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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土简帛看战国私家藏书

2011-03-19王朝阳马媛媛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1年2期
关键词:简帛简牍古书

●王朝阳 ,马媛媛

(1.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062;2.南京大学 历史系,南京 210093;3.商丘师范学院 a.经济管理系,b.中文系,河南 商丘 476000)

由于战国藏书史料远没有后代丰富,故许多通史性质的藏书史如任继愈主编的《中国藏书楼》[1],傅璇琮、谢灼华主编的《中国藏书通史》[2],徐凌志主编的《中国历代藏书史》[3]等,多侧重于唐宋以后,对于战国藏书史的介绍则语焉不详,且多从文献记载来讨论战国藏书。近年来,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大量的出土文献陆续面世,特别是上世纪70年代以来,战国楚简、帛书的大量出土,为研究先秦藏书提供了新的史料,使我们从出土简帛的角度来研究战国藏书的时机已经成熟。90年代以后,简帛学的发展进入繁荣期,学者从不同角度对简帛反映的战国历史进行了探讨,但战国书籍、文书、简帛制度等问题的研究多散见于学者的相关著作,因此对这些研究成果进行总结与研究是十分必要的。本文拟从出土简帛出发,在简帛学研究的基础之上,对战国藏书问题进行探讨,希望能将此问题的研究再向前推进一步。

1 对于简帛产生年代问题的探讨

《墨子·尚贤》中说国之大政“书于竹帛,镂于金石”。可见,当时缣帛与简牍作为书写材料已并行于世。从文献与出土甲骨记载来看,商代应该已有简帛等书写载体,不过目前尚未发现实物。尽管我们能够见到的记有文字的商代考古实物只有甲骨文、青铜器、陶器等,但是我们决不能认为这些就代表了整个殷商文化。董作宾先生就认为:“甲骨文字只是殷代应用文字的一种,是一种专记贞卜事项的文字……我们知道殷代使用文字已很普遍,例如在各种器物上写字或刻字,白色陶器、灰陶、骨角器、玉、石器,都常常记着铭文或人名的,而多量的铜器上又常有数十字的刻辞。甲骨卜辞,也因为是在不腐朽的东西上幸运地被保存到现在而已。殷代文字的应用,大部分应该是在典册上,所惜的是典册早已不存在了。”[4]9,10

《尚书·多士》曰:“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这里的典册,有学者认为就是穿上编绳的甲骨,其依据为在1936年殷墟的第十三次发掘中,发现127号坑中有一些甲骨将背甲改造成有孔的椭圆片,因此断定将这些甲骨用编绳穿起来,从侧面看去,与甲骨文的“册”字十分相似,可惜这些有椭圆片的甲骨实在不多。但西周的钟鼎文可以与此相印证,钟鼎文中曾出现有竹字头的册字和典字,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将带竹字头的“册”字和“典”字称为古字。联系出土实物来看,殷代已经有了以毛笔写在甲骨上的文字实物,既然毛笔可以在甲骨上书写,那么在竹简上书写也是有可能的,因此我们推断当时应该已经出现了简册。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考古发掘中发现商代简册,大家一般认为是由于竹木不易保存之故,对于这个解释还需要深入探讨一下。结合整个的简册出土情况来看,竹简多出土于西北地区和湖南、湖北及河南南部等地区,上述地方要么很干燥,要么很潮湿,这均有利于竹简的保存。西北地区干燥,简在沙子之中,易于竹简的保存。而在湖北、湖南等地,很多竹简出土于“水坑”。这种“水坑”,对于保护尸体、衣衾和漆木器很好,因此简帛等出于这样的墓葬,绝非偶然。商代的统治中心在中原地区,中原地区的气候即不太干燥,也不太潮湿,这些都不利于竹简的保存。再说当时私人藏书还没有发展起来,王室藏书又都处于中原地区,因此只有甲骨、青铜礼器、玉器、陶器等不易腐烂的东西被幸运地保留下来,记载了大量商代信息的竹简却十分遗憾地消失了。

自汉代以来就有以孔子壁中书、汲冢书为代表的大批竹简出土,这些发现直接促进了学术之发展,可惜实物都已经亡佚。进入20世纪,考古学兴起,直接促进了简帛的陆续发现,特别是70年代以来战国楚简、帛书的大量出土,李零先生认为目前已经达到“材料如山”的地步,大量的出土简帛实物及相关研究的深入,为我们了解战国藏书的大致情况奠定了基础。

2 战国简帛中的私文书与私家藏书

战国简帛多出自墓葬,就内容而言,随葬简策多属于私人文书和私家藏书。由于是随葬物品,这些私人文书多与占卜吉凶疾病、丧葬活动相关记录等有关。墓葬中的私家藏书应为墓主人生前所读之书,从藏书内容也可看出墓主人的兴趣志向。

2.1 私文书

严格讲来,“书于竹帛”的“书”本来都是指作为档案或文件的“书”,现在一般叫“文书”,战国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私文书,多与墓主人有关,具有私人档案的性质,但这与后世严格意义上的书籍是有区别的,从广义上讲,这些私文书仍然属于“书”的范围。

私文书包括占卜简、日书、丧葬简牍等。

占卜简,主要记录了当时人们进行占卜的过程与结果。包山楚简、望山楚简、江陵天星观等地出土的楚简中均发现有占卜简。如包山楚简233号简云:“闭戈于大门一白犬。五生占之曰,吉。”这句话是说磔白犬可以祛除自己身上的疫鬼,最后占卜的结果吉祥。

“日书”是古代日者选择时日,占断吉凶的实用手册,属于十分流行的数术方技类实用书籍,是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的重要史料。睡虎地云梦秦墓与甘肃天水放马滩秦墓中都发现了《日书》竹简。

遣策、赗书及告地书,是目前已知主要的3种丧葬简牍。“遣策”,就是墓主人随葬品的清单,是楚地战国、西汉墓葬出土比较多见的一种简牍文字资料。在战国简牍中,遣策也最早为人们所认识。因为在70年代战国古书大量出土之前,遣策是墓葬中出土的主要实物。除遣策外,《仪礼》同时还提到了另外一种重要的丧葬记录,即赗书,所谓“书赗于方”“书遣于策”指的就是这种赗书。赗书是针对助丧的赗赠物品的记录,而遣策是针对送葬的遣送物品的记录。“告地书”乃是写给地府冥王的“介绍信”,记录的是墓主人的基本情况。

2.2 书籍

从古书发现来说,李零先生曾将其划分为四个时期:第一个时期(1901—1949) 是以西北简牍为主,古书很少,只有楚帛书和一点汉代古书的残简;第二个时期(1949—1970),古书开始增多,但战国古书很少,只有长台关楚简《申徒狄》和磨咀子汉简中的《仪礼》和《日书》;第三个时期(1970—1990) 是西汉古书的大发现时期(以银雀山、马王堆的发现为标志),战国古书仍很少;第四个时期(1990—至今)是战国楚简的大丰收时期(以郭店楚简和上博楚简为

标志)[5]97-98

郭店竹简与上海博物馆所藏楚简是战国书籍的代表,是研究战国私人藏书的重要资料。出土简帛多为战国诸子之作,且与传世文献在文句上有所出入,这为我们了解战国书籍的成书、流传与抄写情况提供了线索。这批古书更大的价值还体现在其中的一部分是传世文献中所没有的,它们应该是在历史长河中消失的战国佚籍,这为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先秦史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材料。

郭店楚简共804枚,其中有字的竹简有726枚,字数有13000余个,主要为儒道两家的典籍,其中以儒书居多,共18篇。儒家典籍有《缁衣》《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五行》《唐虞之道》《忠信之道》《成之闻之》《尊德义》《性自命出》《六德》《语丛》(四篇);道家著作有《老子》(甲、乙、丙) 3篇和《太一生水》。

上博简共1200枚,保存文字35000多个,参加整理工作的李零先生认为简文所含古书,种类至少在105种以上,[6]130包括儒家、道家、兵家、杂家等门类的作品,其中大多已经亡佚,少数见于今本。篇名有:《易经》《诗论》《缁衣》《子羔》《孔子闲居》《彭祖》《乐礼》《曾子》《子路》等等,整理公布的只是一小部分,但这已经引起了学术界非常热烈的讨论。

另外,清华大学于2008年7月收藏了一批战国竹简,从已公布的材料看,这些简中的《尚书》和类似《竹书纪年》的史书,对于历史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目前,清华简正在紧张的保护整理过程中,我们期待这批竹简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战国藏书信息。

3 战国私人藏书繁荣背后的历史原因

战国的墓葬之中出现大量书籍绝不是偶然的。春秋战国时期风云变幻的政治形势,有着浓厚学术氛围的百家争鸣,都是战国私人藏书繁荣的背后的历史原因。

西周教育的显著特点是“学在官府”,学术和教育为官方所把持,国家有文字记录的法规、典籍文献全部由官府所掌握,藏于“百司庶府”,并由专门负责文化事务的官吏世袭保管。这些官吏同时又是负责教育贵族子弟的教师,由于只有贵族阶层的人才能接触到典籍图书,因此,西周接受教育的人数十分有限。故目前所发掘的西周墓葬中并无相应的书籍实物出土。

春秋初年,周平王东迁,周室衰微,教育由官府垄断的局面被逐步打破,文化开始下移,以政府官员为师的官学被孔子等人的私人讲学活动所取代。孔子开始了整理图书典籍,《诗》《书》《礼》《易》《乐》《春秋》等文献大部分都经过他的整理、删定和改编,使得这些上古典籍得以流传保存至今。从文献记载来看,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了一批私人藏书家,朱根推断“西周藏书于‘百司庶府’,由各‘府’的职官负责收藏和管理,后来又有‘府人’、‘大师’(鲁国)、‘司典’(晋国)、‘主书’(魏国)、‘御史’(秦、赵国) 等管理国家藏书的官员。这些官员由于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己也拥有了一些极少量的私人藏书,《尚书》、《诗经》等典籍也成为他们私藏的主要部分。”[7]104春秋末的老子,他曾任周王室“藏书室之史”,熟悉各种典章制度,孔子曾想将自己的藏书保存到周王室去,子路建议他咨询一下老子的意见,《庄子·天道篇》中记载了这件事情:“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从这段记载来看,孔子是有自己的私人藏书的,关于老子藏书的记载虽然不见于文献,无法知晓他是否也有私人藏书,但是他的《道德经》应该属于较早的私人著述。孔子不仅有藏书,而且数量不少,《汉书·艺文志》载:“《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欲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虽然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了一批私人藏书家,但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相关古书实物,因此春秋时期的私人藏书家的数目应该不是很多。

诸子思想发轫于春秋,集大成于战国。战国是我国学术的大发展时期,也是子书(子书,泛指我国古代学者阐发个人学术观点的著作)创作的高峰期,出现了儒、墨、道、名、法、阴阳等派别并立的局面。儒家尚仁贵中,主张礼治,道家主张无为而治,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法家主张严格法制,名家主张讲究名实,阴阳家主张观天象察四时,纵横家主张合纵连横。这种诸子之学繁荣兴盛局面的产生,是与当时剧烈的社会大变革背景分不开的,钱玄同在《中国学术思想论文集要·序》中云:“生齿繁而竞争烈,交通便而知见深,腐败深而衅漏见,五帝三王之陈迹渐不足以约束当时之社会,于是聪明睿知之士,李耳、孔丘、墨翟诸人相继迭起,而学术思想之发展遂达于全盛时代。”此时各个诸侯国都在分立争雄,它们为巩固和壮大自己,很需要一批有才识的士。“士’为了谋求利禄,便针对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根据自己的学识,提出种种对策来取悦国君。为达到这一目的,士便需要用大量图书来丰富和充实自己的论点,这些士人既大量藏书,又私人著书。如《墨子·贵义》中记载墨子就是私人藏书家:“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战国策·秦策》中云苏秦也有大量藏书:“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战国时期私人著述成风,有的是本人著述,以发挥自己的学术见解和政治主张,如《韩非子》等;有的是由门人笔记而编辑成书,如《吕氏春秋》;还有的是后学者在原有理论基础上的发挥,如郭店楚简和上博简正是这些后学者的作品,通过这些楚简可大致了解早期儒家思想脉络。

战国时期既然私家写书、藏书、爱书的社会风气如此兴盛,那么他们死后随葬书籍就毫不奇怪了。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战国墓葬中出现大量的诸子之书和历史典籍。

4 出土简帛对于战国藏书研究的意义

出土简帛对于学术研究的重要性是有目共睹的,这一点我们毋庸置言,上世纪20年代王国维先生就通过回顾历史上的出土文献,预言了新的出土文献必将兴起新的学术:“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最大之发现有三:一为孔子壁中书,二为汲冢书,三则今之殷虚甲骨文字、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处之木简、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及唐人写本书卷、内阁大库之元明以来书籍档册。此四者之一已足当孔壁、汲冢所出,而各地零星发见之金石书籍,于学术有大关系者,尚不与焉。”[8]王国维先生的预言中的殷墟甲骨、汉晋简牍以及敦煌文书确如所料,都已经成为了20世纪国学研究中的显学,分别称为甲骨学、简牍学、敦煌学。特别是简牍学,随着70年代以来大批简牍的出土,最近30年来进入了研究繁荣期,这些新的出土文献确实兴起了新的学术研究。李学勤先生对此评价为:“70年代以来新出土的大量古籍,数量之丰富、内容之珍秘,已超过孔壁、汲冢。”[9]3

其实,上世纪70年代以来出土的大量简帛文献不仅对研究我国古代历史和哲学思想提供了丰富的新资料,而且对于我们更好地认识战国简牍制度、书籍状况以及文献校勘、辑佚等方面也具有重大的意义。”

第一,复原了战国时期的简牍制度。出土简牍为研究战国简牍的素材、形制、编联等提供了实物证据。通过对出土实物的研究,我们对于文献中提到的对于简牍的特定称谓有了直观感受,如“札”指未书字之简材,“柧”指多面书写的简牍等等。并且我们发现,不同尺寸的简牍用于书写不同的内容。如律令常书于三尺简,重要典籍及文书常书于二尺四寸简,徼文常书于二尺简,而一尺为典籍及官私文书常见尺寸。其他如简牍符号、版面形制、标题位置与格式、简策编码、稿本形态与体式等问题通过实物与文献的对比研究也得到了解决,战国时期的简牍制度得到了部分复原。

第二,加深了对早期书籍的认识。战国出土文献使得我们对传世的儒家经典《周易》《诗经》,道家的《老子》《文子》,兵书《孙子兵法》《尉缭子》等,有了比过去更为深刻的认识。如出土简帛能够证明典籍的成书年代,许多简帛出土于墓葬,虽然墓葬只是提供了出土书籍年代的下限,但我们可以确定从中出土的书籍要比埋葬这些书籍的墓葬的年代早,因此过去认为晚出的书籍如《庄子》中的“杂篇”“国语”等现在基本认定是战国著作了。许多过去认为是伪书的比如《文子》《《归藏》等,现在也被出土的战国古书证明并非如此。

第三,推动了战国书籍的校勘、辑佚。大量简帛书籍的出土为我们校勘、辑佚整理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对于书籍的成书、流传、抄写等等情况我们也有了远比前人深刻缜密的考虑,现在我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具备了去复原战国思想和知识状况的条件。在这方面,周凤五、林素清等人走在了前列。如周凤五根据《唐虞之道》文句中的若干用语与《孟子》雷同,且文章中有阐释《尚书》的文句以及内容中具有稷下学派的色彩等情况,判断《唐虞之道》应该是出自孟子一派的作品。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通过出土古书与传世书籍的相互比较、校勘与辑佚来揭开古书真实面目的范例。

其实,在战国书籍的校勘、辑佚方面还有很多类似情况等待我们来破解。随着简帛的出土日益增多,我们相信对于早期书籍的认识会越来越清晰。

[1]任继愈.中国藏书楼[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

[2]傅璇琮,谢灼华.中国藏书通史[M].宁波:宁波出版社,2001.

[3]徐凌志.中国历代藏书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社,2004.

[4]董作宾.殷墟文字甲编[M].台北:商务印书馆,1948.

[5]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M].北京:三联书店,2004.

[6]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7]朱根.先秦两汉时期私家藏书论析[J].镇江师专学报,1999(3):104-107.

[8]王国维.最近二三十年间中国新发见之学问[J].学衡,1925(45):1-13.

[9]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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