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逊文本/文化阐释的目标: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2011-03-31董亦佳
董亦佳
(山东财政学院,山东济南250014;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杰姆逊文本/文化阐释的目标: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董亦佳
(山东财政学院,山东济南250014;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文本/文化阐释是一种表意的实践活动,阐释的意义在于揭示文本/文化中蕴含的价值和意义,更好地理解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因此,杰姆逊指出文本/文化阐释不能仅满足于马克思主义的“否定的解释学”的祛伪和非神秘化功能,同时,文化文本要投射出与意识形态相伴其生的“肯定的解释学”,即恢复和动员起人类的集体力量,将个人幻想重写为人类的集体命运的乌托邦维度。杰姆逊的马克思主义文本/文化阐释的目标同时具有否定与肯定的功能。意识形态是其否定方面,乌托邦渴望是其肯定方面。这一双重视角的阐释,可以让人们更清晰地认识真实世界与异化现实的关系,找到社会扭曲的症候,实现人类对美好前景的憧憬。
杰姆逊;意识形态;乌托邦;文本阐释
在《政治无意识》这部书中杰姆逊提出要建构当代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学,阐释的目标是意识形态与乌托邦,阐释的最终主题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伟大斗争。马克思主义学说为杰姆逊的理论建构提供了认识论基础,而神学解释学传统为其提供了人文科学的方法论。他的博士论文《萨特·一种风格的起源》是他从文学批评和文本分析转向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开山之作。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真正研究是始于《马克思主义与形式》。在这部著作中,他肯定西方马克思主义之于文学具有意识形态的颠覆、反抗、诊断的功能,希望文学承担起联系内部与外部,生存与历史的任务,并具有想象未来的活力。在这部著作中他把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称为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变体,并对西方马克思主义中肯定的阐释学(以本雅明、马尔库塞、布洛赫为代表)与否定的阐释学(以阿多诺、卢卡契为代表)做了区分。
在《政治无意识》中,他整合当代各种理论,建构他的阐释学,但作为理论体系他的阐释学似乎还欠完整。在写作《政治无意识》的前后,杰姆逊有大量的论文就历史主义、意识形态问题、乌托邦维度、主体性、阐释的主导符码等问题进行了阐述,如《马克思主义与历史主义》、《理论的意识形态》论文集、《批评的历史维度》、《乌托邦和实际存在》、《元评论》、《拉康:想像界与符号界——主体的位置与精神分析批评的问题》、《超越洞穴:破解现代主义意识形态的神话》等,为研究者全面探讨他的理论路径提供了依据。20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杰姆逊完成了他宏大的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建构。
杰姆逊将文本/文化看作是社会的象征性行为,他认为在文本/文化内部可以象征性地解决现实中不能被概念化的矛盾。首先,建立文本/文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可以将现实中不能解决的矛盾通过政治无意识的叙事或曰形式的意识形态运作拉入文本内部。然后,通过阐释行为对文本化的现实矛盾进行意识形态分析,阐释目标的否定方面是祛伪和非神化,揭示文本的意识形态阶级立场。阐释目标的肯定方面是要实现文本的普遍文化意义,即恢复人类深层的乌托邦渴望,以便象征性地保持人类的集体统一性,集体统一性的乌托邦象征了人类终极的集体生活,即自由王国的集体生活。在杰姆逊的阐释理论中,否定的阐释与肯定的阐释同时进行。通过对文本/文化的阐释揭示阶级合法性的虚假意识与集体统一性,更清晰地认识真实世界与异化现实的关系,找到社会扭曲的症候,实现人类对美好前景的憧憬。阐释目标的完成意味着矛盾的终结,这种双重视角的阐释学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益的补充。为什么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学具有双重视角?这两个范畴何以具有同一性?双重视角的功能在哪里?杰姆逊的乌托邦观念是在何种问题性上展开的?
一、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双重视角的生成
传统的马克思主义阐释通常完成这样的基本表述:一部主导阶级的文化制品,作为表意实践,统治阶级的合法化通过文本/文化的形式结构和内容运作来实现,文本/文化的意识形态特殊使命也在形式结构的生成和内容运作中完成。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的文化分析具有满足祛伪和非神秘化的功能,杰姆逊称之为否定的解释功能。文化制品为什么可以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那文化制品如何展现其普遍的价值意义,而不是仅仅体现阶级特权的狭隘的利益?文本的普遍价值或集体统一性如何体现?杰姆逊认为保罗·利科关于解释过程的重双性的构思开拓了阐释学的视野,利科认为:“在一端,解释学被解作展示和恢复以信息、声明或人们常常说的质询向我表达的意义;根据解释学的另一端,它被解作非神秘化,对幻想的还原……语言今天不知不觉地所处的这种环境包括这种双重可能性,这种双重的诱惑和迫切性:一方面,清除话语中多余的东西,消灭偶像,从麻醉走向清醒,一劳永逸地认识到我们的贫穷状态;另一方面,利用最“虚无的”、破坏性的、推翻偶像的运动,从而在意义更新之时、在意义最充分之时表达曾经说过的、每一次都说过的东西。在我看来,解释学就是由这种双重动机所促发的:愿意怀疑、愿意聆听:严苛的誓言,服从的誓言。”①保罗·利科:《弗洛伊德与哲学》,D·萨瓦杰译,纽黑文:耶鲁,1970年版,第27页。在利科的解释学中不仅有马克思主义贯用的否定形式,还有作为质询的“肯定”意义方面的构想,利科的思想明显来源于宗教诠释和基督教历史主义传统。杰姆逊认为利科在这种文化分析中放大了的视角,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分析极具启发意义。
杰姆逊以马克思主义生产方式的观念对来自宗教的乌托邦范畴进行重写,成为对文化制品普遍价值进行开挖的场所。对集体统一性的体现,必须在否定解释功能的基础上,文化制品还要投射出与意识形态功能相伴共生的肯定的解释学——乌托邦力量。只有体现了乌托邦冲动的文化制品,才与普遍价值形成共鸣,文本的意识形态使命才更具活力。因此,杰姆逊指出,马克思主义阐释学是否定的阐释学,也是肯定的阐释学,这是一个统一的视角,不是两种选择也不是替换性的并置,乌托邦与意识形态两个范畴在阐释文化文本时具有深刻的同一性,不论是我们阐释古老的文化丰碑或大众文化产品,它们都会以不同的形式体现这种深刻的同一性,因此,杰姆逊认为他的文本阐释理论的目标既是意识形态又是乌托邦。
乌托邦做为一个实体的思想在全球化的今天,正在衰弱。我们能够看到的世界景观:一方面是我们生活在前所未有的富足的、现代化的、科技与医学发达的充分享有商业与娱乐的消费世界中,乌托邦的想像似乎已经过时。另一方面是充满苦难、贫困、失业、饥饿的世界,地球已无法维持人类的生存,乌托邦构想的社会计划似乎不具有意义。杰姆逊认为“乌托邦思想的衰弱根本上属于一个历史和政治征兆”②詹姆逊:《詹姆逊文集》(第3卷),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71页。。原因主要是在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历史意识的消失,世界总是暂时性的此时此刻,而乌托邦总是与历史性纠缠在一起的,只有历史作参照,才有未来的构想。可当代的人们只生活在当下,生活在一个没有乌托邦的现在,一个没有历史意识的现在,既没有历史性也失去了乌托邦维度。对于乌托邦维度的存在,不在于我们如何去构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而在于我们有没有能力想像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在阐释文本/文化框架中,构建乌托邦维度是十分必要的。“真正的艺术往往具有一种拯救社会的功能,因为艺术包含了乌托邦的希望。”③欧阳谦:《文化的救赎》,《东岳论丛》,2010年第9期。这个未来的乌托邦维度能够来到我们的现在,并承担起对现实诊断及批判的角色,会帮助我们揭示出被寓于文本中的意识形态。
当今时代,人人都受制于意识形态,都受制于阶级和阶级立场,乌托邦同样也源于某一种具体的阶级立场,同样反映特定阶级的利益的愿望与构想,虽然它极力想超越阶级的局限,解决现实中的痛苦与苦难,想像一个更美好的社会,但也都是具有意识形态的乌托邦,因为所有人都生活在意识形态的洞穴中,都会受到这样或那样意识形态的制约,社会解放的目标,也是人们据自身利益构建出来。因此,乌托邦想像也是与意识形态视角密切相关的,乌托邦立场具有深刻的意识形态意义,反映着意识形态的阶级立场。尽管杰姆逊断言:只有当阶级消亡以后,才有可能对社会关系进行真正意义上的乌托邦重构。乌托邦可能来自永远不会存在的未来,但杰姆逊强调,乌托邦想像之于现在的意义是巨大的,他说:乌托邦向我们发出警示:如果没有我们,没有我们的现在,未来将永远不会形成存在。因为乌托邦幻想的功能和价值是否定现状和当前的存在。
杰姆逊认为乌托邦应该定义为对愿望的满足,正是由于乌托邦不仅仅是政治方案与计划,或建构新社会远景,它的意识形态性决定了它同时也是进行社会批判和意识形态分析的工具,作为意识形态的对立面,乌托邦的否定主要是由于阶级愿望的对立,这种愿望的对立是以想像的方式得以存在,是作为不曾存在之物而存在,这种想像性的存在通过否定对方的愿望而实现自身的想像性存在。因此,双方都通过否定对方而存在,都以否定性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一旦双方互为消解,矛盾的解决或消亡,就意味着我们回到当前,回到现在的领域,因此,没有乌托邦与意识形态的双重否定就意味着只有当前,没有历史与未来,当前乌托邦衰弱的论调是资产阶级理论家的意识形态策略,是统治阶级利益合法化的障眼法,杰姆逊深刻地指出:“在目前环境下,人类生活业已被急剧地压缩为理性化,技术和市场这类事物,因而重新伸张改变这个世界的乌托邦要求就变得益发刻不容缓了。”①詹姆逊:《詹姆逊文集》(第1卷),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2页。在杰姆逊看来,只有重新构建乌托邦这一阐释范畴,作为意识形态范畴的积极的补充,才能唤起人们对未来的愿望,对现实本真的思考,这是乌托邦范畴作为阐释学的肯定方面所起的否定的功能。
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正是由于它们深刻的同一性,而成为辩证的双方。意识形态作为非神秘化的力量,对于去除社会假象,恢复本真是十分有力的形式,也是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内驱力。同时,杰姆逊指出,要想让这种非神秘化的工作更富有创建性,更有目标,就应该把非神秘化与探索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的广阔视野结合起来,即同某种乌托邦因素和乌托邦冲动结合起来,成为马克思主义的又一种内驱力,这两种内驱力结合在一起,从而马克思不仅能够解决资本主义世界问题,而且乌托邦的视角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变成了一种连结过去、现在、未来的思想模式,而成为具有普遍价值的东西,杰姆逊因此说,他对“解放神学”推崇备至,“偏爱乌托邦这个字眼”,正是由于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形式能够把马克思主义同其他问题联系起来,成为其他理论的最终地平线。
在大众文化,媒介文化中,意识形态已明显地缺乏内在的颠覆力量。传统马克思主义把意识形态作为“虚假意识”,对资产阶级的“虚假意识”加以抛弃。
一方面,它是祛除神秘化的行为,而当代的文化,由于物质的压抑已很少有这样公开的诉求,资本主义全面而彻底的系统化和标准化,加上媒介的作用,“主导意识形态”渗透到人们的思想中,资本的意识更是通过消费的普遍化而散布到整个人类生活中,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对人们的影响不可避免,就象阿多诺所言:“商品就是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无处不在,主导阶级的意识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作为马克思主义内驱力的意识形态的批判,质疑颠覆的力量减弱了,人们不再对他们的日常生活,以及这种生活与社会生产方式的关系作本真的思考。
另一方面,大众文化和日常消费创造一种虚假的满足系统,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本能的渴望,通过大众文化和日常消费得到满足,这种虚假满足起到了一个社会调节者的作用,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物质压抑、精神压迫适当地减压,消除人们的紧张情绪,将人们对主导阶级及其制度的不满,通过大众文化得以宣泄,通过消费得到舒缓,让人们暂时忘却现实中的矛盾,忘却对真实人类关系的渴求,因此,杰姆逊认为当前探求乌托邦思想的含义,不仅不是一种空论,而且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即探讨另一条实用的路径,将乌托邦作为分析方法或阐释技巧,作为对大众文化内容的诊断,恢复和动员起人类集体的欲望和活力。
二、“乌托邦”范畴的问题性
杰姆逊非常偏好“乌托邦”,他的思想主要来源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乌托邦”范畴的问题性。杰姆逊将引发乌托邦思想的问题性,归结于卢卡契与布莱希特的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之争,“现实”与“现代”使得美学不得不处于面对关于历史性问题的尴尬境地。
卢卡契毕生致力于文学与文化政治作用的研究,致力于揭示审美现象中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内容。卢卡契对现实主义作品进行的意识形态分析极具开创性。卢卡契将现实主义奉为经典,赋予小说这种资产阶级早期的现实主义艺术形式以特殊地位,但他却对现代主义艺术嗤之以鼻,认为资产阶级的现代艺术是“颓废”的艺术,是“虚假意识”的表现,无法反映时代的“严肃”问题;而布莱希特这位现代主义大师则认为现代艺术的陌生化实践让艺术从政治说教中解脱出来,现代主义的技巧是为克服审美疲劳而采用的种种方法,现代主义的技巧是将社会内容通过特定技巧置于形式之中,从而使社会意义处于隐蔽状态,现代主义就是根据这些形式特征进行意识形态批评的。依布莱希特和本雅明的观点,“艺术是依赖于技巧(技术)的革新”。
卢卡契和布莱希特对马克思主义美学中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杰姆逊认为卢卡契与社会阶级相联系的意识形态分析是没有错的,他的艺术与意识形态关系的认识的缺陷在于没有将阶级意识形态放在历史中考察,没有放在马克思主义生产方式最终决定因素的理论中来衡量:现实主义是早期(古典)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在艺术领域的投射,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现代艺术就是此时意识形态的反映。而现在进入了消费社会(资本主义晚期)之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的选择都让人们无法接受,因为现实主义的形式反映了古典资本主义的社会生活(古典的中心城市,传统的城乡对立);现代主义的对抗性的、反社会的艺术形式在文化工业面前也消解了或被同化了,失去了它的意识形态功能。
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之争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美学必须将审美形式跟与其发生关系的历史和社会联系起来进行分析评判,面对前景暗淡的消费社会,新的美学功能应具有诊断、测绘的能力,使物化的社会再次变得透明起来,布洛赫对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的乌托邦思想的唤醒,正起于这样一种时刻。
布洛赫对几乎灭绝的乌托邦观念的重新创造使马克思主义美学摆脱了卢卡契和布莱希特狭隘的自我限制——资产阶级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或反抗的现代主义艺术,将通俗的、乡村的、前资本主义或原始的艺术都包括进来,扩大了批评的视野,在晚期资本主义时代,艺术与文化越来越被同化,逐渐走向单一的情况下,未来的国际文化将如何发展?如何利用过去的世界文化与不同地方的文化遗产来拓展我们的视野?在布洛赫看来是“继承”的问题,也是如何重写或重读过去文化的问题,是阐释学的问题。布洛赫在思考文化问题时是着眼于差异性,强调与过去某个特定过去发生的断裂,这样既可以恢复或重新发现古老文化的真理,同时它们也是建构未来的重要成分。布洛赫创造性地使用了马克思的乌托邦概念,并使之脱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的“乌托邦社会主义”的批评——成为对未来本身的憧憬。
布洛赫从广告这种大众文化的制品中了看到了乌托邦冲动的恢复。布洛赫认为药物的广告是利用了人们长生不老的美好愿望,和希望美化自己身体的欲求。布洛赫认为愿望的满足是对人类最古老的乌托邦渴望的恢复,对大众文化形式的分析要依赖这古老的乌托邦冲动。但布洛赫的阐释学的客体是多样的,而且这种阐释的目标是永远向着未来,向着与理想化世界即乌托邦终极同一性运动的。而这个乌托邦世界的存在,总能让人们凭借希望,在扭曲和压抑的社会层面里,探求本真。因为世界的本真存在于乌托邦时刻,人类对乌托邦的欲求,让乌托邦的目标回指过去,赋予人类辨别方向的能力。
对于布洛赫来说,乌托邦冲突存在于所有文化客体之中,文化制品是表达愿望的行动,布洛赫用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肯定的阐释”来代替“意识形态”的术语把文本/文化视为揭示希望的替代预言的神命,通过对乌托邦希望的不倦探索,布洛赫虽然对物化的商业文化认识得不很充分,但是他已接近建构普遍的马克思主义解释系统,杰姆逊认为布洛赫的阐释学,凭借文本内被压抑的乌托邦理想化冲动,恢复我们文化制品中的真实的政治维度。杰姆逊从布洛赫马克思主义中探寻乌托邦思想在马克思主义美学中的新的生命。布洛赫认为文化产品都可以是“希望的比喻”:我们运用自己的想像力对现实加以乌托邦式的改造。据此,杰姆逊认为文化客体作为社会象征性行为,它的批判任务就是揭示文化客体中的乌托邦欲望。布洛赫对乌托邦冲动的恢复,为杰姆逊的阐释学的双重视角提供了又一理论支撑。如果说保罗·利科“在否定的肯定的诠释学之间,在怀疑诠释学和恢复被忘却意义的原初诠释学之间,在作为非神秘化,作为幻觉毁灭的诠释学,和另辟蹊径、提供抵达某种生命本质源泉的诠释学之间,作出区分,”①杰姆逊:《马克思主义与形式》,李自修译,广州: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00页。杰姆逊认为保罗·利科设想的肯定的阐释学还停留在神圣的宗教阐释学的形式上,而布洛赫将其在世俗化的基础上满足了肯定阐释学的独创性,因此,杰姆逊认为真正成功的乌托邦憧憬是具体的美好愿望的满足。
三、文本阐释的意识形态与乌托邦目标
雅克·德里达曾说过:“如果有一种我永远也不准备放弃的马克思主义的精神,那么它不仅仅是批判的精神和质问的态度……它毋宁说是对于解放和获救的肯定,是某种许诺我们可以设法摆脱任何独断观念,甚至摆脱任何形而上学——宗教的预设,摆脱任何救世福音的体验”②雅克·德里达:《未来不能没有马克思》,载《东方》1996年第6期。。杰姆逊发展了宗教神学中有价值的神秘阐释,让我们进入了真正的人类乌托邦渴望——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人类的集体斗争。杰姆逊相信对马克思主义来说宗教阐释的价值在于它有能力建立在人类解放与文化制品之间的功能性联系。宗教与人类的基本斗争都是有绝对信念的实体,是深刻地意识到乌托邦愿望,激情的内在主体,马克思主义正是具有了这种主体意识,才是最具生命的资源,如果不与人类解放相联系,马克思主义就成了没有心灵滋养的客观理论,也就失了它最根本的精神力量。杰姆逊抓住了马克思主义这一有价值的维度——乌托邦渴望,同时,杰姆逊清楚地认识到“宗教是人类群体被扭曲的意识符号,是与消费社会的问题无关的幻想,基督形象不再可以激动人心,标志着它智力上和美学上的破产。”③Fredric Jameson,Signatures of the Visible,(New York and London:Rout ledge,Chapman Hall,Inc,1992),P.68.对杰姆逊来说最终的阐释应该被作为各种生产方式共存中永远的人类进程,永远的斗争来理解。
马克思主义阐释学表达了集体统一性,在杰姆逊看来凡是表达了集体统一性的意识,都是乌托邦的。因此,杰姆逊说:“集体性本身象征着已经达到的乌托邦或无阶级社会的终极具体的集体生活。”④⑤杰姆逊:《政治无意识》,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77页,第276页。马克思主义基于社会阶级的“肯定的解释学”的优越性就在于它将个人幻想的乌托邦重写为人类的集体命运。而同样衍生于同一社会阶级的马克思主义的“否定的解释学”——关于意识形态的阶级性和功能的解释学,不论它是被理解为“虚假意识”,或更具包容性地理解为“结构局限性”都不能替代或遮蔽马克思主义传统中与保罗·利科肯定解释学意义上相等同的乌托邦观念。
杰姆逊迫切地要求人们接受这样一种思想“有效的意识形态同时也必然是乌托邦的”,意识形态即乌托邦,乌托邦即意识形态,这一逻辑悖论如何来理解?杰姆逊指出:文化制品是适当的乌托邦或集体冲动的表达。我们如何理解霸权主义或主导阶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何以是乌托邦的?在我们这个社会中一切乌托邦的意识都是虚假的或意识形态,反之何以成立?杰姆逊认为这个问题的符合逻辑的解决就是“一切阶级意识——或换言之,一切最鲜明有力的意识形态,包括统治阶级的最具排斥性的形式,正如对立阶级或被压迫阶级的意识一样——都是乌托邦性质的。”⑤虽然乌托邦极力想像一个超越一切的万能的解决社会堕落的方案,但它同意识形态一样源于一种具体的阶级立场,即使是它的根本主题化也是某一阶级历史的视角,如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根本主题就是人类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伟大斗争。阶级意识的出现是社会组织或阶级团体之间斗争的结果,阶级集团为了自己利益统一起来,出现集体统一性的镜象,统治集团的集体团结同样也是围绕着威胁到群体生存或利益的认识而组织起来的,霸权阶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功能也是表达了他们集体统一性。因此,是乌托邦的。
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学既是意识形态的又是乌托邦的,这就要求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分析采取双重视角,不能仅满足于其祛伪和非神秘化功能,即表明文化制品使阶级合法化中生成的虚假意识,是如何行施其意识形态功能的?文化分析不能止于这样的否定的阐释学,文化客体要试图投射出与意识形态相伴其生的乌托邦欲望,“以便象征性地证实特殊历史和阶级形式的集体统一。”①杰姆逊:《政治无意识》,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78页。杰姆逊指出这种双重视角是统一在一起的,两者不可偏废,如果我们只孤立地实践马克思主义“否定的解释学”就会导致功利主义的文化工具论。即对文化文本进行马克思主义分析时,最终会被理解为统治阶级和社会神秘化的工具,这其实是对真正马克思主义精神的偏离。如果一味地强调“肯定的阐释学”,文化分析就成了宗教神学的附庸,或道德的说教,失去了文化分析的社会功能。杰姆逊本人清晰地描述了他建构的这种阐释学,马克思主义的否定解释学,马克思主义实践的正统的意识形态分析,在对实际作品的解读和阐释中,应与马克思主义的肯定解释学或相同的意识形态文化文本的乌托邦冲动的破译同时进行。
杰姆逊双重视角的阐释学——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是依据马克思主义生产方式理解来解读文本表示的意识形态和乌托邦欲望。他是从历史唯物主义来诠释古老的文化丰碑。因为在杰姆逊看来,文化制品象征性表现统治阶级合法化的虚假意识和集体统一的问题是马克思本人已经刻写在了生产方式的问题框架中的了。仅就霸权主义作品能够流传下来而言,作品本身肯定与主导阶级有利益的关系,因此,都具有深刻的意识形态性;恢复和动员起人类古老文化丰碑的意义和被压抑的因素,是乌托邦渴望的力量。恢复了乌托邦意义的文化制品内仍然保持着意识形态的扭曲力,同时具有意识形态和乌托邦功能的阐释学希望不仅在文化文本内部更希望在政治实践中发挥作用。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文化研究的意义所在。也是杰姆逊马克思主义否定/肯定双重视角阐释学的力量所在。通过对文本的意识形态分析,找到社会扭曲的症候。杰姆逊指出,阐释学达到这一步是不够的,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另一个目标是恢复和动员起人类的集体力量,为实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伟大目标奋斗,因此,对乌托邦渴望的构建是他理论的必要条件。
对乌托邦未来视域的恢复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性,从本雅明心灵整体性的比喻,萨特自由的比喻,马尔库塞爱欲的比喻,到布洛赫乌托邦化冲力的比喻,这些文本中无法压抑的愿望的比喻,帮助我们恢复与保留文学/文化文本中的真实的政治维度,只有保持这种乌托邦冲动才能希望一种尚未到来的普遍文化的普通阐释,这是杰姆逊真正期待的,这也是与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与艺术真正成为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实现的理念相一致。因此,杰姆逊的阐释学是一把双刃剑,同时具有否定与肯定的功能,意识形态是其否定方面,乌托邦渴望是其肯定方面,这种辩证方法使19世纪以来的马克思主义焕发了生机,成为阐释当代文艺问题尤其是文化研究中的新问题的重要理论。
杰姆逊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关注社会,关注政治的传统,也承袭了它的论辩和质疑的精神,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双重视角,始终是杰姆逊阐释文学文本和分析文化文本的利刃,同时,他的理论也呈现出自身的困境,他在想象界构想的阐释学蓝图,是以纯粹沉思的方式完成的,与问题的实际解决尚有距离。阐释学是以研究对意义的理解和解释为主要目标。阐释的意义在于揭示文本/文化中蕴含的价值和意义,更好地理解社会和文化的发展。杰姆逊以立足当下,连接历史与未来的理论视野,面对现实清醒的反思与抵抗的精神,构建的文本/文化阐释目标——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注重从文本/文化与社会、文本/文化与政治的内在联系中探求文化文本的真正意义,通过文本/文化意义的理解和解释,让人们更清晰地认识真实世界与异化现实的关系,找到社会扭曲的症候,实现人类对美好前景的憧憬。
[责任编辑:曹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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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1)07-0083-06
山东省博士后创新专项资金“杰姆逊的文本阐释理论与阐释实践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803088。
董亦佳,女,山东财政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