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壤”与“敲寸”
2011-03-23那人
那人
“击壤”与“敲寸”
那人
近日偶读《皓首学术随笔——吴小如卷》(中华书局2006年版)中的《击壤歌探源》、《“击壤”探源》二文,忆起闽南亦有类似“击壤”的游戏,故为此文,聊作谈资。
《击壤歌》相传是先秦时期的一首古歌,不少古籍有载,文字略有出入,然大意如此:
“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十老人击壤于道,观者叹曰:‘大哉!帝之德也。’老人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力于我哉!’”——(晋)皇甫谧《帝王世纪》
故“击壤”成为太平盛世之象征,亦为后世文人向往之理想政治图景。三国时吴之盛彦有《击壤赋》,北宋邵雍有诗集名《击壤集》,历代诗人有关击壤之吟咏更是不胜枚举,传世之击壤图亦不在少数。吴小如先生的《击壤歌探源》主要探讨此歌的性质与意义;而在《“击壤”探源》中则阐发了“击壤”的内涵。
从字面上看,壤即土壤,《说文》云:“壤,柔土也。”“击壤”应指拍击土地,故一般解为“敲击土地,打拍子唱歌”,吴先生原先认为“打拍子”一说有误(见《击壤歌探源》),后引清代周亮工的《因树屋书影》(详下)及南宋王灼《碧鸡漫志》所载:“昔尧民亦击壤歌,先儒为搏拊之说,亦曰所以节乐。乐之有拍,非唐虞创始,实自然之度数也。”复认为此说有理,即以为“击壤”与音乐有关(见《“击壤”探源》)。
但据西晋周处《风土记》:“壤者,以木作。前广后锐,长尺三四寸,其形如履节,僮少以为戏。”及东汉邯郸淳《博艺经》:“长尺四,阔三寸;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敲之,中者为上。古野老戏也。”则击壤分明又是一种游戏,而“壤”是一种木制玩具,明代王圻《三才图绘》即据此而作《击壤图》。
明《三才图绘》:击壤图
近日又读朱启新先生《说击壤》一文,亦主击壤为一种游戏,但倾向于类似保龄球运动(见《文物物语》,中华书局2006年版)。然则击壤本来面目究竟何似,众说纷纭,殊不可解。幸好吴小如先生《“击壤”探源》一文引周亮工《因树屋书影》云:
《博艺经》所云长尺四者,盖手中所持木;阔三寸者,盖壤上所置木。二物合而为一,遂令后人不知为何物矣。阔三寸者,两头微锐,先置之地,以棒击之,壤上之木方跃起,复迎击之,中其节,木乃远去。击不中者负,中不远者负,后击者较前击尤远,则前击者亦负。其将击也,必先击地以取势,故谓之击壤云。
这则材料令笔者豁然开朗,笔者认为这是还“壤”以本来面目的记载,它详细说明了“击壤”这种民间游戏所使用器物的形状与游戏的规则,明确了“击壤”本是一种击打游戏而非投掷游戏(当然,也有可能在某时、某地衍化为投掷游戏)。吴先生虽只取其“敲击土地”之意,然亦将之详尽录于文中以备一说,这体现了老一辈学者的博学深思与文风之严谨。
但我想吴先生可能是未从事过这种游戏,故抱阙疑的态度,只是认为“主敲击土地之说也是有根据的”(见《“击壤”探源》);又认为北京小学生常玩的“打梭”游戏或许即从之衍化而来(见《击壤歌探源》)。而对于笔者来说,“打梭”未曾亲见,周亮工所言却历历如在目前,因为笔者小时所玩的一种游戏正是如此:取一长一短两根木棍(其中短棍的两头要削尖),将短棍放在地上,手持长棍,先敲击短棍使之弹起,然后击打它,看谁打得远,故闽南话称“敲寸”。推其意,“敲”取其动作,“寸”则应是就短棍而言(长以“寸”计),与“击壤”名称不同而实则为一,在击打时也是要击地取势(即击壤)的。这是一种结合了力量与技巧、与今天的棒球运动有一点相似的民间游戏,这种游戏曾经给我们物质匮乏的童年带来了许多乐趣。至今我还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望安山下,我们整个班的男生排队“敲寸”的宏伟场景,那青青的野草、清脆的击打声与呼啸而过的“寸子”,成为我童年时代里最难忘的记忆。
这古老而又年轻的游戏,与许多纷繁复杂的文字记载擦肩而过,以游戏本身之无功利性顽强存在于民间,跃动于阳光雨露中。这种先秦流传至今的游戏,我原想该终结于我们这一代了,因为现在是“玩具总动员”的时代,孩子们的玩具以时尚与高科技为主流,像“敲寸”这种简陋的游戏似乎也没有重新拾起的必要。而且,玩这种游戏需要宽阔的场地,而现在空间日益逼仄,也腾不出它生存的位置。为写此文,我又查阅了一些材料,无意中看到“澎湖资讯网”(http://www.phsea.com.tw/phseaforum/posts/list/11305.page)的一则报道,知道台湾澎湖也有这种民俗活动,据说源于福建,不过名称又有所不同,称为“打寸子”,原本失传,澎湖西屿乡重新加以推广,每年都举办比赛,打算让这种古老的民间游戏一直传承下去。
《天眼日报》2008/09/13:澎湖西屿乡2008打寸子比賽
于是,这首古老的《击壤歌》就从先秦唱到了我的童年,从古老的中原唱到了福建,又从福建唱到了台湾,让我感到一种超越时空的文化之延续与相通。
责编:蔡惠茹
作者单位:(漳州城市职业学院初教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