异化[1]122。休斯著诗就是实现以艺术对抗普遍异化的人类生存处境,实现以诗救世的文学创作理想。休斯著《乌鸦》,就是“让内在的本能与外在的自然融合协调起来”[1]151,从而走出人与外在自然和人与内在自然(即本能)异化的困境。

二、主人公乌鸦的来历

在英国民间传说中,乌鸦是厄运之鸟。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中就把乌鸦视作不祥之鸟。乌鸦在英国人的心目中印象如此不佳,休斯为什么却对它如此钟爱,甚至连代表性诗集也冠以《乌鸦》之名,讲述乌鸦的故事?

有评论认为,休斯将乌鸦作为诗集的主角,这与其特性有关。乌鸦是鸟类中智商最高的,它遍布世界,适应能力强,在这些方面乌鸦无疑是鸟类中与人类最有相近之处的鸟[10]。但休斯选择乌鸦做主角却另有原因。休斯曾言,“不了解作家大量私密的资料,也不了解作家的手稿,就无法了解其诗。”[11]休斯在20世纪60年代初想写一部宏大的史诗,追溯人类走向异化的历史,既展示人类与外在自然,又与内在自然异化的现实,同时将人类走出异化的美好未来呈给世人,不过休斯很长时间内没有找到满意的动物作为诗集的主人公。在读完《恶作剧者:美洲印第安神话研究》后休斯赞不绝口,在恶作剧者乌鸦的神话故事中他找到了契合点[1]147。保罗·瑞丁在这部著作中指出:恶作剧者乌鸦故事“代表着我们在努力解决我们成长中的问题”,“人既要与自己的内心世界,也要与他置身的外在世界斗争”,“人既要解决内心世界的问题,又要解决外在世界的问题”[12]。于是,乌鸦便被休斯选定为这部诗集的主人公。诗集的主人公的原型就是温内贝戈印第安人神话中逢凶化吉、遇百难而不死的恶作剧者乌鸦。

这部恢弘的史诗最终没有面世,因为为了让人们尽早看到人类可以实现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休斯将史诗长卷切分,原计划中的部分内容落实到了诗集《乌鸦:乌鸦的歌声与生活片段》,即通常所说的诗集《乌鸦》中,余下的内容则入了后续的诗集。也正因为此,当被问及乌鸦的形象时,休斯才做出了“乌鸦就是我们”,“乌鸦是人”,乌鸦“想变成人,但还没有变成人”这样既令人困惑,又耐人寻味的答语。问题是,“我们”指的是谁?乌鸦是什么样的人?乌鸦又想变成什么样的人?要理解这些,就必须了解乌鸦的隐喻性。

三、乌鸦的隐喻性

《乌鸦》是一部关于主人公乌鸦成长的史诗,隐喻着人类从自然人到异化人,再到生态人的成长历程。

诗集开篇三首诗勾勒了乌鸦从出生到幼年的经历。当人类的祖先有了自我意识离开自然母亲的怀抱走出丛林,便失去了原初的家——大自然,必须适应“从子宫到子宫外的生活”[13]30。

自我意识是理性的开端。随着理性的出现,人类便开始了与自然渐行渐远的历史,人与自然的异化也就开始了。《子宫口的考试》一诗隐喻着人类理性的觉醒,标志着人类从自然人向异化人的重大转变。

虽然异化从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就已经开始,但只有到工业文明阶段,异化才日益严峻起来并最终对人类的生存构成了威胁。工业文明时代的人成了异化的人。

正因为要凸显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异化的现实处境,《乌鸦》对农业文明阶段只字未提,而是一下子跃入工业文明阶段。对以乌鸦为代表的人类的异化的揭示构成了诗集的主体,不仅有对西方社会异化历史的简略回溯,更有对异化现状的大力展露。斯奇盖济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对西方现状的有力揭示使它卓尔不群,属于不枉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精心审读的那种精品。”[3]84

科技的发展和广泛应用使人类拥有了改造自然的能力,于是便滋生了对自然的优越感和狂妄心理。科技助长了人的自我中心意识,人们相信,科技能揭开自然的奥秘,最终驯服驾驭它,成为自然的真正主人和支配者。从此,人类由早期受自然摆布的状态上升为自然的主宰和控制者,人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几乎荡然无存。

正如弗兰克尔所言,“20世纪后半叶出现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人是无所不能的。”[14]当人类把自己视为无所不能的上帝对自然万物肆意妄为之时,也是人类即将品尝破坏自然的苦果之时。《乌鸦和妈妈》将人类对自然母亲令人发指的暴行呈给读者。诗中的喷气式飞机是工业社会的科技代表,火箭和航天器则是后工业社会科技的象征。乌鸦先是坐上飞机,后来坐上航天器,标志着人类从工业化社会向后工业化社会的巨大跨越,但人类对自然母亲的伤害却是愈演愈烈。现代人凭借科技手段和现代工具不断满足人类无限增长的物质欲望,对自然的索取过于急功近利,甚至是杀鸡取卵,忽视或无视自然的承载极限,最终自然不堪重负。乌鸦代表的人类肆意破坏自然最终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灾难,连果腹之物都难以找寻。

在现代社会科技理性造成人与自然关系严重异化的同时,人与自我的关系也出现了严重的异化。霍克海默认为,“理性在启蒙过程中的主要作用是作为一种为控制而斗争的工具”。他进一步指出,“理性对外部自然的控制与对内部自然的控制有内在自然的联系”,“对外部自然的控制表现为技术的进步;对内部自然的控制表现为现代形态的为社会生产过程所需要的个人的克己和本能克制。”[15]

休斯深刻地认识到人的天性的不可剥夺性:“将所谓的魔鬼踢走的时候,踢走的其实是人的天性”,在重压之下,“天性就变成了魔鬼。”[16]。

乌鸦代表的人类既与外在自然相异化,又与内在自然(即人的本能)相异化,乌鸦成了异化人。休斯写诗不仅展示人类的异化处境,而且也希望超越异化,成为新人,即生态哲学上讲的“生态人”(homo ecologicus)。“这种生态人格,不仅是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我之间的和谐的最终实现,是人的自由本质的最终实现,而且是使这种和谐成为恒久存在的根本保证。”[17]生态人是一种超越异化实现与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全面和谐的新型人,相当于马克思的“全面发展的人”,舍勒的“全人”,是人发展的理想样态。

恩格斯认为,“人是唯一自主的动物。”也就是说,人禀赋超越性。只要清醒地认识到异化的严重危害,人类完全可以实现对异化的超越,从而走出困局。在休斯的诗作中,面对异化的困境,人类的代表乌鸦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决心重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历经艰难,乌鸦最终实现与自然牵手,结为连理共筑美好的未来。

诗集《乌鸦》只完成了人与外在自然的相融和谐,而实现人与内在自然的弥合则落实到了《洞穴神鸟》中。乌鸦虽然代表着人类,但却没有实现休斯的初衷,乌鸦还不是休斯心目中的新人,只是半个新人,他正努力地去实现另一个目标。正因为此,休斯才说“乌鸦还不是人”,“乌鸦正在变成人”。[18]

四、结 语

由于全面异化,20世纪后半叶人失去了主体性,弗洛姆因此言道:“19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而20世纪的问题是,人死了。”[13]290在当今世界,“异化到了近似于精神病的地步”。但异化是一种特殊的病,“只有等到这一病情恶化的时候,才能医治这一疾病;只有全面异化的人才能克服异化——因为一个全面异化的人不可能健康地活着,所以,他就不得不克服异化。”[19]要克服人的全面异化就必须重建人的关系网络,这包括与自然、与自我、与他人和与社会的关系重建。只有这些关系实现了和谐,人类才能走出异化的困局,真正实现对异化的超越,从而拥有美好的未来。

诗集《乌鸦》对重建与世界的关系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不过,诗集只展示了人类的代表乌鸦与自然的代表靓女的浪漫之恋,因此乌鸦要变成休斯所希冀的新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无疑他正朝着这一目标前进。

[1]Leonard M.Scigaj.The Poetry of Ted Hughes:Fo rm and Imagination[M].Iowa:University of Iow a Press,1986.

[2]张中载.塔特·休斯——英国桂冠诗人[J].外国文学,1985(10):26.

[3]Leonard M.Scigaj.Ted Hughes[M].Twayne:Virginia Polytechnic Institute and State University,1991.

[4]Keith Sagar.The Challenge of Ted Hughes[M].New York :St.Martin's Press,1994 :73.

[5]Dominic Head.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Modern English Fic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194.

[6]艾·弗罗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7 :61.

[7]伽达默尔.科学时代的理性[M].薛华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63.

[8]Keith Sagar.The Achievement of Ted Hughes[M].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3 :135.

[9]William Scammell.Winter Pollen:Occasional Essays[M].New York :Picador,1994 :36-37.

[10]Keith Sagar.Ted Hughes[M].London:Longman Group Ltd,1972:30.

[11]Keith Sagar.The Laughter of Foxes:A Study of Ted Hughes[M].Liverpool: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2000:170.

[12]Paul Radin.The Trickster:A Study in American Indian M ythology[M].New York :Greenwood,1959 :xi.

[13]艾里希·弗罗姆.健全的社会[M].王大庆,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3.

[14]乔治·弗兰克尔.性革命的失败[M].宏梅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8.

[15]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岑,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11.

[16]A.E.Dyson.Three Contemporary Poets:Thom Gunn,Ted Hughes and R.S.Thomas[M].Houndmills:Macmillan,1990:102.

[17]曾永成.文艺的绿色之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137.

[18]Nicholas Bishop.Re-making Poetry:Ted Hughes and a New Critical Psychology[M].Brighton:Harvester Wheatsheaf,1991:112.

[19]埃里希·弗洛姆.在幻想锁链的彼岸[M].张燕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49.

Historical Dimension,Indian M ythology and Metaphor: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Protagonist Image in Crow

L IU Guo-qing1,SH IAi-xia2
(1.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 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Shulan First M iddle School,Shulan 132600,China)

The p ro tagonist image of Crow has long been in dispute among Ted Hughes'critics.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image should not igno re the creation context of the work,or the reason fo r the choice of crow as the p rotagonist,but also themetapho rical quality of crow in the work must be delved.The composition of Crow aim s to expose the totally alienated situation fo r humans at the p resent and transcend it.The archetype of the crow under his pen is the trickster crow in Winnebago Indian m ythology w ho always turns ill luck into good,and survives hundreds of calam ities.In the sequence crow is a symbol of human w ho has experienced the historical change from natural man to alienated man and now he is heading towards the goal of becoming a new man,ecoman.

Crow;Image;Natural Man;A lienated Man;Ecoman

I106.2

]A

1001-6201(2011)04-0116-04

2011-03-19

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10YJA752016)

刘国清(1966-),男,辽宁建昌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英语文学博士;石爱霞(1970-),女,吉林长春人,吉林省舒兰市第一中学教师。

[责任编辑:张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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