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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拙闲居 追求闲和
——孟浩然咏闲诗的文化解读

2011-03-20周尚义

武陵学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孟浩然生活

周尚义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守拙闲居追求闲和
——孟浩然咏闲诗的文化解读

周尚义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以布衣终其一生的孟浩然,在居家襄阳和徜徉山水之时,运用移情、拟人等手法,创作了大量的吟咏闲适生活的诗篇。孟浩然的咏闲诗,是他悠闲的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反映了他在儒释道三教融合思想影响下,对恬淡、闲静、闲和的文化意境和美好心性的追求。

孟浩然;闲适诗;咏闲诗;移情;闲和

孟浩然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他的一生经历较为简单,曾应进士试不第,大部分时间居家襄阳,间或游历两京以及江南吴越等地,《旧唐书·文苑传》说他“隐鹿门山,以诗自适”,事实的确如此。孟浩然由于以布衣终其一生,生活优裕,酷爱诗歌创作,所以,他隐居鹿门和在外徜徉山水之时,用笔很好地记写了他在悠闲生活时的诸多感受,创作了大量的闲适诗,其诗歌的总体风格也具有闲淡清丽的特征。笔者以为,孟浩然一生的生活、他创作诗歌之时的情状以及诗歌的风格,似乎都离不开一个字——闲。

“闲”是一个表意较为丰富的语词。作为表示闲适意义的闲,最初本指“空隙”,后引申表“闲暇”;“闲”作用于审美主体,主要表现人们的悠然、恬淡、自由、从容安逸的内心状态与文化心境,如人们常用闲澹、闲静(娴静)、闲逸、闲适等词语来描绘审美主体的表现状态和生活情景等,于是也就有了闲适诗这一说法。

“闲适诗”这一诗歌概念,是中唐著名诗人白居易提出来的。白居易曾将自己的诗歌分为四类,把自己吟写的“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的诗作称为“闲适诗”[1]。按照白居易的这一说法,在白居易之前的不少诗人所写的诗作,很多完全可以归入到“闲适诗”这一类中,也正因为此,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三“闲适”诗一类,就罗列了唐宋数十个诗人(包括孟浩然)所写的一百多首闲适诗作,这数十个诗人中,有一些是白居易之前的诗人,如王维、杜甫、孟浩然等。

“咏闲诗”这一概念,笔者因囿于学识,初见于张思齐先生所撰《白居易闲适诗与基督教圣诗简论》一文,张先生认为:“白居易的闲适诗共有三类:闲适类、言闲诗和咏闲诗。三类总计,闲适诗占白居易诗歌创作总量的五分之一强。”[2]笔者借用张先生的这一说法,认为以咏闲诗来定义孟浩然的那些表现闲适生活与情性的诗作,似乎更为贴切。本文拟就孟浩然的咏闲诗及其文化意蕴略作论述。

一 “养拙就闲居”“闲垂太公钓”:闲适生活的真实写照

孟浩然出生在一个薄有恒产的诗书家庭,早年居住在襄阳城外的涧南园里,后曾隐居于鹿门山,他的一生,大多在闲居的境况中度过。

“闲居”这一词语,早在先秦就有了。《庄子·在宥》篇曾记载黄帝“闲居三月”,《列子·黄帝第二》也曾谈到黄帝“放万机,舍官寝,去直侍,撤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馆。”《礼记》有《孔子闲居》一章,曾云:“孔子闲居,子夏侍。”在诗文家的语汇中,“闲居”通常指不任官职,赋闲居家。《史记·司马相如传》曾言司马相如“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闲居,不慕官爵。”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场险恶,于是闲居的人多了起来。潘岳写有《闲居赋》,对士人闲居的原因、地点,闲居后通常所做的事情以及最终目的等都有所阐述:文士们选择闲居的原因是“为政”“才劣”(这往往是谦辞和怨愤之语)、“几陋身之不保”——即官场险恶,此外就是“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等。闲居的地点多是“于洛之涘”、“陪京溯伊,面郊后市”。闲居的最终目的是“养更老以崇年”、“终优游以养拙”。此外,作者还对“退而闲居”后的惬意生活作了尽情的描述。他对闲居后人们的活动描绘得比较生动:“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以俟伏腊之费。”[3]这里讲的一些事情,无非就是打渔种菜等,闲居者通常以此打发时光,颐养天年,寻找乐趣。不过,潘岳说归说,自己并未真正“退而闲居” ,最终仍是“陋身之不保”,被害于官场。

真正闲居并对后人产生极大影响的文士是诗人陶渊明。陶渊明“息驾归闲居”(《饮酒二十首》其十),虽自言“闲居寡欢”(《饮酒二十首》序),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二十首》其五)。“有客常同止”,“醒醉还相笑”(《饮酒二十首》其十三)。他用“闲居三十载”(《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的经历,向我们尽情地展示了闲居的苦乐悲欢。

儒家闲居后仍以世事萦怀;道家闲居实为倡“无为”之治;诗家闲居则或为避祸,或求惬意以及养身修性,而更多的是二者兼而有之[4]。孟浩然的情况则有些特殊,就闲居的情形来看,由于以布衣终身,他便没有所谓的“退公独处”,而是一直赋闲居家,也正因为此,他的咏闲诗就显得十分真纯。

孟浩然曾在自己的诗歌中数次提到“闲居”或“居闲”等,如:“归闲日无事,云卧昼不起。有客款柴扉,自云巢居子。居闲好芝术,采药来城市。家在鹿门山,常游涧泽水。手持白羽扇,脚步青芒履。闻道鹤书征,临流还洗耳。”(《白云先生王迥见访》)①“闲居枕清洛,左右接大野。门庭无杂宾,车辙多长者。是时方正夏,风物自潇洒。五月休沐归,相携竹林下。开襟成欢趣,对酒不能罢。烟暝栖乌迷,余将归白社。”(《晏包二融宅》)这两首诗字面上是叙写王迥和包融的处境及其活动等,其主旨则是借助赞美二人高洁的生活方式,表达自己对官场的鄙弃,对“闲居”生活的肯定与赞赏。孟浩然在《送告八从军》诗中写道:“男儿一片气,何必五车书。好勇方过我,多才便起余。运筹将入幕,养拙就闲居。正待功名遂,从君继两疏。”这首诗通篇充满对告八从军的激励之情,后面写“功成名退”,很自然地将告八与自己联系起来了。“养拙就闲居”是他对自己的情怀与生活的描述。潘岳《闲居赋》篇末云:“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养拙”,即“守拙”之意。陶渊明有诗云:“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五首》其一)孟浩然的“养拙就闲居”也就是讲要安于“愚拙”,不争名利,“闲卧自倾彭泽酒”(《和卢明府送郑十三还京兼寄之什》),像陶渊明那样安闲地自由自在地生活。

孟浩然因常年闲居在襄阳郭外,故诗作中对自己闲居时的田园生活有较多具体的描绘。他所居住的地方,远离喧嚣的城市,那里有山有水,有观赏不尽的风光美景,亦有自己的恒产,如树林掩抑的房舍等等。他虽然没有像陶渊明那样亲自下地种植庄稼,在田园充其量也只是种植一些花草,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田园种植的高级观赏家和玩味者。他可以在山涧钓鱼,听着樵人唱山歌,悠闲地在那里读书吟诗。这里没有官场的纷争,没有世俗的打扰,这就是闲居中的孟浩然的田园生活。这种生活也恰恰就是潘岳在《闲居赋》中所描写的生活情景。孟浩然的《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诗写道:“弊庐在郭外,素产惟田园。左右林野旷,不闻朝市喧。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书取幽栖事,将寻静者言。”在《晚春卧疾寄张八子容》诗中写道:“林园久不游,草木一何盛。狭径花障迷,闲庭竹扫净。翠羽戏兰苕,赪鳞动荷柄。念我平生好,江乡远从政。”这些描绘就是孟浩然田园生活及其闲居情怀的真实写照。

孟浩然在闲居之时,似乎对垂钓特别有兴趣,他在记写闲居生活的过程中,对垂钓有不少生动的描写。垂钓,作为人类的一种谋生活动自古有之。《诗经·卫风·竹竿》中就有对于垂钓的描写:“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其诗大概是叙写卫国的女子远嫁后对故乡的思念,意思是说,拿着长长的钓鱼竿在淇水河边钓鱼,这种儿时的情景令人回想,但现在因两地相隔遥远而无法回到故乡去。在中国古代的诗文中,人们对于垂钓、渔父等有极多的描绘,从而形成一种垂钓与渔父的文化符码。纵观志士文人的垂钓,其所表现的涵义大致有以下几点:第一是借助垂钓表现入世与出世之事。姜尚是以钓求仕的典范。《史记·齐太公世家》说他“以鱼钓奸周西伯”,后来辅佐周武王灭商[5]。于是,姜太公从渭滨渔翁一跃而成为帝王之师,被后代文人所艳羡,亦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人格典范,并被赋予多重色彩。严光是志在出世的渔翁形象。他是东汉光武帝的学友,但他毅然“披羊裘钓泽中”(《后汉书·逸民列传》),隐居于富春江,严光是隐者的化身。第二是借助垂钓表现闲逸高雅的生活。钓鱼需要保持平静、淡泊的心态,描写垂钓能表现出高雅清逸的生活情趣,其如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所云:“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可尽言。”这种境界非垂钓似无以表现之。第三是表达对“道”的追求。有意思的是,道家的著作《庄子》中,多次提到垂钓。《秋水》篇讲“庄子钓于濮水”,楚王欲聘他为相,而他“持竿不顾”[6]603,表现的是对出仕的不屑一顾和对腐败政治的冷峻批判。《庄子·刻意》讲“江海之士”“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6]535,表现的是神闲气定和从容自若,无物累与无拘执的精神境界。《庄子·田子方》写的“臧丈人之钓”是“丈夫钓,而其钓莫钓”[6]720,即其意不在钓,钓亦不在得鱼,而在心闲,这实际上也是追求心灵的淡定与惬意。《庄子·外物》讲“任公子”的钓鱼就更有意思了。任公子用巨钩大饵,“蹲夫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7]925,其表现的是大境界、大创造和惊世骇俗、对世俗价值观的颠覆等,其所表现的主旨仍是对大道的持守。

孟浩然在他的咏闲诗中所描写的垂钓,上述几层意思或皆有之。例如:“试垂竹竿钓”(《岘潭作》),“抱琴来取醉,垂钓坐乘闲”(《题李十四庄兼赠綦毋校书》),“与君园庐并,微尚颇亦同。耕钓方自逸,壶觞趣不空”(《题张野人园庐》),“石潭窥洞彻,沙岸历纡徐。竹屿见垂钓,茅斋闻读书”(《西山寻辛谔》),上述诗句表现的是对闲适生活的赞美与追求。在闲适之时,其身心凝定于垂钓,暂时忘却世俗的烦扰,且一边垂钓一边吟赏美妙的诗句,或者一会儿垂钓,一会儿读书,那是十分惬意的事。“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有待”(《岁暮海上作》),“闲垂太公钓”(《冬至后过吴张二子檀溪别业》),这里所表现的是对姜太公得到文王赏识的艳羡以及希望有所作为的情怀。生活在大唐之时,作为有才能的士人,不想做出一番事业,不想出仕,那也是很难的,所以,他在《临洞庭》诗中写道:“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孟浩然这类垂钓诗句很好地表达了对姜太公垂钓的羡慕和对张九龄给予荐引的期待。

综上所述,孟浩然的咏闲诗,很好地描绘了乡村闲静淡雅的美好风光,抒写了自己惬意无限的闲逸情怀。他的咏闲诗,是对故乡和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孟浩然在倾力描写闲居与垂钓的过程中,其所持有的基本态度就是养拙,他的情感指向就是像陶渊明一样,“守拙归田园”,回归自然与自我,持守纯美高洁的心灵。

二 “闲鸟诵经来”“水清心亦闲”:物我合一的情景认知

孟浩然闲居郭外田园,除了读书吟诗和交朋结友,余下的似乎就只有悠闲独处,饶有雅兴地静静地观赏景物了。在这种心境中,他看所有的景与物就如同他自己一般,也都显得那么悠闲。他运用移情的手法,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景物中,于是就创作出了不少描写景物之闲情闲态的佳句。

所谓“移情”,按照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的理解,大致是指“人在观察外界事物时,设身处在事物的境地,把原来没有生命的东西看成是有生命的东西,仿佛它也有感觉、思想、情感、意志和活动,同时,人自己也受到对事物的这种错觉的影响,多少和事物发生同情与共鸣。”[7]584移情是一种感情的外射,人们自觉不自觉地把自我的知、情、意外射到客观自然景物或其他审美对象中,使无生命和无情趣的审美对象组合的客观之境,成为了如王国维先生所说的“皆着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我国古代的文学理论和哲学观,自古就有“天人合一”、“物我为一”的理念,即如《庄子·齐物论》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周易·系辞下》云:“天地秵缢,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其阐明了人与自然的交融统一。《礼记·乐记》云:“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这些话语很好地道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多方面(包括情感)的对应关系。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云:“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物色》篇云:“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迹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以赠,兴来如答。”《诠赋》篇云:“情以物兴”,“物以情观”,即情感随着万物的变化而变化,而外物由于情感的渗透而被生命化了。中国古代诗歌创作中,人们总是大量地且不断花样翻新地运用移情的手法,其或如美学家朱光潜所说:我国诗歌的生长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按移情的原则进行的”[7]584。

孟浩然所写的咏闲诗,在表现自己的闲适时,往往把他身边的客观事物写得非常闲逸和安详,好像他身旁的飞鸟虫鱼以及猿猴等,都和他一样,安适有余,闲暇不尽,且都在那里非常安闲地陪伴着他。例如,他所描绘的处在闲逸情景中的飞鸟游鱼等,就显得很有特点。“戏鱼闻法聚,闲鸟诵经来。”(《来阇黎新亭作》)“倾杯鱼鸟醉,联句莺花续。”(《春初汉中漾舟》)“舞鹤过闲砌,飞猿啸密林。渐通玄妙理,深得坐忘心。”(《游精思题观主山房》)“坐听闲猿啸,弥清尘外心。”(《武陵泛舟》)“砌傍馀怪石,沙上有闲禽。”(《和于判官登万山亭因赠洪府都督韩公》)“舞鹤乘轩至,游鱼拥钓来。”(《夏日与崔二十一同集卫明府席》)类似这样的句子,孟浩然的诗集中俯拾皆是。孟浩然的这类描写,综合起来,笔者以为有三个特点:一是这些猿猴或飞鸟,都是那样的安详闲逸,如山旁的猿猴似乎无所事事,有心无心地在那里叫唤,也许是呼朋引伴,而沙滩上的禽鸟也闲逸得很,在那里晒太阳或者静静地伫立张望。显然,这些“闲猿”“闲禽”所表现出的闲逸情态,实际上就是作者自己闲静之情感的投射和闲适生活的间接反映。其二,这些禽鸟猿猴等都是那样的富有情感,什么舞鹤呀、游鱼呀,都在积极配合甚至参与人们的活动,都似乎成为了人世间的一员:游鱼聚集在一起聆听宣讲佛法,高飞的鸟儿在闲暇中竟然吟颂佛经,等等,作者运用拟人的手法,不仅把闲适中的鱼鸟等都写活了,而且还间接地暗示了作者对佛法的偏爱与对佛理的探求。第三,表现了作者对自我心性的洗礼。当作者将情感投射到这些鱼鸟猿猴身上,并饶有趣味地欣赏这一幅幅美妙且富有动态的图画时,作者的情致也发生了变化,“深得坐忘心”,“弥清尘外心”,作者的心性似乎已进入到了一个一尘不染的圣域。孟浩然《万山潭》诗云:“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藤间。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还。”这首诗也是写垂钓及垂钓时的所见、所思。为什么说“水清心亦闲”呢?这里又涉及到美学的“清”的概念。“清”,本义是“水清”,其基本含义是清静、清洁、清明等,引申有纯洁、纯净之意。《说文解字》:“清,朖也,澄水之貌,从水,青声。”段玉裁注:“朖者,明也。澄而后明,故曰澄水之貌,引申之,凡洁曰清,凡人洁之亦曰清。”“清”之义愈到后来,涵盖愈广,从物质到人事再到精神,其具有不浊、不杂、不俗、不乱等义,于是,也就包含了一定的审美质素。“清”作为自觉的文化审美追求,在源头上与先秦道家的哲学思想联系紧密。《庄子·天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6]411那么,“清”和“闲”有什么联系呢?《庄子·知北游》:“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对这句话,唐代成玄英疏曰:“既游至道之乡,又处无为之域,故能恬淡安静,寂寞清虚,柔顺调和,宽闲逸豫。”[6]752在道家看来,人应以清静为本,守静才能寡欲,寡欲方能清心,清心才能闲逸。孟浩然闲居襄阳,深得道家“清”与“闲”诸多说法之要旨。在作者看来,看到清澈的江水,人的心绪也似乎受到汰洗,变得纤尘不染,而世上的纷争与烦扰,庸人的忙忙碌碌于我何有哉?人的心灵就像水一样,越清澈也就越闲静,越闲静也就越显得清纯。

还要说明的是,孟浩然诗作的基本特点之一是“清”。在他的咏闲诗中,水是清水(如《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迥》:“悠悠清江水”),风是清风(如《洗然第竹亭》:“清风在竹林”),弦是清弦(如《夜登孔伯昭南楼时沈太清朱昇在座》:“清弦方奏鹍”),光是清光(如《同张明府清镜叹》:“清光常昼发”),此外,还有清露、清响、清夜、清秋等等,在他诗集中,与“清”组成的词语有三十多个,而对清景的描绘,那就更多了,其《武陵泛舟》诗云:“武陵川路狭,前棹入花林。莫测幽源里,仙家信几深。水回青嶂合,云度绿溪阴。坐听闲猿啸,弥清尘外心。”诗人在这里看到的是清闲之景,听到的是处在闲逸状态的猿猴清新悦耳的鸣叫,表现和追求的是清逸闲远的生活情趣,且语言也是那样的清新素淡。

综上所述,孟浩然的咏闲诗,不仅对自己闲逸的田园生活进行了很好的描写,同时还运用移情、拟人等手法,描写了那些处在闲暇中的景物(尤其是小动物)的闲静之美,从而创造出了一个几乎包括了万事万物的闲逸之情态且具有无限的闲趣的美的世界,而诗人的闲适之情亦已水乳交融地包寓在其中。

三 “虚寂养闲和”“吾道贵闲寂”:身心俱佳的审美追求

孟浩然的咏闲诗,不仅描写了自然中的闲逸之景,更写了景物中的人,作者自己的行为尤其是追求闲和的美好心性,在他的咏闲诗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示。如《夏日浮舟过陈逸人别业》写道:“水亭凉气多,闲棹晚来过。涧影见藤竹,潭香闻芰荷。野童扶醉舞,山鸟助酣歌。幽赏未云遍,烟光奈夕何。”这首诗,就景物而言,描写了水亭、藤竹、芰荷、山鸟等,有场景,有植物、动物,有声亦有色,但更多的是人,作者在这里乘凉、划桨、醉舞与酣歌,作者闲逸的心绪,惬意的情趣,以及面对时光流逝的无奈之感也得到了很好的抒发。

仔细咀嚼孟浩然的咏闲诗,我们感到,对于生活优裕而以布衣终其一生的孟浩然来说,闲不仅是他的生活状态,也是他的一种心性追求。换言之,他不仅求取感官的体验、欣赏和享受,更追求心灵的省视、汰洗与升华。《山中逢道士云公》一诗最后几句云:“物情趋势利,吾道贵闲寂。偃息西山下,门庭罕人迹。何时还清溪,从尔炼丹液?”在这首诗中,作者抒写了希望在静美的氛围中安闲生活的情怀,对道家的生活情状亦有所肯定。从“吾道贵闲寂”等诗句中,我们看到了耐得住寂寞、不追求权势名利的孟浩然,也更能体悟到他那追求闲适、娴静与祥和生活的美好心性。孟浩然在《晚春题远上人南亭》一诗中写道:“给园支遁隐,虚寂养闲和。春晚群木秀,关关黄鸟歌。林栖居士竹,池养右军鹅。炎月北窗下,清风期再过。”这里描绘的俨然是一幅美妙的世外桃源隐居的生活图画。在这隐逸之地,树木清秀,群鸟欢唱,主人或栽竹,或养鹅,优哉游哉,十分惬意。“虚寂”是清静、虚静的意思;“闲和”是娴雅、闲适、平和的意思。孟浩然这里描绘的虽是“远上人”的隐居之地,实际上包寓了自己的心理期待,他的生活,就是一种闲和的生活。闲和也应该被视为他在生活理念方面的一种追求。

“和”是我们孜孜追求的一种美学境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礼记·中庸》)“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五十五章》)《庄子·天道》云:“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谓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6]458这里告诉人们,正是由于虚静、无为和朴素,我们才能“明白于天地之德”而与“天和”。这里强调虚静,顺天应人,其道理与“虚寂养闲和”差相仿佛。“虚寂”我们可从自然之境与心境两方面去理解,这里主要从心境角度理解。要做到心境虚寂,就要心中无有挂碍和顾虑,一切顺其自然,这在道家看来,最好是“忘是非”。《庄子·达生》云:“忘足,履之适也,忘要(腰),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6]662这几句话就是强调要“忘是非”。《吕氏春秋·适音》云:“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8]儒家倡导节情节欲,追求伦理之和,道家讲“忘是非”,追求自然无为的天和,佛家则追求心性和谐,倡导“无念”、“无相”、“无住”,这是一种心与境在清静沉寂中达到默然的和谐。如果我们打破常规理性思维,给心灵以净化和自由,这样,心灵变得“空”、“无”,从而达到心境与外物的“大和”,这就是“心和”。总之,孟浩然“虚寂养闲和”诗句的文化意蕴,如果我们从儒释道思想融合的角度去理解和把握,就会觉得其意境深远,值得好好审视、把玩和开掘。

孟浩然在《游凤林寺西岭》诗中写道:“共喜年华好,来游水石间。烟容开远树,春色满幽山。壶酒朋情恰,琴歌野兴闲。莫愁归路暝,招月伴人还。”他又在《秋登张明府海亭》诗中写道:“海亭秋日望,委曲见江山。染翰聊题壁,倾壶一解颜。欢逢彭泽令,归赏故园间。予亦将琴史,栖迟共取闲。”这两首诗的两个“共”字耐人咀嚼。在孟浩然看来,闲不仅是一个人的事,而应该是大家共同的审美追求。如果独自一人,过于孤寂,即使闲能带给自己莫大的享受,那也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综上所述,以布衣终身的唐代著名诗人孟浩然,其一生是在闲适的生活境况中度过的。孟浩然创作了大量的咏闲诗,这些诗作,既真实地描写了他那闲逸与闲淡的田园闲居生活,也较为集中地反映了他的悠闲与闲远的美好心境,更表现了他在儒释道三教融合的思想背景下,对闲和与闲静的审美意境的欣赏与追求。从情感、诗艺、文化等诸多角度欣赏孟浩然的这些咏闲诗,解读和探讨孟浩然咏闲诗的文化意蕴,我们可以获得不尽的审美启迪。

注释:

①本文所引孟浩然诗,皆出自徐鹏校注的《孟浩然集校注》,下文只标示诗题。

[1]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964.

[2]张思齐.唐代文学研究[M]// 张思齐.白居易闲适诗与基督教圣诗简论.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2:530.

[3](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 [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清刻本,1977:224.

[4]周尚义.“闲人”、“闲居”与“闲味”[J].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33-36.

[5](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1477.

[6]郭庆藩,辑.王孝鱼,整理.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

[7]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8]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M].北京:中国书店,影印本,1985.

I206.2

A

1674-9014(2011)06-0109-05

2011-07-06

周尚义(1953-),男,湖南临澧人,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田 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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