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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话剧到评弹
——谈中篇评弹《雷雨》的创作体会

2011-03-28胡磊蕾

剧影月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繁漪周萍说书人

■胡磊蕾

从话剧到评弹
——谈中篇评弹《雷雨》的创作体会

■胡磊蕾

《雷雨》是曹禺先生在其二十三岁时谛造出的剧坛神话,它非凡的艺术特色及美学价值也长久地引发着人们对其挖掘探究的浓厚兴趣。《雷雨》自问世以来,除了话剧舞台赋于它适意精准的艺术呈现外,沪剧、京剧等姐妹艺术都曾以不同的舞台样式对其进行风格迥异的诠释,而用苏州评弹这一曲艺形式来改编戏剧大师的扛鼎大作,是曲艺艺术首度面对戏剧艺术心存敬畏且满怀激情的尝试与挑战。

评弹较戏剧的最大不同在于描述故事不受时空限制,塑造人物是通过说书人对书中人物的思想及心理的细节描写来完成。话剧《雷雨》较长,矛盾亦错综复杂,如一一展开,就会限制评弹艺术的表现空间。故评弹《雷雨》对原作的情节进行了大幅度的裁剪及结构上的重组。一开头便从“吃药”入手,交待人物关系,出示戏剧矛盾,在特定情境下展开周萍与繁漪的情感纠葛。原话剧中第二幕的重头戏----周朴园与鲁妈的重逢和回忆则在评弹第二回的开头以说书人的身份作了扼要精僻的叙述,以推动情节的发展。话剧第三幕中前五分之四的情节在评弹中几乎找不到踪影,原本在话剧中堪称精彩片断的“四凤起誓”在这回中也是一表而过,周萍探凤、繁漪跟踪成了本回书的重点笔墨。而第三回书一开场就把繁漪和周萍的矛盾推向极致,最后由一大段繁漪因决意走向毁灭而充满绝望的唱片将故事带向终结。评弹《雷雨》三个分回小标题的定名:《山雨欲来》、《夜雨情探》、《骤雨惊雷》就是在情节调整和内容取舍的基础上确立的。

曹禺研究专家朱栋霖教授认为,第二回《夜雨情探》的创作较原著有很大的突破及创新精神。这回书不仅把评弹艺术所有的表现手段“说、噱、弹、唱、演”都合理地融入其中,在情节结构与人物刻画上也较原著有其独到之处。作为评弹《雷雨》第二回的作者,以下我就来谈谈《夜雨情探》的创作体会。

一.情节结构

将周萍与繁漪的情感冲突作为主线是评弹《雷雨》的创作基调。所以如何将男女主公的情感脉络在第二回中得到充分延展和激化且将故事向高潮推进,是我在改编中考虑的首要问题。因为第一回的改编先是以此基调对原作中围绕鲁贵、四凤、周冲、鲁大海等人物所展开的戏份作了弱化和删减,所以这回书的改编只利用了原著第三幕最后五分之一的情节,把周萍的出场作为正书的开始。而原话剧第二幕中的周朴园与鲁妈重逢及第三幕中鲁贵与大海的冲突、周冲上门送钱、四凤罚咒等重要情节在评弹第二回的一开场仅以两位说书人简洁精炼的表述在五分钟内交待完成,随后的故事发展及矛盾冲突主要围绕周萍、繁漪、四凤三个人物铺展开去。说书人口中的那扇“窗”被当作了情节发展的道具,引领着窗内的四凤和窗外的周萍、繁漪以各自不同的心理轨迹引发行为动作将矛盾层层叠加,把情节推向高潮。

二.人物塑造

先说说周萍。其实周萍这一人物在曹禺心目中是极其矛盾复杂的,这在原著中的大段人物提示中可见一斑。但如此丰富的人物在话剧舞台上却时常带给人暧昧晦涩的感觉,很多观众把周萍看作一个胆小懦弱、好色虚伪的纨绔子弟,我想这绝不是曹禺心目中完整的周萍。或许是作者对繁漪的过份偏爱,在繁漪闪电般聚集全部生命力于一瞬的辉煌中,周萍的形象在对比中被弱化和稀释了,原作者有意无意给周萍一些不公平待遇,对这个贯穿全剧的重要角色,几乎没有给过他展示内心的抒情的独白机会。所以在评弹第二回的改编中,我尽力给周萍自我剖析和申诉的机会,“设法替他找同情”(曹禺在《序》中的原话)。

原作中,周萍因为明天要去矿上,所以雨夜来找四凤仅是想求得“临别的温柔”。把这一动机作为周萍要“入窗”的理由本人并不反对。但要给他“找同情”,就要深挖他复杂的内心世界。所以我让他在窗外,在天真纯洁的心上人跟前,来一次忏悔,把积压在心中的痛苦倾泄出来。他说自已是个“有罪的罪人”,并说出自已“曾经爱过一个勿应该爱格女子”。当四凤问及这个女子是谁的时候,周萍回答:“格个女子非但漂亮、聪明而且很有才情”。后两句说明周萍当初确实是被繁漪的魅力所吸并深深地爱上那个“漂亮”、“聪明”“很有才情”的后母的,他们的相互吸引是有情感基础的,这在第一回书中也有别样的精彩描述。而他说自已是“罪人”且“不应该爱”实是道出了他痛苦的根源所在,那就是与繁漪的那段不伦畸恋。当然,周萍怯弱的性格还没给他说出“繁漪”两字的足够勇气,他只是在含糊其辞中道出自已的不安与惶恐,当四凤说“大少爷,倷勿要讲哉…过去格事体就让俚过去吧……”,更让周萍看到了心上人天使般的善良,所以在那一刻他更坚定了自已对四凤的感情,觉得有必要将忏悔进行到底。接下来他并没有直白讲述乱伦一事,而是把不堪化作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用含蓄的方式表达了出来,那段关于做恶梦的唱片更深层次地揭示出了其心中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父亲”的悔恨以及无法摆脱后母纠缠的惶惶不可终日。

周萍的“忏悔”是他在“干净”的四凤面前的自赎,他知错悔错改错的一系列行为是一种悲剧性努力,也是作为改编者的我让观众对他产生“同情”的一种手段。

再来说说繁漪。她是曹禺用心着墨最多的人物,也是最具“雷雨”性格的角色。她厌倦了冷寂阴沉的家庭,在枯井似的心底跳跃着熊熊燃烧的情焰。当周萍毅然决然要斩断这段孽缘时,她使尽全力要拯救她视为生命的爱情。面对周萍的移情别恋,她陷入绝境的情感像火山一样在涌动中渐渐喷发。她不但赶走了“情敌”四凤,还在雷雨之夜跟踪周萍到鲁家,一步一步把对方也把自已推向灭顶的深渊。

由于话剧舞台时空的限制,繁漪跟踪周萍这一动作在话剧第三幕中并没有很直观的展示,繁漪的形象只是窗外的一个黑影,被“蓝森森的闪电”照亮的一张“惨白发死青”的脸。而评弹第二回的改编则把话剧舞台上没有一句台词,只有一声叹息的繁漪推到了台前,试图让观众看到一个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立体而清晰的女主人公。

繁漪在第二回中的出场是由说书人对其行动与外貌的描写开始的:“……倷前脚出门,俚后脚紧跟……”“个歇辰光格繁漪浑身墨黑……远远叫望过去就象黑夜中格幽灵……”这就是评弹艺术的一大特点,话剧剧本中的舞台提示都可以通过书人之口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接着,当她看到周萍轻车熟路地来到鲁家敲四凤窗的时候,她对周萍的跟踪一下子从下意识变为有意识:“看看周萍和四凤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而当看到周萍敲不开四凤的窗时,她出现了极微妙的心理:“今朝格扇窗只要勿开,我搭倷周萍就还有希望”。特别是听到周萍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不应该爱的女子”,她“又是开心亦是伤心……伤心格是俚对格份爱作出了否定:勿该爱……格么倷为啥还要爱呢?”这是长久存在于繁漪心中的困惑,这些心理动作也正说明她对这份畸情始终没有清醒的认识,对周萍的回心转意还抱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尤其当他从周萍断断续续的忏悔中找到答案时,她认为“倷想用逃避格方式离开我,以求得心灵浪格解脱……实际浪倷是为一个男人喜新厌旧格本性勒寻借口……”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心理是她潜意识中一直把这段得不到道德允许的“母子之恋”合理合法化,让自己在自我编织的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的美梦中尽情陶醉。所以她无法理解周萍的悔恨和痛苦,她把周萍疏离她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为移情四凤。当窗打开的一刹那,繁漪心里咕了句“完”,一个“完”字道出繁漪“希望”的破灭。随后我还运用评弹“跳出跳进”的手法让演员突然从角色转为说书人进行了一小段评论:“这个就是倷与四凤格区别,女人格爱法有两种……倷属于前者,而四凤属于后者。”这是评弹用以分析人和事物的特有手法,是说书人和观众最直接的交流,它比戏剧中的“间离效果”更为强烈和突出。

繁漪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都是随着周萍和四凤的心理及行为的变化而变化的,当周萍跳窗而入,与四凤紧紧相拥的一幕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单靠演员的说表是无法生动地展示出人物那一刻杂乱的心绪的,所以“言之不足,歌以咏之”,这种在戏曲中惯用的手段在评弹的创作中也是通用的,在这里我给繁漪设置了一段唱片,让她的妒火在控诉般的宣泄中熊熊燃烧。随后她的愤怒和嫉妒又促成其疯狂报复的行动:“象幽灵一样站在窗前”以恫吓胆小的四凤;顶住窗户让周萍如瓮中之鳖无路可逃。这几个将矛盾冲突推向高潮的关键动作在话剧中只一闪而过,而评弹却通过说书人“带表带做”的细腻表演将繁漪带有破坏性和毁灭性的“雷雨式”的行为和性格更清晰地展现在了书台之上。

三.表演样式

话剧是借助布景、道具、音效、服装等,通过角色的言行把人物和故事呈现在舞台上的,而评弹完全是由演员扮作说书人通过叙述、描写、解释、评论和“起角色”来完成书台呈现的。譬如第二回书对繁漪一出场时外貌和衣着的描写,对鲁家环境的描写,就是通过说书人的“表”来完成的。而话剧舞台上人物直观的行动也可以通过演员之口“表”出来。譬如“四凤不由自主走到窗跟首,手勒窗销浪一搭”;“繁漪动作格么叫快,拿两扇窗‘叭’一关,人往窗浪一靠”……而话剧中无法直接表现出的人物心理更给了评弹的说表艺术以极大的发挥空间,《夜雨情探》中重塑的繁漪形象就是以心理描述为依托被推至台前的。

因为评弹中的演员是以说书人的面目出现的,所以评弹在角色塑造上和话剧也有很大的区别。话剧中的演员是“一人一角”而评弹演员则是“一人多角”,他们的表演除了可以在“角色”和“说书人”间自由转换外,一个演员还可以在一回书中分饰多个角色。譬如在第二回中,三个演员就各自承担了数个角色。男演员既起周萍,又起鲁贵和鲁大海。而繁漪和鲁妈的角色则由一个女演员来起。这里用“起角色”而非“扮演角色”也是评弹与话剧的不同之处。起角色只要求神似,是说书人对角色的模仿,用行话说就是书中人物“在说法中现身”。而话剧对角色的要求则是神形兼备,是戏中人物“在现身中说法”。

演员的“自弹自唱”也是评弹艺术有别于戏剧的最大特点之一。弹词的唱,是说的补充和延续。说唱之间灵活过渡,密切结合,共同为说书服务。在评弹《雷雨》第二回中,周萍和四凤隔窗的对话和心理描写,繁漪的情感高潮,都是说书人通过声情并茂的吴语演唱伴随江南丝竹的悠扬意韵在书台上清新美妙地展示给观众的,这也是评弹艺术生命力长盛不衰的最重要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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