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悲喜人生——读毕飞宇小说《推拿》
2011-03-20付春霞
付春霞
(商丘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河南 商丘 476000)
《推拿》是作家毕飞宇的一部描写盲人生活的小说,讲了盲人的爱情,盲人的友情,盲人的家庭,盲人的事业,盲人的苦难与未来……这里边有许多故事。许多个故事被分派到许多的人身上,这些人走到一起,他们的故事也就汇到一起。汇到一起的人把他们汇到一起的故事变成了更大的故事。盲人按摩师,这是很少被人关注的群体,他们的生活人们往往一无所知,他们身上的那些隐秘的光芒照不进健全人的生活里。但在推拿中心,他们却是主角。在没有白天和黑夜的人生里,他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把日子过得像是江湖。江湖里面没有小事,江湖里面充满生机,还有爱情。这些故事凝聚起来的是爱的情绪。盲人不是靠直觉生活生存,而是靠信念,盲人的信念强大得令人恐怖。这一切,无不以深刻而细腻的情感与心理描写而让人动情,甚至不自觉胸闷到流泪。
小说以很小的切口入手,以盲人推拿馆为地点,以一群盲人的生活为中心,去触摸属于黑暗世界中的每一个细节,并对盲人独特的生活进行了透彻、全面的把握。在这群鲜活的人群里,有野心勃勃的创业者沙复明、张宗琪,有陷入爱情为结婚发愁的王大夫、小孔,有陷入欲望和伦理纠葛中的小马,有在传奇爱情中受伤的泰来,有大胆泼辣不远千里地主动追求爱情的金嫣,有“美”得不可胜收又突然凋零的都红。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段现实生活中的错位,无不表现了尊严、爱、责任、欲望在人生中的纠结与暗战,而这些人生的矛盾与挣扎在黑暗的世界里似乎显得愈发敏感、清晰与沉默。作品极度细化地将平缓与激烈、温情与残酷都共生于缓缓流淌的情节之中,凸显了多种矛盾的纠结状态,第一次展示了现实生活中盲人按摩师私密而真实的私人世界,展现了人们甚少了解的盲人群体的另一种悲喜人生。
有眼睛多好,但作为盲人的推拿师们,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同样在尽心尽情尽力地活着。目光隔绝了两重世界,心灵却融化了一切。小说是由手和钱开始的,那些盲人为了更好地活着奔忙。虽然比常人要受制于更多,但是他们在面对爱、面对责任、面对尊严、面对劳动、面对梦想等生命中这些基本而朴素的事物时,却是如此本真,如此地撼动人心。然而,一切看上去又是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甚至可以说是浑然天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繁华落尽?难道这就是天然去雕饰?细琢磨整部书,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真诚,无一处不涌荡着令人心碎的柔情。故事并不奇特,甚至说得上普通,但毕飞宇的笔不一样,它可以生花,可以化身鬼斧神工,它一点点沉浸,一点点渲染,一点点荡起水花,慢慢荡漾,慢慢沁人心脾,慢慢刮骨疗伤,慢慢缠绵悱恻……它是黑暗中的舞者,不,它比舞者更妖娆,它是色,是香,是味,是亮,是光,是美好,是宽容,是贴心贴肺,是意气相投,是肝胆相照,是肠断欲绝,是黑暗之王,洞幽烛微,关照一切。
毕飞宇的书,我最初读的是《玉米》[2]。毕宇飞因此而被称为“最了解女性的作家”[3],但我读完却有些不以为然,里面的女性形象是生硬的、概念化的,总缺乏一些女性应有的暧昧和模糊。所谓女人,味道便在那份说不清道不明里面[4]。 严歌苓在写女人方面就很有说服力[5],但毕飞宇的《玉米》太单薄了。身为女性的我不能被《玉米》说服。但《推拿》不同,无论是外在细节还是精神世界,都真实到让人觉出生活的痛,而这痛是我们大家每一个人所共有的,不仅仅只存在与盲人世界里。因此这痛变得让人难以言说,只能在心里反复咀嚼品味。很难得的是,我的位置摆得很正,不煽情不同情——我最怕的就是同情。当你用同情去写一类人的时候,你下意识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优越的位置,那种嘴脸仿佛自己吃饱了就拿点稀饭给乞丐,然后还为自己的善良感到心满意足一样。盲人是人,和我们一样,不要怜悯,请尊重。一位有些跛脚的长辈跟我说,在公车上,最怕就是别人给自己让座。不坐吧,尴尬,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坐吧,总是有些不甘心,自己能站能走的。小时候谁都在作文里扶过几个老弱病残者过个马路什么的,自然,“我们”永远是作文的主体,是“我们”乐于助人,是“我们”无私奉献。可是“我们”可曾想到,别人是否“需要”这份帮助。你的帮助有时候恰恰提醒了他和周围其他人——他是残疾的,他是不同的,他是弱势群体……或许有时候,他们需要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投给他们异样的目光,哪怕那目光是带着善意的“同情”。
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主流社会,或者说正常人对包括盲人在内的残疾人的态度有三个不同的阶段:第一是歧视,第二是同情,第三是尊重。目前我们这个社会对待残疾人的态度是处于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之间。我们宣传公共场合要照顾残疾人其实就是对残疾人的一种同情。要想达到尊重的第三阶段,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毕飞宇在《推拿》里描写了盲人的诸多方面,盲人的尊严便是其一,也是不可或缺的其一。盲人是弱势群体,但不是另类,不需要同情。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另类,盲人们要表现出极强的自尊心,甚至是虚荣心。就如同穷人最怕别人尤其是富人看不起他们,于是很夸张地让自己大方,俗称穷大方,以证明自己不是穷人。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付出的太多,未必能得到承认。盲人就有类似这样的心态。他们表现出的强烈尊严感的背后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个中滋味健全人是体会不到的。
好在上帝和老天是公平的。盲人被剥夺了看清外部世界的权利,于是他们的内心更广博、深沉、丰富和多样。他们在黑暗里摸索着光和颜色,努力去生活、去爱、去受伤,然后带着伤口继续活下去。也许黑暗才是世界的真相。看得见也是一种局限。当外部世界变得不可知,就会生出更加敏锐的触角向内部世界探索。目光会被高楼大厦、浮云树影所阻挡,就算一马平川,我们的目光所能达到的远方也只是地平线。而触觉没有限制。从这层意义上说,黑暗才是世界的主宰者,才是世界的真谛。
整部小说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跌宕起伏,只有生活里最正常不过的东西,只不过是,正常的东西在这里变得有味道了,变得精彩了,甚至变得不正常了。《推拿》最大的意义在于,写出了残疾人的快乐、忧伤、爱情、欲望、性、野心、狂想、颓唐,打破了我们对残疾人认知的情感牢笼,由此引发读者对于盲人这一特殊群体,以及我们正常人人生的深刻反思。
[1]毕飞宇.推拿[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9.
[2]毕飞宇.玉米[M].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8,7.
[3]张萍.同赴歧途荒无人生路[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4,(11).
[4]万秀凤.被损害和被扭曲的玉米[J].名作欣赏,2004,(7).
[5]严歌苓.严歌苓长篇精选[M].作家出版社,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