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文化基因探源*
2011-03-18杜鸿林赵壮道
杜鸿林,赵壮道,2
(1.天津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天津 300387;2.洛阳理工学院 社会科学系,河南 洛阳 471023)
一、基因与文化基因
自然界最早的生命是“基因”,它产生于远古时代的“原始汤”里,生物学家和化学家认为,“原始汤”就是大约三十亿到四十亿年前地球的海洋。同样,人类文化的“基因”产生于人类文明时代的“文化汤”里。生命基因与文化基因的不同之处是:组成文化基因的“构件”不是一个个分子,而是一朵朵人类文明进步的思想火花、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思想理念。根据一定的亲和力,不同类型的人类文明思想结合成了不同的文化形态,这些不同的文化形态类似不同的生物品种,它们除了带有共同的遗传共性因子外,还带有自己独特的遗传个性因子,这些个性因子就是决定某个物种是此物而不是彼物的“基因”。对于文化基因来说,不同的文化形态除了带有共同的人类文明思想外,还具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理念,这就是它自己的文化基因。
社会主义文化基因是一种与人类文明进步思想密切关联的东西,它是人类文明史中进步思想的现代部分。社会主义的实现是一种理想状态,社会主义思想发展的历史就是对稳定的人类关系表达的历史,社会主义文化基因正是代表了这种进步的表达。人类一开始进入文明时代就出现了这种文化基因,是它在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动力。那么,社会主义文化基因到底是什么?它来自哪里?为什么?本文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对之进行学理探讨。
二、社会主义文化基因的产生
(一)人的自然性和文化性
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原点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是人生存与发展最根本的关系,它包括两个方面:人属于自然界;人改造自然界。前者是人的自然性,后者是人的文化性。人类改造自然界的成果是文化(人化),人通过劳动实现了文化(人化),文化(人化)的实现使劳动者成为真正的人。恩格斯认为他与马克思是“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1]313。自然性属于人的先天性,文化性属于人的后天性;或者说,自然性确认了人对自然界的服从,文化性体现了人对自然界的改造。人是人的自然性和文化性的对立统一体。
文化哲学、人类学的著名代表人物兰德曼提出:“人是文化动物”。在兰德曼看来,任何人一生下来,他必然要面临两个世界,一个是自然世界,一个是文化世界,他既要接受自然的禀赋,也要受到文化的熏陶。他还强调,作为人,“首先,我们是文化的创造者,但接着,由于文化的反作用,我们也为文化所创造。在一个‘强大的因果循环的体系’中,我们决定文化,又反过来体验到我们的文化的‘特有型式’。”[2]245-246这段话揭示了两层含意:人是文化的创造者;人又是文化的产物。就是说,人决定文化,反过来又被文化所塑造。
(二)文化性产生于自然性
文化性是从自然性中萌发出来的。恩格斯曾认为,“根据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的生活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又分为两种”[1]15,一种是物质生产,一种是人自身的生产,它们都体现“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属于“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在人类文明欠发达的历史时期,“人们生活于其下的社会制度,受着两种生产的制约:一方面受劳动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另一方面受家庭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劳动越不发展,社会制度就在较大程度上受血族关系的支配”[1]16。人口生产一度成为最普遍的社会制度的决定因素;在以血缘群体为基础的社会制度下,父子、兄妹等“并不是简单的荣誉称号,而是代表着完全确定的、异常郑重的相互义务,这些义务的总和构成这些民族的社会制度的实质部分”[1]40。
人口生产体现了自然界中物种延续的需要,是人类自然性的基本表达。人类所具有的文化性使人口生产能够借助物质生产形式进行。人类运用不断提高的物质生产能力,为人口生产提供了丰富的物质条件,并使后者形成生命生产和能力生产两个环节。“人口生产能力的生产推动其生命生产从自然性向文化性不断转变;它通过对文化成果的传承与发展,使个体性、物质性需要越来越采用社会性精神性方式予以满足。”[3]18人类各种文化形态都与物质生产直接相关,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解决人口生产问题。血缘群体为了人口的延续,个体之间相互承担了照顾的义务,这种义务就是一种文化精神,有时它就表现为一种对种族和群体的奉献或牺牲精神。
(三)文化形态与文化基因
人类的文化性只可能沿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社会竞争模式,以人的生产能力为主的发展;二是社会合作模式,以人的生产关系为主的发展。不同民族沿着各自方向不断积累发展成果,最终形成了不同形式的文化形态。
中西文化就是两种不同的文化形态。余金成教授认为,“西方文化的核心理念可以概括为‘权益竞争基础上的个体图强’。 西方文化是一种以社会竞争模式为主的文化形态,它以竞争为动力,虽然导致了贫富分化,但刺激了社会生产,增加了财富总量,为改善全体社会成员生活条件提供了可能。”[3]19而东方文化是社会合作模式基础上形成的文化形态,中华文化是东方文化的主干,“中华文化的核心理念可以概括为‘差别有序基础上的整体协作’”[3]20。“‘差别有序基础上的整体协作’突出了不同个人实现协作的必要性,表明了把社会合作而不是社会斗争当做文化精神的第一要义。”同时,“‘差别有序基础上的整体协作’强调了不同个人的整体利益原则,表明了把仁义道德而不是残酷竞争当做文化实践的第一要务;这不仅意味着文化形态具备了潜在的无限包容意识,而且张扬了主体普遍的自省自律精神”[3]23。
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文化的一个分支,针对西方文化出现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设计了社会主义制度来化解这些危机。社会主义文化是一种新型文化,它既带有西方文化的某些特质,但又有别于“个体图强”的西方文化;它虽是一种西方文化,但与“整体协作”的中华文化更具亲和力,其核心理念就是关注“整体利益”的一种“集体主义观念”,这种“集体主义观念”就是社会主义文化基因的内核。即使哈耶克也认为集体主义与社会主义有天然的联系:“也许更好的是,把那些能应用于多种多样的目标的方法称为集体主义,并把社会主义视为这个类属中的一个种类。尽管对大多数社会主义者来说,只有一种集体主义能代表社会主义,然而,必须时常牢记的是,社会主义是集体主义的一种,因而符合集体主义本身的一切东西也必定适用于社会主义。”[4]38
三、社会主义文化基因的渊源
在漫长的人类发展过程中间,人们需要一种集体主义观念,需要一个人的自由发展的理想,这种文化观念是对人类社会和文化的一种解决方式,是一种社会存在和文化表达范式,它贯穿于人类社会整个历史,像人类历史一样古老、悠久 。
集体是具有共同属性的一些人的集合,也可以是具有一定功能和目的的社会组织。集体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从家庭到宗族、从部落到民族、从阶级到国家等等。对于集体主义观念,国内外学者有不少论述。有人说“集体主义可以定义为这样一种学说,它认为当个人与集体发生冲突时,集体的目标重于个人的目标。”[5]187也有人说“集体主义是与个人主义相反的理论,它认为社会集体比组成它们的个人更重要,个人有义务为了集体的利益而自我牺牲,不管这些集体是阶级、种族、部落、家庭还是民族”[6]432。我国著名伦理学家罗国杰也认为:“集体主义,即把集体利益看得高于个人利益。”[7]106因此,集体主义观念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如果我们去寻找集体主义的思想源流,就会看到东西方有明显的两条发展轨迹。
(一) 中国的“群体主义”观念
中国古代的经济结构是以小农生产为基础,而个体小农经济的脆弱性,使农民不得不以家庭或宗族为单位,协同劳作,以增强自身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因此,“个体小农的力量,总是通过群体的组合,在群体力量的显示中得以实现。这样,为了自身的生存,人们就必须加入某一特定的群体,注重群体关系”[8]284。
中国儒家思想是传统文化的主流,荀子说过:人与牛马相比,“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9]201-202。儒家十分突出“众”、‘群”、“民”的地位,在个体与群体、与社会的关系上,主张把群体、社会放在第一位,要求个人绝对服从群体和社会的利益。传统文化中的群体主义,就是产生在这样一种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的,它将个体与人类、人与自然和社会交融统一,强调个人对宗族和国家的义务,涵蕴在其中的多是一种团体或集体重于个人的价值行为原则。这种强调群体的观念,表现在政治领域是“春秋大一统”的观念和王道思想,表现在社会领域为家庭、宗族、国家不可分割的情感纽带,表现在意识领域为兼收并蓄、和而不同的宽容精神,表现在伦理领域为顾全大局的价值取向。正像国外汉学家强调的那样:“就东亚文化来说,儒学是一种确证集体主义的道德哲学与政治哲学”[10]21,“集体主义信奉儒家的基本思想:公共利益与社会协调高于个人利益”[10]26。
(二)西方的“集体主义”思想
1.西方的“原始共产”思想
西方文化中集体主义观念也很早就出现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宣扬过“共产主义”思想。从奴隶制的需要出发,为防止他的理想国的管理者腐化变质,他认为国家的管理者,包括监护者和保卫者,不应该有私有财产。“因为人们之间的纠纷,都是由于财产、儿女与亲属的私有造成的。”[11]201没有了财产,就没有了纠纷,管理者就会致力于治理国家,监护者和保卫者就会致力于保卫国家,这样他们就会把国家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
亚里士多德也指出:“人们互相依仗而又互为限制,谁都不得任性行事,这在实际上对各个都属有利。人类倘若由他任性行事,总是难保不施展他内在的恶行。”[13]319亚里士多德的这种思想有力地批判了利己主义的道德观和利己化倾向。同时,他还认为“善”即正义,而正义则“以公共利益为依归”。他强调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必须遵照一定的社会规范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强调个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对社会的影响,反对把自由、民主看成是“各行其事”、“随心所欲”[12]210。他的这些思想,对后来的资产阶级政治家霍布斯、孟德斯鸿等人的思想,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从西方早期伦理思想的发展来看,集体主义思想是随私有制的产生而产生的,它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是在任何一种社会体制中都能够起到抑恶扬善、促进人性向善发展的稳定因素。
2.“契约集体”与“国家主义”
18世纪,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最早对集体主义作出了影响深远的理论思考。他认为人类到达了这样一种境地:在那里个人的能力不能克服在自然状态中生存的诸多障碍和阻力,人类生活方式必须要改变,不变则亡,“除非是集合起来形成一种力量的总和才能够克服这种阻力,由一个惟一的动力把它们(各人的力量)发动起来,并使它们共同协作”[13]22。他说:“人生来就是自由的,却无不处于枷锁之中。”[14]1原因在于:一方面,人类必须结合起来,彼此协作才能求生存和图发展;另一方面,当个人“结合”后又要受到集体的约束而失去他们的自由。《社会契约论》的主旨就是“要找到一种结合形式,它用全部共同的力量来捍卫和保护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产,每个人虽与众人结合,却只服从他自己,并且和从前一样自由”[14]11。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以国家至上主义的形式表述了他的集体主义思想。他从整体大于部分的原则出发,在伦理观上强调国家的至上性,他说:“成为国家成员是单个人的最高义务”[15]253。他把国家看成是理念在人类社会的实现,是“客观普遍性”和“普遍目的”的载体。与启蒙思想家不同,他认为国家的根本使命不是保护个人自由,而是赋予个人以自由的必要条件。“个人本身只有成为国家成员才具有客观性、真理性和伦理性。结合本身是真实的内容和目的,而人是被规定着过普遍生活的;他们进一步的特殊满足、活动和行动方式,都是以这个实体性的和普遍有效的东西为其出发点和结果。”[15]254
3.西方的“整体主义”思想
西方的整体主义思想与集体主义观念有着一定的渊源。何谓整体主义?鲍顿说:“整体主义认为社会是一种有机的整体。”[16]38这意味着“一个集体,就是一个既定的行为者,如同个人一样”[16]37。就是说整体主义就是认为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就像机体与机体的各个部分的关系一样的理论。最早的整体主义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那里,已见端倪。但是,它的真正代表人物,当推孔德和一些基督教思想家,如阿奎那、梅斯特和博纳尔德。在这些人看来,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如同机体与机体各个部分,就像人的身体与五脏六腑及手足的关系一样,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因此,正如机体的各个部分都是为整个机体服务的一样,个人也不过是为集体、社会服务从而保障其存在发展的手段,集体、社会是目的,个人最终是手段。关于这一点,博纳尔德说得很清楚,“人只是为了社会而存在,社会则只是为了自身而培养人”[17]5。这样,整体主义便蕴涵着一种极端的、绝对的集体主义,在任何条件下,个人都应该压抑、乃至牺牲自我利益,以便保全或增进集体利益。
整体主义就其特征来说,是一种否认个人独立存在的集体主义,是一种极端的绝对的集体主义。它显然带有极端性和不合理性。机体与集体也不能机械地等同,集体或社会不过是每个人的利益合作体系,是每个人为了实现各自的利益所缔结的共同体,其目的完全是为了实现每个人的个人利益,集体是个人获得其利益的手段,而整体主义在目的和手段上与此恰恰相反。
(三)马克思、恩格斯的“真实集体”
集体主义观念在马克思那里得到了扬弃。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区分“真实的集体”与“虚幻的集体”、个人与集体相互关系的角度论述了“真实集体” 的思想。这一思想是马克思主义集体主义观念的最主要来源和依据。
所谓“真实的集体”,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就是个人“自己的联合”,而不是出于某种外力强制的联合,并在这种联合中个人能够获得全面自由的发展。“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571这种“真实的集体”,实际上就是“革命无产者的集体”,因为“在控制了自己的生存条件和社会全体成员的生存条件的革命无产者的共同体中,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这个共同体中各个人都是作为个人参加的。它是各个人的这样一种联合(自然是以当时发达的生产力为前提的),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1]573。这就是说,“真实的集体”最基本的特征是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私有制的消灭与私有财产的扬弃,实现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一体化。只有消灭私有制,消除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才能消除使个人与个人之间、个人与集体之间利益对立的根源。个人与集体之间的利益才有可能真正实现根本的统一,个人才能获得全面自由发展的条件和手段,那时的集体才会成为“真实的集体”,它的最高形式、最完备形态就是共产主义社会的“自由人的联合体”。
总之,社会主义文化基因是来自人的自然性的一种集体主义思想,它是人为了人类的生存繁衍,在人化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文明积淀。它最初表现为:人们为了血缘群体,愿意牺牲个体的精神,后来逐渐表现为:愿意为了部落、民族、阶级、国家甚至全人类利益奉献自己的一种文化理念。这种文化理念在不同的文化形态和政治制度里有着不同的表现形态,在马克思的学说里,它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内核,最终表达和实现为人类的理想社会——“自由人的联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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