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缺乏什么?
2011-03-20吴正
●文 吴正
究竟缺乏什么?
●文 吴正
几乎,每个作家都会有那种经历,那种似乎进入了一个“江郎才尽”期的经历。比起那些情如泉涌落笔千言,让你一举成名,蓬蓬勃勃的日夜,一股焦虑困惑之情不禁会自心底升起:
究竟,我缺乏了些什么?
缺乏生活?缺乏感觉?缺乏语言?或者都是,或者又都不是。你思路翅膀的最终收落点应该是:你缺乏了自我——那件你最易拥有也最可能失去的财富。拥有,拥有得像影子,千方百计都甩不掉的影子;而失去,又失去得像风,百呼千唤都叫不回的风。似乎很玄,但自我就是这么的一种存在,它是你精神本身的投影,不管如何形变,它都专利般地属于你。形变,只是彻底精神化了的你与你创作素材光源间的一种影随式的认同,自然而且必然,它是此时此刻你眼中的世界,独特且无可替代。
诚然,生活之于作家就如空气之于生命一样地根本。它是我们更新每一刻的依归,舒吐每一息的需要。生活,绝无可能老是那种高潮迭起,大喜大悲。生活是寻找不来的,所谓生活,就是你身边的那些最日常的展开,朴素、亲切而自然。常有那些带着一方小本去“深入”生活的勤奋型作家,可惜的是,震魂之品或传世之作往往与他们无缘。这是因为作家创作的成功取决于他与生活的融合度而非生活本身的情节浓度。即使是最平淡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简陈陋室之中也都隐含着你所生活的那段时期、那方天地、那层人生断面上的特定风情,这是你的作品之所以,也只能是你的作品的精魂所在。一位优秀的作家,无论生活将他抛掷到哪一块荒原(精神的或者是物质的),他都会不断地有作品问世,而且恰好都是那种荒芜氛围的最精确的艺术传神:沉闷、压抑、绝望。再活泼的心情,再强大的读者个人意志都会在其中消溶而随着作品的精神节拍起舞。生活,并不需要年年更换布景,月月气象万千,天天轰轰烈烈,甚至分分秒秒地牵魂动魄,平淡是生活的本色,是生命泱泱的背景之色;偶然的盛开之所以瞩目以及可信,正因为了它恢宏的衬托。所谓缺乏生活,因此,那要视你自哪一个观察角度切入而定,只有蹩脚的作家才会将没有胃口归罪于菜不可口。
至于缺乏语言或者感觉,那更是在理解推理上的另一种误导——生活的光源往往会将一件物品侧影或逆衬成了完全酷似的另一件,理解的原理也一样。对于一位作家,语言当然重要,它是构成你一切美妙表达术的原素,就如战争中的武器,然而它的终极依托仍是它的使用者。语言妙,就妙在某一恰当辞汇在某个恰当时口上的闪过,这是一种万千选择以及搭配中定位的果断,这不是巧合或者幸运,而是一颗深深感悟了的心的闪光式的杰作。因此心,才是语言真正的探索者,在开垦了沃地的一片又一片后,仍有无际的荒原有待你去拓展,语言永不会缺乏,缺乏的只是你那颗诗心的苏醒度。
创作,因而成了某种美好状态的保持,一种新鲜感的持续,一种感受触觉上的极度敏锐,一种起飞欲,一种凌空感,一种攀完一峰再一峰的冲动的始终不肯退潮。处在这种创作巅峰上的作家,任何字句都令他敏感,任何语汇都对他可亲;语言,这一种他于平时阅读间的并不太经意的累积,说不准在何时会从他那黑洞洞的记忆库的深处弹跳出来,镶嵌进他的文篇之中,令他既欣喜又吃惊。再说,创作根本就是一种掏空思想囊具的劳作,艰巨且还没有绝对能成功的把握,作家全部心智的聚焦点,因此,不应是在语言而应是在语言企图表达的那层意境上。语言缺乏在只有当意境轮廓的本身都模糊时。
当然,再强烈的兴奋也都有消退的一刻,再难抵御的诱惑也会有惯旧、麻木的时候,再诗人化的诗人也都将经历不再敏感的日子,这是你创作的冰川期,是下一个百花吐艳之春前的严冬式的等待。沉淀、累积、内燃,让生活之海照旧在你四周汹涌翻腾,而将你自己伪装成一艘礁岩般泊停着的军舰,坚定与沉默,却又时刻准备升火起航和点炮轰击。
或者你需要吸取?或者你需要体念?或者喷瀑般倾吐后了的你需要美与真的补给?还是你那方历经太多年种植的心田需要一段“休耕”期?反正,这是一窄瓶颈口,突破是一番天地,回流又是另一番风景。在心理与艺术均缺乏承受力的前提下,作家对自己写、写、写的鞭打,只会使你心灵那一处最敏锐的部分日趋麻木,而这,才是作家生命的可怕老化。就此意义而言,培养感觉,有时或许比将它记录下来更可贵。让一些旧物旧歌旧作,让一些远年记载,佚名片段,失传小记,让一些最普通的细节,最朴实感人,最易被忽略的日常触发来肥沃你的思想,滋养你的感觉;雨中的散步,月下的沉思,临风的把盏,凡能使缪斯动容到动心的,你都有理由去贴近去投入去夸大化了地沉迷。记住,你在找回昨天,找回影子,找回一个既虚无又实在的自我。作为一个作家,世界如此看待你,你也如此判断自己:你之所以是你,这是要在那个心你与物你完全叠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